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靖骁吩咐仆从关上门，将身后的潮水一般的指点和议论，都关在了门外。

程家里面却忙碌了起来，丫鬟婆子小厮女使，都忙个不停。

宋姝的嫁妆实在太多，被程家人隔三差五的偷取，搬的各个院子都是，眼下正要一件件搬回库房里上锁。

雪柳拿着嫁妆单子，站在程老夫人的万寿堂外，气势十足，不卑不亢：

“好叫太夫人知晓，我家小姐如今已经回心转意，只要嫁妆单子能对上七成，今日便不回娘家了！”

“小姐还说，程家是最体面不过的，衣裳每日都要穿，就不入库房了，免得夫人小姐们参加宴会时招人指点，姑爷入宫轮值也有个体面！”

程老夫人这边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生怕宋姝不高兴又反悔了，横竖见不得好东西被搬走，免得心疼，只得又是一招装病，躺在床上不起来。

雪柳就站在院门口执笔，每往外搬一件，便在清单上勾一下，万寿堂内富丽堂皇的摆设，流水一般被搬了出来。

紫檀苏绣屏风，赤金兽头香炉，西域织金地毯，麻姑献寿双耳玉瓶，纯种翡翠如意，花丝莲纹镶嵌红宝石纯金头面……

每搬出一件，就有一个丫头高声唱名，里头装病的程老夫人听了，都要心疼一回，脸色也越来越差！

直到那件红宝石头面被拿走，程老夫人从床上一跃而起，鞋都没穿，恨不得当场抢回来！

却被心腹嬷嬷拉住了，两个嬷嬷轮番劝慰：

“太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好容易求了夫人回心转意，此刻冲出去，就是功亏一篑啊！”

“是啊太夫人，横竖东西还在程家库房里，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拿回来，您现在千万别冲动啊！”

“太夫人，想想老爷的前程，想想程家嫡子……等嫡子的人选定了，以后宋氏所有的好东西，还不都是咱们程家的？”

程老夫人心里滴血一般疼，此刻却憋着一口气，死活出不来，拿宋姝愣是没办法！

这胸口的气不顺，又上不来，咯咯的喘息，最后居然一个仰倒，向后栽在了床上，脸色灰暗，这回是真病了！

两个心腹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的掐老太太人中，这才让程老夫人悠悠醒来，回过了气！

醒来之后的程老夫人，心里那叫一个疼，等着雪柳带着人搬走了最后一件好东西，程老夫人抬头一看：

好家伙，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偏偏雪柳还格外贴心，规矩的很：“太夫人莫急，小姐早就料到了，已经差人去将程氏老宅里的家什搬过来了……”

正说着话，两个小厮已经抬着灰扑扑的八仙桌过来了，雪柳极力憋笑：

“哎……来来…放这里，你们几个小心点，都是老物件，可别磕坏了，万一破了皮，老爷准得生气！”

说完就带人离开了，程老夫人看着面前瘸了一只腿的八仙桌，脸都抽抽了，险些气的又撅过去！

宋姝老神在在的趴在床上数余额值，攀升的那叫一个快啊！

宋姝估摸着，雪柳每搬出一件东西来，程老夫人估计都要在心底骂一回，这愤怒值唰个不停！

最高的一次愤怒值居然高达1000！莫不是拿走了老夫人的心爱之物？

会是什么呢，叫老夫人如此愤怒不舍，该不会是……宋姝婚后送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吧？

宋姝心里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程老夫人是嫡子计划掏空宋氏的制定者，程靖骁是执行者，两人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她脸上了！

这回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蚂蚁搬家日日偷，今天一次性全还回去了！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难过！

雪柳交代完毕，就领着当初从宋氏陪嫁来的一众仆役，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程靖骁正在练字，企图平心静气，没想到越练越浮躁，越写越憋屈，好好的日子，怎么一个不留神，就成了这样？

这下好了，这么多年从宋姝眼皮子底下，偷偷弄出来的嫁妆，一朝一夕的水磨功夫，全给照单拉回库房了！

程靖骁越写越愤怒，都怪程芷兰和三妹妹那两个蠢的！好好的提什么休妻！惹的宋姝真生气了，也不知哄多久，才能再把库房打开！

那这段时间，程家吃什么喝什么？

过惯了奢侈无度的舒服日子，程靖骁可不想再吃从前吃过的苦头！

正气着，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好像宋姝的贴身大丫头雪柳。

“老爷，我们奉小姐之命前来搬嫁妆，这些人毛手毛脚的，灰尘也多 ，老爷不如先回避吧。

对了，我刚才万寿堂那边过来，老夫人身子似乎有些不适，老爷不去看看吗？”

程靖骁一愣，祖母不舒服？祖母一向康健，怎么会忽然不适？

这丫头刚从万寿堂过来，想必已经将东西搬回了库房，祖母莫不是……被气着了？

想到这里，程靖骁也有些烦躁，他也不乐意亲眼看着自己的书房被搬空，于是便道：

“那我先去看看祖母，待会儿就回来清点嫁妆单上的东西……”

说完就去了万寿堂，雪柳才懒得等他回来，直接就叫人照单子搬东西 ，直接入库就是了，反正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宋姝的嫁妆，要不就是从手里宋姝拿银子买回来的。

等程靖骁从万寿堂回来，推开门一看，顿时惊呆了，墙壁上那些字画，博古架上的古玩，名家雕刻的砚台，书架上的古籍孤本，价值不菲的笺纸……竟然通通不见了！

屋子里全是破桌烂椅，缺胳膊少腿儿的板凳，还有秃了毛的毛笔，几刀廉价粗糙的白纸，这不是……不是自己娶回宋姝之前，在老宅所用的家什吗？

谁耐烦用这些，用惯了花梨木，白玉镇纸，精致的湖笔，谁还想用这些破笔烂纸？

程靖骁看着屋内的老旧家具，一阵气结，殊不知那边各个院子里，也是一片哀鸿遍野。

雪柳对着程老夫人和程靖骁还算是客气，没把鄙夷写脸上，余下诸人，除却给孙氏留了一些体面，剩下的连嫁妆单子都没掏出来过，直接搬走。

反正他们程家当初一穷二白，连给程靖骁打点的钱都拿不出来，程靖骁蹉跎了许多年，直到娶了宋姝，这才进了金吾卫，程家上下才算穿上了体面衣裳。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宋氏的，更不用说家什摆设，衣料首饰，古玩玉石了……

雪柳想着给自家小姐出气，干脆心一横，挥挥手全部搬回了库房，看着程家人心痛不舍，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小姐受气这么多年，今天总算是讨回来了，今日叫这群恶人也气愤一回！

程老夫人和程靖骁，都不敢阻拦雪柳搬嫁妆，剩下的人就更不敢了，程芸的下场摆在眼前，这个时候谁敢再去触怒主母找不痛快？

孙氏闭目念佛，程惜若躲在纬帐后面偷看，心里不禁暗暗咋舌，这么多好东西，全是主母的嫁妆！

可比她那个亲娘，强多了！往日和娘亲一起，虽说也是穿金戴银，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宋氏待母亲确实是予取予求。

但和主母宋姝比起来，似乎还是不够多，这么多精美的首饰器具，多金贵多华丽，也该让她享受一番才对。

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被记在主母名下，成了嫡女，嫁的高门显贵，出嫁那日，岂不是也有八百抬嫁妆？

程靖骁的两个妹妹，此刻也是如出一辙的愤怒，往日这几个小姑子没事找茬，处处挤兑宋姝，雪柳对她们可没什么好脸色！

直接叫人搬东西，给她们留了两身体面华服，就将衣料妆奁一同搬走了！

“两位小姐若是不服，自去老太太面前争辩，雪柳听候发落就是！”

说完这句话，雪柳就带着大小箱笼回了库房，留下气急败坏的程恬，指着雪柳的背影直跺脚！

“你！你……姐姐，衣服首饰都叫她们拿走了，我们以后出席宴会穿什么？

若是穿的过时了，可得遭世家小姐们耻笑！”

程婉眼睁睁的看着雪柳扬长而去，屋里的金玉钗环全都被搜走了，心里怎能不痛？

但她年岁大些，心思深沉的多，并不是鲁莽之人，此刻便叫这庶出的妹子先出头，去分散怒火。

“妹妹说的是，我们遭人耻笑事小，丢了程家的脸面就不好了。”

程恬气呼呼道：“那我们去找祖母做主！我就不信，祖母会任由嫂嫂胡作非为！”

两人结伴去了万寿堂，却被拦在外面告知，老夫人病了，若有要事，便去找老爷。

程婉程恬又到了书房，发现程靖骁已经去了宋姝住处，等她们追到宋姝的院外时，却发现，就连哥哥也吃了闭门羹！

宋姝此刻正乐不可支，头顶上的光幕飞速滚动着，一行一行的愤怒值，流水一般往下划，看的人眼花缭乱！

端端这一个时辰，余额就高达两万有余！而且还在不停刷新中 ，宋姝笑的恨不得打滚儿，这程家人气性可真大啊！

往日偷偷从库房里拿东西时有多开心，估计此刻就有多愤怒！

宋姝甚至能从头顶的光幕密集程度，判断出雪柳如今搜到哪个院子了！

因为雪柳搜到哪个院子，哪个院子的主人就会暴跳如雷，心里将宋姝恨个彻底，疯狂输出愤怒值！

可惜，这些愤怒值都化作了宋姝的余额，她们越愤怒，宋姝越富有！

再说了，宋姝拿回自己的嫁妆，也不带心虚的，旁人再怎么跳脚，愿意怎么想，关她什么事？

这点痛苦，哪里比得上她承受的折磨，怎么比得上宋氏满门抄斩的血债？

这些，不过是一点利息罢了，雪柳很快回来了，拿着勾画的单子和宋姝汇报：

“小姐，您的嫁妆大概只有七成了 ，剩下的三成，都叫程家这些年挥霍完了。我清点过后 便将库房上了锁，这是钥匙。

在这单子上面还有些没有标记的，有些是被偷偷拿出去卖了，有些是被老夫人和几个小姐送人了，又或是被老爷拿去打点了。

总之，是没有了。能赎回来的，我已经差人去当铺赎了，还有许多送出去的金钗玉镯古玩之类的，是真拿不回来了，您看怎么办？”

“钥匙你贴身收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库房！

能剩下七成，已是不错了，日后这些嫁妆还有大用处，你仔细替我守着，我还要给程家一个更大的惊喜！”

宋姝敛去眉眼的笑意，语气冰冷。

雪柳有些不解，看了看屋子里只有主仆二人，于是附在宋姝耳边悄悄问道：

“小姐，婢子不明白，这次多好的机会？咱们何不干脆回了娘家，叫公子替小姐做主！

也好快快脱身，省得在这烂泥潭里日日受气！

有公子在，也不怕她们不还宋氏嫁妆，谅她们也没这个胆子敢糊弄公子！”

宋姝摇头，目光冷静，“雪柳，我若就这么走了，将烂摊子丢给哥哥，我固然轻松了，哥哥就得费心劳神，他那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年还没落雪，已经开始咳嗽了，比往年又早了些……

何苦劳烦哥哥费心，我自己便能处理，再说，我若就这样走了，落下个被休的名声，叫宋氏的姑娘以后怎么嫁人？

哥哥在朝堂上，岂不是也会被人耻笑？我怎能如此自私？从小到大，哥哥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雪柳心中叹息，自家小姐就是太善良，为了宋氏和义兄的名声，恐怕还得在程家这个虎狼窝里苦熬。

雪柳正为自家小姐不值，忽听宋姝几不可闻的呢喃：

“休妻与和离，这怎么够，若是能守寡，我便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