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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革的觉悟

  • 作者:雬雨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3-09-20 15:04:26
  • 章节字数:19106字

“你终于醒了。要是再晚一点,你的哥哥恐怕就要死了。”直子刚从一众模糊不清而沉浮的记忆碎片里脱离,就听见了坐在她床边打着哈欠的女孩发出了惊人之言。

“……什么?”直子皱起眉,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她的房间。

她回到禅院家了?可是,她的记忆最后明明是……

九十九由基抬手做出手印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纯白笼罩了一切。直子的记忆就定格在她灼然的眼瞳里。

那种让直子有些熟悉的、世界法则都仿佛为之改变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让她心脏砰砰直跳,但她现在没功夫细想。在确认房间里除了她和这个女孩外一个她熟悉的人都不存在时,直子心里的不安顿时直线飙升,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屈起,做好了发动术式的准备:“你是谁?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哦——大小姐的警惕心,对吧。”女孩抬起手作投降状,脸上看不出什么害怕的情绪,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与她的年龄着实不太相符:“家入硝子,反转术式持有者。为了彻底治好你的伤,我可是从被‘请’到禅院后就一天一夜没睡觉了,多少也体谅我一点吧,大小姐?”

反转术式……如果直子没记错,那是可以输出正向的治愈咒力的珍贵术式。因为太稀少了,即使是御三家中相对欢迎非家族术师加入的禅院家,也没有人拥有这种术式。

直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禅院蒙的口中。在禅院甚尔离家后的那场混乱后,禅院蒙还遗憾地说着“可惜那个据说觉醒了反转术式的女孩不是禅院家的人,要是她在的话……”

她说她是“被请到禅院家”,所以,是自己在昏迷后被送回了禅院,然后禅院家把她邀请了过来……不,以直子对家里那群人的行事作风的了解,“请”绝对是委婉的说法吧。

“谢谢,麻烦你了,家入小姐。但是,你之前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兄长和其他人呢?”想到这里,直子稍微放松了下来。但她最关心的问题还没有被回应,因此她迅速追问起了家入硝子,并得到了她口吻轻松的解答。

“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到昨天傍晚之前,你哥哥和你的侍女还守在外面,不过之后似乎有人来对他们说了什么,你哥哥说了一句‘我会为此负责’,就走掉了。你那个叫雀子的侍女之后也被带走了,她走的时候表情很严肃,我听你家里其他人的讨论,他们似乎因为私自带你外出要接受家法的惩罚。听说可能会死人,不过你家的家法,你应该比我清楚?”

她的话还没说完,直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看起来比一天一夜没睡的家入硝子还难看。

她猛地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在站起来时因长时间昏睡踉跄了一下,幸亏家入硝子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衣摆:“小心一点啊,要是你摔倒了受伤,我又得用术式治疗你。我暂时可没有咒力了。”

“对不起,家入小姐。我现在必须得去找人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和这里的仆人说吧,等我回来了再认真向你道谢。”直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她在家入硝子放下手后匆匆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只留下棕发的女孩瞧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

“嘛……倒是比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大人好多了。”

直子走出房门时,一眼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廊下小步徘徊的茉莉。见到直子,同样年纪不大的她急忙走近,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直子大人,您醒了!雀子姐姐她……”她甚至忘了行礼,但直子没在意这些,她迅速截断了茉莉的话:“他们在哪里?”

“刑事堂!”许是为了向直子告知此事等待了许久,茉莉脱口而出。她那青涩而如风中花朵的美丽面庞上忧思更重:“雀子姐姐和直未大人替所有仆人担下了罪责,他们已经一晚上没回来了,怎么办,直子大人?”

“我知道了。”得知了具体地点,直子反而平静了许多。她抬手向下压了压,茉莉便不自觉地噤声。直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你和其他人在我回来前只要负责满足里面那位家入小姐的需求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会解决。”

下一刻,她脚下影子翻滚,人迅速沉入了影子中。

茉莉在原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赶紧往院外走,站在院门口远望着根本看不见的刑事堂的方向,不自觉地露出了忧心的表情:“……家主大人会因为直子大人放过雀子姐姐吗?”

“哼,那是当然了。他表面上不闻不问,对他那个女儿可比儿子看重得多得多,谁让他儿子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呢。”一个人影从院篱边缓步走来,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冷笑。

“啊!”茉莉见到来人,连忙慌张地见礼,在跪下前便被制止了:“第一次见时我不是就说过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吗?”

“是、是的……”茉莉低下头,声音细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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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堂是禅院家专门处罚违反家规或犯下错误的族人的场所,其内部还有禅院家的咒灵库「咒之间」,地下便是通往家族忌库的入口之一。直子几乎是在沉入影子的下一秒就在刑事堂外的树下阴影里上浮,在她现身的时候,屋外的守卫们本能地抬起了各自的武器对准她,又在看清来人的面貌时赶紧放下手向她行礼。

“兄长和我的人在哪里?”直子没有闲暇回应他们。她随意看向其中看打扮像是这些守卫的领头的人,语气平静。

“非常抱歉,您请回吧,直子大人。家主大人提前嘱咐过我们,就算是您来了也不能放直未大人出来。”领头的小队长把头低得很低。

“……”直子静静抬头,看着面前这座大门紧闭的建筑。

下一个瞬间,在她搭出的手影中,足有几个人合围粗细、大半截身体还藏在影子里的金色大蛇自地表之影里猛然探出了头。盘踞在女孩身后的大蛇仰头吐出蛇信,缓缓从她身侧绕过,逼近那些脸色煞白的守卫,妖异的幽绿竖瞳悠悠扫过与其相比显得有些袖珍的人类,又扭头看了一眼更加袖珍的新召唤者。

“嘶……”叫我出来干嘛?

“如果我要强闯呢?”直子递给祂一个“先别说话”的眼神,向着大门走近一步。

在这种地方爆发出咒力实在过于明显,更不要说这咒力还是让所有人都很熟悉的那位表面纯良乖巧实则一言不合就拆家的小魔星的。因此在不过几秒的僵持后,刑事堂的大门忽然由内被打开了。

“你闯进去也没用。”站在门后的人居然是禅院甚一。他双手抱臂看着闻言投来视线的直子:“他们被直毘人叔投进了‘黑之间’。除非他亲自动手解开外面的结界,否则就算你想从外面攻破也只会伤到他们。”

黑之间,顾名思义便是漆黑的空间。这是刑事堂的一类房间,其内外布置了特殊的符咒和结界,内里彻底幽闭,任何光线、声音都无法进入,那种彻底的寂静会让人逐渐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黑之间里被拷问的人往往连半天都无法坚持下去。而其外部的结界封印可以吸收外界的攻击并施加在存在于空间内的人身上,如果直子执意想从外部攻破,或许她的全力攻击可以打破黑之间,但鉴于布置下封印的是特一级术师禅院直毘人,那种程度的攻击绝对会让黑之间在破碎的同时杀死里面的人。

听见禅院甚一的话,直子的心下顿时一阵冰凉。

他怎么可以……就算他不在意雀子,但禅院直未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他难道不知道哥哥他不可能在黑之间里撑过哪怕一晚吗?

“父亲……父亲他,在哪里?”直子突然问道。她面无表情,垂下的袖子里,她圆润的指甲因深深的力度陷入了掌心。

“北之方。”禅院甚一意外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直子一句话也没再说,消失在了涌动的影子里。一起消失的还有她身后的大蛇,只留下一众侍卫和禅院甚一看着满地残秽。

“你们尽快把残秽清理掉。”禅院甚一吩咐了一句外面的守卫,便转身向刑事堂内走。

在家主对继承人的考验结束之前,他还得守在黑之间外注意着里头,免得他那个堂弟撑不下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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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直子在空空荡荡的庭院内出现时,这里除了坐在廊下安静饮着酒的禅院直毘人没有任何人存在。

“为什么?”直子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稚嫩的声音再也不复过去在他面前的温顺,反而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

“嗯……?”身边随意倾倒着七八个酒壶的禅院直毘人听到声响抬起头,一双颜色更深的绿眸蒙着朦胧醉意,看不出情绪:“什么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进黑之间?”直子捏紧双手,强烈的怒意和失望让她的字音在唇齿间咯吱作响:“是我要求要和兄长出去玩的,也是我吩咐雀子不要说出去。在外遇到咒灵只是意外,要惩罚也该惩罚我。”

禅院直毘人拿着酒碗的手微顿。他撑着身边的地板,缓慢地从半躺在墙边的姿势变成坐姿,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弄错了。他们的罪名并非带你外出,也不是遇到什么咒灵。”他漫不经心地把喝空的酒碗丢到那一堆瓷制酒壶间,清脆的碰撞声里,其中一只骨碌碌朝着廊外滚去,在没有护栏的广缘边直直坠下,“咔嚓”一声在白砂地上四分五裂。残余的一点酒液迅速渗入地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直子盯着那破碎的酒壶,她脑子里反复劝告自己的“要冷静”好像也随之碎裂了。

“他们真正的罪名是,没有保护好十影法,让你在外受到了濒死的伤害。”禅院直毘人的声音还是那么不辨喜怒,“按照族规,禅院之人,理应为十影法献上一切,来保证十影法的安全。”

——作为禅院诞生和延续的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十影法的存在即是绝对的。

一切的规定,全部的让步和纵容,都是因为这背后的核心逻辑。即便是因她的性别而失望、因她在他们面前毫不掩饰的恶劣态度而恼怒的长老们,也会因为她的术式在考量后选择退让,最多也就是言语上压一压她的锐气,实质上的伤害却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能确定,这一代的十影法一旦出现意外,下一代的出现会是多久以后。

自从几百年前的十影法与六眼同归于尽后,禅院家等待十影法的再次出现已经等得太久了。五条家因六眼做出了种种在旁人看来过于夸张的保护措施,而只要直子希望,禅院当然也会为了她(十影法)如此。

“但那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亲手把他关进去?你这样做,对得起去世的母亲大人吗?!”直子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向前跨出一步。金色大蛇再次自她身后显现,懒洋洋地垂头看她。

“嘶……”好麻烦的小丫头,叫我出来做事就不能干脆点吗?

直子压根没管大蛇的抱怨,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对禅院直毘人的愤怒。

她以前的想法果然是对的,这个男人一边装作对他们死去的母亲怀念得不得了的样子,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很快续弦,在她死后搬到她的居所,还天天“借酒消愁”荒废事务,好像有多么深情……全都是自我感动的假象!他对兄长和自己忽略得彻底,现在又如此对待他“深爱”的亡妻留下的骨肉,这种虚假的模样真是令她作呕。

哪怕她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什么所谓的父爱,但在见到了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后,直子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了怒火。

感受到了召唤者的心情,从长久的沉眠里再度苏醒的大蛇(蛇神)伏低身子,三角形的蛇头逼近了廊下的男人,呼吸之间弥漫出糜烂的、如同熟过头的果实般的甜美香气——而禅院直毘人猛地抬眼,身形在下一个瞬间已经消失,而原地还留有他的残影。

直子立刻抬手,鵺从她脚下上浮,带着她升空——不,在那之前,随着一只手碰到了她的衣服,一种直子从未体会过的奇怪滞涩感让直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停顿了1秒,鵺的羽翼刚刚展开便僵在原地,大蛇张开的大口向下咬去,在落了个空的同时停在了那里。

“你的动作太慢了。”禅院直毘人的声音甚至还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他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直子身前,伸手如电,精准地向前探出,揪住了自己年幼的女儿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投射咒法」——将1秒分割成24等份,在视野预定好的现场角内进行动作模仿的术式。一旦术式对象被术式持有者触碰而未能同时作出动作,便会短暂丧失1秒的行动能力,原有行为也会紊乱。

而在高等级的术师进行战斗时,1秒时间足以决定成败,乃至生死。

这是禅院家的新兴术式,在影像媒体出现的那个年代才诞生,然而正是凭借着这个术式,禅院直毘人继任了禅院家主之位,并被称为“咒术界速度最快的术师”,足以证明这个术式的强度。

直子对禅院直毘人的术式了解并不多,而过去长时间位于异能力者顶点和不久前对战瘟疫神的经历助长了她对自己实力的信心,在愤怒和失望等复杂情绪的驱使下,她冲动地对禅院直毘人动了手——然后迅速被压制了。

禅院直毘人当然不可能杀了她,但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禅院直毘人提着衣领压倒在了地上。后背硌在了一片细碎的砂石上,即使有衣料阻隔,直子依然感到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以及耻辱。

她紧咬嘴唇,瞪视着头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禅院直毘人。大蛇回身咬下,禅院直毘人看都没看大蛇一眼,再次提起直子闪身消失,接着又将她掼倒在地。

直子:“……”

在意识到自己暂时打不过他后,直子心念一动,正在抱怨着“你也太弱了吧,连让我变回本体的咒力都不够”的大蛇便在伽蓝之塔的呼唤下被迫回到了影子里。

看到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对自己露出了充满敌意的愤恨眼神,不知怎么的,禅院直毘人反而笑出了声。

“哈哈……你在恨我,直子?”禅院直毘人大笑起来。

这与直子过去见到的他完全不一样。禅院直毘人的笑声很豪迈——这与他的体型相符,然而直子以往见到他时,他要么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要么就是一副根本琢磨不出心思的“家主脸”——猝不及防见到他这样大笑,直子顿时更加生出了被羞辱的感觉。

男人用清明得完全不像是喝过酒的眼睛看着被自己压制住的小姑娘,端详着她的脸。

他的小女儿有着与他的亡妻一模一样的发色和眼睛,以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只是看着这张稚气的脸,他就可以想象出这个孩子长大后的样子。毕竟——正是这个孩子的出生夺走了她的性命。

“你为什么恨我?”他饶有兴致地发问。

直子没有回答。她继续瞪着他,一言不发。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恨禅院家?你赶走了甚尔,又暗中杀了几十个族人,想要的又是什么?作为禅院家的十影法,你为什么会对这里有这么大的恶意?”禅院直毘人不以为意。他甚至有余暇抬起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女孩倒地时凌乱地遮掩住了小半张脸的侧发,让那双淬着阴冷毒液的眼睛清晰地显露出来。

“只要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就去解开结界。”

“……”直子动了动嘴唇。

“什么?”禅院直毘人挑起眉毛,稍微垂下头,去倾听从直子蠕动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

“……因为,这个家烂透了!”直子在他低头时猛地抬手,与瘟疫神一同沉入伽蓝之塔的祷天从她的影子里上浮,贴着她避开的手掌穿过,猛然向上,直冲禅院直毘人的颈侧。这一下若是扎中了,没有反转术式同时治疗,禅院直毘人恐怕会立刻血溅当场。

但禅院直毘人到底是战斗经验丰富的术师,哪怕他没想到直子的偷袭如此刁钻、哪怕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在对方显然对他存在敌意时,他也不会放下警惕。在耳朵捕捉到细微的破风声时,禅院直毘人立即仰头后撤,再出现时已经在直子身前几米外。未命中目标的匕首在空中向下坠落,再次没入影子里,被影子送入了直子的手心。

那只压制自己的手一离开,直子迅速从地上起身,握着祷天后退几步。

“禅院家、咒术界,全都让我恶心!”直子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心思,她张开嘴,按着自己的心意尽情喷洒毒液。

“什么御三家,只不过是拼命抱着早就腐烂的东西跟着一起烂掉的虫子!我才不稀罕什么十影法,你、还有那些只会踏着别人的尸骨和血泪满足自己的老东西,都该去死!”直子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出身优渥的孩童却像是看见甚至经历过最底层的黑暗与挣扎,朝着她的父亲低声而憎恶地呐喊:“总有一天——只要你们没有杀了我,我一定会把现在这个禅院家彻底毁灭!”

这是她第一次向禅院家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之一吐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那些长老以为她不过是因为一些原因在耍小孩子脾气,等她长大了就会“懂事”,从没有人想过,她确实打从心底里厌恶着现在的禅院家。毕竟这听起来太荒唐了——家族的十影法,禅院家某种意义上的精神支柱,怎么会反感禅院家呢?无论怎样,ta都应该以家族为傲,就如同禅院以十影法为傲一样。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的。你不喜欢现在的禅院家?”禅院直毘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他这毫无动容的模样让直子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她狠狠瞪了禅院直毘人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凭现在的你,不可能毁掉禅院。”禅院直毘人摸着下巴,一点也没在乎她的态度。

“不了解对手的能力就贸然出手,清楚我们的实力差距依然试图杀死我——当然,勇气可嘉,出手也果断。但你面对的要不是我,换成另一个与你无关的人,你现在已经死了。”年龄比直子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多的男人看着她拼死也要诞下的生命,也是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两个孩子中年幼的那个,以家主的身份、父亲的心态开口了。

直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胸膛中涌动的愤恨。或许正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了禅院直毘人不会伤害她(十影法),她才会有恃无恐地动手。

“不过,你想过吗?你不在乎十影法这个身份,但它可以成为你的武器——而且相当好用。”禅院直毘人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间一直挂着的红色葫芦,打开塞子又灌了一口酒。

“所有你反感的东西,你都不该一味排斥,而是应该寻找其中可以帮助你达成目标的部分,然后加以利用。”这是来自世家家主的教诲,“十影法是地位,也是力量。在咒术界,地位可以帮你提前解决许多可能的麻烦,而力量将决定一切。”

禅院家是信奉血统论而慕强的地方。整个咒术界都是如此,枯朽、腐烂,充斥着血统歧视和等级压迫,身份高贵的强者(术师)高高在上,血脉凡庸的弱者(非术师)沦为尘埃。禅院甚尔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你在其他人那里表现得就很好,最终被你补刀杀死的人和相关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怀疑过你。为什么不试着把这一招也用在你讨厌的人身上?”

——他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对拥有十影法的你来说,由上至下比起由下至上其实要容易得多——但是,这两者并不冲突,不是吗?”禅院直毘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直子。

直子:“……”

“还是说,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自己‘同流合污’?”

“当然不!”直子脱口而出,“我只是害怕……”她忽然闭口不言了。

她在害怕什么?

她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她曾在阴暗的贫民窟长大,短暂的一生都与阴谋算计为伴,她见过最丑恶的人心欲望,不论善恶好坏,由她缔造的万千死亡如影随形般缠绕着她的生命。这些经历已经深深刻入了她的灵魂,即使再养尊处优的日子也无法抹去这些污黑的痕迹。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她,也曾有人牵住她的手,指引她前进的方向,试图带她走出那片始终困住她的寒冷而不知方向的森林。就算他已经不在了,那落下的银月也仍在她心中微弱地散发光亮。

她很害怕。

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如果再次步入泥沼,与她最不想成为的那些人共生……她害怕着那点光芒也彻底失落。

她与加茂绵是相似又不一样的。那个孩子是在淤泥里发芽却独自笔直生长的花,而她是靠着努力模仿他人的善良才勉强维持住所谓“底线”的怪物。她没有信心能像他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毕竟她上辈子就没做到。

“害怕?若是还有这种情绪,你的失败就是注定的。”禅院直毘人并不清楚直子的想法,但他的话依然如一把把刀,精准命中直子的痛点。

“有想达成的目标,就该有为此牺牲的觉悟。就如你这次差点死在外面,没能保护好你的人就算是死,也是这些牺牲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禅院直毘人的话无比淡然而冷酷。

“不、不对。”然而直子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象牙刀柄那细腻的触感给她带来了微妙的安心感。

“毁灭并不是我真正的目的。我想要的是一个新的、我在意的人们可以真心笑着的地方……若是那些人在此过程中反倒为此牺牲,那才是我的失败。”所以在家入硝子告诉她,禅院直未和雀子可能因她而死时,她才会这么愤怒。

禅院直毘人听到这番话,终于略微改变了眼光,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在他眼里还稚嫩得不得了的孩子。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尽快爬上高位,拥有更多的权力和更强的力量。只会嘴上说说是没用的,只有掌握了这些,你才可能实现你说的话。”

不论是毁灭现在这个禅院家,还是杀了他们。

他这种不含情感的客观口吻在一定程度上让直子的情绪镇定了许多。她再次深呼吸,恢复了冷静。

抛开她对禅院直毘人的个人偏见(她承认自己因为这些年的经历对他很有意见),这个人的确有在认真看待她的话,而非当成孩童的赌气。

“我会成为家主。”她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平静下来,那是无比笃定的话语。

就像她对甚尔承诺过的那样,她会站在禅院乃至咒术界的最顶点,将她讨厌的、旧有的一切全部清理干净——

“然后,我将创造一个我满意的新世界。”

为了那一天,她会付出自己的全部,即使是让自己满身污浊也在所不惜。

禅院直毘人终于点了头。

“不错。看来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有了目标。无论你有怎样的念头,明确和坚定自己的信念才能成为合格的家主。”

他把酒葫芦放回腰间,抬脚走向直子。直子不闪不避,看着他走近。而他与直子擦肩而过,朝着院外走了出去。

直子立刻意识到他的目的地,转身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向了刑事堂。

“还有一件事。”禅院直毘人边走边想到了什么,于是他随口说道:“不是我要把那小子关进去,是他自己因为害你受伤,出于愧疚主动要求我把他扔进去反省。刚好会议上也有其他人提议,结果那小子的头点得比我摇得还快,也只能关他禁闭了。不过,我让甚一在里头给他开了个窗。”

直子:???

“至于你那个侍女……她倒是确实为你院子里其他人担了罪,如果不是那小子是我儿子还有她一力担责,他们包括你的其他仆人按照族规都该被处死。我让她作为禅院家术师出门执行一个月的任务——没有报酬,毕竟你和甚尔之前害得不少家里的术师死伤,有些到现在还起不来床。就算将近新年了,咒灵产生没有那么频繁,但总监部那边人手还是不太够。”

直子:(目移)

“下次找上门前要先了解清楚情况,不然会被反捏住把柄。”

“哦。”

“为了完美治好你的伤,家里特意从东京那边把那个有反转术式的小姑娘请了过来,在车上一路跟着你回的京都。已经和她父母说过了,这几天她都在家里做客,无论你是以同龄人还是禅院家未来家主的身份和她交往,她都是你要尽可能把握住的人脉。不过,不要刻意,虚情假意无法长久,实在处不来也无所谓。”

“嗯。”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还是很讨厌你。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还有那些家伙。”

“等你有那个实力了再说。现在还早得很,小心在那之前就出事死了,下次可不一定能及时找来反转术师。”

“哼,才不会。”

“……”

“……”

一段时间的沉默。在能看到刑事堂的屋顶时,直子忽然又说话了。

“你说,明确和坚定自己的信念才能成为合格的家主。那作为家主,你的信念是什么?”

禅院直毘人没有停下脚步。

“改变族规。”

他平静地说道。

“……原来你也会说笑话。说实话,还真挺幽默的。”直子发表了自己的评价。

“笑话?”禅院直毘人重复了一遍。而前方,看到家主和他身后的直子到来的守卫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把刑事堂的门打开了。

他率先走进了门内,直子紧跟着他走了进去。

“也是。确实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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