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莹一想到这些，她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恐慌，这股感觉仿佛化作了一道电流袭入她全身，令她深深震动。

她抬眸看了眼前方此时正蹲在草地上摄影的“丈夫”，他的神情专注，全神贯注在摄影上，嘴角扬起了笑容，那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王莹心慌意乱，脸色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不，她不会退回“他”的。

她不会丢弃“他”，也无法容忍与她朝夕相伴的机器人流落到四肢解体，被丢弃在荒丛中。

所以，她要一直与这个替代机器人生活在一起，不离不弃。

可她脑中又想起家人和朋友对她说的话，她不能只停留在回忆中与机器人作伴，她需要开启新的生活，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刹那间，她心中摇摆不定，也许她并不确定未来某一天她找寻到新的生活状态后会不会退回这个机器人，如果真到了那时，她将“他”退回去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

她与机器人相伴的这三年，她毫不怀疑机器人与人一样也拥有情感，是“他”在她失眠的夜里安慰她，也是“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坚定的站在她身边，“他”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她无法割舍和放弃“他”。

可因为她坚持订购替代机器人，她与家人的关系将至冰点，周围的朋友也纷纷劝她，甚至还包括她丈夫的朋友们也劝她放下过去，不要执着于回忆，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但她们不理解，这就是她现在的新生活，她自己选择的新生活。

她不想再开始一段新的关系，机器人能做到无时无刻的陪伴，温柔细致的包容，这都是很多异性难以做到的。她难以再找到一个与她“丈夫”一样温文尔雅的伴侣，当然她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她需要有人陪伴她一同去冒险。

陪伴替代机器人是她的最佳选择，这个机器人与她的丈夫相差无异，知道她的习性，了解她的爱好，他们还有共同的回忆，他们无比的契合。

但人生路漫长，她的未来充满的不确定，她难免未雨绸缪，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她决定放下曾经的珍贵情谊，开始新的生活，与这个机器人分离，那个时候“他”会如何。

“被回收的机器人都会被送到这种地方来吗？”王莹问，她的语气中夹杂着颤音，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头，紧张地等待着张麟武的回答。

“不会。”张麟武抬脚跨过一个乌黑的水坑，水坑上面泛着一圈圈幽光，让他忍不住皱眉，他屏住呼吸说道：“被回收的机器人一般直接送回回收处理中心，这些只是被丢弃的或者损坏的机器人。”

“我想知道，被退回的机器人都是如何处理的。”王莹只关心万一她某天要退回陪伴她的机器人，“他”会面临怎么样的下场。

张麟武沉冷地说：“送回实验室，清除所有数据，然后将每个零件都拆卸下来。”

“好了，你别说了。”王莹打了个冷战，她脑中仿佛浮现出了那个画面——“他”被一截截分成断肢，眼神空洞，没有了数据的它就是冰冷的机械。

她被自己脑海中那双空洞的眼睛吓了一跳，她想到那画面就难以接受。

此时，她的“丈夫”正好来到她身前：“你看这张照片怎么样？我觉得这个光线刚刚好，很美，你快看看。”

“他”将相机里的照片递到王莹面前，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回复。

王莹心中生出一股诡异的心虚感，没敢看照片一眼，就偏开了头说道：“好看。”

“他”听到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失落，看了眼王莹，见她拿着手机问道：“你在忙？”

男人接着说：“那我等你先打完电话，我去那边拍一下，我好像看到了那里有雪莲花。”

“他”一直极有分寸感，与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

“好。”王莹抬起头，望着男人的背影，怔怔出神。

张麟武见她不说话，便快步走出机械垃圾场，先前遇到的两个小孩不知从哪里绕到了他前面，缺了半边脑袋的电子狗转过来，冲他龇牙咧嘴。

“旺财，不许叫，快过来。”个子高些的男孩招手，机械狗听到指令摇了摇尾巴，转过了身。

男孩的腰间拖着一根绳子，绳子后面绑了两只机械臂，上面用一块黑色的布连接两端，黑布上堆积了一些零七八碎的零件，机械臂完美光滑的肱二头肌在地面上摩擦，滚动，翻滚过突起的一截断臂时手指也会随之一抖，滑过一个黑色的水坑，乌黑的水飞溅出来钻入了指甲缝里，黑色的污渍在机械手掌中蔓延。

另一个个子低一些的小孩背着一袋子东西，鼓鼓囊囊的，他双眼明亮，狐疑地看了过来，朝张麟武问道：“你要那个吗？”

张麟武低头，看到了他脚下的一颗机械脑袋，光滑的银狐色脑袋锃亮，他摇摇头。

男孩快步跑了过来，从他面前搬走了那颗机械脑袋，挪到另一边。他从身上背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把扳手，动作熟练地从脑袋接口处插入。

正当张麟武怀疑他这瘦小的个子，估摸着力气不大，应该不能把机械的外壳给撬开时，只见男孩两脚固定住机械脑袋，另一手拿出了一个锤子，往扳手的另一端砸去。

哐哐两下，发出了刺耳的乒乓声，坚硬的外壳从内破开，露出了里面复杂的电路板，男孩利落地从里面挑拣出他寻找的宝藏，放入了他的袋子中。

前面站着的男孩开口跟他说了两句话，他跟着往前走，两人钻进了另一个机械堆。

张麟武走到那颗机械脑袋前，头顶依旧是光滑锃亮，污迹染黑了它的半边脸。

“你还在吗？”王莹回过神来，看着漆黑的画面问道。

“嗯。”张麟武应了一声，再次询问王莹是否有问题需要解决。

王莹点点头：“是这样的，我发现他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张麟武径直往机械垃圾场外面走，刺鼻的空气钻入鼻孔，小跑了两步颠得他五脏六腑上下颠簸，终于来到了场外的一颗树下，虽然只距离百米的距离。

他在树荫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比起机械垃圾堆里面的空气要香甜出不知多少倍。

王莹接着自顾自地说：“这次我们住在民宿，他说要给我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她停顿了一下。

“非常好吃？跟之前不一样？”张麟武问。

王莹猛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可我老公根本就是一个厨房杀手，他不可能做到那些的。”

张麟武一愣：“或许你应该相信他的学习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