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五十四层楼是一家名叫顺风客栈的酒店。穿过楼梯通道走进接客厅，地面铺着厚厚的毛毯，墙上粉刷着海蓝色的涂料，深邃的过道十分整洁幽静。

苏月轻车熟路地顺着门牌号一间一间摸索过去。再次找到5406号房间时，她站在门口向走在后面的李向阳示意，这里就是她要来的地方。

5406号房的房门已经摇摇欲坠，猛烈的风从走廊吹进门内，仿佛要把人给吸进去一样。

进入5406号房间大门，最里层的墙面和窗户已经消失不见。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房间里的宽大床垫，以及墙面上的垂直悬挂电视。除了墙上镶嵌的一幅现代抽象派风格的油画之外，房间内空空如也。倒是站在门口，透过残破的窗框，可以看见远处的莱茵河。

此时，李向阳想起了来时路上听见的高空坠物的声响，他想象大概就是从这样的房间里掉下去的吧。恐怕像这样的房间，楼里还有很多。自己可不想像那些掉下去的东西一样，也摔得个粉身碎骨。

但是，苏月站在门前，强烈的风从她的腋下吹过，仿佛要拽住她走一样。她伸手指了指5406房间的天花板。这时李向阳才注意到，5406的天花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横插进来的另一栋大厦的窗户玻璃。

也就是说，攀上那道窗户，他们就可以钻进另一栋大厦的肚子里，然后穿过那栋大厦，爬上更高的地方。

这可是个极其危险的动作。不说5406的房间没有任何的攀援物，大楼还在小幅度的摇摆，稍不注意就会顺着地面滑出去，顺着另一边空旷的墙壁，抛向外面的高空去。

李向阳立马就看出了它的危险程度，心里吓得开始打退堂鼓。

可是苏月回过身来，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一根十米长的结实麻绳，然后眼神坚定地看向李向阳。

“把这个绑在自己腰上！”苏月的目光犀利而不可否定。李向阳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不可动摇，于是只好咽下一口唾沫，顶着发麻的头皮，接过了麻绳的另一头。

“绑得死死的！千万别松了！”苏月一边把麻绳的一端拴在自己腰上，一边认真叮嘱李向阳。

李向阳使出吃奶的力气，在自己的腰上打了个死结。他又用力扯了扯，那死结已是纹丝不动。

苏月再次摸了摸自己的绳索，然后摸了摸李向阳腰上的绳索，确定都绑结实了。

她疯狂一跃，顶着横吹的狂风，跳在了卫生间门敞开的梁柱上，身体抵住了梁柱。

我的个乖乖！李向阳看的是心惊肉跳。这开始采取行动之前都没有半点征兆的吗？

只见苏月继续伸出手在头顶乱摸，那洞开的窗户就横在5406的天花板上，地面没有任何着力点，必须想办法抓住头顶上的窗沿，才能摸索进去。

“李向阳！”苏月坚定的眼神中也掩藏不住几许惧意。李向阳看着，明白那眼神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果自己没配合好的话，她就很有可能会从另一边的窗框摔出去，掉下万丈深渊。

“我要跳上那个窗梁，你要抓紧了！”

苏月指了指另一边落地的开口，楼底下的房子，小的就像电脑主板上的电子元件。从这掉下去，那一万条小命也不够摔了。

李向阳心脏剧烈跳动，点了点头。

“你要不跳我这里来，像我一样抱紧这根横梁，这里很结实。”苏月站在洗手间的门边，因为大楼在摆动的缘故，她身子是倾斜三十度靠在横梁上的。

李向阳一跃，跳在了苏月的身边，和苏月几乎肩并着肩，背贴着背，能够十分清晰地听见苏月喘气的呼呼声。

苏月盯着李向阳，看着他双手抱住了横梁，她才抬头又看向头顶上方的窗洞。

她距离那个窗洞有三四米远，横倒下来的墙壁上有一排凹槽，那是唯一可以着力的地方。

苏月不顾一切地向上一跳，一跃半米高，双手死死抓住了墙沿上的凹口，横风把她的双腿像芦苇一样吹了起来。

李向阳盯着苏月悬空的双脚，他真想上去给她扶住，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如果这么做了，两个人同时失手，那就彻底完蛋了。

苏月一下一下慢慢向那个窗口移去。

风在她脚下呼呼地刮。

突然间一阵巨风，5406房门的合页给掀掉了。

眼看着房门像芭蕉扇一般在那里来回转动，随时都可能脱落，砸向吊在空中的苏月。

苏月回过头也看见了这一幕，她处在半空中，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攒动。

李向阳在心里暗自祈祷，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我祝你下辈子转世投胎，别再做一扇被人关来开去的门，而是能重新投胎做人。

不知道是不是李向阳的祈祷起了作用，有那么一会儿，风变小了。

趁着这个机会，苏月的右手终于抓住了头顶的窗梁，然后右脚抬了起来，蹬在另一边的墙上，一个翻身，身体就滚到了窗户的上方。

“苏月！”看见苏月的身影消失在头顶窗洞的黑暗中没了动静，李向阳不安地呼喊道。

过了一分钟，才从洞口里传出回答。

“李向阳！你也上来吧！”

李向阳倒吸一口凉气。仅仅站在原地看着苏月吊过去，就已经心脏在嗓子眼儿扑腾。现在竟然自己也要顺着这道“钢丝”攀过去。

但是苏月都能做到，我一个男子汉还在这儿犹豫个啥。

李向阳自己给自己猛吹了一口气，之后，也猛然一跃，双手向那横在头上的墙沿抓了过去。

一阵灰尘顺着墙沿洒落下来，有些掉进了李向阳的眼睛里，他赶紧闭上眼皮。

由于双手着力，他不敢伸手去揉眼睛，只等着泪水涌了出来，顺着眼角带出沙子，他才敢半睁开眼。

苏月从垂直向下的窗户探出头来，看见李向阳已经攀了过来，才又把头伸了上去。

就在这时，又一阵大风猛烈吹了起来。

刚刚呼啦呼啦扇动的大门，此时咔嚓一声，最后一个合页也脱落了。砧板一样的门页在空中旋转着，直接砸在了李向阳的肚子上。这沉重的一击，李向阳肚子里的胃液开始翻山倒海，忍不住一口就在5406的墙上绘了一幅壁画。在这刹那间，他紧抓着墙沿的双手脱落，身子不受控制地向5406的窗外飞去。

那白色的门页毫不回头地飞出了大楼，像天空中漂浮的一叶扁舟，滑荡着向远处越飞越远，越变越小。

李向阳脱落的身子，重重摔在了地面上，然后被墙外的巨风吸吮着，半边脑袋已经从低矮的墙沿上伸了出去。

就在这时，那拇指粗细绑在腰上的麻绳终于吃紧。要不是这根麻绳死死带着李向阳的身体，他估计已经不知道飞到哪个找也找不到的天涯海角。

绷得直直的麻绳蹬在一根窗户的钢筋横梁上，麻绳在钢筋上打了两个圈，勒紧了。

看来苏月上去之后，第一时间是做了预防措施。如果只是依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她也会被李向阳的体重给带着从高空甩出去。

李向阳霎时意识到自己还是安全的，不会被继续抛出窗外，他开始反击，伸手抓住绷直的麻绳，然后努力在狂风中站了起来。

越是踩在死亡大门的边缘，反而人的注意力更容易集中，做起事来倒没那么胆战心惊了。

这一阵大风没有持续多久，风很快又败下阵来。

李向阳感觉自己的肚子有点疼痛，可是他顾不及这些，赶紧顺着绳索攀爬，三下五除二地爬到横在天花板的窗洞之下。

苏月趴在上面伸出一只手，李向阳攀着麻绳好不容易才抓住她的手掌。

他一边抓住头顶上的窗梁，一边借着苏月的力量，终于爬上了头顶上方的窗洞。

他们两个人滚在了一起，又因为缠绕在窗梁上的麻绳，他们在靠墙的一堆泥土上停了下来。

苏月勉强扶起李向阳坐了起来，李向阳靠着墙壁咳嗽了几声。

“你没事吧！”

横在5406上方的房间十分昏暗，只有从那洞口散射进来的微弱光线，能够稍微看清房子的结构。

李向阳坐的这个地方，由于风在这里停止了，所有许多扬尘和泥土在这里堆积，甚至泥土的表面长满了一层青苔。

“我没事儿！”李向阳较劲似的说道，可是话刚说完，他就捂着肚子喊疼。

苏月拿出手电筒，掀开李向阳的短袖，在他肚脐眼上方一手指的地方，发现了一块手掌般大小的紫斑。

“这里是不是刚刚被门撞的了！”苏月轻轻碰了一碰，李向阳就直喊疼。

“你这里有淤血。”说着，苏月伸手去自己的背包里翻找，摸出一个白色的药盒，借着微弱的光线拧开来，里面装的是青绿色的药膏。

“这是我们村祖传的药膏，对于平时的磕磕碰碰非常有效。”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从白色药盒里勾出一大团青绿色的药膏，然后搽在李向阳受伤的皮肤上。

“没事。这样的伤，过两天就好了。”苏月说着，又把药盒收了起来。

李向阳胸前涂了药膏之后，开始感觉一阵凉飕飕的。不一会儿，涂了药膏的地方就变得火燎火燎的，像捂着一块儿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