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沢田先生。”

当沢田纲吉再次回到了梦中时，他听到尤尼这么对他说道。

尤尼愿意醒过来了，所以他才会回来。

沢田纲吉微微叹了口气, 睁开了双眼, 尤尼那明媚的笑容映入眼帘。

“……开心吗？”本来还想教训一下尤尼的, 因为这样放任自己在梦中沉沦的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但在看到尤尼那满是轻松的笑容之后，沢田纲吉的话锋一转, 只是这么问道, 其他什么都没说。

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确实已经很辛苦了。

“开心哦。”尤尼的脸颊微红, 满怀真挚的感谢, 轻轻阖上双眼，轻声说道, “非常感谢您, 沢田先生。”

这一刻，那个任性的女孩的影子逐渐褪去, 拥有预言能力、总是背负着什么、温柔的巫女回来了。

沢田纲吉并没有应下这声感谢，他只是将自己在外面活动时发生过的大致的事告诉了尤尼, 好让尤尼有个心理准备, 就目送着尤尼离开了。

尤尼离开之后, 这个梦境也缓缓崩塌，童话般的游乐园从边缘开始逐渐消失，澄澈通透的天空也慢慢变得更加虚幻……沢田纲吉坐在长椅上，往后仰头, 缓缓阖眼，忍不住有些叹息。

梦境的主人离开之后，梦境里唯一的“人气”也就消失了，而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不过这一次, 他还不是很想马上离开。

沢田纲吉抬起手，将属于成年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放到了自己的眼前。

眼前没有镜子，沢田纲吉也没有刻意变出镜子，就像他没有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将这个梦境继续维持下去。

他只是慢慢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用有些冰凉的指尖描过自己的眉骨、鼻峰、脸颊上的骨骼、唇瓣、到下巴。

世界的毁灭和他仿佛没有关系，逐渐从远处朝着这边蔓延的崩塌也没有在他的眼中留下半点痕迹。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

指尖在下巴上停留了片刻，又慢慢下移，滚动了一下的喉结、锁骨……指尖最终停在了微微敞开的衣领上。

然后指尖缓缓离开。

沢田纲吉重新将手放回了身侧，懒散地往下滑了滑，仰着头，再次叹了口气。

他在每个人的梦里的形象，从来都是不定的。他每一次的形象往往取决于梦境的主人的意识，有时候如果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形象的话，他也懒得刻意将自己的长相捏出原本的样子。

像现在这样，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每一个细节都能完全“复原”的模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身体的体型和他看到的外面那家伙的一样，简直就像是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真的正在使用自己的身体一样。

但假的还是假的，虽然他现在没什么感觉，但衣服下的模样应该还是没有完全还原的。因为尤尼又不知道这些细节。

不如说知道的话才很奇怪吧，而且很“危险”。

所以，这不是他的身体，他也不该继续留恋下去，免得自己将自己困住。

所以，就这么一会……也够了。

在梦境的崩溃终于蔓延到脚边的时候，沢田纲吉终于伸了个懒腰，缓缓站了起来。

好了，开始干活。

沢田纲吉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任由自己的身体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化作光点缓缓崩散。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缓缓消失的童话风长椅，走进了下一个梦境中。

……

……

有时候沢田纲吉真的很不理解那家伙都在想些什么。

这是沢田纲吉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之后，第一次进入了那家伙的梦里。

因为自从二十多年的那次之后，他就被那家伙拒绝排斥了，然后他就再也没找到机会能靠近那家伙。

而二十多年的那次他能够进入那家伙的梦境，也只是因为那家伙自己抢走了他的身体心虚，“梦到了身体的原主人然后得到了原主人的谅解和同意”……那家伙只是做了一个这样的梦而已。

虽然那家伙的确见到了身为“原主人”的他，但……那个时候的那些话，并不是基于他自己的意愿说出来的。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但是被那家伙当真了。

实际上那家伙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见到了“原主人”，但那家伙更愿意相信那不只是一个梦，所以那家伙坚信在聊过之后，“身体的原主人”就自愿消失了。

这种坚信让那家伙理所当然地认为“原主人”不会再出现，而这种认知无意识地排斥着他的存在，所以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进入那个身体的机会。

一直到现在，他的力量变强，那家伙的力量衰弱，他才可以通过借用别人的身体和那家伙靠近，在那个身体上留下力量牵引，然后成功回到了这个身体。

但，这样的“回来”也只是以“那家伙的梦境”的形式回来而已，实际上他和这个身体的联系还是没有这家伙深。

因为这家伙已经用了这个身体二十几年了。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是从梦境下手，一点点地蚕食……应该是说，蚕食他的意志吧？

听上去有点像反派。

沢田纲吉低头看着自己那变回了幼童时的模样的手，又抬头看向了坐在那个华丽过头了的王座上闭目养神的棕发青年。

所以才说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这家伙到底都在想什么。

那个王座也太夸张了。

虽然彭格列首领在里世界里确实也有“里世界的无冕之王”的称呼……他个人觉得这种称呼真的很羞耻。

而这个称呼也是他对彭格列首领的位置很抗拒的其中一个理由。

虽然和主要的理由对比起来，这完全只是硬凑出来的、用来填“讨厌成为彭格列十代目的一百个理由”的列表的玩意。

不过比起王座……沢田纲吉又看了看自己。

果然还是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更值得在意一点。

在进入之后直接就来到了这家伙的面前，这不是他控制的，这代表这个梦的控制权不在他的手里，而且不是他主动放弃的。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实际上在其他人的梦里，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插手那些梦的内容，但不代表他做不到。

而在这个梦里，“做不到”的感觉更加明显一点。

这是因为这家伙的光环力量还没有完全消散，所以对他的压制也依旧存在。

不过他现在的这个形象……也许会刺激到这家伙啊。

除非这不是这家伙在无意识察觉到他的气息之后本能给他的形象。

……

……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了。

棕发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看着站在下面正抬头望着他的那个小男孩。

但他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也很清楚，现在站在他对面的并不是真正的“身体原主人”，这只是他的梦而已。

真正的“身体原主人”早就消失了，但他当年说过，他一定会做到让“沢田纲吉”这个人成为一个强大的、优秀的人。

他现在已经做到了，所以在鼎盛时期，他是该见到当年那个孩子了。哪怕只是在梦里，也算是汇报了他辛苦了这么多年的成果了吧？

“好久不见。”棕发青年看着对面那个小男孩，温和地笑了，“你对你现在看到的一切，满意吗？”

这孩子应该满意的，因为就算让这孩子本人来做，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沢田纲吉仰头看着对面的青年，心情有些复杂。

他在想这家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满意吗……满意什么？对他现在的样子吗？

那肯定是满意的，他的身体长大之后很帅，他当然满意，如果能拿回来让他自己用就更好了。

沢田纲吉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大概知道这家伙想要的回答，所以点了点头，试图敷衍过去。

他现在在想另一个问题。

到底什么样的梦境才能让这家伙沉迷进去呢？

答案其实很明显吧，但那样的事这家伙在现实中已经做到了，所以如果只是在梦里完全复原现实的话，大概也没有意义。

只有这种程度，根本没办法让他沉迷。

应该找到能让他再次提起干劲的事才行。

沢田纲吉垂下眼帘，耳边是对面那家伙半是认真半是吹嘘地“汇报”，都是在说这些年来他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样的努力和奋斗，才得到了现在的成果。

是是，很困难很艰苦真是辛苦你了啊。

害得他拿回了身体之后跑都不好跑。

不过……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这家伙还在害怕什么呢？还要特意“梦到他”来和他“汇报”，摆出一副好像要得到他的认可才行的模样，但实际上他现在要是敢有任何反对的意见，这家伙马上就会发现异常了。

好像他就该认同他做的一切，认同他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努力，认同他达到了“优秀的彭格列十代目”的成就……但是，谁让他做那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