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鸢罂所说，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甘，反而倚在那坚硬的执行椅上用温柔的眼神看向言轻，“你认可了我，那我就入乡随俗的遵守你们这边的规矩，接受你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的罪责，你说我该死，那我就该死，我可以舍弃我的那些狗屁规矩和人生准则，因为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

言轻张了好几次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只能咬着牙任由眼尾染上越来越深的红。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时刻，他们可以用彼此真实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谈起这些。

鸢罂不认可法律，不认可正义，只是认可了言轻的信仰，愿意守护言轻想守护的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言轻声音愈哽，“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之间就不会存在欺骗，背叛，囚禁……还有生死相隔。”

“想过。”鸢罂抬不起手，就只好用心疼的目光替言轻擦去眼睫上的泪珠，“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想，可我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在肌肉松弛剂的作用下，就连深吸一口气都显得如此艰难，鸢罂视线下移，落到了言轻手里的箱子上，故作轻松的问：“那是注射用的毒药么？”

“是。”言轻收回了难得一见的脆弱，重新变回了杀伐果决的言队，一边打开箱子一边问：“一共有两种，你是想快点死还是慢点死？”

鸢罂难得有些困扰，“当然是慢点，听说人将死的时候，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我还想多听听你的声音……可是我又想快点结束你的痛苦，怎么办呢？不然你还是让让我吧，反正你以后还有大把的光景去找个真正对你好的人，但我拥有你的时间也就只剩这几分钟了。”

“……好。”那声音听起来无甚波澜，但鸢罂太熟悉他了，熟悉到能敏锐的听出那微不可察的轻颤。

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够彻底体会到言轻当时的心境，原来那复杂的眼神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恨意，而是因为对彼此的对立关系太过心知肚明、终于顺理成章的发展到不可挽救地步的无奈和哀叹。

他从不畏惧死亡，正如言轻从不畏惧自己的报复，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那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解脱，他只是心疼要带着这份复杂感情继续活下去的言轻。

他看着言轻的手稳稳的将药液吸进了针管里，再一点一点的把药液排出，难得话多的说个不停：“他们竟然会同意让你来做这种事，不会是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悔过了吧？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你。”

言轻沉默的挽起袖子，抬手看了眼腕表。

鸢罂紧盯着他脖子上坠着的那条自己亲手做的项链，原本收得好好的情绪顷刻间崩塌陷落。

他像一头濒死的孤狼，红着眼睛看言轻将那针头推进他的肘间。

药液只用了短短几秒就被尽数推了进去，言轻拔出针头，俯身撑在鸢罂坐着的椅子上，看着他逐渐泛起痛苦的双眼，泪水一颗一颗的砸在了他的脸上，“如果这世间没有公理可言，那感情也不会是什么珍贵的东西，阿罂，下辈子，我一定会早早的寻到你，我会一点一点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希望那时候我们的欢愉与爱意不必建立在堆积如山的尸骨和他人的痛苦之上，我想带你看看，这个世界光明的那一面，究竟有多漂亮。”

心率监测器发出了异常的滴滴声，鸢罂胸膛起伏，拼尽全力回了他一声“好”。

言轻坐在一旁，如他所愿的说了很多很多。

他从他们的相遇说到那几年被囚禁的时光，说了被困在椅子里生不如死的两天一夜，说了后来无数个日夜的痛苦与挣扎，又说了最近这几个月内心的起伏与平静。

等他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都说完再抬眼时，鸢罂早就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心率检测器上，一条平直的线无波无澜的运行着，仿佛没有尽头。

“……你签了遗体捐赠书，我们还会再见的。”言轻撑着发麻的手脚站起身体，即便再怎么脱敏，这一刻他还是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悲与痛。

他通知了其余的工作人员，而后独自走下了车。

他茫然的走在路边，宛若一具失了魂的躯壳，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雪松味迎面跑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抱住了他。

言轻的身体随之一晃，好半天才勉强找回了几分神智，“……江帆？”

江帆紧紧拥着他，声音坚定又有力，“言轻前辈，我这辈子敬佩的人不多，你算是头一个，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坚持，否则我可能早就死在了异国他乡，又或者苟延残喘的活在某个角落，我，还有曾经被你救下的所有人，我们都会铭记你的痛苦，感恩你的付出，接过你手里的火炬，让这个世界片刻不停的被照亮。”

江帆在毫无保留的向言轻表达感谢与敬意，他知道沉溺痛苦的滋味，他想力所能及的让言轻稍稍好过一些。

即便言轻平日里总是把自己树立成一个无坚不摧、坚韧强大的警队队长形象，可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在这个连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的时刻，江帆这些话无疑给了他很大的力量。

毕竟当初那个躺在病床上动都不能动、眼神里毫无求生欲的人如今已经能够好好的站在这里，不仅名利双收，还开始着手要为警队解决多年的难题。

他的确履行了对自己的承诺，带着自己的期盼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推动者。

“小江帆……”言轻靠在了江帆的肩膀上，痛苦的佝偻起身体，“你大概是唯一一个把我那狼狈的过去、把我跟阿鸢之间的一切看得那么清楚仔细的人。”

“见到我的同事们了吗？他们都很和善对不对？可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想让他们担心，有时候我想把真正的自己、那个会受伤会难过的自己藏进壳子里，可是藏啊藏的，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江帆喉中酸涩，“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