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斐还是第一次见徐公公神色这么凝重，害得她登时心中一紧，起身就道:“徐公公，请带路。”

直到出了云锦阁，上了软轿，才想起该仔细问问徐公公，燕然究竟是怎么不大好了。

然而起了轿，却又不便在众下人面前相询。

直到进了雍檀宫，步行前往书房的路上，于斐才抓到了时机将徐公公拉到一旁:“徐公公，殿下他究竟是怎么了？”

徐安踌躇片刻:“不瞒良娣说，自打从京郊狩猎场回来，殿下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昨日得知了裴公子的情况后，殿下至今都未曾用过膳食。奴才实在是担心，才斗胆请良娣前来劝劝殿下。”

裴坤的情况不好了吗？

于斐蹙眉，上午阿裘来找她的时候，分明是说裴坤已经醒过来了。

为什么燕然反倒是变得反常了？

难道裴坤根本没醒，燕然为了安慰阿裘骗她的？

于斐又欲细问，奈何徐安却摇摇头:“奴才实在不便直言，还请良娣饶恕则个。”

于是，于斐就抱着满脑门的疑问，独自进了书房。

燕然并不如往常一般坐在书房的桌案后。

于斐略惊讶地环顾一圈，发现他竟然坐在了一侧窗户边上，整个人隐在阴影里望向窗外，身影显得萧索又落寞。

这究竟是怎么了？

于斐搬起惯常坐的软墩子，走到燕然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打扰他:“殿下，妾身来了。”

燕然转过头，没有遮掩眼底的情绪，只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

于斐无端就觉情绪一紧:“殿下，裴坤的情况很不好吗？”

“嗯。”

“可……上午阿裘不是才说他醒过来了？”于斐身子稍稍前倾，深怕听不清燕然的回复。

燕然:“是的，醒过来了。”

是真的醒过来了。

于斐心中安了安，却又更不明白燕然为什么会那般沉重。

“他醒过来了，”她思忖着，试探地问道，“但是情况很不好吗？您才会这么难过？”

“嗯。”燕然忽地拉起于斐，将她环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裴坤是醒了。但是他的内伤很重，要调养好恐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于斐背对着燕然，感受到他身上似乎带了一丝颤意，“而最严重的是，他浑身的筋脉几乎全因撞击断裂，武功尽废，这辈子怕是再无恢复的机会。”

对裴坤来说，现在的他，不过就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于斐心头一震。

终于明白了燕然心情沉重的原因。

对裴坤那样骄傲的人来说，成为废人可能会比杀了他更难过。

“裴坤他有没有说什么？”于斐侧着脸问。

燕然却摇了摇头:“没有。”

“殿下，”于斐想着劝解燕然的办法，她转过身，蹲下身子仰起了脸，“妾身有些想法，不知您愿意听不？”

燕然望着她，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她莹白光洁的面容上:“好。”

“殿下，裴坤跳崖是他自己的选择。妾身相信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必定想过可能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结果。”

于斐握住了燕然的手，“您还记得他留给你的信吗？从他写的那封信来看，他应该猜到您一定会带人下山崖寻他，而他，也有可能侥幸活下来。”

“但他仍不愿成为阿裘的负累，才专门给您留了信。”

燕然沉默无声。

“所以，对裴坤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阿裘。”

于斐双眸似水，平静又蕴藏着力量。

“无法改变的事情，那是现实。咱们能做的是去接纳它，然后尽我们所能将它导向最好的结果。”

燕然握住她的手忽然

紧了紧。

于斐想起这十多天来阿裘说过的林林种种，弯弯唇角冲燕然鼓励地笑了笑，“您作为裴坤的朋友，为他做的事情已经是尽了您的所能，您无需觉得亏欠或是难过。”

裴坤或许在平常人眼里已经是个废人，但在阿裘心里，他能够活着，那就是上天的恩赐。

裴坤的情况，阿裘定然清楚。

然而她今天在云锦阁拉着她说了那么久，丝毫没有提起这件事，证明对她来说，这根本不重要。

有了阿裘的爱，裴坤定然也能走出阴影。

“依妾身看，经历了这件事，说不定裴坤能真正放下心结，跟阿裘一起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种羡煞世人的幸福日子。”

燕然一脸怔然，紧蹙的眉心缓缓地松了开来。

于斐见状，不由心头一松。

看来燕然听进去她说的话了。

那就好。

“你是个通透的。”燕然吁了口气，“是爷钻了牛角尖。”

于斐被夸得嘴角一弯，心里涌起了一咪咪小骄傲。

瞧瞧！

姐把燕大魔头的心结给解开了！

姐就是这么厉害！

然而下一刻，下巴就被燕然捏住抬了起来:“什么叫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哈？”

于斐眨眨眼，如同黑葡萄般乌溜溜的大眼睛写满困惑。

这位大爷连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吗！

“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呀……”于斐的声音渐渐消失，因为眼前一张俊脸慢慢放大，原本和缓的神色现在写上了不满。

于斐嘿嘿一笑，觑着那双渐渐眯起的黑眸，不说话了。

“你刚才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羡煞世人？”燕然阴恻恻问。

于斐瞬间怂。

她立即在脸上挂好完美的职业微笑:“妾身有那么说吗？一定是殿下您不小心听岔了。”

“爷、听、岔、了？”燕然咬牙。

“不是，不是，”于斐连忙摆摆手，“是妾身嘴误！”

就在这时，徐公公推开了书房的门，探进来半个身子:“殿下，楚王殿下在外求见。”

救星来了！

于斐站起身，冲燕然乖乖巧巧地屈了屈膝:“妾身不扰着殿下了，妾身告退。”

旋即，小碎步登登登地离开了书房。

留下燕然一脸神色莫名地望着她的身影，眼底闪过思索之意。

“我说太子弟弟，”楚王得了通传，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看着走向桌案坐下的燕然，“你怎么告假了这么多天不来上朝，皇兄还以为你病了！见你龙精虎猛的，皇兄可算是放心了。”

徐公公在旁擦了擦汗，殿下都一天多没用膳了，哪里就看出来龙精虎猛了？楚王这真是满嘴胡言！

他悄悄抬头往燕然方向望去，不由愣了一愣。

殿下连日来脸上的浓浓寒霜，竟然尽数散去了？

于良娣……真是太太太要得了！

徐公公震惊无比，见殿下和楚王说着话，倒着退了下去，准备去给燕然备些膳食。

燕然睨了楚王一眼，从桌上厚厚一大摞的公文中取下一份翻开:“有事直言，无事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