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梯那一刻22：30，店门口“小葵咖啡”的灯牌刚好熄灭。

正准备下班的三个店员走出门，对他打招呼：“川哥晚上好，来找我们老板吗？”

黎川点头，低头走进咖啡店。

店里冷风强劲，今天应该是举行了什么活动，满地的小彩条，每张桌子七零八落地摆放的各式杯子，袁聿坐在吧台上捣鼓手机。

“不是说喝酒去吗？还不走？”黎川坐下，把车钥匙随意扔在桌上，一双长腿屈起来，“我在楼下等半天了。”

袁聿皱着眉，“今天有店员提出辞职，妈的，一点征兆也没有，最近客流量正好，得赶快找个新员工进来培训。”

“不是说可以找别的店借人吗？”

“他们也缺，最近期末，都回学校考试去了。”

黎川漠不关心回复：“那就没办法了。”

“我想找几个毕业生，稳定一点，兼职学生不靠谱。”袁聿把手机移过来给他看，“在小蓝书同城上找到几个，你看。”

“我能看出来什么名堂？”黎川只关心一件事情，“到底还走不走了？”

“你好歹也上点心，店里还有你百分之三十的投资。”袁聿的手指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这个，怎么样？皮肤状态很真实，长得不错。”

黎川看了一眼，“你准备怎么联系？”

在黎川注视下，袁聿发起私聊，打下。

——你好，我是网红女仆咖啡店“小葵咖啡”店主，你可以在任意平台上搜到我们。请问有兴趣来我们店里上班吗？待遇丰厚，工作轻松，每天都可以喝奶茶哦。

“哦什么哦，靠，恶心。”黎川皱起眉头。

江月今天没有赶上末班公交车，只好骑了一个小时的共享单车回家，到小区门口锁好车子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盛夏夜晚并不凉快，她周身的汗打湿了奶茶店工装短袖，她走得很快，想赶紧回家冲澡。

老旧小区，楼梯间的感应灯坏了很久也没有人修理，她用手机屏幕照亮锁孔打开防盗门，尽力控制不让铁门发出声音吵到邻居曹阿姨。

在卫生间里脱下短袖时，她都能闻到自己被奶茶店的奶精浸透了，甜得发晕。

匆匆洗完澡，又洗了衣服，十二点了。

家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她打开卧室风扇，躺在床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很累了，但还不能睡着。

她打开手机，点开小蓝书app，她的账号有新的点赞和私信。

江月除了白天在某连锁品牌奶茶店打工，还经营着一个小蓝书账号。这个账号本来只是随便申请的，但在一次留下评论后，有人在她发的自拍照下夸奖她长得真好看，受到夸奖后，她开始定期发自拍。关注她的粉丝到一定数量后，偶尔会有商家给她寄样品，或者寄衣服让她试穿，在账号里打广告，然后给她提成。

她知道自己可能长得不错。

以前在特殊学校，一旦有采访、领导慰问检查等等活动，老师们总会安排她出来拍照，然后在领导们和她握手时老师会介绍说：“这孩子不会说话，言语残疾一级。”

她仰着脸，接受那些大人惊讶、同情的目光。

“真的可惜了，这么乖的孩子。”他们说。

她会给每一个留下评论的人回复，不管对方说的是赞美还是质疑，私信更是会认真回复。

但今天的私信有点不太一样。

女仆咖啡店……吗？

黑暗中只有她的手机屏幕在亮，照着她轻轻皱着的眉毛，她点开对方账号，里面有不少视频，几乎都是轻快BGM下女孩们的特写。

有单人视频，也有十几个女孩坐在一起拍的视频，她们穿着JK、女仆装，戴着各色假发和美瞳，脸庞洁净无暇，对着镜头抛出飞吻。

账号头像下面有咖啡店地址，她在地图上搜索了一下，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店。

她再看了看对方发给她的。

“待遇丰厚”“工作轻松”“喝奶茶”，看起来有点可信又十分离谱。

江月的账号内容里并没有说明自己是个哑巴，如果对方知道了，应该不会再理她了吧？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

她对话框里输入。

——谢谢邀请，可是我不会说话。

第二天醒来，江月第一时间打开小蓝书，并没有新的私信，于是她将这件事情放下。

今天她还是上晚班，一点到店十点下班，她预备在家打扫卫生，把前天收到的衣服拍照，不能再拖了。

炎炎夏季，商家寄过来的衣服却是几件卫衣，她挨个换上对镜自拍，又撑起自拍杆拍了几张。

家里没有空调，风扇被她从卧室里搬出来对着她吹，但也不能抵挡从额头留下汗珠。商家寄给她的衣服还要寄回去，她在卫衣里面穿着短袖，更热了。

曹阿姨敲门时，几乎能肉眼看到江月头顶蒸腾热气。

“哦呦，你怎么穿得这么厚，又在拍衣服照片啊。”曹阿姨一脸心疼，“怎么不到我家里来，我开着空调呢。”

江月用手语告诉她，已经结束了。

曹阿姨作为十几年的邻居，见证了江月一家搬进新房，江月母亲失踪，父亲意外去世，后来江月的奶奶去世时，江月还没有成年，她关心江月的衣食住行，相当于半收养了江月。

对她来说，一些简单的手语不在话下。

“走吧，我熬了绿豆汤，喝点解暑。”

曹阿姨家就在江月家对面，两家一样的户型，两室一厅，因为小区前面盖起的高层遮挡了一部分光线，室内有一些昏暗。

只是曹阿姨家里比自己家凉快多了。

江月自己去厨房橱柜拿了碗，从锅里舀绿豆汤，锅里绿豆汤明显超出两个人能喝完的量，她知道，这代表蒋兆林晚一些会回家。

她端着碗走出厨房，对着曹阿姨指了指蒋兆林的卧室，一只手的拇指、小指同时伸出，晃了晃。

她在问：“他，回家吗？”

“昨天晚上说回家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曹阿姨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打开电视，“你今天还要去打工？”

江月点头，用手语告诉阿姨十二点。

她今天还是晚班，一点上班，九点半下班。

陪着曹阿姨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绿豆汤，喝完，江月去把两个人的碗洗了，正准备走，曹阿姨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等等。”她把门边鞋柜的快递盒子拆开，“我在手机上看，别的小姑娘都买防晒帽子口罩什么的，我也给你买了一个帽子，你戴上让我看看。”

是今年很流行的一种遮阳帽，可以像发卡一样戴在头上，江月对着镜子戴好帽子，转过来让阿姨看。

“不错，蛮漂亮。”

江月笑得眼睛弯起来，把拳头举到脸旁，伸出拇指快速弯曲了两下。

——“谢谢。”

戴着新帽子的江月很开心，在心里哼着歌走向小区外，帽檐遮挡阳光，也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她没有看到有人朝她走过来。

她的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去上班？”

江月往声音方向转头，没有看到人，又转向另一边。

蒋兆林穿着白短袖，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正低头看她。

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江月露出笑，告诉他，自己要去上班。

中午阳光火辣，她才走出小区门就已经出汗了，头发被汗水黏在脖子上。她是天生毛发偏黄的女孩子，在阳光下头发像染过了，微微金黄，柔软服帖，眉毛、睫毛都是浅棕色，甚至瞳孔颜色也很浅。她非常非常白，没有晒黑过，只会晒得通红，入夏后，她鼻子脸颊晒出了一些雀斑。

这是夏日限定雀斑，到秋天，又会慢慢变浅。

蒋兆林了解她的一切。

“帽子很好看。”他说。

对他，江月要说的话会多一些，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蒋兆林能看懂她所有的手语。

——“是阿姨买给我的。”

蒋兆林他看到江月穿的奶茶店黑色工服，胸前一排字“每天一杯七分甜”。

“晚上几点下班？”

——“十点。”

蒋兆林微微皱眉，“这么晚？怎么回家呢？”

——“地铁加步行。”

蒋兆林说：“我放暑假了，今晚请你看电影，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江月刚笑着点头，忽然顿住，她点着自己胸口。

——“我不能穿这个衣服看电影。”

“没有关系。”

——“不行。”

她的手剧烈摇摆，代替语气表达她的坚决。

“好吧，我晚上给你带件衣服，你要穿哪件？”

江月想了想。

——“粉色的短袖，装在纸袋子里，带来，纸袋子在门口。”

她用手语表达时，眼睛一直看着他，亮晶晶的。

蒋兆林又想摸摸她的头发。

“我记住了，你快去吧，我们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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