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最热闹，也是最便宜的酒肆前。

此时已是晌午。

虽说近些年来灾事不断，但由于这几天正是赶大集的时候，所以店家生意总归还算是将就，堂间近半的位置都已坐满，客人们也在山南海北地聊着各种事情，杯盏与碗筷在吵闹中相互碰撞，偶然间还有争执的声音响起，看起来多少有了些往年的热闹光景。

而刘子铭就坐在店前的门槛处，正埋头啃着一张炊饼。

有一说一，这炊饼并不算好吃。

做菜师傅的手艺本身就不算多好，对这种不赚钱的主食又是格外地糊弄，所以如果真讲起来的话，饼的味道也仅仅是能勉强入口。

但就算是食物十分的粗糙，刘子铭却仍然吃得十分认真仔细，就连偶然掉下的渣子都仔细捡了起来塞进嘴里，就仿佛他手中拿的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炊饼，而是什么无比昂贵的珍馐佳肴一般。

——毕竟对他来讲，无论是怎么样的食物，都比那腥臭扑鼻的野菜汤要好吃太多了。

半晌之后，刘子铭方才勉强填饱了肚子。但他却没着急离开，而是这么靠在门栏，半眯着眼睛，一边拿手指剔着牙一边晒着太阳，乍一看去，就像是在悠哉悠哉地消食一般。

此时饭点还没过去，店家仍在酒肆间忙里忙外，再加上刘子铭也识趣的没跑去前堂，所以倒也未曾催促驱赶，就这么任凭他在这闲坐着。

只是虽然店家不管，对于某人这副懒散的德行，有些人却看不惯了起来。

刘子铭腰间再度开始震动——那是来自于老道附身的傀儡。

不过由于此地人来人往，老道也未敢高声言语，他仅是压低了声音，用尽可能催促语气的悄声说道。

“喂，小子，你在这偷个什么闲？别忘了，你身家性命还都系在那个棺材上呢！这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你不寻思怎么杀掉对方，反而居然有闲心在这晒个劳什子太阳？”

对此刘子铭却没做任何解释，他仅是挥了挥手，然后忽然朝着店内侧了侧耳。

“别急，再等一会。”

………

……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待到日头彻底西沉，晦暗的阴影已经逐渐笼罩于街坊，刘子铭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沿着土路向外走去。

“小子，你终于睡醒了？”

大体是周围行人少了许多，左老道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而且不知是否因为之前被呛回去的原因，这回他的语调变得格外讥讽。

刘子铭倒是浑不在意，他就像往常那样回着话。

“左道长，不知你之前是否听到了酒肆间那些客人的交谈？”

“交谈？那酒肆实在吵闹的狠，搞得老道我从始到终都一直头晕脑胀，基本什么都没听到，小子，你说这个干什么?

刘子铭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

“这家算是我转了半天后特地挑的馆子，往来的客人都是赶大集的客商和城里的闲汉，这些人聊天基本山南海北无物不包，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没什么意义，但我在门口坐了一下午，也总归是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刘子铭伸出手指，挨个计数。

“第一，途安山，也就是那个棺材巡回的山又开始崩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大雨不断，导致最近走了好几次的地龙。”

“第二，永安巷的周老汉因为在火药库附近擅动明火，以至于被罚了整整三个月苦役。”

“第三，数年前被棺材屠光的钱庄主一家，他们的宅子又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第四，县长又提了一次赏格，寻找各路奇人异士去斩除那个妖怪，虽然到现在还没人揭榜，但从蛛丝马迹里也能看出来，本县的县长已经几乎被逼到极限了，在走投无路下说不定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而这四点串联起来，大概便能顺出一条线——一条仍然模糊，但已经能指向那个棺材的线。”

左道士这回难得没有讥讽，在沉默一会后，他才开口低声问道。

“你坐一下午就是干这个了？”

“自然。”

“那酒肆里人声鼎沸，如锣鼓喧天，你是如何辨认出的？”

“只要仔细集中注意力，从始到终都一点都不分神，自然便能辨认出来。”

“整整一下午都是如此？”

“整整一下午都是如此。”

“倒是个有毅力的。”左道士感叹道。“看来老道我真没选错人，原本觉得你只有三成概率干掉那个东西，现在想想，大概这机会能到五成了——不过以上说的这些，你打算先干那一条？”

“嗯....先从闹鬼的那里看起吧，正好，在见县太爷之前我也得找个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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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庄主的宅子并不远，就在城南的一处角落中。

这间宅子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但仅以外观来看，多少也能了解这家人当年是多么的富贵——整个宅子占了整整数亩之地，宅子外峻宇高墙，雕栾绮节，里面的房屋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隐约间也能见到飞檐斗角，气势恢宏，还有那两只镇宅的‘天禄’‘辟邪’矗立于朱油大门两侧，端地是威风凛然。

只不过由于庄主全家横死，再加上闹鬼的传闻，导致这么诺大的一个宅邸居然无人接手，这么多年风吹雨打下来，该坏的坏，该塌的塌，整个宅子都破败的不似样子，就连墙壁上都爬满了大片的青藤。

至于四周的人家也都因为畏惧鬼怪，如今都已尽数搬走，一整个街区里了无人际，只有鸦雀的鸣叫偶然响起。

不过这反倒是方便了某人。

借着天上明亮的月光，刘子铭径自来到宅邸前，他先拉了下扣门的响器，结果意外地发现没锁——倒是省去翻墙的功夫了——但就在他打算推门而入的一瞬间，这位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刘子铭往后退了退，接着在门上轻轻一抹。

灰褐色的粉尘顿时沾了满手，换成一般人的话，或许只会觉得这是门上的锈蚀，但刘子铭很快就辨认出了这是什么玩意。

那是血迹。

早已风干，却仍然涂满了整个门扉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