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需要比较的，但也肯定是短暂的！

三日！仅仅三日！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死亡的接踵而至、无休无止使得新兵们再也没了初始的生机。

时间总是在你希望快的时候慢，在你希望慢的时候快，让一切痛苦必须在骨子里落下印记，让一切美好只能沉醉回忆里苦苦寻觅。

这场战争的双方都押上了一切，柳月荷母子以身为饵，为援军留出整备时间，而呼延将明知此意仍坚持要一战灭掉王室，王室灭，剩余半座晋国不过一盘散沙，在呼延将看来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双方谋略的成败只在于时间，新曲城坚持时间越久，便越是能树立、壮大抗争的信念，呼延将要的是将这信念尽快碾灭成飞灰，没有什么比死人的威胁更小，王室？死了就不是了！

攻城的第三十日，呼延将调集保护粮道的呼延晟统兵马十万，民夫、工匠数十万来援，携带攻城器械无数。

也是从这日起，新曲城再不间断下起了雨，带着死亡的催促呼啸而至，漫天火石、烟海箭矢。

新曲城城墙再次有少量新兵登上！

“你还真是个怪物！怎么有使不完的力气？”唐寅无力地依靠在女儿墙上，看着秦苏再次独自将百步内的敌军几乎清理完毕后，庆幸又惊讶道。

“听着有些嫉妒和不服的意思呢。”柳若男同样倚靠而坐，轻笑道，两把出鞘长剑随意放在身体两侧，也是离手最近的位置。

随着时间的持续，城墙上的防区不断在变化着，最初一里一个防区，可随着防区校尉一个个战死、人员不断减少，防区逐渐变成二里、三里，如今变成了五里，因此三人也随之分离又重聚。

“我看你俩还是不累，还有说话的力气！”秦苏气喘吁吁道，他也想休息，可二人却先一步累倒了，一个救命恩人，另一个也算半个朋友，逼着只能竭尽所能保护。

“秦苏，你到底是谁啊？神神秘秘的。”唐寅再次问道。

“过路人！”

“瞧见没，还没把咱们当自己人呢，我啊也就不说了，可你是他救命恩人啊，连你也瞒着，真替你寒心！”唐寅偏头看向柳若男，用力夸张道。

“救命恩人？我才救了他一命，他都救我好几命了，唐少门主说反了吧。”柳若男眼神复杂道，一念之善竟多换了自己好几条命，这是她做过的最赚的买卖了。至于秦苏是谁？她不知道却又知道，不知道的是秦苏的出身来历，知道的是秦苏是个值得以命相托的朋友，哪怕相识不长、相知不多、相聊寥寥，可就是无比确认。

“那咱们现在被他保护着，岂不又欠了一命？”唐寅撇撇嘴道。

“秦苏啊秦苏，倘若此战后还能活着，你若有事需帮，我必到场，此期永久、次数不限……”唐寅轻声喃喃，几不可闻。江湖儿女不缺恩怨、也多情长，有些话不用多说，有些人一眼即可，故事不用多，只怕不够轰轰烈烈。

而认可，从不独存，要么没有，要么相互。

四十日后，新曲城的城门开始陆陆续续被撞开来，六场在瓮城里接连而起的大火是对六座第一道城门最后的告别交代。

新曲城城墙再无新兵登上。

“你竟然是秦国人？那你还真是倒霉，以后啊，出门前看看黄历吧！”唐寅一边拔出腿上的箭矢一边挖苦道。

“啧啧，还有你，竟然是开战前才与太后相认的表妹！若打胜了，以后就指望你罩着我了，要不咱俩拜个异性兄妹如何？”唐寅继续调侃道。

“你现在要是还有力气爬起来跪得下，本姑娘就跟你拜！”

“额，改个时间吧，这会，不，不方便。”

几乎所有的人都挤出力气聊着天，不敢沉默，尽量分神，这煎熬比任何刑讯逼供都来得有效，让人甘愿分享秘密。

五十日后，城内开始粮食短缺，杀骡马而食，每餐肉愈多，反而愈发忐忑。

已经比预期整整长了十日，可援军依旧未到，多出的每一息时间都将煎熬无限拉长。

“我可是掏了家底了，尿了几次床、挨过多少揍、喜欢哪个姑娘全都告诉你俩了。你俩还有啥能说来听听的没？尤其秦苏，肯定还有！”三人烂泥一样瘫在一角，唐寅哼哼唧唧道。

“剩下的，黄泉路上聊吧！”

城头上不仅人越来越少，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六十日后，呼延将把六十里外埋伏的部队撤回，也抽掉了保护粮道的最后十万军队。

无人再说话，沉默的城墙上，连厮杀都显得鬼鬼祟祟！

可就在第六十一日，北门突然沦陷，西门紧随其后。

“所有老兵阻击入城敌军！其他人撤，向城中心撤！快！”军令响起，每个人已不知思考，只是麻木地执行。

最后的一万三千余名老兵挡在在六座城门后，为其他人撤退争取时间。

这种关头，没人会发现撤退的队伍中少了三名老人，太师王风、太傅秦川，太保沈千山。

三人三座城门，明明不在一处，却是那般心有灵犀。

只有三人心中有着最质朴的答案，执行军令而已，自己也是一名老兵！

城内的房屋早已被拆成一环一环，每一环之间都有着巨大的空白隔离带，那曾是为了防止大火蔓延。

而今，却将成为城内挣扎求活的一道道防线。

在老兵以命拖延的时间里，最外环的所有街巷在快速被木头、柴垛、军械填满，保证一环不规则的圆没有任何缺口，一袋袋提前埋至地下的猛火油被取出，快速倾倒在最外环的圆，拉出一条条连接所有房屋的黑线。

“撤！撤！”一切准备妥善后，六座城门的方向终于传来对老兵们的呼唤。

“点火！点火！”

一条条火线迅速蔓延，火焰彼此拥抱相接，点燃了整个外环，形成一道巨大火墙阻挡着敌军，也阻挡了部分活着却来不及撤退的老兵们。

城破，原来也可以没有巷战！

大火烧了两天两夜后，第二环！

王宫所在的城中心，王宫内外随地坐满了新曲城最后的人们，三十余万百姓，三千余老兵。

此时军队的作用终于不是在守城交战，而是搜寻一切可食之物，树皮、老鼠、虫子。

第三环也即将熄灭，而城中心的人们完全断了吃食，再也找不到任何可入口之物，无人例外。

第四环，燃！

没有鼓励，没有交谈，太后柳月荷也同样目光呆滞地坐在王宫大殿的台阶前，手中握刀，做好了在最后一刻亲手杀害儿子和自我了断的准备。

第七十日，援军似乎依旧没有出现，最后一环燃与不燃变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而胡延将看着城外远处汹涌而来的无数骑兵，面色铁青，只是依旧平静寒声道：“继续灭火，准备战斗，务必挡住援军两天！”

呼延将早就撤回了六十里外的预警部队，因此直至援军出现十里外才得知，只是哪怕不撤，面对如此众多援军亦是枉然。

新曲城城门均破未补，守城器械也都变成了火墙，唯有直面应战！

只是，人数的差距倒置了过来，呼延将剩余兵马三十万，而援军五十万！

柳月荷的牵制，终究换来了粮草齐备、兵合一处的庞大王师。

城中心，大阁领高喝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第五环，燃！火光滔天，似天怒人怨的灾难，既隔绝了外面的喊杀震天，也映着分散数里的狼狈人群心中一暖，泪光涟涟。

两天两夜后，呼延将败，率军突围北去！

命！似乎就是那么的残忍，对彼此皆是，没有任何人能逃脱！

援军第69天赶到，比柳月荷与呼延将的预期晚了29天，呼延将命呼延英务必阻挡一个月的时间，可偏偏就差那么一天，胜、败陡然乾坤翻转。

偌大的新曲城用废墟来形容都不足以表达，除了遍体伤痕的城墙、没了宫墙的王宫外，只剩得焚灰遍地、黑烟满天。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最声嘶力竭的哭喊，充斥在黑烟与焚灰的中间，久久不散。

秦苏、唐寅、柳若男三人紧紧相拥无言，无比的痛楚突然身体各处、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痛的人生不如死。

这座城池内外埋葬了无数冤魂与血肉，宛若地狱人间！也埋葬了所有幸存者的怯弱与昨天，浴火终会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