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风浪很大，船身一直摇摇晃晃的，宋巧坐了半会忍不住，跑去甲板上透气，可外头风浪实在太大，在外面比里面好不了多少，没办法又回了船舱。

她回来时候，身边的苏钟军也不在。

她扶着椅身，慢悠悠摸索着坐下，靠着椅背不停深呼吸，祈祷自己别吐出来。

这时，苏钟军从船舱后面出来，端着一个小碗。

“吃吧。”他坐下把小碗递到宋巧鼻息下。

一股泡菜味让宋巧精神一振，闻着味道，她终于打出堵着胸腔那个嗝，顿时心里舒畅不少，她欣喜问：“你从哪里弄的。”

边说着，她挑了一个最小的萝卜梗，放入嘴里嚼了起来。

“这群船员几乎每天都呆在海上，后舱有吃的，我第一次坐船时候，也是晕船，战友也是去后舱给我要点泡菜，嚼着嚼着要好许多。”

“你也晕船啊。”宋巧嚼着，咕噜一声吞咽泡菜水，她拍拍自己的胸脯，“现在舒服多了。”

“内陆的孩子第一次登船都会这样。”苏钟军收拾干净碗，起身去了后舱。

宋巧支起身子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有些犹豫要不要问他当初为何会选择当海军，可一想，两人还没到这互吐露心声的地方，又把这想法咽了回去。

嘴里都是泡菜滋味，宋巧后面轻松许多，随着船身的摇晃，竟生出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船靠岸的时候，她靠着苏钟军的肩膀睡得香甜。

“啊！”她睁开就看见苏钟军俊秀的脸庞，惊吓地急忙摸摸自己的嘴边。

还好没流口水。

她脸红坐直身子，不敢看苏钟军。

“下船后还得坐公交去木器厂。”苏钟军抿嘴笑着起身，想起刚刚宋巧睡着还打了几次呼噜。

没想到表面恬静的姑娘还有这一面。

想着想着笑出声。

宋巧尴尬低着头，排队下船时候，苏钟军还笑着，宋巧忍不住给他后背一下，对方笑着唉了一声，回头看见宋巧黑着脸，急忙把笑声收回，可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

走到街边等公交时候，两人都被外头的场景吓了一跳。

墙面上都贴着大字报的语录，街道上的红袖章面色严肃来来往往，不远处红袖章激动地游行着，为首几个小年轻推着挨批斗的人往他们这边走。

没想到文化运动的风头已经这么大。

宋巧下意识看着苏钟军，这人眉头紧皱，脸色十分难看，他拉起宋巧往前走。

“咱们去前面一站等公交车。”

一路上，苏钟军的脸色就没有缓和过，直到到了木器厂这边，他才稍稍松了眉头。

木器厂外头有一排国营家具店，人们一路看着选着，热闹得很，对面是公私合作的小饭馆，挑完了或者逛累了都可以进去歇歇脚。

宋巧两人先奔着卧室的家具去，得给苏钟军选一张单人床。

这里大部分的家具都是木器厂生产的，价格要比百货商场便宜多，两人瞧上杉木一米二的组合木床，售货员见两人穿着像双职工，热情在一旁候着。

“给孩子买吧。”他笑盈盈说着。

宋巧摸床头的手一滞，不知如何回答。倒是身边的苏钟军像是有话要聊。

“我们买单人床看起来就是给孩子买的吗？”

老板呵呵笑了两声，笑容有些僵硬，这家男主人是个不好相处的。

不过为了谈成生意，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两口子买单人床不是给孩子是给什么？”

苏钟军看了宋巧一眼，连老板都晓得意思，要是单人床上岛，那刘师长不得猜到什么，他摇摇头，直径往双人床那边去，可最小的也是一米八的。

“没有更小的？”他问。

老板没摸透两口子到底要买什么，他老实摇摇头：“这是最小的。”

两人逛了半天，选好了酒柜、饭橱、衣柜、卧室里的书桌、厨房里的风箱，又添了几把木凳，仍旧没有定下床。

宋巧看苏钟军晃过一排排的单人床，眉头就没有松下过。

她鼓起勇气提议：“咱们孩子得有床吧，先备着吧。”说完，脸红得像秋天成熟的苹果。

苏钟军看着她一愣，这个他倒没有想到。

“还得生三个孩子吧。”他想把三个房子都摆着床，往后家里人来也有住的地儿。

今天外头的局势让他心头一震，要是真到了无法躲避的局面，就把家里人和宋巧的家人接到岛上。

宋巧呼吸一滞，这人是认真吗？她不敢问，涨红脸轻声回一句：“赶紧买床吧。”

按照房间大小，订了两张单人床，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

全屋家具总共花了二百元和五张家具票，现在家具票是一票难求，好在部队的指标比外头宽松些，刘师长给苏钟军要来四张家具票，苏钟军自个花钱换了一张。

票不够，家具就不能买。

现在急需的家具是备全了，手里也没票了，剩下的小物件只能找岛上的木匠坐，比如宋巧口述的茶水桌边柜，苏钟军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见宋巧说的头头是道了，疑惑又浮上心间，可为了不惹宋巧生气，他这回是没再多问。

因为家具的事，宋巧感觉苏钟军婚前积蓄比自己想象要多，今天给钱的时候都惹来周围人围观，苏钟军反应能力强，当场就抱怨娶个媳妇不容易，十五岁出来做学徒，现在十几年的积蓄都花出去了。

这下围观群众倒不羡慕苏钟军，反而可怜他，看向宋巧的目光都带着些不友好，觉得这女人胃口太大。

“同志，我劝劝你，你得查查你媳妇。”这时，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站出来，目光阴毒看着宋巧，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小心是资本家的小姐骗你结婚！”说到这里，他怨气越发大，苏钟军察觉到他对宋巧的敌意，下意识把宋巧护在身后。

见到他护妻的行为，周围人着急他是恋爱脑，急忙给他解释这位男人的遭遇。

“这段时间资本家慌着嫁女儿，嫁给工农兵想逃过革委会的抓捕，有些成分轻的逃过就逃过了，有些成分重的连带男方家，这人是花了半辈子积蓄和父母一辈子积蓄娶老婆，结果被连带着抄了家。”

“你查查对你没坏处。”

“……”宋巧汗颜，这人难道不晓得资本家小姐派头？瞧上人家姑娘的嫩白美，被美色冲昏头，现在遭报应了又把这怨气怪在人家姑娘身上，真的无语。

“你这么大年纪凭啥能娶到资本家女儿，心里没点数？”宋巧躲在苏钟军身后怼了一句。

本就是一场买卖婚姻，怎么还有脸把自己想成受害方？

“你……”宋巧戳到他的心窝子，气得脸色发白，却骂出一句。

苏钟军回头看了宋巧一眼，没想到她嘴巴这么厉害，小时候王智欺负她时候，她可只会抹鼻子哭了，不过上回她也冷眼怼过王智。

“我妻子我晓得，这钱是心甘情愿花的，要是她真隐瞒我什么，我也心甘情愿受着。”

听见他的话，身后的宋巧呼吸一滞，心里像是被大石头堵得干净。

他真的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