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几分钟后。

罗睺披上外袍,一脸阴沉的坐在浴池边，一道红肿的伤口从他的胸前一路横到脖颈，脸侧都被波及到一些，看上去简直像是受了什么不人道的虐待。

柯行舟捧着他带过来的油灯,神色难得的有些尴尬：“你送东西就送东西,好好的,脱衣服做什么？”

罗睺冷哼一声。

柯行舟实在是不会哄人，见他沉默不语，想了想干脆研究起手上的油灯来：“这是什么？”

罗睺：“……”

罗睺简直要被他气死。本来不想搭理他的，但看着那盏油灯,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你的魂灯。”

“魂灯？”

柯行舟下意识看向聂辰。

没等他想起来这是万年前的东西，聂辰可能不知道,后者就已经开口,低声给他解释：“就是修行者的一部分灵魂。万年前很多秘境之类的地方都无法使用通讯类符箓,就用魂灯来确认是否存活。”

聂辰顿了顿,狐疑的看向罗睺：“魂灯一般都是保留在宗门内,或者修行者信赖的人身边,何况万年前行舟已经……你怎么会有他的魂灯？”

人死即灯灭，万年前连城亲眼看着柯行舟形神俱灭,跟段长生两人耗费无数心血才勉强拼凑出一个能进入轮回的魂魄,却始终找不到柯行舟放在宗门的魂灯在哪里。

原来是在魔族？！

甚至这盏魂灯还亮着。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聂辰眼神变得有些危险，指尖的血迹沁入弓身,弓身上繁复华丽的花纹顿时重新恢复了流光溢彩的模样。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仿佛罗睺一句话说不对，聂辰就要动手。

罗睺看着对方身上涌动的无边功德，面无表情的沉默片刻，吐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怎么会相信的答案：“他自己给我的。”

“怎么可能？”聂辰一个字都不信。

魂灯除了能够预警拥有者的安危之外,里面的魂魄碎片同样非常重要，若是落入有心人手中，被炼化成傀儡都不意外。

魔族在这种事情上是有前科的，捣毁一个宗门之后将整个宗门上下无论身在何处的修行者全都控制堕魔，卑鄙程度曾经震惊了整个修仙界。

魔族因此越发的人憎鬼厌，罗睺身为魔祖不可能不知道这种手段。

罗睺瞥了他一眼，神色愈发阴沉，也懒得解释：“随便你怎么想。反正这东西放我这没用，还你了。”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临走前却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柯行舟一眼。

柯行舟：“？”

罗睺：“……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什么？”柯行舟迷茫了一下，看到对方身上越发红肿的伤口，才想起来，“你这伤口不能碰水啊，不然疼死。”

罗睺：“…………”

聂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柯行舟能收到朱褚那种徒弟不

是没有原因的。

罗睺气得想走，想了想还是转回来了，到柯行舟的面前一屁股盘腿坐下，干脆把自己身上外套掀了：“你就不好奇我身上为什么这么多伤？”

柯行舟条件反射差点拿起弓又是一下，看见他胸口的伤痕才硬生生忍了下来，闻言很是不解：“你一个魔祖，平时出去打架留下点伤口很正常啊。我为什么要问？”

他其实更好奇罗睺为什么一言不合就突然开始脱衣服。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在魔族。先前就一直听说魔族挺开放的，说不定脱衣服也是魔族的某种习俗呢？

虽然不理解，但柯行舟见过的奇葩事情多了，面对这种情况也能努力保持淡定包容的心态，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罗睺却好像很挫败的样子。

他盯着柯行舟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自暴自弃的主动开口：“魔族只要魔力充足，任何伤口都可自愈。你以为是你们人族么，一点小伤就要休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动不动就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很快转移话题：“你真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

柯行舟点点头：“一点也不记得了。”

要不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而周围的人却都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的样子，柯行舟也不会临时起意，跟着罗睺跑到这魔界来。

罗睺与他僵持了一会儿，彻底信了他的说辞。

“也是，要不是全忘记了，你怎么可能跟个凡人在一起？”罗睺瞥了眼聂辰，越发的不服气，“可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报不了仇了？”

“报仇？”

柯行舟骤然警惕，这什么魔祖跟自己的前世难道不是朋友吗？

这两个字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罗睺愤愤的开口：“当然要报仇！你把我害得那么惨，差点就被反叛者给灭了！我活到今天容易吗？而且说好的帮我镇压反叛者，你在我沉睡之后，竟然把整个魔族都给镇压了……整整万年！你知道这一万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我的部众又是怎么过来的！”

柯行舟：“……”

“我知道你很气，但你先别气。”柯行舟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你说的这个是上辈子我跟你之间的约定，但是跟这辈子的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罗睺：“…………”

柯行舟见他不说话了，觉得他的情绪应该是得到了缓和，便再次开口：“反叛者又是怎么回事？”

魔族不是号称最忠诚的种族么？

罗睺现在挺不想跟他说话的，但想到万年前的那件事情，才重新愤怒起来：“还不是你们人族！”

柯行舟心想来了，魔族跟人族之间横亘万年的深仇大恨，其最根本的原因终于要出来了么！

随后就听罗睺道：“……非要写什么话本，还人魔恋，要不就是修士堕魔之后又被感化，爱来爱去的。最关键的是还真有那种傻帽，因为觉得这样谈恋爱更加时髦和刻骨铭心，莫名其妙跑来堕魔！堕魔就堕魔算了，还非要来改

变魔族的生活方式，不改就是说我们魔族荒淫残暴?_[(，还不接纳他们进入魔界，就要反叛！”

罗睺说到这里都要被气笑了：“你说我们为什么不接纳他们进入魔界？一个个又要谈恋爱，又不肯放弃修为，刚刚入魔就急不可耐的砸上各种天材地宝，又遭一份雷劫变回人族修士，前后不超过两个月！甚至还有人拿我们魔族当做飞升小窍门的，入魔之后直接渡魔劫飞升！一个个都这么搞，谁敢放他们进来？谁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

他气得不行，说到这里猛喘了两口气，眼睛都气红了。

“反叛者就是这批人搞起来的。入了魔，想要恢复以前的身份谈何容易？最早那批修士都是用天材地宝堆出来的，挡过了最可怕的一部分雷劫，剩下的雷劫既不伤筋动骨，又能突出他们的凄美爱情，这才让他们成功了。后来听到风声跑来入魔的那些，要么就是天资不行，要么就是家底不厚，眼看着几个同伴惨死在雷劫之下，就开始声讨我们说我们魔族虚假宣传——我可去他的虚假宣传！”

魔族虽说随心所欲，很多时候在其他人看来都太没底线了一些，但引诱人入魔的时候，说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谁会拿谈恋爱这种没营养的东西来当做宣传啊！

罗睺说到这里忍不住碎碎念：“正经魔族谁没事谈恋爱啊？高兴了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单身多自由？哪有他们这么多麻烦的事情……谈恋爱的脑子都有包！”

柯行舟：“……”

聂辰：“……”

柯行舟低咳了一声，将话题拉回来：“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想到自己异常稀薄的功德金光，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上辈子不会就是那个想靠入魔作弊飞升，结果被雷劈死的傻蛋吧？”

罗睺听到他这么说，神色终于微微缓和了一些。

“还是你这脾气对我胃口。”他感慨，“不过你都知道那玩意儿叫傻蛋，当然不可能是你了。你那时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半步飞升，我本来跟你一起做了个里应外合的计划，打算把那些入魔来浑水摸鱼的家伙都给骗到一起镇压，免得他们继续闹事的……”

结果后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罗睺将那批别有用心的家伙聚集起来之后，柯行舟却迟迟没有出现，导致他被反应过来的反叛者一通围攻，好不容易才回到魔族，又因为消耗太多，陷入了沉睡。

醒来才发现自己好死不死的沉睡在了封魔阵里。

罗睺很是自闭。

他就说怎么一群修士能把自己伤成那样，修复了万年才堪堪清醒过来，一睁眼整个魔族都差点覆灭了，而他竟然连通往魔界的通道都得花费好长时间才能打开。

这么一想，他看向柯行舟的眼神都越发的幽怨了。

柯行舟却因为他之前说的话怔了怔：“里应外合？”

他上辈子跟魔族走得这么近么？

罗睺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逍遥宗为什么会被认定成是魔族的走狗？”

柯行舟：

“？”

这跟逍遥宗又有什么关系？

柯行舟目光灼灼的看向聂辰。

聂辰：“……”

--

从聂辰这里听到的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聂辰瞥了一眼罗睺，神色颇有些冷冽：“据我所知，当初不是行舟骗了你，而是你骗了他。”

万年前的那个时期到底有没有所谓的人魔恋话本出现，聂辰在连城的记忆里找不到任何的信息。不过柯行舟倒的确是用逍遥宗的名义，跟罗睺有过往来。

聂辰看了看柯行舟：“……用的还是陈逍遥这个名字。”

柯行舟：“？”

陈逍遥，这不是段长生之前用的假名么？

聂辰：“……嗯。”

总而言之，故事的前半部分跟罗睺说的差不多。

柯行舟跟罗睺相识初期，是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柯行舟下山游历，给自己捏了一个假身份，罗睺化作人形在人间行走，用的也是化名。

两人互相都以为对方只是普通的修行者，便说好结伴出入秘境历练。

因为两个人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格，相处还挺融洽，逐渐便成为了知己好友。

——直到互相掉马。

罗睺有段时间频繁消失，柯行舟虽无心探查，但有天晚上出门买宵夜，还是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正带领众多魔族准备议事的罗睺。

柯行舟：“……”

罗睺：“……”

两人隔着一条客栈走廊面面相觑，因为太过放松都没有及时伪装。

柯行舟终于发现罗睺是魔族的魔祖，罗睺则也是终于发现柯行舟根本没他自己说的那么弱，不是金丹期的修士，而是已经半步飞升。

要是换做一般人，这个时候已经打起来了。

然而这两位哪个都不是拥有正常脑回路的，发现对方身份之后互相对视一眼，就各自回房，该睡觉的睡觉，该议事的议事了。

次日继续结伴出行，只不过去的秘境不再是金丹期修士小打小闹的地方，而是换成了各种上古遗迹。

掉马没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影响，反倒是让两人相处起来越发的放松了——罗睺说的那个计划，也是在这个时期谈成的。

两人掉马之后聊天的内容都放开了许多，罗睺莫名其妙说起魔族的内部事务，柯行舟也就莫名其妙的给他出主意。

一人一魔你一言我一语的研究了半个晚上，就敲定了所谓“里应外合”的计划。

罗睺愤怒的神色一顿，狐疑的看向聂辰，心说这个人族怎么什么都知道？

聂辰说到这里也顿了顿，视线淡淡扫过罗睺：“不过据我所知，你们当初商量的结果是你去找机会将所有的反叛者聚集起来，提供名单，然后行舟趁机带着他们的宗门、家族长辈前去，让他们将人带走。”

而不是罗睺说的一网打尽。

柯行舟：“咦？是这样么？”

罗睺：“……”

原本还理直气壮的罗睺顿时就有点心虚，默默穿上衣服装蒜：是吗？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我忘记了吧。

聂辰无情指出他话语中的漏洞：魔族依靠魔力维持生存?，你还能有魔力打开通道回到魔界，想必是没有虚弱到会忘记事情的。”

罗睺：“……”

他大惊，这个人类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魔力的用处他们从来不会对外披露，也就他跟万年前的柯行舟喝酒吹牛的时候才说出去一些，而柯行舟又从来不是个会说出去的性格，因此这种事情顶多也就连城那个冷冰冰的器灵知道。

聂辰怎么也知道了！

罗睺狐疑连城那家伙是不是在装高冷，私底下跟人嗑瓜子说八卦才将魔族的力量体系泄露出去……他就说魔族存在多少万年了，怎么可能一个万年就突然落后成这个样子！

紧接着就见柯行舟不赞同的摆摆手，示意聂辰不要为难人家：“魔族本身就是个放浪不羁的种族，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说一点谎言很正常嘛。不过你们这个民族特色可不能带到人族，严重了可是犯法的。”

罗睺：“……”

什么叫做说谎很正常！还民族特色！

谁家好人民族特色是说谎？！

他作为魔祖都听不下去这话了，但他一时间对柯行舟的后半句话更感兴趣，不由得顺着他的话询问下去：“……犯法能有什么严重的？”

他们魔族从前也总是挑衅人仙鬼妖各界的律法，还不是过得逍遥自在？

就听柯行舟严肃道：“当然严重。一人犯法，影响三代考公的。形成不好的榜样，造成严重不良影响的话还会通报批评呢，多少刻板印象都是被那些违法犯罪的人搞出来的。”

罗睺：“啊……”

虽然听不懂考公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似乎很严重的样子。

至于柯行舟说的刻板印象，没有人比魔族更加理解深刻了——从前就是这样，谁家发生点不好的事情，哪怕只是想教育小孩子听话，都要拿他们魔族出来吓人，久而久之魔族就成了恶劣的代名词。

他们魔族又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坐实了这些名头。

现在回想起来，难不成都是因为他树立了不好的榜样么？

魔界之主在这一刻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当中。

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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