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的家相当乱，到处是散落的颜料，飞舞的画纸。唯有窗前以画板为圆心的一小片天地，是这里的唯一一片净土。

我随手捡起一张纸，看上去是张设计稿。复杂的批注，混乱的线条，我没有想看懂的意思，把它又放回原处。

“你是设计师？”我问。

“以前是吧，我记不清。我总是有种想设计什么的冲动，我想是以前的习惯遗留。但现在，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志愿移动医生。”威廉熟练地跳过地上的狼藉，在画板前的小凳坐下。

我撇撇嘴，问：“那我住哪里？”

“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你自己收拾一下。”威廉拿起画笔，就专心致志地画起来。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画纸，他还要在后面补一句：“别踩到我的那些东西，那些可宝贵了。”

为了保证安全，我决定住在一直东躲西藏，看上去很有经验的威廉家里。辛柏不知道去了哪里，但他现在在哪里也与我无关了。只要我停止这个游戏，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床板上积了一层薄灰，好在柜子里的被褥还是干净的。我擦干净床板，把被褥铺上。忙活完一切，窗外的阳光正好被防盗网切割，变成方块洒在地上。

只有这座城市有阳光。

我走到阳光底下，猝不及防和院子里橘黄色的猫对上视线。

“威廉，你还养了只猫？”我冲到大厅里去问他。

“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谁的。总之有一天它就在那里了。”威廉转头朝我喊，“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威廉，这个世界里还有猫吗？”既然连鸟都没有的话，猫也存在吗？

威廉顿了一下，回答：“不知道。”

我跑到院子里，去看那只橘黄色的小猫。它只是半睁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就趴下继续在阳光底下睡觉了。

“C03号。”我低声呼唤。

“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我笑了一声，说：“可以帮我看看这个世界还存在的生物有哪些吗？”

“叫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帮忙啊。当初你被困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帮忙呢？”

“那不一样。”我垂下眼眸。

“好吧好吧。我对这个世界的背景还不了解，等我去看看资料。”蓝色的字停留了十几分钟，才进行变换，“这个世界的生物除了人类几乎都灭绝了，现在看到的生物几乎都是机械。”

机械吗？我跑回屋子里，在柜子里东翻西翻，找到了几袋猫粮。我就知道威廉肯定会藏着这些东西。虽然又被他埋怨我太吵，可现在根本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我拿着猫粮，蹲在猫面前。

它悠悠转醒，看上去很不爽，转而又朝我喵喵两声，一直盯着我手上的猫粮。我把猫粮放在地上，后退两步。它优雅地走过来，去吃地上的猫粮。

估摸着它已经卸下防备，我慢慢地走过去，用一只手顺着它的毛抚摸。它也不挣扎，而是默默低头吃东西。

“我能摸到它的骨头，这也是机械做的吗？”

“你是说，你觉得它不是机械？”

“如果不是就好了。”我轻声说，“至少可以让我找到一点方向。”

一直顺着它的脊背摸到尾巴，我注意到它脚上那一片白色的毛里，有鲜红的血渍。我不敢触碰那里，只低下头去看。那撮白花花的毛中间，有一道鲜红的伤口若隐若现。

我压抑住加速的心跳，尽力克制地问：“机械可以模拟这种程度的伤吗？”

过了几分钟，她才回答：“不能，只会露出里面的电线。”

“那我找到证据了。”我长舒一口气，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这是一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猫。”

这里买不到合适的猫砂盆，所有人都在养机械猫，很少有人需要用到这种东西。我在大厅清出了一片空地，用来安置自己做的猫砂盆和猫窝。之前为了方便医生进来给我做检查，威廉已经踢开地上的白纸让出了一条道，可他之前还警告我要小心对待他的设计稿。

猫确实是真猫。我悉心照料了它几天，看它腿上的伤口慢慢愈合。怀里的温暖让人感动，温顺的毛抚平了我胸口的悲伤。我知道威廉对我的举动不屑一顾，可他也会趁我不在的时候逗一逗猫，或是帮我铲屎。

我还是想不到什么方法，但这样悠闲的日子实在让我不想离开，直到我看到杨晨，他由像素块堆积而成的脸。

这个世界，真真正正地在崩溃。

他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脸才渐渐变得清晰。包括威廉，我们对他的变化都是震惊，但又不敢说出来。C03告诉我，所有玩家离开游戏后，游戏会停止运转并重置，直到有玩家再次参与，游戏才会开始。而那些出现了错误的游戏，会进行维修。维修完毕后，才可以运作。

我们面对面沉默了半天，他才开口说话：“辛柏已经帮我们解决了理查德，我们公司几乎没有后顾之忧了。关于广告隐私权的问题，我们还在和政府谈判，但他们也准备松口了。”

“你很厉害。”我说。

“还有一件事，辛柏参加了我们一个新产品的实验。”

我不想听，但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一直喝杯里的水，假装心不在焉，暗示我的态度。

“一个可以控制记忆的新产品。”杨晨应当知道我在干什么了，可他故意装作不知情，继续说着我不感兴趣的话题，“可以让人忘掉他不想要的，痛苦的记忆，但也可以让人回想起一些记忆。不过这个新产品的技术要求还太高，要做到百分百忘记或回想还太难。”

我不说话，妥协地把杯子放回桌上，窝进沙发里。沙发没有我原来住的那个房子里的沙发智能，不会根据我的姿势自我调整。

“我想到了。”威廉突然站起来，不知道是为了逃避还是真的想画画，坐在画板前画起来。

“志愿者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进行实验的，以往我们只在克隆人上进行过实验。幸运的是，实验很成功，只有一个人不成功。”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等待他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