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眠坐在第一排，面对着讲台的位置，一如既往坐得很端正。

她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有她在的课里，平日里教室里无人问津的前两排座位，从来不会空着。

不过假如光看楚倾眠现在这副气定神闲的神情，一定没有人能够想到她现在非常紧张。

方才她还特地从收藏的大堆颜表情列表里特地挑了一个最轻松的发给苏成意。

“好耶(＾－＾)V！”

不知道有没有伪装成功！

老师定的闹钟响起来，他咳嗽一声，再次带头鼓掌。

密密麻麻的工整笔记里，还是留下了一点摸鱼的证据。

“盲目将费耶阿本德看作是一个否定方法和理性、主张自由意志和离经叛道的无政府主义认识论者的人，我有理由认为，他的理论依据全盘来自于百度百科。”

苏成意藏在帽檐下的眉毛微微一挑。

苏成意理了理衬衫袖扣，淡淡说道。

以上，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

苏成意饶有兴致地听着她娓娓道来，着实有些刮目相看。

台下坐着的老师语气淡淡的，不褒不贬，没有过多评价。

但眼镜哥口若悬河，沉浸在自己的批判性演讲之中。

这原本无可厚非，学习知识的渠道原本就多彩多样。

所以自己还是有在长大的，楚倾眠想，至少面临这样一个极有可能会再度掉链子的情况，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紧张。

苏成意略微放下了心来。

结果下一秒，她就趴在了桌上，不知在涂涂画画些什么。

楚倾眠愣了一下，礼貌地笑笑。

她还在旁边画了个气泡，里面写着：

“嗯嗯嗯，我当时居然连这都没考虑到，粗心大意！”

盯着苏小怪的横线嘴巴看了一会儿，楚倾眠转过头去，为生平第一次早退找了借口。

精神状态非常之稳定。

因为是翻转课堂，所以老师直接坐在了学生的座位上，学生们依照抽签顺序依次上台演说。

楚倾眠艰难开口，想说同学你先冷静一点。

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这堂课上，她已经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了。

苏成意听得嘴角上扬，台下的老师也笑得慈祥且欣慰。

嚯。

楚同学你既然选择了他作为举例的一环，为什么不做好相关的背景调研呢？你具体是支持他的哪一部分言论？你也和他一样批判逻辑实证主义么？”

笑了十五分钟的楚倾眠同学终于失去了表情管理，悄无声息地瞪了他一眼。

跟苏成意都隔了十万八千里啦！

等到第三个同学上台，楚倾眠才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回头瞄他，却发现后排那个位置上空空如也。

随后楚倾眠切入她的研究主题，简要阐述了量子力学中蕴含的哲学假设。

显然楚倾眠的想法和他一致，而且她大约是真的对此很感兴趣，所以才选了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困难主题。

台上的楚倾眠更是懵住了，她就随便举了个例子，谁曾想跟纵火烧了牛尾巴似的？

“那个.”

楚倾眠沉默了半晌，忽然察觉了他话中的重点——“也同样只学到了皮毛”。

“事实上，自量子力学诞生以来，许多科学家哲学家都试图基于对量子力学的理解来阐述自己的哲学观点。比如赖兴巴赫的概率意义理论，费耶阿本德的多元论，普特南的内在实在论”

这世界上关注她的眼睛太多了，作为楚家的独生女，她如果不能做到事事完美，便会遭人诟病。

期望和压迫本就是一体两面。

因为这还只是第一关，等下的提问环节才是重点。

不会像喷火的牛一样暴民跳脸，逼着你承认他是对的。

不然就会惹他担心。

苏成意低低“啧”了一声，这家伙还真是一点就点了个硬茬儿起来。

他向来有种安静沉敛的气质，说出来的话莫名就是让人信服。

“楚同学，我想听的不是这样层次肤浅的理论，我想听一些你自己对于他的理解。”

是引导者，也是指明灯。

那就把规则降低到只要不哭鼻子就是大成功！！

像楚倾眠这样的人，她既然会举这个例子，就代表她肯定有过一些基础的了解。

果然，她点点头，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但同学你既然诚心诚意地提问了，看起来就是对此颇有研究。那么，基于这个观点，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讨论。”

“20世纪20年代以来，爱因斯坦与玻尔关于量子力学的逻辑一致性、内在自洽性和理论完备性的争论，不仅成为当时哲学会议的热点话题，很多相关文章也是直接发表在了哲学类杂志上。”

但你如果也同样只是学到了一点皮毛，便迫不及待地将其用作武器来攻击其他同学。

“请下一位同学上台。”

这两人眉来眼去一遭，倒是没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他们都去看那位被说得面红耳赤的眼镜哥了。

！！！

显而易见，她的背景研究是准备得很扎实的。

最后楚倾眠更是引申主题，提到了量子科学哲学研究的问题领域，上升了思想高度。

“天啊，真是新奇的角度！”

怎么有人来救场还要无差别攻击一下的呀！

因为只是总结，所以总体不会出错，都是课上提到过的知识点，也不会有同学有提问的欲望。

楚倾眠从时间线上梳理了近现代以来的量子力学发展史，一路看下来，居然没出什么差错。

老师倒是很想开口制止，但讨论时间十分钟是他自己定的，没超时之前，他都没理由阻止。

虽然中规中矩，但显然比漏洞百出要好得多，苏成意想。

但如果只是分享对此课题的兴趣与思考，那是很好的。

“若是认真阅读过他的《反对方法》以及《自由社会中的科学》，便会非常轻易地认识到，他的非理性主张更接近于理性主义否定语境下的同构，而并非旨在否定一切既有方法论和理性原则。”

苏成意坐在最后一排，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往前看。

居然连这些例子都举出来了，单单要搞懂所列举的这些理论的实质，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多元论即是费耶阿本德关于通过多元理论之间的竞争以促进知识进步的理论，主张通过对理论的批判和扩散以反对科学中的教条主义”

第一个上台的是个女生，以她的紧张程度来看，似乎跟楚倾眠的物理水平相差不太远。

PPT也做得简单，不到五分钟就讲完了。

整体看下来，基本没有什么自己的研究和想法，就是将前人的相关论文做了个综述。

理由是：全幼儿园坐得最端正的宝宝。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楚大小姐的人气，老师话音刚落，“刷刷刷”四周的胳膊就举起来一大片。

在学生之中，楚倾眠显然人气颇高，刚一站起来，周围的掌声就响成一片。

苏成意感觉这些眼神里很明显写着感激二字，就像是：娘希匹，终于有人出手了！

站在现如今的角度回头看，会觉得“啊不就是忘个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站在她当时的那个角度看，她的确觉得那是件天大的事情。

没想到那男生眉头一皱，直接出声打断了她的论述。

算了，他都这样了。

显然，这个女生的做法是非常正确的。

从小到大她就对于在公众场合掉链子这件事情非常忧心，原因很简单。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如果放在平时，她肯定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是今天她实在紧张，想来大约分不出来太多心思给台下的同学。

不过后排某位棒球帽男可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

很有想法。

于是她摇了摇头，坦诚地回答道：

“叮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问题还好，不算刁钻。

好在那时候苏成意忽然冲上台来救场了。

此时尾巴着火的牛终于撞到了篱笆上，他停下发言，也转头去看这位忽然插嘴的人。

苏成意抛出结论，悠哉哉重新坐下。

想给楚小班长颁发一朵小红花。

很显然，这头牛大有控制不住的势头，它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似乎要创翻这个教室所有人。

楚倾眠紧张兮兮地提醒自己：

就算自己在翻转课堂上表现得很失败，等会儿见面的时候，也绝对不能在苏成意面前漏出什么端倪来。

她指了指第二排一个快要把自己的胳膊抻断的男生。

“嗯我刚刚看到这位同学最早举手，那就先请他来提问好了。”

好了，对于方才的展示有什么疑问的同学，现在可以举手提出来了。”

“实在不好意思同学，我对这方面的理解还停留在最肤浅的层次，没有办法和你聊得更.”

他话音落下，前排的人齐刷刷地转头往后看。

“很精彩的辩论啊。一个简单的举例居然能够引出这么多有趣的讨论，咱们的同学思维还是很活跃的哈。”

“好的，谢谢这位同学的展示。”

因为她很清楚以她的演技，肯定是瞒不过苏成意的。

楚倾眠低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楚倾眠微微鞠躬，关掉PPT，略显忐忑地看向台下的老师。

不能说是有点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她趴在桌上涂掉了那句话，并把它改成：

“我认为，眠大王的聪明才智，也是不符合宇宙运行规律的。”

“浅析量子力学中的哲学思想以及逻辑”

在眼镜哥再一次就费耶阿本德的理论进行批判的时候，他慢悠悠地开口道：

好，真不错。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心虚起来。

楚倾眠摊开笔记本，在Q版苏成意的脑袋上歪歪扭扭地写：眠大王の苏小怪。

同学提问的话，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太过超纲的问题。

谁能想到前几天还在“海森堡是什么我只知道汉堡包”的家伙，现在已经可以对于量子力学形式体系的建立过程侃侃而谈了呢？

“楚同学你方才举例时提到了赖兴巴赫、费耶阿本德以及普特南，其他两位我还算是了解，关于费耶阿本德的多元论，你可以再具体阐述一下吗？”

楚倾眠微微一怔，她只是查资料的时候将名词解释背了下来，并没有针对理论进行深度研究。

这哥们儿长得就像搞物理的啊！看看他危险的发际线就知道了啊！

苏成意勾起嘴角笑了笑，一副看乐子的神情。

男生一跃而起，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低头看着自己在草稿纸上记下来的问题。

楚倾眠抱起资料回到座位上，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坐了这么前排。

但那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这一天终于来了，她最终还是掉了链子。

苏成意慢悠悠地说着。而好巧不巧，这两本书他还真看过。

因为总共就几天时间，想做到那种程度显然是不可能的。

“众所周知，费耶阿本德因其观点趋于极端，维护和论证相对主义、非理性主义、反科学主义，提倡认识论无政府主义，一直被认为是当代科学哲学中的最大异端。

话音落下，楚倾眠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而苏成意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

“不会真有人连量子纠缠都搞不明白吧？”

楚倾眠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紧张的痕迹，微微一笑，转身将PPT上的标题展示出来。

苏成意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迎上那人探究的目光。

看来老师这是没有要亲自挑刺儿的意思了。

其实那时候，以她的口才和知识储备，远远不会落到哑口无言愣在当场的境地。

“如果是通过百度百科或者公众号推文来了解的话，可能会看到他的“多元方法论”被严重过度解读和刻意歪曲之后的版本。

老师清了清嗓子，却没急着点评，只是带头鼓起了掌来。

“这位楚同学的表现很好，看得出来准备做得很充足，提出的话题也较为有意义。我希望下一周负责展示的同学们，可以尽量朝着这样的方向去努力。

她感觉都能想象出来苏成意本尊说这句话的语气。

而她第一次掉链子，就是在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上。

跟Q版苏成意了对视半晌，楚倾眠莫名被自己的作品逗笑了。

“大家好，今天我要分享的课题是.”

楚倾眠如往日一样做了一次深呼吸，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这位男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便开始以一种质问的语气继续提问：

大王叫我来巡山的那个小怪。

不会这个时候还在临时抱佛脚吧？

苏成意决定收回刚刚的小红花。

“是的，同学伱说得很有道理。”

“.关于量子力学中蕴含的哲学思考，既是哲学发展之要，也是科学发展之需。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我很高兴选到了这一门《简明量子力学》，它让我初步涉足到了这片未知的领域。

于是牛很自由地东冲西撞，楚倾眠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想：

于是为了表现得合群，苏成意也象征性地拍了拍手掌。

所以她非常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展示，回到了位置上。

他似乎看完自己的展示就起身走了。

不过她很聪明，选了个极其简单的课题。

楚倾眠这才注意到苏成意居然坐在后排，顿时眼睛一亮，嘴角的笑容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谁让他以前无聊呢

而那位眼镜哥的确没看过，所以他也无从证真伪，一时间居然连如何还嘴挣扎一下的思路都没有。

这下不站都不行了。

那就是她在角落里用圆珠笔寥寥几笔勾画出来的那個Q版的苏成意。

“当然了，这个问题其实更多的是哲学范畴。在量子力学的领域抓住这一点不放，有跑题的嫌疑。

他这咄咄逼人的架势的确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老师和同学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然而，这是一本书都不一定能讨论完的课题，只是五分钟的PPT大概连它的背景都讲不完。

此等行径，倒是符合无脑将费耶阿本德打为极端分子的群体。”

黑头发黑眼睛，嘴巴是一条短短的横线，-_-。

要说起来，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了。

“老师，我身体有点舒服，跟您请个假。”

老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