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道祖陨落，生前的道场也被殃及，竹上也昏厥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埋在废墟中，手里攥着一根讨饭棍，这棍十分眼熟，正是他昔年用过的那一根。

讨饭棍旁边，还有一套破烂衣衫，一张灰扑扑的面皮，一个豁了口的海碗，一个拇指大小的酒葫芦。

他以为这是师尊最后的提点，果断敷上面皮，换上衣衫，拎着竹棍，捧起海碗，藏好葫芦，一瘸一拐地朝山外走，沿途蜂拥过来无数修士，疯了一样直扑山门废墟，希望能抢到埋在废墟中的天材地宝法宝。

竹上当惯了乞丐的，不用刻意伪装就十分地像，也没谁搭理他，任由他趔趄而过。

杜小草不信:“就没人怀疑盘问？宁可信其有也要打杀了你啊？”

“当时他们笃定我已经死了，埋在废墟里了，就算没死也是人人喊打，熬不了多久，最要紧的是抢夺师尊留下的余财，也真的抢到了，抢的红了眼，打得天昏地暗，然后才发现，师尊的本命仙剑、常用的仙兵、法宝都没了踪影，废墟里也没找到我的尸身和残魂，怀疑被我带走了，气急败坏，满世界搜寻我的踪迹，可惜已经迟了。”

竹上说得得意，杜小草听得发噱，终于明白他为何以邋遢老乞丐的面目出现的原因，想必是他师尊陨落之后，他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乞丐装扮，混迹在叫花子堆里苟命。

她指了指竹上腰间挂着的褐色葫芦:“这是师尊留给你的？装着他的体己宝贝？”

竹上点点头，满眼缅怀地捏住小葫芦，神色莫名。

杜小草默了片刻，问他这是多少年前的事？

只看竹上如今的地位，比道祖不差什么了，从他师尊陨落、隐匿丐群到此刻，之间的艰辛不提，日子绝对不短，几十几百万年弹指而过。

太久了，竹上自己都懒得提起，只说心中疑惑:“我一直以为师尊陨落了，现在看未必，也许很快就能回来。”

杜小草发懵，死透了还能再复活？

理论上可以，她在七十二洲就陨落了一回，涅槃转世成杜小草，竹上的师尊若是有这样的大神通，也能重来一次。

竹上否定了她的猜测:“我师父没有涅槃转世这样的血脉神通，若有的话，他的那些对头不可能没听过一点风声，他死得声势浩大，连累方圆万里都变成了荒漠，几百年间寸草不生，直到前一阵子，我顺道去祭奠他，发现那里的灵花灵草都复活了，有些仙禽灵兽也眼熟，像是当年师尊豢养的，时隔多年，我都记不清模样了。”

“那你仔细寻觅过没有？你师尊闭关的洞府——”

“那洞府早就被翻过无数遍，连一撮灰都不剩下，师尊要复活，方式必定别出心裁，否则早就被猜中。”竹上语气疑惑，拿不出师尊死而复生的证据，疑团却愈来愈大。

杜小草安慰他:“你师尊若是真的复活了，一定会来找你，他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弟子，投靠你你天经地义。”

竹上纠正她的话:“不是投靠，是奉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奉养师尊天经地义，我只是担心他再出点别的意外，他当年的那些对头，还有好几个活得滋润，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灭了他们。”

“别急，慢慢来吧。”

“那些混账担心被我挨个击破，抱团在一起防范我。”

“你这么凶，把他们那些人一个一个剿灭了，他们心虚忌惮，当然要抱团，原本有点龃龉龌龊，被你一搅和，也只能捐弃前嫌，只说眼前了。”

杜小草语笑嫣然，一直以来都没把竹上当高人，但竹上的的确确是一位道祖，道行之高，在一众道祖**类拔萃，不枉他师尊当年一眼相中，还在城中陪着他当了几年乞丐磨练心性。

“你师尊怎么会有这么多厉害仇家？就没有朋友襄助嘛？”

竹上点头:“所以我才说，自己上了当，被坑惨了。”

“你师尊性情古怪？桀骜？孤僻？”堂堂道祖能混成孤家寡人，必然有个缘故啊。

竹上摇头苦笑，他那师尊贵为一道之祖，哪怕性情桀骜、怪癖，不近人情，只要不是纯粹的疯子，有一丝利益可图，就会有狐朋狗友，有气味相投，像他师尊这样茕茕孑立山巅的，几百万年来独一份。

他告诉杜小草:“最近我总觉得师尊就在身边，仔细探访却一无所获。”

“他毕竟是你师尊，又曾经是道祖，本事远在你之上，不想让你发现，你掘地三尺也找不着，顺其自然吧，他想见你的时候，自然就会露面的，难道你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师尊的事，怕他找你算账？”

“对不对得起，不是旁人的评说，是自己的心安，我自认没有对不住师尊的，但师尊怎么想，我就不晓得了，他一向疼爱弟子，我却把所有师兄师姐都杀了，就这一条，他就得恨得跳脚。”

杜小草不信:“你那些师兄、师姐为小利忘大义，欺师灭祖叛离山门，你清理门户是应该的，你师尊没那么糊涂吧？”

“师尊视弟子为亲子，儿女再不孝，罕见父母下杀手，当时他们叛离，除了两三个确实过分可恶，剩下的也就是想另寻个生路，若我当年有今日这般的心境，也就放过了，可惜当时年少气盛，眼里一点沙子都揉不下，不顾他们的哭求全都杀了，最后自己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师兄弟都没剩下，好比一个耄耋老人，从棺木里醒来后回到家，发现他的儿孙都被自己最宠爱的小孙子宰了个干净，哪怕那些儿孙再不肖，他也是愤懑难受。”

这话太有说服力，杜小草一时无言，窥看竹上脸色黯淡，便转了话题，问他道祖界的日常，除了招摇显摆，排斥异己，就没有其它有趣的事情发生？

“有啊，像葛天老祖就喜欢带着弟子招摇，搜罗仙宝和仙子，贪婪无餍，他那大弟子还放出狂言，要把你掳走，我抽空去教训了一顿，才学乖了。”

杜小草气闷，自己有没有掘了不正经师兄的祖坟，干嘛这么针对自己？

“颜面啊，你让他们师徒都折损了颜面，还有那个慕三，居然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魔剑也没到手，光是那一柄魔剑，就让他们师徒懊恼十分，葛天那大弟子放出狂言，未必就是垂涎你的美色，更像是幌子，借着掳你的机会把慕三也抓了。”

“无耻至极！当初在蜃楼的时候，看他们师徒一个仙风道骨，一个戏谑热心——”

“你见过的老狐狸太少，葛天师徒的段位算低的，我有一个损友，骗起人来天衣无缝，到死还替他数钱呢，要不是我在乞丐窝里混得久了，见惯了人心险恶，也要被他诓了去。”

杜小草“哦”了一声:“你没被他诓了去，道行便不低于他，还跟他成了损友，可见也是个难缠棘手的，我们这样的小丫头遇上了，得提着一万个小心，您老人家念在一路同行的情分上，千万高抬贵手。”

竹上一言不慎，被她损得苦笑不已，杜小草还不罢休，把他的酒友、损友、骗友、恶友都提溜出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这个新晋道祖身边都是这么一帮货色，可见他的底色也是混沌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