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梁家坟冢。

这座庄园内埋葬的是梁庭筠的祖辈、父辈、平辈，他最尊敬的大哥梁松年也在其中。

梁松年的坟墓跟其他人的有些不一样，没有墓碑，没有坟头，只有一柄长剑立在地面，此剑名为“枯木”。

枯木长约三尺多，剑柄缠着灰色麻线，普通的木质剑鞘被漆成暗红色，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梁松年生前就是用这样一柄平平无奇的剑成就了“天下第一”的威名，他败尽英雄、杀尽仇寇，江湖中人无不尊称他一声“剑神”，即便最后尸骨无存，他的一生依然是轰轰烈烈。

“他们过得很好，我也是。”此刻正值黄昏，前来祭拜的人早已离去，梁庭筠盘腿坐在那柄剑前面，自斟自饮。那副早成习惯的冷脸，也在大哥生前佩剑之前，多了一丝温度。

“你别怪燕儿。”梁庭筠接着道，“她自小跟你就没见过几面，淡漠疏离也很正常，以她的性子这次肯听劝叫你一声爹，你该托梦好好谢谢我才是。等她再大一些，梁家就交给她了，那时候我要出去走走，去看看你那么多年在各地留下的剑痕，等走完你走过的路，我就找个漂亮的姑娘成婚，完成我年少时对天许下的诺言。”

说到这里，梁庭筠突然笑了出来，眼角隐隐含泪，“还记得那天我说‘我要喝最烈的酒、杀最狠的人、娶最美的姑娘’，你听完打了我一耳光，我那时候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我懂了。可是大哥，懂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外一回事。”

“梁施主。”一个和蔼慈祥的声音从梁庭筠身后传来。

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尼姑，一身素衣，一双笑眼，一个稍显干瘦的雍容女人。那颗光头惹人注目，但绝对无人会因此讥讽，因为她浑身散发出的高贵气度没有随着青丝掉落一分一毫。

梁庭筠起身颔首，“二嫂，您来了。”

这尼姑正是梁庭筠的二嫂，她在梁家大乱夫君身亡后出家为尼，法号分钗。

分钗师太点点头，“每年这个时候，梁施主都会说许多话。”

梁庭筠道，“不敢扰二嫂清修，这世上又没有其他人能听庭筠倾诉，所以只能来烦大哥，每年一次，是怕太过频繁惹他发火。”

分钗师太缓步上前，梁庭筠侧身避让。自从二哥死后，二嫂一心向佛，对所有人和事都毫不在意，虽然每年大哥忌日二嫂都会前来祭拜，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例行公事。

梁庭筠在旁看着对枯木行礼念经的二嫂，他感到自己和二嫂之间无形的壁垒逐年增多，大哥像是自己的父亲，二嫂则像自己的母亲，她维护自己，教导自己，陪伴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却与二嫂渐行渐远，他心中既怨又悲，但更多的是无奈。

分钗师太的经文从黄昏念到日落，梁庭筠一直在旁等候，待分钗师太念完，梁庭筠道，“天色已晚，二嫂就在家住下吧，您往日的小苑除了打扫之外，陈设丝毫未动。”

分钗师太摇摇头，“不叨扰施主了，再会。”

望着二嫂离去的背影，梁庭筠几欲张口，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能对着那背影颔首行礼，轻声道，“二嫂保重。”

梁庭筠收拾起枯木旁边的酒具，刚收拾一半就听有人在外高声呼喊，只见府内管家急急忙忙跑过来，“十二爷！小姐她失踪了！”

三匹骏马在月下疾驰，中间马上女子不时回头张望，生怕有人追来。马鞭扬空炸响，马蹄随之更急几分，另外两人只好催马紧赶。

马背上其中一人道，“燕姐，咱已经跑了这么远，休息一下吧。”

梁燕撇了一眼陈三，“梁庭筠的手段你没看见吗？他要追来你跟陈四两个就等着酷刑加身吧。”

陈三当然看见了，那个叫梁庭筠的书生扇出一股妖风，将一头畜牲的肉全部削了下来，那一幕就算现在想起陈三仍然头皮发麻。

再加上跟随梁燕回天水的这些天，陈三对梁庭筠已经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天水十三剑豪”、“黑骑五将”，这两个身份哪个不是大名鼎鼎？就算现在十三剑豪仅剩其二，但也绝不是自己这种人能得罪的起的。更别说黑骑将军这一层，那可是掌握兵权的人物。

念及此，陈三甚至想将梁燕绑回去找梁庭筠领赏，可是一来自己不是梁燕对手，二来万一伤了梁燕恐怕到时候赏领不到还会丢掉小命。

在矛盾与纠结中，陈三驱马跟着梁燕一路往前，梁燕说梁庭筠在甘肃的势力太大，必须离开甘肃才安全，她要去一个自己早就想去的地方，四川。

广元最近连下了半个月小雨，天一直灰蒙蒙的，不过还好空气不算压抑，就是稍稍有些凉。

白文成裹紧外套，脚踏着泥泞快步往前，脚后跟甩起来的泥点沾满他的衣摆，但他完全顾不上。因为今天是阳春楼头牌挑人的日子，从来都是嫖客挑婊子，从这位头牌能让这个关系反过来并且还有无数男人趋之若鹜就可以看出她的本事。

“白大夫，今天能被选上吗？”路边一个大爷坐在自己家门口，对着白文成调侃。

白文成对他笑着点头致意，一点没有放慢脚步，心想你管我能不能被选上，我不像你，被选上了也上不了床，上了床也不一定能下得来，你这身子连本神医都回天乏术，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完今年。

带着对老头的鄙夷，白文成一路到了阳春楼，他要找个好位置，让对方第一眼就看见自己。

在白文成踏进阳春楼的同时，街对面茶馆二楼的一杯茶被人轻轻放在桌上，滚烫茶水飘出一缕热气，一双利眼透过热气紧紧盯着白文成进门的背影。

谢无锋左手托腮，右手放在桌上手指不停敲击桌面，来广元半个月，通过这半个月时间他已经将白文成摸了个底透。

广元的白氏医馆有口皆碑，大夫白文成小有名气，他父母早亡，二十三岁孤身一人，除了对阳春楼的头牌有着执念外，白文成就是个普通人。

当捕快这么多年，谢无锋最擅长的就是从平常中看出反常，但十五天过去了他仍然看不出白文成有什么被杀的价值，这导致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先前的调查出了什么差错。

谢无锋谦逊到认为自己二十五岁的年纪成为刑部捕头纯粹是运气好，但他同时又自负到认为自己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很快打消了自我怀疑，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白文成，都告诉自己下一个被杀的一定就是白文成，所以白文成身上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是自己没发觉的。

就在谢无锋准备起身跟进对面阳春楼的时候，骑马缓行的两男一女一行三人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他们在阳春楼外下马，跟牵马的伙计交代了几句后就进了里面，两个男人明显不是善茬，谢无锋自信直接抓住那两个人都绝对不会有冤假错案。女子高傲冷漠，举止得体大方，又有一股装出来的匪气。

这三个人实在太奇怪，奇怪的人往往意味着麻烦，谢无锋现在可不想出现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