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传递的信息包含万语千言，像是大雨中的人急于躲进屋檐，又带着一点不会被拒绝的执着。

简恒脸上的神情，从突然被人拦下来的迷茫化为关切。摸了摸林爱诗的手，是冰冰凉凉的。

着急一句：“怎么了？”

再看看她的脸又是红彤彤。嘴里还说痛。于是把她帽子拉起来给她戴上。话语化作春天最温润细雨，轻轻问她要不要带她去校医室，林爱诗说不想动。他又好声好气问完所有症状，嘱咐她坐在位子上，他去买药。

简恒走出去，脚步一顿，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国人惯性思维，生病就要喝热水。于是又去借了纸杯，给林爱诗接了一杯热水过来。

她前半段的校园生活，好像都是在简恒的陪伴与关怀之下长大。自己是那个偶有闪失的小女孩，却总有这个会帮她解决问题的男孩。

文学巧言令色，说“爱一个人，为了与之更亲密，而盼着他遭遇更大的不幸。”

林爱诗从来就没有这样设想过。然而后来，闯进简恒生命中的另一个人，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故事的走向好像不一样了。前欢算已尽，奈何如今愁无计。电影院里观众唏嘘连连，连声说买错片场，现在温情片变成虐心遗憾剧情。

相机镜头摔碎是在上大一的那一年，此后这里边照片再没有更新。

在联考中，林爱诗斩获6A的成绩，顺利获得附中“优秀毕业生”荣誉称号，自然而然进入港岛第一高校——威曼学院读大学。

简恒只拿了5A，但也因为足球特长申上了威曼。

关于他为什么少了一个A，这还要讲起好好学生突然叛逆插曲。

从附中直升的孩子们考试和别人不一样。他们的六门考试要分六天考，为的是测试学生的耐力。学院日后培育党政以及财政金融界高级人才，校领导很看中这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

和大家预想中的一样，简恒前五门考试都很顺利地通过了。以为像是电视剧里面所有穿白衬衫温柔学生会主席，简恒会继续做那个同龄人中榜样般的存在。然而自此命运错轨，又或许是每个人的生命都有既定路程。

最后一天，他去学校参加最后一门科学考试。

司机的车开得稳当，简恒的眼平静地望着窗外。风景如同影片放映，十字路口，红灯叫停。车水马龙世界在这一刻按下暂停键。

树是绿油油的，桃花是粉红的，一切按照生物界规则，不掺杂一丝杂质。有人羡慕有钱人家真好，上学路上的风景入眼都是一种享受。

然而这一刻，这一切，在简恒眼里，就像是一滩湛蓝的死水。美，但是太过于单一。

让人忍不住抛出一颗石子，摔碎这如镜平静。

前面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故，红灯已经第二个了，还是没走掉多少车。这样恐怕是要继续堵下去。

简恒让司机等完红灯就掉头回去吧，自己就在这里下车走去学校，反正剩下路程是不远了。司机全当做是少爷善解人意，也很乐意，就好生答应着，说一句路上注意安全，考试顺利云云。

平时都是在车内经过这条道路，走在路上又见到别样的景象。简恒的目光被吸引，是在一间传出歌声的房子。

白底衬着蓝色的字，牌子写着国语和拼音两行，看来它的名字叫做“连枝”。

没由来的简恒想要走进去，不管自己正在去参加联考的路上，也不管接下来这扇门将要通往何方。

一进门的侧墙上，一连串的小灯亮着，辉映之下，显示这清吧开设理念。一个精神灵魂自由的地方，一个理想泛滥的地方。

或者这之于简恒，也是一场逃亡。

“踩着月光，打开车窗。离开这城市，想找个解放。”

他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氛围是最能打动人的。张爱玲写，在幽幽的宗教性光亮照耀之下，不信佛的人在庙里也双手合十，因为烧着檀香，古老的钟敲着。

此时，几何代数减数分裂全部抛到九霄云外。简恒脑子里想的是该点一杯威士忌酸或是尼格罗尼。

他两年前看家里杂志有写，尼格罗尼代表的意义是浪漫的爱情，珍贵的初恋。或许这时候点还是未合适，这样的酒应该和着初恋一起喝。

最后他走到吧台，要了一份最普通的威士忌酸。破天荒的，他喜欢这里的氛围，不想要挪动脚步。这里给他一种坐在吊椅上的悠闲。最好是该有一把吉他，无代价唱最动听的歌。

有点类似于自助式的，简恒静静坐在这也没有人来打扰。旁边有人在聊天，他无声地听，就像与别的生命短暂交错。

一对年轻人就在他的右侧，双方都是一副青涩的模样，举杯投著之间透着紧张气息。大概是陌生人相亲，选择这样的地点，这个背景实在是有趣。

羞涩生疏又有礼貌的年轻人，可以从眼神和语气看出是否有戏，虽然都从你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之类的话题开始。简恒在想自己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爱情，会是一见钟情又或是日久生情，一切都是未知的。

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他生活的前十八年如同虚幻，因为这人生太过于规整。

墙壁上挂着一把吉他，简恒走过去取下来。这时候，身边的一对年轻人，已经进行到合影环节，女孩羞涩地靠近。按下快门的那一刻，眯起的双眼是世界上最美妙缝隙。

正好清吧里，现在只有一位钢琴师在重复着乐曲。简恒和他挥手，像是暗夜中默契的骑士，钢琴师微笑停止，如同中世纪绅士。

简恒十指一动，于是音符倾泻而出，不似瀑布，只是婉转溪流。唱的是一首《没有人》。

“原来没有，从来都没有。缠绵懈逅懈逅，完全虚构。我身边原来无人。”

电话响起的时候，简恒唱完最后一个音。打破这悠然是父亲的质问，关于为什么没有去参加联考最后一场考试。

简恒借口是身体不舒服，再加上自己的足球成绩上威曼也绰绰有余。还是想好退路，今生才有此疯狂一次。他在想他什么时候才能脱去所有的束缚，迎接真正自由的来到。

简恒第一次遇见常润，是在一个寺庙里。太不俗套了，对不对，多年后他这样回想。然而他们的经历最终也是脱俗，再没有看腻的大团圆剧本。

那日简恒陪林爱诗去拜佛，爱诗身体不太好，想要求个平安。www.youxs.org，那天的日历上写着四个大字“万般皆宜”。

万般皆宜。老天爷未必欺骗人。

他们去的庙宇距离市区将近一个小时。路上林爱诗问简恒：“你信佛吗？”

“不知道。嗯，我可能是像那句话：‘你拜的是佛还是自己的欲望？’质问的那种人。可能有时候信吧。”

听他说两个可能，爱诗轻轻笑了，没有说话。

她是有一点相信玄虚的意味在的。昨夜不知道是谁托梦，让她今日来寺庙祷告，这样或许体弱可以消散；然后需要一个与她相交已久的朋友陪伴，这对于朋友也是一份特别的际遇。

她第一个call给简恒，意料之中简恒同意了，他向来对她这样好。

绿树掩映，鸟声啼叫。最适合心静之人四处瞭望。寺庙中有白色的鸽子在悠然跃动，有些爪子上还绑着红色的信条。

四处悬挂着佛家语：“诸恶莫作，善事皆行。”

爱诗计划型人格，虽是有些感性，但来这里也没有随心而动，她有一条清晰的朝拜路线。而因为有些殿堂的特殊规定，是只能一人进去的，于是她让简恒和她交错。只等最后她祷告结束了，再来寻找他便好。

简恒点头表示同意了。

他其实好像没什么需要祷告的，大概是相信命中有时终须有。于是只是一副波澜不惊神态，观察这庙宇中朝拜的其他人。大概佛祖善解人意，都不让任何一个人无收获而返。于是赋予这里每一个人不同的表情，供简恒观赏，耐人寻味。

一位老奶奶从他跟前走过，双眉紧皱，目不斜视，

穿着土黄色衣服的僧人来回，都是安详，香火的味道萦绕，就像是那一部火遍大陆的电视剧《宫》里，晴川准备穿越回现代时的氛围，神秘而又庄严。

这时，简恒看到对面的观音殿，有一位年纪相仿的男生跪在垫子上。

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简恒却觉得有一种熟悉之感。定睛看了看，或许是假性近视作祟，双眼朦胧，始终是认不清。他想要走过去看看，又觉得自己这样靠近庙宇大概动机不纯，难免是对佛祖不敬，只好在原地等着那人转头。

双手合十，叩拜。常润虔诚的模样，简恒尽收眼底。

等到他终于把手上的三支香火插入灰炉里，转过头时。简恒震惊了，他为他所看到的感到不可思议。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佛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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