说实话，苏庭之从没想过自己会怎么死，或许是生来的这二十几年他活的太过顺畅，就像顾温衍说的，空有头脑，没经历过世事无常，却还想着治国安家。

怎么又想到顾温衍了，临死前，脑子里居然还是那张臭脸，苏庭之突然酸涩了眼眶，在剑风抵达他的脖子之前，他由眼角滑落一滴泪，跌进草丛里。

自以为必死无疑，然而关键时刻剑刃被挑开，压抑的窒息感瞬间退散，他睁开眼睛，脑海里的那张脸此刻就站在他面前，背着光，握手长剑，将那两个贼人斩于剑下。

“顾温衍。”苏庭之哑着嗓子，全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惊惧。

顾温衍闻言收剑，在他身侧蹲下身，眼前的人没有了之前傲气和刻薄，乌黑明亮的眼瞳像是泡进了水汪里，又委屈又害怕。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苏庭之眼角擦过：“受伤了吗？”

苏庭之坐起身，因为流过泪水，所以鬓间微凉，他后知后觉的推开顾温衍的手，撇开稍显狼狈的脸，平缓呼吸道：“没有。”

“没事了。”顾温衍低声说。

苏庭之点点头，抹了把脸，将零散的头发顺到背后去，余光瞥见顾温衍剑上的血渍不由问：“就这么杀了没事吗？不用拷问背后之人？”

“不用，这次伏击是军中细作传递的消息，我们早有准备，云州刺史已经帮我们安顿好了军队，你跟我直接去云州就行。”顾温衍说。

“早有准备？！”苏庭之愣了一瞬，顿时怒道：“那为何不跟我说明白……”

害的他这般担惊受怕！好玩儿吗？！苏庭之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跟你说做什么跟，你只管追查官银，军中事物你不必操心。”顾温衍脸色古怪的说，随后见苏庭之气红了脸，又说道：“就算提前跟你说，你也不能帮上忙，如今事情已了，多说无益。”

“呵——好一个多说无益！既然我没用，何必劳你大驾来救我！反正我死在这儿，对你也没有损害，倒不如换个称你心意的来跟着你！”苏庭之又气又委屈，他觉得刚才自己一定是有病，临死前还想着这个王八蛋！

眼看又要吵起来，顾温衍皱起眉，勉强解释道：“军中的事知道越少越安全，我这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你保护！”苏庭之咬牙道。

“刚才如果不是我，你就死了。”顾温衍冷言提醒。

“那又如何，就算死在这儿，我也是对圣上鞠躬尽瘁，你既然与我断了兄弟之情，那么就别再说为我好的话，我是奉圣上之命跟你去江南，不是你的下属！”

见他如此固执，顾温衍沉默片刻，才道：“好，如你所愿，之后所有的事，我都跟你商量。”

“希望你言出必行。”苏庭之冷哼一声。

顾温衍坐在马背上，让出自己身前的位置，对他伸出一只手道：“生够气了就上马。”

周围除了这匹马只有一辆不能动马车，苏庭之看着身边两个血淋淋的尸体，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顾温衍的马背上。

怀里拥着浑身冰凉的苏庭之，顾温衍开始反思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是有些过分了，苏庭之的脾气，怎么可能容忍。

哪怕刚刚差点死了，吓得浑身发抖，还不忘记跟他吵。

这样的苏庭之反倒能戳中顾温衍心头柔软的那一块，骑着马向云州去，过河流路平原，在云州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时，顾温衍突然勒住了马绳，低头在苏庭之耳边说了句：“对不起。”

苏庭之神情凝固，好一会儿才愣愣道：“看来你真的知道错了，居然跟我说对不起。”

顾温衍叹了口气：“不是为了军营的事，是因为没保护好你。”

刚才还硬气的说不要顾温衍保护的苏庭之突然没话说了。

这算什么？一边说要断了兄弟之情，一边跟他扮演兄弟相亲的把戏？苏庭之心下纳闷，皱眉看了眼顾温衍。

顾温衍对上他的目光问：“我昨晚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听懂了。”苏庭之下意识用话怼他。

顾温衍眸光深邃，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苏庭之不安的想要驱动马匹，他才开口问道：“苏庭之，你为什么要护着苏若水？”

“废话！她是我妹妹，我当然要护着！”苏庭之想也不想便说。

顾温衍笑着摇头：“你我之间，何必遮遮掩掩，你真把她当妹妹，又怎么会怕我抢走她。”

苏庭之哑然，低着头，手指在马绳上抠了个印子。

“你喜欢她，所以保护她。”顾温衍忽视他逃避的模样，一语道破，随后接着说：“那么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保护你了吗？”

苏庭之懵了，一瞬间，脑子里像是山河炸裂似的轰鸣，绕来绕去，他堂堂朝廷右相，却听不懂顾温衍这短短的一句话。

半刻，他目光发愣，缓缓问：“你不喜欢若水了？”

“我喜欢你。”

“不行！”

在顾温衍的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苏庭之就出声打断了，跟顾温衍比起来他显得慌张无比。

“为什么不行？”顾温衍笑着反问他。

“我们都是男子，况且，我是你兄长。”

“又不是亲的，再说，昨晚就已经不是兄长了……”

“住口！别再说了！”苏庭之颤抖着唇，十分煎熬。

此刻被顾温衍贴着的背脊像是着了火，火势一路烧过来，他的脸一定红了。

如果这是顾温衍刻意逗戏弄他，那么他认输。

“放开。”苏庭之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想要下马。

顾温衍一把搂回他，固定他的腰，又将他的手攥在，侧头抵着他的耳畔细语：“和我比起来，苏若水跟你的关系跟亲近些吧，你能喜欢她，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小时候第一次见你，第一次抢你的水梨，我的眼里就只容得下你了，既然你非要自称兄长，那么兄长可能为我解了这愁苦？”

“你疯了？！你这是欺负成瘾，不是喜欢！”苏庭之在他怀里就像只惊弓之鸟，无处可躲，又羞又恼。

“呵呵。”顾温衍轻笑两声道：“随你怎么说，反正这趟江南，你我必得同行，与其各生嫌隙，倒不如我把话说明白。”

“从小到大，你在我身上花的精力可比苏若水多得多，我不急于一时，你可以慢慢思量，只是不要再想着苏若水了，如果你对她不死心，我只能先抢走，再扔掉。”

苏庭之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做事，你应该很了解。”顾温衍沉下脸，不似玩笑。

苏庭之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从小相识，较劲了快二十年，现在来说喜欢？

简直是荒唐至极，他本该避如蛇蝎，可恍然之间，为何又止步不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