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景玉宸面对姑娘家精巧的头饰还是一头雾水，他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素净的银钗抽了出来，放在手心，再将自己挑选的新首饰插在原位。

悄悄松了一口气，景玉宸将换下来的银钗放到江晚手中，轻声道：“好了。”

江晚手里的糖葫芦就剩下最后一粒，她眨眨眼睛，看向景玉宸，斟酌了一下对他的称呼，还是选择了不容易出错的一个：“师兄可要尝尝？”

景玉宸的脸色瞬间涨红：“不用……不用了。”

接着，似乎是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场景，他急忙道：“师妹回去照镜子吧。”

江晚正准备想个借口掩盖自己找不到自己房间的事实，就看到景玉宸已经向前走去，还回头看向江晚，似乎是有些纳闷她为什么还没跟上自己，江晚心下稍安：看来谢忱从小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景玉宸走在前面，整个人都有些紧张，他似乎总觉得师妹和往常不太一样，行动之间似乎沉稳不少，但看江晚拿着糖葫芦吃得无比认真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况且，景玉宸在心里想着，和堂哥一同去凡间的时候正是花灯节，凡间很多妙龄小姐都会收到倾慕她们的公子挑选的首饰，景玉宸站在摊位前面用心挑选了好久，还被堂哥好一顿笑话，好在江晚戴着，合适极了。

景玉宸不好频频回头，但江晚微低着头凑到他面前的样子还是时不时浮现在他脑海之中，他深吸一口气，总算到了江晚的房间。

两人还没进门，江晚看到这间屋子的陈设和布置，已经似有所感，和紫云峰上她的小院子一模一样，她垂下眼睛，看来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她”作为江晚，或许真的曾经有一段身处伏羲堂的过去？

这次没等景玉宸带路，江晚径直走进内室，在看到和她现在住所几乎一模一样的卧房时微微叹了口气。

铜镜中清楚地映照出一张比江晚平日里更为稚气活泼的面容，秋水剪瞳，眉目如画，确实是自己没错，江晚皱起眉头，若真的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印象？但若是两个不同的人，自己又为何对这伏羲堂如此熟悉？

景玉宸看着江晚的神情变化，面色立刻委屈起来，脑袋上仿佛有着无形的耳朵耷拉下来：“师妹是觉得不喜欢吗?”

无意中伤害到原生师兄的脆弱心灵，江晚连忙找补：“不是的，特别喜欢，只是我最近休息不好，脸色也差劲许多。”

从古至今，这句话可以说是女孩子照镜子之后的万能感叹用语，江晚很有信心能够唬住这个单纯的景玉宸。

景玉宸果然不再问了，而是规矩地站在后面，认真道：“师妹天生丽质，看起来并没有一点不好。”

真会讲话呀，江晚欣慰点点头，既然现在确认了自己和谢忱的身份，而且看他的表现，似乎并不是后世的谢忱……也就是说这次只有江晚一人被拉进了幻境，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搞清楚这幻境的成因，江晚垂下眼睛，思考片刻，故作轻松问道：“师尊呢？”

她话音落下，景玉宸竟然笑了，江晚正紧张起来，以为自己露馅了，他却温声道：“师妹到山下玩了一圈竟然忘了师尊正闭关呢。”

仔细看着景玉宸的神情，江晚松了口气，他看起来并没有怀疑自己的师妹，江晚不再正面对着他，而是在屋子里随便转转，装作不经意道：“师尊总是闭关，我记混了。”

这么直的钩，景玉宸还是咬了上来：“不错，师尊近些年来确实执意寻求突破，不过这次师尊闭关之前特地交代你赶快回来，不然师妹你还不知道要去山下玩多久。”

江晚低下头，伸出纤细的手指拨弄自己梳妆台上的各种小玩意，看上去十分认真，其实连手下是什么都没在意。

景玉宸是师兄的话，师尊十有八九就是丁元了，他寻求突破几乎已经成了执念，同谢忱之前的讲述确实符合。经常闭关，但这次不同的是，丁元交代过让她尽快回来。

江晚心思百转千回，她难道能为丁元的进阶之路起到什么作用吗？

虽然急切想知道这中间的联系，江晚还是没法直接问出：“师尊在哪里闭关”这种会穿帮的问题，思考片刻，江晚还是决定采取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接近丁元。她想了想，先选择了一句废话：“今天真安静啊。”

景玉宸再一次没有让江晚失望，他笑道：“哪天不安静？这山上除了师尊就只有咱们两个，要是有什么不安静的东西进来，恐怕就要先问问门口的鹤奴答不答应了。”

江晚心情复杂起来，没想到这伏羲堂竟然比她的紫云峰还要人口稀少，但同时这样的条件也使得她晚上夜探丁元闭关之处的计划会进行得更加顺利，江晚嘻嘻一笑，准备将景玉宸糊弄过去，她走到自己床边，伸了个懒腰道：“今天御剑上来，累得不行，师兄，我先歇息了。”

本来已经姿态闲适的景玉宸看到江晚已经走到床边，顿时面色通红，来不及思考平时回来便要在山上闲逛许久的师妹为什么突然疲惫，他急忙两步出了门，还贴心为江晚关好了门窗。

对于景玉宸和此时的江晚来说，伏羲堂比起师门，更像是家，因此全然放松的景玉宸也并没有意识到，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一个荧蓝色的微弱光团，悄悄附着在了他的后颈处，很快便消散不见。

江晚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成为上仙几千年以来，已经很少体验这种灵力不够用的窘迫情况了，今日先是被卡在半山腰，再是现在，给这个低修为版本谢忱下一个昏迷法术，就已经需要调息了。

古语真是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谁能想到在幻境之中还要受到灵力的制约，修炼真是一日也不能落下。

好在虽然灵力不够，但法诀还都牢记于心，给景玉宸种下了随时生效的昏迷法术，江晚安下心来，等着晚上再去探秘。

夜晚到来，月光洒在格外寂静的伏羲堂内似乎都更清冷几分，江晚睁开眼睛，周身灵力流转顺畅，悄悄出了房门。

虽然景玉宸说过伏羲堂内并没有旁人，但江晚还是怕突然出现什么鹤奴狸奴吓自己一跳。

先运起灵气跃上自己房顶，江晚观察着伏羲堂内部的建筑布局，没想到自己堂堂战神，却要在幻境之中做这种事……抛开自己的包袱，江晚先看到了景玉宸的院子。

景玉宸的院子与江晚相对，布局也是一模一样，但是要简单许多，院内没有很多花草，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兵器，看来是个全才。

过了二人的住所再向深处去，应当就是他们师尊的住处，但让江晚意外的是，这间宽敞的院子中只有一间主殿，并没有卧房等侧室。

院子里面再无其他装饰，虽然天色极暗，江晚还是能感受到，整座院子的色调漆黑，看起来压抑极了，这住所的布局也十分古怪，处处透着违和感。

江晚垂下眼睛思考，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是这位上神千年之前就一直这么奇怪，要么就是这幻境的破解之法就在于此。

虽然有些危险，但此刻江晚应当还是这位丁元上神的小徒弟，就算被捉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江晚心一横，向这间主殿掠去。

身体刚刚靠近这间院子上空，江晚的心就狠狠一沉，这里并不想看上去那般空旷，而是被各种符咒法术环绕，几乎充满了整个空间，江晚皱眉看去，她这一动触发了不止三种机关陷阱，其中不乏要人命的狠毒术法，看来要向这位素不相识的师尊求饶了。

江晚看向主殿，按照常理，丁元应该就在主殿闭关，虽然师尊闭关期间弟子打扰乃是大忌，但此刻面对这么多法术的同时攻击，江晚还是选择当了这个不懂事的徒弟。

借着下落的力道翻滚向主殿的大门，还没等江晚敲响这泛着冷光的金属大门，这门已经提前打开，一张二十几岁的英俊面孔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徒儿，为师等你好久了。”

纵使经历过无数凶险的战斗，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邪魔妖物，江晚还是在看到丁元的第一眼背后发冷，绝对的实力加上无限的恶念，这是一个没有弱点的对手。

而且江晚的直觉在不断预警之中意识到，丁元，知道她来自千年以后，或者说，他知道这是幻境。

丁元还保持着诡异的笑容，毫无动作，却让江晚转瞬之间整个身体撞入了门内。

虽然有灵气护体，依旧让江晚的肩膀在玄铁门上撞的生疼，她不仅纳闷，无论在紫云峰还是其他宗门里，小师妹总是受到师尊和同门最多宠爱的那一个，怎么丁元看起来倒像是欲杀自己而后快一样，要是两人有仇，他又为什么收自己为徒呢？

还没想明白答案，丁元的声音率先响起：“现在不能叫你徒儿了吧，江晚上仙，你把为师忘得干干净净，真是让人心寒。”

这声音低沉慵懒，但却有着渗人的凉意，江晚想起了那几个黑影，虽然音色不同，情绪也不一样，但带给她的这种恶寒的感觉如出一辙。

江晚垂下眼睛，不再徒劳地努力动作，声音沉静：“徒儿忘记的事情太多了，不止师尊，师尊还是先息怒吧。”

丁元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朵花，或是一棵树，他突然笑了：“没什么可气的，毕竟你连你的好师兄都忘记了，他可是为了你神魂俱灭，和他相比，我这个对你不怎么样的师尊，也不算什么嘛。”

神魂俱灭？景玉宸？谢忱？

江晚睁大眼睛，死死看向丁元。但他似乎被这表情取悦了，反而笑得更加肆意：“还真是一点都没想起来？看来这幻境对你的作用真是十分有限，”丁元突然伸出双手，江晚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她就像是风中一片落叶一样，被忽然带上半空之中，接着被放在了一个圆形器具之上。

这是个玉质的巨大圆盘，江晚转动脑袋看向四周，反复的花纹和符咒镶嵌其上，很有上古时期的风格。

复杂的花纹之间有着暗沉的红色，江晚心里一沉，是血，这是一个祭器。

似乎每次说起丁元，这人总是和各种各样的秘术祭祀联系在一起。

江晚抬起头，刚要说话，却只看到丁元的一片衣袖：“在死之前，好好回忆一下吧，晚儿的一生，其实还算丰富多彩呢。”

徒劳地捏紧手中的衣袖，江晚还是陷入了黑暗之中，意识清醒的前一秒，是勃然的怒气，幻境里的幻境都能中招，江晚，你真是丢了大人了。

能感受到身下的玉盘在缓缓转动，耳边从绝对寂静到慢慢响起一种复杂的歌谣，江晚识别不出这是那种语言，但却在这种吟唱中渐渐平静下来。

再次睁开眼，她回到了方闽。

这天的天气其实很好，但当时的江晚并没有心情观赏这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

但现在江晚只是空中的一缕残魂，这也是她能够注意到更多细节的原因。

比如海盗首领对方闽志在必得，是因为他曾经多次在梦中被高人指点，这高人，是丁元的分身。

比如海盗的队伍中有几个人十分担心祝杭的军队会及时赶到支援，但江晚看到，是丁元在漆黑夜色中潜入皇宫，将祝杭的伤变得更重。

江晚突然想笑吗，作为一个凡人，能够让一个上神如此在意，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她看着自己绝望之下自刎与广场上，身后的百姓们在惊吓之余并没有多么伤痛，而像是在观看一场与他们无关的行刑，似乎死去的不是他们平时爱戴的公主，未来的女王，他们所谓的“方闽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