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一直吃到子时才完，众人跟唐辛约好明日一早同去唐门，接着送唐辛离开后便各自回房。

跟随波逐流摇摇晃晃的船只不同，客栈里的床稳稳当当摆在地面，这是谢无锋久违的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只有梁燕白文成两人，姗姗来迟的谢无锋见其余几人不在便开口询问，得到的答复是苏笑儒宿醉未醒，陈四要照顾陈三，所以去唐门的就只有他们三人外加一个唐辛。

早饭吃完，唐辛刚好巡城归来，几人一同往唐门走去。因为客栈在外围，所以距离唐门所在的城中还有一段距离，唐辛说城内有规定，除运送药材的车辆、弟子、药农以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允许骑马乘车，只能步行过去。

谢无锋倒是没什么所谓，白文成在唐门待过，对这些规矩也早已习惯。不过梁燕就不太情愿了，小声嘟囔了一句“屁事儿真多”。

没走几步，一辆载满药材的板车从旁经过，驾车的是一老农，梁燕大大咧咧上去跟人攀谈，最终成功上车，躺在大包小包的药材里好不惬意。

谢无锋三人无奈笑笑，也就随她去了。

梁燕侧着头左右闻闻，又扯起自己衣服闻了闻，不由皱起了眉头，“大爷，这味道能消掉吗？”

驾车的老农道，“能消！消不掉也没关系，都是好药，沾上药味可以防蚊虫，豺狼虎豹也不敢近身。”

梁燕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药这么好，这一车得多少钱啊？”

老农道，“今年价格还可以，这一车能卖个三钱银子。”

“这么一车才三钱银子？”

“不少喽。”老农接着道，“一月卖个二十来车就是六两银子，能过上几个月好日子。”

梁燕看着老农身上破旧脏污的衣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平日里一天的花销都得上十两银子，一个月赚六两银子能让人过上什么好日子？

白文成走到车边翻了翻药材，又拿起一包闻了闻，对身旁的谢无锋道，“这些药材送进唐门，报上去的价格起码三百两。”

谢无锋惊道，“一千倍？！”

白文成点点头，“那你以为呢，唐门收药的位置可是个肥差。”

谢无锋身为捕快，对这些虚报价格的情况自然也有了解，平日里自己去外地办案回去报花销的时候也会多报个几两几钱，可他从没想过有人敢报虚报一千倍的价格。

“再加上上上下下那么多环节，都得喝口汤不是？”白文成道，“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家伙的嘴脸，所以学成之后就离开了唐门。”

谢无锋举目四望，他认为这座城市并不算繁华，“那他们贪那么多钱干嘛啊？说句不好听的，在这破地方花的完吗？”

白文成道，“你以为人家是在这儿花啊？人家又不傻，你那位置的月钱才三两银子，然后你出门骑着五花马，进门睡着蚕丝被，身上穿着绸缎衣，这不是找死吗？人家平日里朴素的不行，花钱是去外面花，比如神都吧，那才是人家花钱的地方。”

谢无锋道，“贪污这么严重，没人查过？”

白文成道，“查过啊，不仅查过，而且声势浩大，前前后后杀了一百多个，脑袋砍下来在城门挂了好几天，但之后还不是一样。因为你查出来最多也就把人杀掉，人家的银子早就被家里人带到外面去了，在其他大门派的管辖范围内，你敢去追？银子虽然多，但绝对不值得为了这些银子跟其他门派交恶。跑去襄阳的最多，你敢为了那些人得罪武当派吗？道不明一掌拍下来能把这座城拍成废墟你信吗？”

谢无锋道，“我信，那可是武当七君之一的天璇巨门，天下第一掌啊。”

白文成道，“所以啊，这事儿无解。”

谢无锋道，“那也不一定，只要唐门培养出一些顶尖高手就行，不说跟道不明相当，只要在江湖上排得上号就可以了，到时候就不用顾虑那些大门派了，贪污的人也就无处可逃。”

白文成用下巴指了指前面走着的唐辛，“高手在那儿呢，你看唐门对他的培养多尽心尽力。”

谢无锋一怔，他突然想起唐门的宗族观念。只要论资排辈这事不变，像唐辛这样的少年英才在最有理想有冲劲的年纪无论如何都上不了位，等轮到他上位的时候恐怕他也早已跟其他人同流合污学着中饱私囊了。

“这事儿，还真是无解。”谢无锋叹道。

几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到达唐门。唐门位于主干道中心点旁边的一个山丘上，山丘四周被红墙围住，山丘之上房屋林立，唐门各堂各部均分布在内。

到唐门大门口，驾车的老农将梁燕放下就要去另一个入口，临分别时梁燕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老农，说是车钱。老农哪里肯收，两人相持好一会儿之后唐辛忍不住出言相劝，老农这才作揖道谢的将银子收下，然后目送几人进入唐门。

“出手挺大方啊。”谢无锋凑到梁燕身旁，调笑道。

梁燕道，“反正我挣钱比人家容易一点，出手大方些也是应该的。”

谢无锋笑道，“是你挣钱容易，还是天水梁家挣钱容易？”

梁燕细细一想，自己每次出门说是外出闯荡，但的确没试过自己挣哪怕一文钱，盘缠全是从家里带的。她自知谢无锋所说在理，但嘴上却绝不愿认，“我现在花梁家多少，日后还一百倍！”

谢无锋摇摇头，“梁家的就是你的，用不着还。”

梁燕翻个白眼，“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

言语间，几人走进一个庭院，庭院宽不过十丈，但左右长度却似了无边界，院内异香扑鼻，花草绚烂。

这是唐门的“花环”，起到护城河的作用，是抵御来犯之敌的第一道防线。花环包围着整座山丘，里面所种花草是经过特意挑选搭配的，这些花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会形成一种慢性毒气，如果再加上唐门特制的药粉，那么这种慢性毒就会变成烈性剧毒。

除了让人中毒之外，这种烈性剧毒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唤醒草丛内布满的休眠的毒蛇。

这般双管齐下，只要不是顶尖高手，必定会葬身花环之中。

梁燕深吸一口花香，露出一副惬意的表情，“好香啊。”

谢无锋在旁提醒道，“当心有毒。”

梁燕闻言忙捂住口鼻，快步跟上前面的几人。

经过花环，就真正进入到了唐门之中，石阶直达山丘顶部，两旁耸立着各色建筑，每栋建筑内外都有唐门弟子忙碌的身影。

沿着石阶往上，一直走到顶部便到了唐门的墓园，这里安葬着唐门内各代掌门，以及对唐门有着突出贡献的门人。将墓园放在山顶，是为了让死去的前辈看清整个唐门的发展。

白文成的师父唐老爷子也在其中，据说他一生共配出六十三种药方，改良一百八十五种，这样的贡献不可谓不大。

梁燕吵着要去看唐门制药的地方，于是四人在中途分别，唐辛带着梁燕离去，谢无锋则陪白文成去墓园。

等走到墓园门口，白文成突然停下脚步，他是个大夫，他知道人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了，听不见也看不见，但是要他对着师父的墓碑说出那个噩耗他还是有些犹豫，死去的师兄师姐们跟他关系虽然不好，但他们总归是师父的徒弟。

“我陪你吧。”谢无锋道。

白文成看一眼谢无锋，点了点头。

走进墓园找到师父的墓碑，白文成跪地叩首，“老头子，我回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