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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

  • 作者:夏蝉七里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4-03-01 03:01:45
  • 章节字数:97480字

第091章漠西

羌和王庭外, 一支十人的车宛小队在侍臣的带随下沿路而?来。

居首之人是车宛此行的使臣,名叫穆措嘉。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羌和王庭, 上一次车宛兵袭羌北之前,他就担任使节来过一次,熟记下了去往王庭主殿的路。

“这不是去主殿的路。”他对侍臣道。

“国君今天不?在主殿,他吩咐了?,就在庭院里见你们。”侍臣偏过头对他说完,自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左侧的岔道,“你们?自己去吧。”

穆措嘉不?过是个?代主而?来的使臣,倒是不?怀疑羌和王会对他们?使什么诈, 他带着人大步往左边的路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了?努呼鞑亚。

他行礼道:“穆措嘉见过国君,也替大漠的苍鹰问候国君。”

努呼鞑亚是羌和年轻的王,他想到?车宛上次入侵羌北,脸色便是黑的, 说道:“你的苍鹰让你来做什么?”

穆措嘉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 对他行了?个?车宛最?高的礼, “国君, 苍鹰是真心求娶格兰丽公主。她是大漠里最?明亮的珠卓娜,苍鹰见过她,也为她神?魂颠倒。”

努呼鞑亚高傲地抬起头, 那一双蓝色眼睛盯紧了?穆措嘉,“格兰丽是我阿耶捧在手中的至宝,谁也配不?上她, 即便是腾格里现世,格兰丽也绝不?离开?羌和的土地。你回去告诉乌蒙嘉, 我不?会将?格兰丽嫁给他,让他死了?这份心。”

大漠人相信天神?的存在,他们?将?之称作腾格里。

穆措嘉努力劝道:“国君,苍鹰说了?,您如今倚靠的梁州并不?稳定。大楚皇帝不?看?重他们?,他们?甚至还要抢夺我们?的粮食。一旦大楚皇帝不?管他们?,饥饿就威胁着他们?,这样一支没有?靠山的队伍,您还要继续和他们?交好吗?而?且,梁州已?经变了?,现在的一匹马已?经换不?了?从前的一百四十斤茶,梁州要抛弃羌和!国君,为了?大漠的绵延,我真心地希望您能答应苍鹰的求婚。您看?昔日的车圭,如今与大宛生活在一起是多么美好,我们?融入彼此,生儿育女放牛牧羊,不?是也很?好吗?”

努呼鞑亚道:“我阿翁的仇,羌和一族永不?会忘。我阿耶临去前也说,这是羌和一族的耻辱,就凭这个?,羌和便永不?会屈服于大宛!”

穆措嘉摇头道:“国君弄错了?,蒙善国君的死与大宛没有?干系,是乌苏克国君误会了?……”

“闭嘴!”努呼鞑亚一拍桌子,蓝色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你胆敢提及我阿翁!又胆敢将?这一切都推到?我阿耶身上!”

穆措嘉对他行礼,又说:“苍鹰让我带话,他一生都敬畏蒙善国君。他希望国君将?格兰丽公主嫁给他,他愿意与国君平分牛羊和草场。”

赵瑾看?完惑苏的来信,沉思着靠在椅背上,以这种姿势保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秦惜珩有?些担心地问道:“羌和王会把格兰丽公主嫁给车宛王吗?”

赵瑾些微换了?个?坐姿,道:“不?大可能,他们?两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秦惜珩问:“什么血海深仇?”

赵瑾道:“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羌和王是蒙善,也就是如今羌和王努呼鞑亚的祖父。蒙善晚年时,大宛已?经吞并了?圭车,但它野心不?小,还想将?羌和也一并吞下。我少时听祖父说,当年那一战时,蒙善让世子乌苏克监国,自己则亲自披甲上阵。”

“可吞并了?圭车的大宛实力大增,蒙善即便是御驾亲征也敌不?过。他为了?保护自己的臣民和国土,以血为誓祭祀苍天,自刎在了?距离国门百里外的地方。大漠人相信天神?存在,他们?管天神?叫做腾格里。蒙善此举之后,车宛便心生忌惮,怕遭到?上天的报复,就此退了?兵。”

“消息传到?羌和后,乌苏克便认为是车宛逼死了?蒙善,更是告诫国民和子女,只要羌和存留一日,就一日不?得对车宛低头。努呼鞑亚是乌苏克的长子,他继位之前,在腾格里面前立过誓,永不?与车宛为伍。”

秦惜珩道:“既然这样,那车宛王应该很?清楚才是,他这样求娶羌和公主,是笃定有?打动羌和王的条件?”

赵瑾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虽说大漠人崇敬腾格里,背信诺言会遭到?天谴,但我也怕努呼鞑亚被利益蒙蔽住双眼。”

秦惜珩道:“如今的羌和,处处受着梁州的庇护,若我是羌和王,该偷着乐才是。”

赵瑾道:“乌苏克还在世时,常与我祖父在边境约茶,我几乎每次都会跟着去,他是个?很?和善的君主。等到?祖父过世,我接手梁州守备军后,与他见面的次数就少了?许多,但他一直很?挂念我,怕我在战场上饿着,总让人给我带肉干。努呼鞑亚是前年继位的,我与他也就见过那么几次,仅仅只能算是认识。上次朝廷背着我私自调了?茶马比价,我约他面谈此事时,他虽然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不?怎么友善,只不?过冲着两国的情谊,勉强结交罢了?。”

“那好奇怪。”秦惜珩道,“你与羌和公主还有?羌和小王子的交情那么好,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这么陌生?”

“是啊,”赵瑾也道,“这件事我想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想通。”

努呼鞑亚不?想与穆措嘉多说,直接让人轰他们?离开?。

格兰丽听说人都走?了?才来,对他道:“哥哥,你不?要和他们?多说,咱们?要永远记得阿翁的仇。”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阿耶的话,也没忘记过在腾格里面前立下的誓言。格兰丽,哥哥不?会让你去大宛的。”努呼鞑亚看?着妹妹湛蓝的眼睛,给她倒了?一杯热奶茶。

格兰丽捧着热奶茶喝了?一口?,唇边染了?一圈白白的奶渍,她舔了?舔,笑?道:“我们?有?梁州呢,不?怕。阿瑾是咱们?的罗霞尼,有?他在,大宛不?敢对我们?出手。”

努呼鞑亚听她这么说,松弛的脸又发青起来,淡淡道:“嗯。”

格兰丽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慢慢地放下奶茶,问他:“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瑾?”

努呼鞑亚道:“没有?。”

格兰丽道:“你撒谎,每次我和松尔一提到?他,你就不?说话了?。”

努呼鞑亚没出声。

“就是这样,你又不?说话了?。”格兰丽道,“哥哥为什么不?喜欢阿瑾?他那么厉害,每次都能帮我们?赶走?大宛,他还教松尔学箭。阿耶从前也喜欢他,还说他是大楚的罗霞尼,我觉得,他也是我们?羌和的罗霞尼……”

“行了?。”努呼鞑亚皱眉,扬了?扬声冲她吼道:“你认清楚这是哪里!这里是王庭,不?是梁州!如今谁是羌和的王?是我,是你的亲哥哥努呼鞑亚!我才是羌和的罗霞尼,如果?没有?我,你还能安然坐在这里?”

格兰丽被他吼得微微愣住,好半天才道:“哥哥,你、你怎么了??”

努呼鞑亚直白地把不?快写在脸上,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我才是羌和的王!”

他负气而?走?,独留格兰丽一人无措地坐在原处。她望着面前的热奶茶,听到?有?脚步声过来。

“已?经将?事情告诉赵侯了?。”惑苏道。

格兰丽问:“阿瑾怎么说?”

惑苏道:“赵侯说,想知道乌蒙嘉拿出了?什么条件。”

“我不?知道。”格兰丽摇头,她想到?努呼鞑亚刚刚的怒火,问惑苏道:“阿耶从前,经常在哥哥面前提到?阿瑾吗?”

“好像是。”惑苏道,“木乐将?军一直跟在老国君身后,我听他说起过几次。老国君总是对他抱怨,若是国君能像赵侯这样就好了?。”

努呼鞑亚大步走?回寝殿,他心里的气还没消,一脚便踹翻了?矮凳上的花瓶。

赵瑾赵瑾赵瑾。

不?论是谁,总是会在他面前提到?赵瑾,而?曾经的乌苏克总拿赵瑾给他做楷模,让他以赵瑾为标杆练习骑射,甚至直言赵瑾更像是草原上的儿郎。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也强制地忍耐了?下来,可是直到?今日,他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听到?最?亲近的妹妹拿赵瑾当做罗霞尼,内心的不?平与疯鸷冲达到?了?顶峰。

明明他才是羌和的王,却一直要活在赵瑾的阴影下。这样一来,似乎赵瑾才是羌和的王,似乎如今的羌和全是仰仗着赵瑾的鼻息才能生存。

这将?他放在哪里?又让他置于何地?

他受够了?。

对于努呼鞑亚表现在脸上的不?友善,赵瑾每次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次也是一样。她索性懒得再想,叫人喊来靳如,问道:“乌蒙嘉近来有?什么动向没有??”

靳如道:“没有?,只听说他派人去羌和求亲。”

赵瑾思索道:“我今年劫过他的粮,他到?此时却没有?任何动静,还真是有?些反常。”

大宛一族世代游牧,一直盘踞在梁州西侧帕桑沙漠的绿洲里。磨莎雪山就坐落在这儿,每到?春时,雪山上化下的雪水便沿着山坳流下,滋养着山脚的这片绿洲大地,大宛族民仰赖着雪山而?活,在他们?心中,磨莎雪山就是能与腾格里相比拟的信仰。

乌蒙嘉在面朝磨莎雪山的方向敬完了?一整套的礼,他表情虔诚,最?后道:“愿腾格里保佑大宛。”

“大汗。”一旁的人见他敬完了?礼,这才说道:“穆措嘉回来了?。”

“走?。”乌蒙嘉跨上马背便朝营阵方向跑。

穆措嘉见到?他,先行礼道:“穆措嘉见过大汗,愿腾格里永眷大宛的苍鹰。”

乌蒙嘉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努呼鞑亚没同意,果?然便听他说道:“努呼鞑亚记着蒙善的死,就是不?愿意答应。大汗,咱们?要怎么办?”

“我知道他不?会献出格兰丽。”乌蒙嘉道,“我已?经让人去与古纳川谈判过了?,今天一早,去往苍狼部的人就带回了?消息。”

穆措嘉问:“古纳川说了?什么?”

乌蒙嘉道:“他同意合作,唯一的条件是,她的女儿永远是大宛的大妃,而?大宛的下一个?苍鹰,也必须是大妃的儿子。他让我对着腾格里起誓,若是有?违此言,大宛将?死于梁州守备军的铁蹄之下,不?会存活任何一个?子民。”

穆措嘉道:“好狡猾的老东西。”

乌蒙嘉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道:“这件事我不?想再拖了?,只要能得到?更多的土地和粮食,我不?怕对腾格里起誓。”

“冬天已?经来了?。”穆措嘉看?着火盆里的炭,“赵瑾在春天抢了?咱们?的粮,咱们?现在要抢回来吗?”

乌蒙嘉轻轻摇头,“我没有?胜算,儿郎们?也是有?家的人。措兰一死,他的妻儿就得靠着自己生活。”

穆措嘉问:“大汗之前不?是说,赵瑾抢咱们?的粮是因为大楚皇帝不?给他们?吃的吗?”

“或许我猜的不?对。”乌蒙嘉皱眉道,“二十多年前,赵世安刚来梁州的时候,那儿就是块蛮荒地。大楚皇帝不?是愚蠢的人,他们?那边有?个?词叫自掘坟墓。如果?大楚不?希望剑西的三州再次变成从前的样子,他们?就得像供奉腾格里那样供着赵瑾。”

穆措嘉道:“可是就我们?所知道的,大楚皇帝要更加重视北边。”

乌蒙嘉道:“大楚人一向心眼多,所以纠葛也多,弯弯绕绕的,我猜不?透。虽然部族里最?不?会缺少的就是纷争,可是像大楚这样的国,人那么多,纷争只会更多。我一直在想,如果?大楚皇帝不?看?重剑西就好了?,又或者说,如果?赵瑾失去大楚皇帝的信任就好了?,这样的话,剑西的三州就该变天了?。到?那个?时候,羌和没了?人庇护,别说是格兰丽,就连整个?羌和都能收归我的囊中。”

穆措嘉暗暗出声,“可大楚皇帝怎样才会不?再信任赵瑾?”

“是啊。”乌蒙嘉看?着手上的扳指,也若有?所思道,“我曾无数次祈问过腾格里,究竟要如何,才能让赵瑾失去信任。”

第092章沉浮

赵瑾端坐帐内, 看着眼前的这名监军判官,“你叫孙通?”

孙通略略低头, “是。”

赵瑾对着他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副面孔眼熟,却又实在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遂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孙通道:“当日猎场遇袭,臣也伴随在圣驾左右。”

他这?么?一说,赵瑾便记了起来,“还真是。”

孙通又道:“臣之前是内仆局的一名掌吏,因护驾有功,被调去了内诸司。”

赵瑾不清楚他与夜鸽的确切关系, 于是试探着说了一句暗语,“入秋之后,梁州的天暗得越发地早了。”

孙通道:“冬日里的时辰短,是这?样的。”

看来这?人与夜鸽毫无关系。

赵瑾心里有了数,又问:“你是哪儿的人?”

孙通道:“臣就是邑京人士, 因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 这?才入宫做了内臣。”

赵瑾闲话家常地问了点东西, 便把梁州的军册簿子和军饷记账给?他, “都在这?儿了,现在要对一遍吗?”

孙通笑了笑,“侯爷既然把这?个给?臣, 那么?接下?来要审对的人,就不是臣了。”

赵瑾颔首,“孙判官慢走?, 不送了。”

等人走?后,韩遥问道:“侯爷, 什么?意思啊?”

赵瑾道:“他不是此?行的主使,但我既然点了他来营中见习,那他回去之后,自然要对姜众有些交代。”

韩遥道:“可那是咱们的军册和账簿。”

赵瑾道:“我要给?他们看的就是军册和账簿。每每上报军饷时,他们不是总觉得我要的多吗?那我就让他们看看,究竟是我要的多,还是梁州原本就有这?么?大?的需求。”

孙通刚进?驿馆,就见姜众在屋檐下?站着发呆,他揖礼之后将手中的军册和账簿递交过去,“禀姜监军,这?是梁州的军册和账簿。”

姜众那日被吓破胆后,回到驿馆连续几晚做梦都是被人捆在靶子上受箭,他心惊胆战了好几日才缓和了几分,现在看到军册和账簿,就好像看到了黑白无常的索命符。

“不看了。”他把东西推给?孙通,“你回头对一下?就行了。”

孙通道了声?是,便带着两本簿子去了自己屋中。

姜众烦乱地进?屋,又听到有人叩门,他不耐烦地问了一声?:“谁啊?”

“监军使。”外面是王晋在说话,“是小人。”

姜众开了门,问他:“怎么?了?”

王晋回身看了看后面,便一脚踏进?了姜众的屋子,赶紧关门。

“监军使,咱们就一直这?样吗?”他不安地看着姜众,“方才我见你连军册和账簿都没看,这?……这?能行吗?万一宁相那边催问,那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怎么?办。那仪安公主是个什么?性子,你之前难道没有听说过?那可是皇后从襁褓里亲手养大?的,一应住行堪比嫡出,是个连宁三公子都不敢招惹的主儿,就连太子也管不了。你说,是你和我硬,还是她硬啊?这?事咱们要是敢开口,她就能直接要了你我的小命。咱们赔了命没得活,可你觉得有谁会真的罚她什么??”

姜众叹了口气,“有这?么?个祖宗在,咱们别说是监军,现在就连军营的大?门都进?不了。我也是倒霉,被派来这?种穷山恶水鸟不生?蛋的地方也就算了,这?一天天的,连顿像样的吃食都没有,日日都是馒头清粥配酱菜。”

王晋道:“可之前不是说,公主与赵侯不对付吗?怎么?这?次看着,全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

姜众在他头上一敲,“你也不看看公主大?婚都多久了,就算是养条狗,几个月下?来也该有些感情了吧。况且像赵侯这?样的纨绔,早就阅女无数,自然能将公主哄得服服帖帖。”

王晋愁眉苦脸道:“若是如实对宁相讲,就要被公主弄死,若是什么?都不讲,回头就要被宁相弄死。左右看来总是逃不过一个死!我原本还以?为是个好差事,谁知道是这?么?个吃亏不讨好的活!”

姜众已经放弃了挣扎,“命不好么?,就活该被人这?样摆弄。”

王晋道:“可宁相那边要是问起来,咱们要怎么?说?”

姜众烦闷的就是这?个,现在听他反复提及,愈发觉得烦,当下?就开始轰人,“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我再想想。”

他重新?锁闭好了门,在对着桌案上的笔墨发呆大?半日后,终于提起笔杆,沉沉地蘸墨写字。

海晏殿外墙下?的角落里,霍可将信交给?谢昕,说道:“师父,屈十?九近来往凤正?宫跑得倒是勤便。”

“让他去。”谢昕把信收好,“有些话,借他的嘴来说最合适不过。”

“是。”霍可躬着腰背,恭敬地目送他离开。

谢昕往海晏殿的正?门走?来,刚要跨槛,迎面就见宁澄焕从里间出来。他忙避退到一旁,待得宁澄焕走?远后才进?去。

楚帝正?在御案后看着什么?,他瞥到谢昕的衣角,头也不抬就伸手招他。

“孙通的信。”谢昕把信递过去,自己也跟着一起看了,笑道:“你这?丫头可真是厉害。我看有她在,剑西压根不需要我们操心。”

楚帝烧着信纸,说道:“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什么?脾性最清楚不过。她当初吵着闹着要去梁州,我就知道她对怀玉动了真心。”

谢昕道:“可你当初把她嫁给?怀玉,又何尝不是在赌。”

楚帝道:“我信阿棨,有他在,不会教坏怀玉的性子。只要怀玉的心性好,我就不怕阿珩看不见他。”

提及范棨,两人同时沉默。

良久后,谢昕道:“这?丫头当时哭闹着不嫁,后来又对怀玉动粗。若不是你亲生?的,我还真想训训她。那时我总担心怀玉应对不来,也怕这?丫头被皇后养得不晓事理,跟着同去梁州是要添乱。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说起来,她这?跋扈性子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

楚帝也跟着笑,谢昕问:“方才我看到了宁澄焕,他来说什么?了?”

“吏部铨选的名单。”楚帝把奏折给?他看,“他想让宁澄荆去礼部司。”

“他这?算盘打得好啊。”谢昕冷笑,“礼部司年年主持春闱,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个位置上,就能先一步挑人。”

楚帝道:“这?还不是最终的名单,我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顺着他的来了。”

谢昕嗯声?,又问:“对了,我听闻淮安道的监察御史回来了?”

“嗯。”楚帝点头,问他:“怎么?了?”

谢昕道:“我只是想着,淮安道被宗政开把持了这?么?些年,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怕是不能一时半刻就挥散殆尽,是不是该多派些人去那边看着?”

楚帝道:“在理。”

谢昕又问:“淮安刺史这?个位置,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这?个人不好选。”楚帝沉思,“要能压得住下?面,又能不受上面摆布。我看遍了中枢,找不到一个适合的。”

“那就先空着。”谢昕道,“只要能把那边看严了,这?位置就算是一直空着也无妨。”

夜鸽的飞信七日就会从邑京来一回,赵瑾看完新?来的内容,先去书房。

她推门进?来,就见秦惜珩坐在她的桌案后面做着针线活。

“怎么?在这?儿?”赵瑾问。

“等你啊。”秦惜珩忙着手中的活,没空看她。

赵瑾问:“做什么?呢?”

秦惜珩道:“今儿个翻出一条汗巾,是我之前贴身用过的,想着正?好给?你做一条额带,这?种料子最好吸汗,给?你刚刚好。”

这?条额带已经快做好了,赵瑾守在一旁看着秦惜珩打结之后咬断多余的线。

“可以?了。”秦惜珩给?她系上,托着腮欣赏着,“真是好模样,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赵瑾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就看中了我这?副皮囊?”

秦惜珩在她心口处点了点,道:“那就再加上这?个,还看中了你的心。”

赵瑾握住她这?只手包裹在掌心里,秦惜珩又翻出另一只手掌,“我要回礼。”

“我没有。”赵瑾无奈地笑笑,“你若是真要,做吃的算不算?”

“骗人。”秦惜珩的目光越过她,看着她背后柜子的某一层,起身就去,“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那天看到你放了东西进?去。”

“等等!”赵瑾赶紧追上去,但秦惜珩已经打开了其中的一间柜子,从里面拿出个布条包裹的东西来。

这?外形看着像是一根簪子,秦惜珩拿着它,解开了外面包裹的布条,露出了簪子的真实模样。

“我偷偷看过了。”她指着簪子的背面道,“你还刻我名字了。”

赵瑾有些难言。

秦惜珩问:“为什么?骗我说没有回礼?这?簪子难道不是送给?我的?嗯?怎么?不说话?”

赵瑾从她手中抽出簪子,有些难为情道:“以?后送其他的簪子给?你。”

秦惜珩追问:“为什么?啊?这?支不好吗?”

赵瑾这?一刻不敢看她,垂着眼帘道:“这?支……这?支不好。”

秦惜珩道:“哪里不好了?我没觉得哪里不好啊。”

赵瑾的自卑在这?时达到了顶峰,她含糊道:“太廉价了。”

她看上这?支簪子的时候,最初只是觉得花样好看,很?衬秦惜珩的肤色。那日她在簪子背后刻好了字,原本兴冲冲地准备去东院送出去,可在院门口的时候听到下?人们闲话,得知秦惜珩的衣物首饰样样都是价值不菲。

赠物的喜悦就这?样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她看着手中的这?支簪子,突然觉得很?是不搭。

那可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公主,哪是这?种路摊上的便宜货能衬得起的。赵瑾把簪子包了个严严实实,放入这?柜子之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秦惜珩听到她这?么?说,自己也是愣了一下?。

赵瑾重新?把簪子包好,正?要放回原处,又一次被秦惜珩抢了过去。

“怎么?会廉价呢?”她扬笑看着赵瑾,“怀玉待我的心,从来都不廉价。”

她把簪子给?赵瑾,又说:“你给?我戴上。”

赵瑾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里的自卑不减反增。

“快点啊。”秦惜珩催道。

赵瑾捏紧了手指,还是替她将簪子缀于发间。

秦惜珩问:“好不好看?”

“好看,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赵瑾勉强露出的笑带着点苦意,心里头的滋味更是混杂成?一片。

“其实你送什么?都行的。”秦惜珩抱着她说,“只要是从你手里出来的,我都喜欢。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我也要。”

“好。”赵瑾在她的侧颊上亲吻一下?,就这?么?抱着她许久之后,心里才逐渐平复下?来。

“阿珩,”她松开秦惜珩,道:“问你件事。”

秦惜珩问:“什么?事?”

赵瑾拿出一张字条给?她,秦惜珩看到上面的“宁澄荆”三字,先问一句:“你在查小舅舅?”她把内容仔细看完,这?才明白字条是夜鸽的来信,又说:“倒是没错,两年了,确实该回邑京了。”

“那你给?我讲讲。”赵瑾牵着她坐下?,把字条置于烛火上点燃,“这?是个怎样的人?”

秦惜珩道:“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

赵瑾道:“我洗耳恭听。”

秦惜珩起身,在她腿上坐下?,搂着她的脖子问:“侯爷求人就是这?种态度?”

赵瑾环抱着她的腰身,扬眉问道:“那公主想要什么??”

秦惜珩道:“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

赵瑾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问:“还要不要?”

“先留着,事后再找你讨。”秦惜珩笑笑,这?才说起正?事,“我也是听母后说过一些。小舅舅不是正?房嫡子,又生?来体弱,太夫人当初觉得他晦气,硬是将他送去了城外的净坛寺清修。所以?他自小就不是在宁家本宅养大?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派人接他回府小聚。母后说,小舅舅自小聪颖,每每宴上有人拿他寻开心,他都能想到法子应承过去。宁家本来是有恩荫的,但小舅舅却凭一己之力,成?为了建和三十?六年的榜眼。”

赵瑾问:“真是凭一己之力?”

秦惜珩略有迟疑,说道:“小舅舅只是庶出,又从小体弱,送去净坛寺后,宁府也没什么?人关心他。这?么?不被重视,宁家多半不会在他身上倾注太多,又怎会为了他去打通关系?所以?我想,他凭的是真本事。”

赵瑾又问:“你见过他吗?”

秦惜珩道:“见过那么?一两次,但他似乎不爱说话。他高中榜眼之后,原本可以?留在邑京等待诏令,可他却偏是自请外放,去到胤东道任职了桑州通判。”

千里之外的胤东桑州,宁澄荆登船后面朝码头,对岸上一人揖礼。

对方亦回他一礼。

客船在船工们的吆喝声?中开始划行,渐渐地驶离码头。

水波荡漾着往后而?去,宁澄荆面色淡然地望向船头,在旭日的晨光中迎风而?往。

那是他注定要抵达的远方。

第093章宦海

九月里秋高清爽, 沧州的良田在这一年大获丰收,仓廪里装满了粮, 米价也随之而降,城内百姓成群结队购置着?米面。

宁澄荆在?河渡口登了岸,没走几步见着个煎饼铺子。他过去买了两个?煎饼,顺便打听:“敢问,颜公的宅子怎么走?”

铺主道:“颜公讲学是吧?你就跟着人群走,准没错。”

颜宅前络绎不绝,前来于此的全是头戴巾冠的书生学子。管事们立在?大门两旁守着?,唯恐人多?拥挤发生意外。

开年时,颜清染要在?沧州讲学的消息就几乎传遍了大楚的每一个?角落, 学子们不论贫富,纷纷动身去往沧州,就为了亲耳听一次颜清染这位三朝老臣讲学论道。

张宓早在?前两日就来了,他是颜清染的关门弟子,因着?那一副端正的好相貌, 颜老夫人也格外地喜欢, 看得比亲孙子还亲, 非要留他在?宅子里小住。

距离讲学还有几个?时辰, 他侍奉着?颜清染用药,听颜清染问着?下人:“旭曦来了没有?”

下人道:“还不曾。”

张宓道:“老师,怀玉已经?替我向大师兄传过话了, 他如今是台院侍御史,只?怕忙碌得很,若是不能来, 我可以过几日代您去邑京看他。”

颜清染用完了药,叹气?道:“忙一点也好。”

他说完, 又问张宓:“你一直没有去过邑京?”

张宓道:“自我有记忆起,所见的全部只?有梁州。邑京于我而言是他乡,即便范氏曾在?这里扎下过多?深的根,那也通通都只?是过往。这么多?年,叔父尚且不敢私自回来,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也好。”颜清染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致远就是因为锋芒过盛,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不入仕,这学识和锋芒就露不出来。”

张宓低头道是。

有下人从外面走来,对?颜清染道:“老爷,宁四?爷来了。”

颜清染便对?张宓道:“我去见个?客。”

张宓扶他起身,谦敬地在?背后拜了个?弟子礼。

宁澄荆坐在?客房里饮茶,他听到外边有动静传来,马上就放下杯盏,随后便见门一开,进来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老师。”宁澄荆赶紧起身,走出来对?他揖行弟子礼。

“坐吧。”颜清染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座,但他却绕到对?侧,先扶着?颜清染入座。

“你这两年,在?桑州可好?”颜清染问他。

宁澄荆斟了茶双手奉上,说道:“还算顺利。”

颜清染打量他片刻,道:“外放两年,倒是沉稳了不少。”

宁澄荆淡淡一笑,“学生时刻记着?老师的话,断不敢忘。”

颜清染听他这样?称呼,问道:“我不收你,你心里怨吗?”

宁澄荆摇头,“我知道老师为何不愿收我,但我心中不怨。”

颜清染道:“此番回京,想必你家中对?你早有安排。”

宁澄荆道:“确有安排。但是老师,我心中不愿。”

颜清染道:“家族内,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是世?家子,该明白?这个?道理。”

宁澄荆道:“我虽知道,但我不愿违背本心。我也不怕告诉老师,我对?宁家没有感情。”

颜清染道:“可宁家不会舍弃你,他们现在?正需要你。”

宁澄荆听他这么说,无力?地笑了笑,“建和三十四?年,我在?净坛寺第一次见到老师。那次我请教学识后,您对?我说了一句‘可惜了’。当时就这么一句话,我就知道我们没有师徒之缘。您可以教我做人,教我学识,却独独因为我姓宁,而不能收我为徒。出生在?宁家不是我可以选择的,但是往后要怎么把控命运,却是我可以操纵的。”

颜清染道:“这条路不好走。”

宁澄荆道:“但我依然想试试。”

他站起来,对?面前的老者一揖,“老师能还朝吗?我愿一直侍奉左右。”

颜清染摇头,“我老了。”

宁澄荆目露失望,重新坐下。

“我再教你一课。”颜清染对?他道,“不要迷失本心,不要心存歹意。你要记得你的初衷是什么。”

“是。”宁澄荆声音有力?,“老师放心,我会还朝政一个?清明。”

张宓在?屋里看书,等着?讲学的时辰到来,他翻过书册的一页纸,闻得有下人来说:“蔚熙公子,旭曦公子来了。”

“来了?”张宓当即就合上书,说道:“老师去会客了,你让旭曦师兄稍待片刻。”

“与其?稍待,不如约谈?”有个?爽朗的声音从下人身后来,张宓一看便知是谁,行礼道:“旭曦师兄。”

彭芒章回礼,与他一同坐下。

张宓道:“老师方才还在?念叨,不知你是不是能来。”

彭芒章道:“即便是再忙,我也会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张宓,问道:“不知师弟是何方人士,怎会结识赵侯?”

张宓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个?虚无的“范”字。

彭芒章这一刻愣住,骤然间明晓了颜清染为何对?这位小师弟如此看重。

“原来如此。”他笑了笑,“名门之后,果真不同凡响。”

张宓笑道:“师兄谬赞。”

彭芒章想到赵瑾曾说张宓无致仕之向,不由得惋惜,“若非受困于旧案,我与师弟当能朝堂相见。”

张宓道:“师兄不必为我觉得可惜。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些年我走遍了大楚,结识的学者数不胜数,这是身居庙堂渴求不到的。”

彭芒章道:“你说的对?。”

临近讲学的时辰,两人并肩往颜宅的大堂去,才行到半途,张宓看到有个?人半搀着?颜清染走在?水榭那端的长廊下。

张宓并未见过颜清染的其?他学生,便问彭芒章:“那是哪位师兄吗?”

彭芒章对?着?那张侧脸看了一会儿,认了出来,“是宁澄荆。”

张宓听过这个?名字,又想到颜清染之前说要见客,便明白?了几分。

彭芒章道:“老师其?实并未收他为徒。”

张宓朝他看去。

彭芒章继续说:“你知道的,只?有上了颜氏符竹的人,才真正算是老师的学生。宁澄荆是个?难得之才,可偏偏他姓宁。老师与你祖父是旧识好友,就冲着?这一份情谊,他便不能收下宁澄荆。”

张宓叹了声气?,“有老师这样?的挚友,祖父在?泉下也能安心了。”

彭芒章又道:“宁澄荆与宁家的其?他人不同,他从小长在?外面,与家中父兄姐妹相交甚少。老师说他有灵气?,心性也坚韧,若是多?加引导,日后前途无量。他不能收下宁澄荆,却也担心他近墨者黑,受到家中的影响,就此被泥潭玷污,便将他看作外门弟子,仅教以学识。”

张宓看着?那一老一少的两人,默然片刻,“老师也是用心良苦。”

彭芒章道:“他如今外放回京,多?半要按照宁相的意思直入中枢,就希望他不要辜负了老师的这片用心。”

此次沧州讲学,慕名而来的学子挤满了整个?大堂,倒也让张宓一一见到了符竹上的其?他几名师兄。

“彭御史。”宁澄荆突然叫住彭芒章,对?他道:“往后同朝为政,若有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宁兄这话见外了。”彭芒章淡淡一笑,“你我也算同出一门,不必客气?。”

“那一位据说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宁澄荆用目光指着?张宓,又问彭芒章,“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彭芒章并不多?想就道:“蔚熙不过是一介白?衣,老师觉得他资质好,就收入门下了。”

宁澄荆道:“我看他年纪轻轻,谈吐与学识便皆是不凡,若真是无家无势的平平之辈,那还真是难得。”

彭芒章笑道:“谁说有点本事的就非要入仕?隐居山野踏遍八方何尝不是一种?追求?想来他的那些不凡,皆是由此而来。”

宁澄荆笑了笑,没再接话。

十月,吏部铨选的最终名单终于定下,宁澄荆未如宁澄焕所安排的那样?入选礼部司,而是去往了翰林院担任校书学士。

下朝后,秦潇面色铁青地来凤正宫给宁皇后请安。

“咱们在?礼部一直没有人,好不容易等到小舅舅回来,可父皇说变就变。”

宁皇后倒是不慌,说道:“你父皇哪儿是说变就变,他一直就没想让你小舅舅去六部。不论你舅舅安排得有多?好,这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秦潇问:“那咱们就继续这么耗着?吗?”

宁皇后道:“除了继续等,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你父皇如今多?了赵瑾在?手,许多?事情都不再过问你舅舅的意见了。如今时机不对?,不能随意出手。”

提到赵瑾,秦潇问道:“对?了,姜众近来传过信吗?”

宁皇后道:“正要跟你说这事。姜众那边说梁州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

秦潇皱眉,“风平浪静?”

宁皇后道:“我也觉得奇怪。若是真的只?有半成粮可用,凭梁州那种?置不了军屯的地方,早该有声音传来了。”

秦潇沉默着?想了半天?,突然道:“会不会是周茗与赵瑾暗中达成了什么,他才没按照我们说的给剑西拨粮?”

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又道:“岭鞍道不缺粮,周茗若是不与咱们联姻,他也能一直守在?南疆。与其?说是他傍着?咱们,倒不如说是咱们靠着?他挺直了腰。一旦赵瑾能拿出于他而言更有利的东西,他们完全可以暗度陈仓。”

宁皇后的眼神?有些发直。

秦潇气?恼地锤了一下桌,“还是得有个?知根知底的人才行。周茗靠着?贺朝运才升到今天?这个?位置,论恩情,贺朝运在?他心中该排首位。而如今,贺朝运在?朝中连个?插话的份儿都没有,他要是有心埋怨咱们挤兑贺朝运,这心结怕是轻易打不开。”

宁皇后按住他的手,静静心后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微儿如今有孕在?身,不宜奔波,周茗今年多?半不会来京。”

有个?宫人从外进来,对?宁皇后道:“禀皇后殿下,允嘉公主来了。”

秦潇问:“她怎么突然来了?”

宁皇后道:“她这段时日日日都来,只?是没让你碰到罢了。”

秦潇便觉得更奇怪了,“她来做什么?”

宁皇后道:“无非是请安而已,再陪我说两句话。有时候天?晚了,就直接宿在?之前的殿里。我看她现在?月份大了,身边没个?说话的人,想必是觉得日子难捱。”

秦潇道:“傅玄柄死?了这么久,现在?才觉得日子难捱?”

宁皇后道:“你不是女?人,哪儿知道女?人的心思?杨妃如今把自己锁在?宫里不见任何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找不到人排解心事,也就只?能上我这儿来了。”

她说完,对?宫人道:“让她进来吧。”

允嘉公主挺着?肚子,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进来。

“不用请安了。”宁皇后看她这副模样?,也是于心不忍,招手道:“过来坐。”

“谢母后。”允嘉公主说完,又对?秦潇道:“见过太子哥哥,今日真巧,太子哥哥也在?。”

秦潇笑了笑,对?允嘉公主和宁皇后请辞,“妹妹陪母后说话吧。母后,儿臣就先告退了。”

宁皇后嘱咐他几句日常的话,等人走后,注意到了允嘉公主的肚子,“该有九个?月了吧?”

允嘉公主摸着?肚子道:“是呢,近来常觉得他在?踢我,应该快了吧。”

宁皇后道:“你年纪轻,回头我拨几个?有经?验的嬷嬷给你。”

允嘉公主微微一笑,“那儿臣先谢过母后。”

宁皇后道:“看着?你这肚子,我就担心阿珩。她自小就被惯得无法?无天?,俨然还是个?孩子心性,与赵瑾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吵架。这哪儿是要过日子,这分明是比打仗还声势浩大,指望她能有孕,我还是等下辈子吧。”

允嘉公主忍不住一笑,问道:“阿珩近来来过信吗?”

宁皇后有些伤神?道:“每个?月三封,里面别的不说,日日都是吃食难以下咽,与赵瑾性子不和这一类的抱怨之词。当日我说要给她带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她却说不喜赵瑾,不会同房,自然也用不上嬷嬷指点。”

允嘉公主又问:“阿珩今年会回来陪母后过年吗?”

宁皇后道:“我倒是想看看她。”

允嘉公主道:“只?要母后想见她,她自然也是归心似箭。”

有些细节或许不便在?信中说,若是见了面,应该能问出些其?他事情。宁皇后想到这里,点头道:“我也是有些想见她了。”

第094章手段

“这是打东边来的天蚕丝, 绸色亮,穿在身上也轻便, 如今宫里都用这料子。”杜琛送来秋后的一批新货,问樊芜道:“太夫人看看可还行?”

“是不错。”樊芜便敲定?下来,对下人道:“按照瑾儿的尺寸,先做两身。”

下人在旁记下,杜琛笑问:“侯爷年底回京吗?”

樊芜道:“不好说。”

杜琛见她没再说?,也就不问了。他带着料子预备离开,正遇上赵瑾的舅母冯氏来看樊芜。

“嫂子来了,快坐。”樊芜吩咐下人上茶,冯氏一见杜琛正在收拾的料子, 忙喊住,“这是东边来的天蚕绸吧,前几日?才听人说?过,拿来给我看看。”

杜琛便把料子递上去,冯氏看得?赞不绝口, 当下也定?了几身衣裳。

樊芜招呼她喝茶, 一面问道:“嫂子许久不来, 是家里有?事?吗?”

冯氏道:“再过几日?便是秋分, 老爷这段时日?一直在复核案子,每夜要熬到三更才睡。他不睡,我哪里能睡得?着?唉, 年年都是如此。”

樊芜问:“今年秋后问斩的犯人多吗?”

冯氏道:“旁的我不知道,但那被?关在牢中的宗政开和他的族人,定?然都是逃不过的, 那可是圣上拍板下的杀令。”

杜琛默默地听着,回到云霓堂便吩咐吕汀:“给你谭叔去封信, 让他看紧宗政康,别闹出什么乱子。”

秋分一过,年初至今判了死罪的犯人统一问斩。

宗政康站在天下林最?高处的空台上远眺西面,眼中无悲无喜。

从此处远望邑京所在的方向,相?距不过几座城池,却是他怎么眺也眺不到的一缕愁念。楼下横穿的琼林大街是淮州最?热闹的所在之一,宗政康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失了焦,心也空洞得?只剩下悲怆。

谭子若寻他而来,给他披了件衣裳。

“人死后会去哪里?”他突然问道。

谭子若道:“地府吧。”

宗政康问:“那你说?,几十年后我也去地府,能遇到他们?吗?”

谭子若想了想,道:“或许能吧。”

宗政康没再说?话,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壶,将?整齐摆放在周围的十多个杯盏一一倒满,随即掀袍而跪,一盏一盏地将?酒倒开。

地上很快就湿漉一片,宗政康垂首凝视良久,在眼泪滑落的那一刻重重地伏地磕头。

宗政一族停滞于此,后世史书只会留下寥寥一语,而他再也不能做回宗政康。

“兴儿。”即便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谭子若也刻意这样叫他,“你要抬头,你要学会往前看。”

宗政康一袖子抹干泪,情?绪也平复下来,问道:“朝廷前几日?是不是又派御史来了?”

谭子若点头,“柳玄文虽然躲过了一时,但他的生意做得?这样大,难免不会引人注目。我想,朝廷也是要盯着他,以防旧事?重演。”

他说?完,问道:“你从哪里听到这消息的?哪个行商吗?”

宗政康道:“潘志每隔几日?就要来天下林花天酒地一番,今天距离他上一次来,快十日?了吧?能让这位盐铁转运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就只有?朝廷的御史了。”

谭子若想到邑京的飞书,道:“这样也好。潘志规矩行事?,宁相?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这边,不能再插人进来,现在是我们?抓紧动手的大好时机。”

宗政康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他道:“你从前也是这样替我爹出谋划策吗?”

谭子若讪讪一笑,“以前的事?,就别提了。”

宗政康遂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过你说?的没错,现在再不抓紧,往后只怕要手忙脚乱。”

两人离开空台,才回到天下林的内间大厅,便看到柳玄文正劈头盖脸地训着一个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单生意有?多重要?那是晏儿的命啊你知不知道?可你呢?都是到嘴的肉了,这也能让人给跑了?”

被?训的那人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不敢顶嘴半句。

柳玄文气得?不轻,“天下还能有?比你更蠢笨的人?亏我这样苦心栽培你,把大半个柳氏都让你看着。你就是这么做事?给我看的?”

宗政康站在暗处看了许久,直到柳玄文拂袖离开,他才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那人的肩,问道:“方兄,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这人名叫方谦,是柳玄文的义子。他听宗政康这么问,勉强露出个难看的笑,“没什么,发了一下呆而已。”

宗政康道:“我看方兄脸色不大好看,莫非是心中有?事??你要是看得?起我,可以讲给我听听,若有?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忙。这样,我请方兄喝几杯吧。”

“不必了。”方谦刚说?出拒绝,宗政康马上又说?:“我近来也觉得?心中愁闷,想要喝酒却没个人相?伴。方兄就当是陪我,可好?”

他明面上是太子的人,方谦念着他的身份,不好再次拒绝。

宗政康让人开了新的厢房,点了天下林最?上乘的酒。

“来,我敬方兄一杯。”他满上两杯酒,自己率先一饮而尽。

方谦小抿一口,说?道:“我看谭公?子年纪轻轻,怎会有?愁闷之事??”

宗政康想到家族覆灭,心中便是伤感,神色黯然道:“不说?也罢。”

他仰头又灌了自己一杯,方谦看着他眼中流露的伤痛,忽然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之感。

“对了,”宗政康骤然开口,“柳老板前几日?说?起过一批药材生意,好似是今日?钱货两交,这事?还顺利吗?”

方谦听到这一句,原本就苍凉的一颗心愈发跌落深谷。

宗政康见他低着头不语,故意问:“怎么了?难道是出事?了?”

方谦垂丧着声音道:“被?人截胡了。”

宗政康演出一副讶然,问他:“怎么回事??”

方谦道:“事?发突然,我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今日?去拿药材时,对方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了个人带话,说?已经约了新的买主。我现在寻不到人,也无从问话。”

宗政康问:“这批药材既然早就谈好了,怎么没按照规矩收取抵押?”

方谦摇着头,说?道:“因为这批药实?在难得?,我怕会被?其他人盯上,便想着不如对这卖主以礼相?求,这才没让他以物相?抵。却没曾想……唉。”

宗政康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只是失了一单生意,下次注意就好。”

方谦道:“义父很生气,这批药材是他注意了很久的。”

宗政康问:“有?谁要从柳老板这里高价收入吗?”

方谦道:“不是有?人要收,而是义父需要这批药给阿晏看病。”

宗政康不太清楚这其中的细节,又问:“阿晏是谁?”

方谦道:“义父本有?一个与我年岁相?当的长子,叫做柳瀚,可是几年前,柳瀚外出走商,被?马匪给劫了,等寻到人的时候,尸首都已经快要烂了。他的幼子名叫柳晏,今年七岁,自小就体弱多病,一直是吃药如吃饭。义父为他寻遍了名医也没有?丝毫好转,只能用贵重的药材这么养着。”

宗政康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他端起酒杯,道:“既然已经这样了,再怎么回想懊恼也是无用,倒不如想想能否找到截胡这批药材的人。”

方谦伤神道:“可这茫茫人海,咱们?要去何处找药?”

宗政康道:“方兄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忙试试。”

“你?”方谦瞪了瞪眼,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道:“借用太子的关系吗?”

宗政康并?不回答,而是道:“方兄可信得?过我?”

方谦当下便将?他当做救命稻草,举起酒杯就来敬他,“谭公?子大恩!”

宗政康道:“我表字重康。方兄日?后有?需要的,大可直接来找我。”

“重康。”方谦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这话该我来说?才是,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然义不容辞。”

“那就先谢过方兄了。”宗政康在笑意间与他客套完,让他回去静候佳音,自己则在出了厢房之后转身点了翠君的牌子。

两人照例先是一番鱼水之欢,宗政康才问她:“桩子都打得?怎么样了?”

翠君被?他挑/弄着,还在喘息,“很、很顺利。”

“好。”宗政康亲她一下,“打探消息的事?情?,就托在你身上了。”

“嗯……”翠君受不了他的动作,整个人失控得?直打颤,宗政康干脆覆身再来,将?这一场酣战打了个同归于尽。

曾岚晚间见到宗政康的时候,就见他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脸色略略发白。

他一猜就知道宗政康定?然又是泻了好几次火,忍不住劝道:“你不要仗着自己年纪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宗政康恍若未闻,问他:“药材都拿到了?”

“嗯。”曾岚只能顺着他的话来,“已经拿到了。”

“挺好。”宗政康道,“要不翻个价吧,先问柳玄文讨点利息。”

曾岚点头,“可以。柳玄文如果真的看重这批药,那么价格自然随便你来开。”

宗政康问:“公?主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曾岚道:“前几日?朝中又派了监察御史来查,你当心一些。不过这应该是公?主想法子争取的时间,我担心这时间不会太长,你能尽快拿下柳氏当然是最?好。”

宗政康道:“可以给公?主带句话,就说?,我已经与柳氏的二当家拜把子了。”

曾岚嗯声,道:“药材的事?,你的消息倒是很准。”

宗政康道:“花了心思的,消息当然准。”

曾岚看着他,问道:“那个叫翠君的姑娘,你不会对她动了真感情?吧?”

宗政康想到翠君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眼神也些微柔和了一些,道:“可能吧。”

曾岚道:“喜欢她还让她挂牌埋在天下林,处处替你插暗桩?”

宗政康道:“除了这样,我暂时也想不到其他什么打听消息的法子。不过事?成之后,我自然让她出来。当然,该补偿给她的,我一点也不会吝啬。”

曾岚欲言又止,宗政康这一时倒是对他有?些好奇,“你一直没给我讲过你从前的经历。”

“一个破算账的,有?什么可讲的。”曾岚一语而过,离开前又嘱咐他,“你能与方谦结交自然是好,但到底是在柳玄文的眼皮子底下,还是要当心。”

赵瑾在梁州看完了蓝越从淮州送来的信,有?些感慨道:“我倒是很难将?现在的他和我见过的那个模样联系在一起。果然,人被?逼着,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秦惜珩道:“如果做不到更狠,那还谈什么报仇可言。”

赵瑾问:“你教的?”

秦惜珩道:“我可教不了他这个。兴许,是他身边的那个谭子若教的。”

说?起“教”,赵瑾又问:“你派去教他学账的那个曾岚,是个什么来历?”

秦惜珩道:“他原是户部一个九品不到的账书,上面的人为了脱罪,推他去当了替罪羊。皇祖母过世那年,父皇大赦了一次,他虽被?免了死罪,但因此也永不能再入科考。他在户部多年,尤其善算,出狱后做过不少商铺的账房。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了他,后来便让他来给我做了账房。”

两人如今无话不说?,但只用一句“机缘巧合”来陈述,不免让赵瑾品出了什么。

她问:“机缘巧合?”

秦惜珩眼睫一垂,支支吾吾道:“我……我那时候,不太懂事?。”

赵瑾笑道:“怎么不懂事?了?你说?给我听,我难不成还会笑话你?”

秦惜珩还是不敢抬眼,就说?了四个字:“谷家的灯。”

赵瑾还真的愣了愣,旋即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当是什么不懂事?,这算得?了什么?”

秦惜珩小声道:“可我现在再想,以前是真的不懂事?。”

赵瑾看她这样,便岔开这件事?不再多问,道:“我看宗政康如今步步为营,倒是井然有?序,他这边咱们?暂时可以放心。只是,上次说?的文泽瑞通敌旧案,我传信去邑京后也一直找不到半点头绪。”

秦惜珩这才看向她,问道:“夜先生也不清楚?”

赵瑾道:“这案子太久了,夜先生当年也还只是个孩子。”

“不慌。”秦惜珩反倒安慰她,“此路不通,就再寻他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第095章横祸

姜众例行写着每月要送去邑京的信, 王晋在旁看着,有几分担心道:“监军使?, 咱们这?样能?行吗?”

“那能怎么着?”姜众瞥了他一眼,边写边道,“指望孙通带点有用的东西回来,你?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每月都说梁州无事?你?觉得宁相会信?如今好不容易来了点有用的东西可以报上去,这难道不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王晋一想也是,又?问:“这事是不是得闹大点才行?知道的人越多,那这?事情就?越发要报上去,这?样才能?显得咱们不是有意找梁州的茬。到时候即便是公主,也找不到理由为难咱们。”

姜众经他这?么一说, 顿时觉得很有道理,难得赞赏他一回,“那就闹大了去做。”

王晋道:“监军使?放心,这?后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办。”

章之道不日突然就?来了侯府,心神不安地坐在厅中, 连茶都没喝一口, 终于等来赵瑾时, 他尽量稳住声音道:“侯爷, 郭汗辛给咱们用来做军屯的那几亩田,原是他侵占了民田才有的!”

赵瑾脑中一空,听到自己问:“什么?”

章之道急得声音都在打颤, “他今日一早突然来找臣,说这?几亩田都是他当?年骗来的。这?事当?初闹出过人命,他那时也是用银钱草草地堵住了对方?的口, 只是不知这?十多年都过来了,竟然又?有人来找他说起这?事。”

赵瑾沉着脸飞快地想着对策, 章之道又?说:“臣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都被他用银子压了十多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闹出来?是不是太巧了些?”

“当?然不可能?这?么巧。”赵瑾问他,“找他的是什么人,刺史?查过吗?”

章之道摇头,“压根就?没找着这?人。臣甚至怀疑,这?人就?是郭汗辛凭空捏造出来的。而且,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想不到具体是哪里蹊跷。”

赵瑾问:“当?初被郭汗辛侵占了田地的那一户人家?,刺史?可有派人去查?”

章之道说:“查过了,就?是个普通的农户,祖祖辈辈都长在敦庭。当?年被骗了田地之后,那一家?之主气急之下竟然自断性命,郭汗辛怕把?事情闹大了无从收场,便给了那家?不少银钱。”

赵瑾愈发觉得蹊跷。

私田变作军屯,赵瑾与章之道都逃不脱关系,如今这?私田是强占民田而来,若要追究,他们二人也难辞其咎。

自打乌桕蚕丝一事后,郭汗辛与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拼命想法子靠着这?两根顶梁柱,求的就?是一个安心,绝不可能?自掘坟墓断了前?程。

赵瑾想到这?里,又?问:“为什么有人突然找上他?”

章之道摇头,“他说对方?也没说缘由,只说要带他去见官。如今这?件事已经在敦庭传开了,就?连街头的叫花子都知道他十多年前?坑蒙拐骗地侵占了民田。”

赵瑾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道:“这?是郭汗辛对你?说的原话?”

章之道肯定?道:“他就?是这?么对臣说的。”

“他在撒谎。”赵瑾几乎能?够笃定?,“若是对方?真的要与他对簿公堂,哪儿会提前?告予他,给他留下应对的时间?”

章之道豁然明朗,终于也想明白了是哪里蹊跷,“是了。寻常人若是要报官,直接就?去县衙了,哪儿会这?么迂回地专程去说出来?”

他说完又?是不解,“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贼喊捉贼?郭汗辛这?是图什么?”

赵瑾虽然能?看出这?其中的异况,但是也想不通郭汗辛此举究竟是为何。

“我去见见他。”赵瑾思?忖着,问道:“他现在在哪?”

郭汗辛一整日茶饭不思?,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不愿出门?。

“爹!”郭其骏在外敲门?,“您怎么了?开开门?啊爹!”

郭汗辛透过窗纸,可以看到敲门?人的身形轮廓,他无声地苦笑两声,慢慢地将?目光移到头顶的这?根横梁上。

若是他死了,是不是就?能?死无对证?是不是就?能?保住郭家?现在的一切?

郭其骏还在外面敲门?喊着,郭汗辛恍若未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不无道理。

他脱下外裳,将?衣料撕成?一条条的布,打过结后连在一起,成?了一根能?够绕过横梁的长绫。

郭其骏的声音很大,将?下人也招来了不少,外面的声音越喊越急,敲门?声也愈加剧烈,就?差直接破门?进来。

这?一生?要到头了。

郭汗辛看着绕过横梁的长绫,咬牙踩上了凳子,将?自己的头放了进去。

都说死了就?能?解脱,能?够甩开一切,可在这?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步里,郭汗辛怕得发抖。

他怕死。

赵瑾一路快马赶来敦庭,抵达郭宅时已经日暮,她在下人的指引下来到书房前?,就?见那门?大开着,郭夫人搂着丈夫的腿不愿撒手,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老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撇下我们不管啊?”

“爹,您可吓死我们了。”郭其骏也道,“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郭汗辛呆坐着,任耳边哭哭啼啼,他好似魂游到了天外。

就?在他下定?决心踢掉凳子时,外面也听到了里间这?不同寻常的轰响,郭其骏觉得不对,踹了门?就?进来,硬是将?人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赵瑾径直走去,喊他:“郭老板。”

郭夫人赶紧擦擦眼泪,将?情绪按捺下来几分。郭其骏也克制些许,对赵瑾行礼后,摇了摇郭汗辛,“爹,侯爷来了。”

“侯爷?”郭汗辛这?才有了点反应,待得视线慢慢地看清赵瑾时,顿时哭求起来,“求侯爷救救小民呐!”

赵瑾咳嗽两声,对他道:“在这?儿说?”

郭汗辛赶紧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这?次直接对赵瑾跪了下来,磕头不止,“侯爷救命,求侯爷救救小人吧。若是侯爷不帮小民,小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你?说你?这?又?是唱的哪出?”赵瑾找了个地方?坐下,并不着急地看着他,“贼喊捉贼,好玩吗?”

“小民知错了。”郭汗辛跪爬过来,“小民也是无奈之举。”

“讲清楚。”赵瑾翘起腿,上身往后椅上靠住,撑着腮居高临下地看他,“如果敢说一句假话,我现在就?可以直接了结你?。”

“是是。”郭汗辛扶着旁边的椅子起身,自己也坐下,战战兢兢道:“两天前?,有个自称是监察御史?的人来找小民,翻出了小民多年前?骗田的事情。他让小民自己去找章刺史?自首此事,再自尽谢罪。如若不然,小民就?要吃更大的官司,甚至整个郭家?都要遭受连坐。”

赵瑾看着那截还未从横梁上取下来的长绫,问他:“你?就?这?么信了?他说他是监察御史?,那他一定?就?是吗?”

郭汗辛道:“他有监察御史?的腰牌,我看过了。”

赵瑾被他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不通这?个无所不贪的人怎么真的会有寻死的勇气。

郭汗辛又?求她,“侯爷救救小民吧,小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赵瑾问:“他为什么让你?去找章刺史?自首?”

郭汗辛道:“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说明这?件事与他人无关,从始至终只有小民一人是主谋。”

“然后主谋一死,死无对证,你?的家?人就?此无辜?”赵瑾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简直是一派胡言,这?种漏洞百出用来诓你?的鬼话,你?还真的就?信了?”

郭汗辛缩了缩肩,低头什么也不敢再说。

赵瑾道:“你?以为你?死了,这?件事就?了结了?”

郭汗辛愣住。

赵瑾定?定?地看着他,“郭老板,我请你?好好想想,你?撒手而去,你?的家?人真的能?不受牵连?”

她指了指书房外,“你?去见过章刺史?之后就?没再出门?吧?外面都已经传遍了。”

郭汗辛问:“传遍了?”他摇摇头,慌张道:“我没有说,除了章刺史?,我再也没有说给第二个人听。”

他说完,倏地又?问:“是章刺史?说的吗?”

赵瑾道:“郭老板聪明一世,在这?件事上怎么会如此愚蠢?章刺史?会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

郭汗辛早就?怕得六神无主,赵瑾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是是是,不可能?是章刺史?。是他,是那个自称是监察御史?的人,一定?是他散布出去的!”

赵瑾没再说话,她将?郭汗辛的话从头到尾又?串了一遍,深究其中有无被忽略的地方?。

郭汗辛等了半天不见她出声,慌道:“侯爷,小民还能?活着吗?”

赵瑾被他打断思?绪,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问他:“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真的只做过这?一件?可别我这?次帮了你?,你?还有下次。”

郭汗辛支支吾吾道:“没、没了。”

赵瑾看他这?幅样子就?能?断定?他还藏着事情,她压低了声音,凝视着郭汗辛的眼睛,又?问一次:“真的没了?”

郭汗辛不敢迎视她的目光,避开之后过了半晌,才说:“之……之前?,舒知县还没来敦庭上任时,朝廷拨过一次款,那、那笔钱,是用来给敦庭治理剑河水患用的。”

不用他再往下说,赵瑾就?已经猜到了,直白地问道:“你?经手了多少?”

郭汗辛只是摇头,却?不敢再说了。

赵瑾想到上次的雨患和鲤鱼口决堤后的洪灾,强忍住心底的火,将?手指的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郭汗辛磕头求她,“侯爷,小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与之前?那位知县合谋一气。小民知道错了!小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我当?你?只是爱占便宜喜欢贪些小恩小惠,没曾想你?胆子挺大。”赵瑾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上次鲤鱼口为何决堤?你?又?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困在那场大水中?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郭汗辛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磕得头都破了。

剑西三州如今的军粮皆是从淮州来,郭汗辛又?是这?局棋中不可忽视的一枚要子。赵瑾看着他求饶的模样,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她连夜赶路回府,一颗心在夜风中吹得透凉,已是静若死水。

秦惜珩守了一宿,倦得很了才眯着不到半刻,就?听人说赵瑾回来了。她当?下扯了一件披风系上,小跑着就?去大门?口。

赵瑾在灯笼昏沉的光中走来,整个人面无血色,眼睛里空洞无神。

“怀玉,”秦惜珩见她顶着这?样差的脸色回来,顿时心急如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瑾摇摇头,一言不发就?往书房去,秦惜珩不放心地跟着,看着她关上了书房的门?,就?这?么背抵着门?板靠着,微微仰头看着上方?,有心无力道:“阿珩,我好累啊。”

秦惜珩轻声说:“你?告诉我,我给你?拿主意。”

赵瑾透过她剔透的眼眸,清晰地看到自己现在这?副颓然的模样。她低声吸了一口气,抱住秦惜珩时,几乎已经全身虚脱。

“阿珩,”她忍着没让自己彻底崩溃,很小声地在秦惜珩耳边道,“你?帮帮我。”

天明前?的夜总是最为宁静,赵瑾的声音里尽是力竭,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在这?样的夜里又?是格外洪亮,震得秦惜珩的心脏剧烈地响起共鸣。

这?是秦惜珩第一次听到赵瑾对她说出这?声“帮”,她眼中的赵瑾一向坚韧,从未对她开口说过一声苦,若不是真到山穷水尽,她知道赵瑾绝不会开这?个口。

“好。”秦惜珩轻轻拍着她的后肩,说道:“你?讲给我听,不论多难,我一定?替你?办到。”

赵瑾已经疲累得连坐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她靠在秦惜珩的肩上,平静地说完了一切。

秦惜珩从头到尾没有打断一个字,她静思?片刻,先说了四个字,“监察御史?。”

“如果只是寻常的百姓,哪儿敢有胆子冒充御史?。还有那块腰牌,能?够唬住郭汗辛的腰牌,定?然是半真半假。”

赵瑾听出了些什么,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冒充御史?的人,至少是见过御史?腰牌的?”

秦惜珩点头,将?思?绪放在宁党身上,猜道:“难不成?他们拿不到梁州的消息,就?想到从旁路入手?郭汗辛侵占田地的事情闹开后,他若是再这?么自戕了事,朝廷只怕会觉得这?是你?要杀人灭口埋匿真相。”

赵瑾道:“他们要怎么怀疑我,我已经顾不上了,现在要保下郭汗辛才是要紧。”

宗政康一日没拿下柳氏的商户,郭汗辛就?一日不能?有事。

秦惜珩道:“如果侵占田地这?件事只是子虚乌有,那是不是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赵瑾问:“你?想怎么做?”

秦惜珩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找个替罪羊了。对了,敦庭的牢狱中都关着些什么人?这?个可以让章之道给一份详细的名单吗?”

赵瑾来了点精神,这?时才坐直了身,道:“这?个不难,我问他要一份就?行了。”

“好。”秦惜珩把?她高皱的眉压了下去,微微笑道:“没事的。你?要是累了,就?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事情就?能?摆平了。信我不信?”

赵瑾的眉略有展开,她眼中的无助换成?了浅淡的笑,点头道:“我信。”

第096章扭转

章之道?把?敦庭牢中的关押名单递给赵瑾时, 难免觉得奇怪,问道?:“侯爷要这个做什么??”

赵瑾没做解释, 只是道:“等事情有定论了,我再告知刺史。”

章之道?对她?的话一向不会怀疑,也知道?她?定是想到了法?子解决郭汗辛侵占民田这事。

“侯爷,”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考虑说出来,“这事即便你我有责,也是受了郭汗辛的蒙蔽,就算是朝廷要问,也不会追究过甚, 你又何必铤而走险替郭汗辛开脱?咱们不如趁此机会扔他出?去,这样?一来,敦庭也算是除去了一大祸患。”

赵瑾道?:“刺史的意思我懂,但是现?在还不到能够抛开他的时候,我留他还有大用。”

章之道?叹了口气, “那就全凭侯爷定夺吧。”

赵瑾谢过他, 转头便将?这份名单给了秦惜珩, “你看看, 有什么?人是可以拿出?来用的。”

秦惜珩逐个看完,倒翻回前面的某一页,把?上面的这个名字指给赵瑾看, “你看这个怎么?样??”

这一页上的人犯名叫何光金,因欺诈偷盗被抓,如今已有五六年?了。

秦惜珩道?:“郭汗辛不是说那几?亩田是他骗来的吗?既然这样?, 不如在这中间加上个人。”

赵瑾顺着?她?这想法?往外延伸,盘算着?道?:“若是这个何光金先骗取了田契, 再将?田契转给郭汗辛,那么?郭汗辛也是被蒙骗其中,这件事就不能全然算在他的身上。”

“没错。”秦惜珩又瞥了一眼何光金的犯事记载,“非常之时,非常之法?。反正他入狱也是因为欺诈,只要不是死刑,再多这么?一个罪名也无妨。”

“好。”赵瑾将?名单合上,“就这么?做。”

驿馆内,王晋慌不迭地跑来,忍着?急躁小声对姜众道?:“监军使,那几?亩田不是郭汗辛侵占的!”

姜众一愣,问他:“怎么?回事?”

王晋道?:“敦庭县衙查了这事,现?在真相大白。当初先是有个人骗了那几?亩地的田契,后来才将?田契转卖给了郭汗辛。这人六年?前因偷盗进了敦庭的牢狱,事情闹开后重审了一遍,这才全说了。”

“不可能。”姜众震惊,“那日去田中勘察,你不是也听到那些话了?这片地就是郭汗辛侵占的!”

王晋道?:“可现?在审讯的结果已经传开了,会不会……真相其实就是这样?,那些人不知道?其中的这些,才以为是郭汗辛侵占了田地?”

姜众有些晃神,但很快又记起什么?,问他:“你去找郭汗辛的时候,他不是还当场认了吗?”

王晋经他这么?一提,也道?:“是啊,他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不是认了又是什么??”

姜众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他问:“你是怎么?对郭汗辛说的?”

王晋被他这么?看着?,当下越发紧张,努力回想着?说道?:“我……我谎称是京中御史,查到他十多年?前侵占了民田。我让他自己去找章之道?坦言,再……再自尽。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把?事情闹出?去,还能做到死无对证,没人会知道?我假冒御史找过他。”

姜众越听越是脸色发青,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该恨骂他一顿。

“监、监军使。”王晋也看出?他脸色不对,小心问道?:“怎么?了?”

“你究竟是没长脑子还是活得不耐烦了?”姜众气得几?乎是在低吼,“你让郭汗辛自尽?你怎么?能保证他一定就会自尽?现?在好了,人不仅没死,只怕还把?这前因后果全告诉了章之道?!”

王晋为自己辩解:“去见郭汗辛之前,我做过一番易容的,他认不出?我是谁。”

姜众在他头上用力一戳,怒道?:“章之道?好歹是个刺史,你真当他从郭汗辛的话中查不出?什么?东西?吗?还有那赵瑾,这几?亩田如今是军屯,一旦跟军沾了边,赵瑾能让这事就这么?了了?”

王晋被骂得脑子发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腿脚一软,扑跪在姜众身前哀求起来,“监军使,我……我一时糊涂,你可要救救我啊。”

“闭嘴。”姜众一个眼神瞪住他。

王晋哼哼几?声,又似想到什么?,慌道?:“监军使,如今事情已经变成了郭汗辛也是受骗的,那几?亩田就不算是他侵占。可……可这个月的信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朝廷若是派人来查,发现?只是一场乌龙,那咱们该如何解释?”

姜众踢了他一脚,“现?在知道?怕了?”

王晋看他这沉稳有度的模样?,又问:“难道?监军使有法?子了?”

姜众道?:“咱们身为监军,只管把?听到的上报上去。这事一开始就不是咱们杜撰,到时候即便是有朝廷的御史来查,也是能够查到前因的,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于我们而言并不重要。”

王晋一想,好像正是这个道?理,他稍稍放了心,又听姜众道?:“你最近最好夹着?尾巴别?乱动,章之道?查不出?什么?最好,若是真的查出?来是你在中间作祟,那也没人能保得了你了。”

“监军使……”王晋才喊出?声,姜众便摔门而去,独留他一人还跪在原处,整个人怕成了一摊烂泥。

姜众所写的梁州军折八百里加急送往邑京,折子前脚才递到楚帝的案头,宁澄焕后脚就从其他途径知晓了折子所写的内容。

“侵田置军屯。”他笑了笑,对幼弟道?:“这次不必咱们出?手,圣上也得派御史去梁州查案。我倒是挺想看看,这位由他亲手挑作女婿的赵侯,到底是怎么?顶风作案的。”

“这件事其实扯不到赵瑾身上。”宁澄荆道?,“况且如今入了秋,倘若车宛来犯,还需赵瑾抵挡才行。大哥,事关?边境的安危,这次不是动手的时候。”

“你是学问作得太多,不懂朝政这一套。”宁澄焕本?想借此教他一二,但转念想到他被楚帝派去了翰林院,心里又来了几?分气,“算了,先不急,以后再说。”

宁澄荆点点头,“好,听大哥的。”

“你这两年?远在桑州,家里的事情大抵都不清楚。这里头的事情太多,我往后慢慢说给你听。”宁澄焕拍拍他的肩,叹口气道?:“也罢,翰林院就翰林院,校书修史也并非全无用处,机遇总会来的。”

“大哥不必为我操心太多。”宁澄荆和善一笑,“人各有去处,许是还没到用我的时候。”

宁澄焕道?:“颜公的有些话可以听,有些话就不必放在心上。若不是有家里给你撑着?,就你这副老实样?子,指不定要被人如何排挤。”

“好。”宁澄荆顺从地再次点头,“我记着?了。”

他长着?一副温和相,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那声顺从的“好”。

小的时候,他跟着?兄弟姐妹玩过几?次,可不知是他话太少人看着?太老实,还是其他人不怎么?带他玩,总之他常常是被忽视的那一个。宁澄焕从小就没指望这弟弟能如何,长辈们更是把?宁澄荆送去外面养着?,他也觉得这人可有可无,少了也并不会影响什么?。

可谁曾想就是这么?一个不声不响总被人忽略的弟弟,竟然会高?中榜眼。

消息传回宁府时,宁澄焕先是震惊,随之便被欣喜充斥着?。

那时的宁氏还在低谷,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在朝中站稳脚跟帮他一把?。宁澄荆的榜眼来得正是时候,似乎连上苍都在垂怜宁氏,要帮他们度过这个坎。

然而还不等他与宁澄荆说上两句话,对方就主动提出?要去外面的州郡看看。

“颜公对我说,越是外道?州郡,就越是能看清民情民生。大哥,昨日面圣的时候,我就已经对圣上这么?说了。”

自令宜年?起,朝廷便对高?中杏榜的新官们取消了外放到州郡的决策,他们多被分到两馆翰林院几?处跟着?见习,等到吏部开始铨选,才会被授予官职。杏榜名次靠后的人或许会暂时闲赋,但像宁澄荆这种榜上第?二的名次,朝廷绝不会将?他空置下来。

宁澄焕当时听到他这么?说,气得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当下就觉得这弟弟的脑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他忍不住重声道?:“你怎么?不与我商议一声就擅作主张?”

宁澄荆那时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妥。宁澄焕无奈叹了口气,就这么?不了了之。

如今两载而过,宁澄焕再次看着?他的时候,他依然是和两年?前一样?,露着?一副不卑不亢底气十足的神情。

“你还没见过太子吧。”宁澄焕问他,“随我去一趟东宫?”

“好。”宁澄荆依然是顺从地只答这一个字。

秦潇对宁澄荆的印象并不深,这算是第?一次正经见面。揖拜之后,宁澄荆就没再主动开口,只等秦潇问了,他才回上两句。

行吧。秦潇看着?他,在心里想着?,都说小舅舅不爱说话,这么?一看还真是。

宁澄焕照例与秦潇说了些朝事,宁澄荆也不插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宁澄焕说到后面,想到前段时日从夫人口中听到宁皇后的几?句抱怨,便直言道?:“殿下如今需以朝事为紧要,切莫放纵己身。听说如今侍奉在殿下身边的只有一个林孺人,却并不见她?为殿下开枝散叶。要臣来说,殿下休养之际,还是应该将?身边的人扩充一些,不为别?的,至少该有个长子。”

秦潇听到这话就黑了脸,但他忍着?脾气等到宁澄焕说完了才道?:“舅舅一番好心,孤都知道?。但孤一向身子健壮,难道?还怕没有子嗣?”

宁澄焕正欲开口,宁澄荆却在此时突然说道?:“大哥,殿下情深义重,是个性情中人,你就别?叫他为难了吧。如今该以朝事为主,东宫的女眷若是多了,难免不会再生事端,这样?也扰得殿下无心正事,反倒不好。”

秦潇赶紧道?:“正是小舅舅说的这个理。舅舅,孤如今有一个林孺人就够了,其他人并不需要。”

宁澄焕有些烦闷地瞥了宁澄荆一眼,只得作罢。正事说完,他不悦地对秦潇拱拱手,转身便走。

“大哥!”宁澄荆大步追上他,“大哥可是在怨我不该帮着?太子说话?”

“我可没这么?说。”宁澄焕带着?几?分气性道?。

“大哥,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宁澄荆边走边说,“你适才没看到太子的脸色吗?他忍着?不动,就是因为敬重你是他的舅父。倘若你是别?人,他早就该甩脾气了。太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能对他逼得太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我只是让他先有个长子,这样?难道?也有错?他要怎么?对林氏情深义重我不管,可那林氏至少也该生个一儿半女吧?如今既然生不了,还不能让其他人来生了?”宁澄焕忍不住冲他发火,“只要有了儿子,他这储君的位置便可再稳一分。你一直不开口也就算了,刚才一出?声,反倒替他说话!”

宁澄荆被他扑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只能平静地用袖子抹干净,道?:“大哥应当知道?,有句话叫做因材施教。你明知太子是何脾性,却还要这样?直说,他自然不愿意多听,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那还能由着?他去不成?”宁澄焕摇摇头,不想与他多说此事。

两人出?了东宫,迎面便见秦佑过来。宁澄焕往旁退了退,对他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秦佑平日里再怎么?装纨绔,进了宫还是会换上一张稍微正经的脸,他颔首回礼,道?:“宁尚书不必多礼。”

他见宁澄焕旁边还跟着?一人,猜道?:“这位莫不是宁翰林?”

宁澄荆半垂下眼,说道?:“回燕王殿下,正是臣。”

秦佑便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了,他笑了笑,拿手中的折子拍拍掌心,说道?:“父皇派给我的差事,我还要去复命。”

宁澄焕道?:“殿下慢走。”

秦佑错身过去,宁澄焕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驻足片刻后,方对宁澄荆道?:“走吧。”

第097章沉疴

秦佑站在?海晏殿的?御案前?, 低着头静等楚帝审阅他呈上去的奏折。

楚帝看完后置于一旁,把案前的另一封奏折给他。

秦佑不明就里, 但楚帝让他看,他便打开看了,这才发现竟然是梁州的监军军折。

“这……”秦佑匆匆看完,立刻道:“父皇,此事多半另有?缘故。”

楚帝看着他,也不插话,等着他往下?说。

秦佑道:“个中明细,儿臣并不清楚,但是我朝用作军屯的?田地, 向?来都会查明底细。故而儿臣以为?,梁州的?这几亩军屯只怕是另有?隐情?。”

楚帝道:“你是觉得,该派人去查?”

秦佑道:“此事若不查明,受到牵连的?还有?赵侯。梁州乃我大楚边境要地,赵侯又是剑西三?州的?主帅, 若是令他蒙冤, 儿臣担心剑西三?州的?将士们?心中会有?怨言。”

楚帝又问:“那你觉得, 派谁去查比较合适?”

秦佑掀袍而跪, 请旨道:“儿臣愿再赴剑西,亲查此案。”

父子二人隔着那层谁也没有?主动去捅的?窗户纸,彼此心知?肚明。

秦佑道:“不瞒父皇, 儿臣查到前?些年的?时候,朝廷给敦庭拨过一次治理剑河的?款目。但看敦庭上次受到的?水患与鲤鱼口的?现状,儿臣对这笔款目的?去向?心中存疑, 想去剑西确认一番。”

楚帝却道:“这事轮不上你。”

秦佑其实?也知?道此举太过引人注目,他慢慢地起身, 垂眼说道:“全凭父皇决断。”

楚帝摆摆手让他先退下?,很久没有?过的?愁倦感就这样扑面袭来。

谢昕端着刚沏好的?茶过来,问道:“怎么了?”

楚帝道:“只是一时不知?道这朝中还有?谁是能信得过的?。”

谢昕问:“梁州的?军屯那事?”

“不止。”楚帝从他手中接过茶来抿了一口,“佑奴说的?这件事,确实?该查,只是现在?再去回?溯,难了。大楚的?沉疴远不止这些,但好些事情?有?心无力?,还得装作不知?情?。”

谢昕给他揉捏着后肩,问道:“你想派谁去?”

楚帝看着秦佑的?折子,反问谢昕:“你觉得老四怎么样?”

谢昕道:“你突然这么一提,倒是让我觉得有?好些时日没有?见着他了。”

楚帝道:“之前?听太子说,他闲置下?来的?时间都放在?了相门寺,好似与一个法号叫做玄通的?和尚走得很近。”

谢昕笑道:“你这几个皇子里,也就只有?他最?不像个皇子,人人都说他是潇洒的?白玉神仙,我觉得挺有?道理。若是可以,我也想如他这般一身无忧,轻松自在?。”

楚帝想到以前?,嘴角的?笑意渐淡,他叹了口气,说道:“纳取天下?贤才,丰存国库仓廪,增修峡关险隘,整饬边屯良田。对内驱减冗员,清明朝纲。对外强军壮马,整修器械。这是范相毕生心愿,也是自我登基以来,他就一直对我申饬的?事情?。”

“嗯。”谢昕轻轻地点?头,“我陪着你。”

楚帝握住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决定下?来,“那就让老四去吧。”

秦绩正在?寮房内与玄通论经,门大开着向?外,有?个小厮匆忙着来,却又不敢入内打扰,只能这样站在?外面,频频望向?寮房内那个坐立着不动的?身影。

直至玄通的?这番经论讲完一节,秦绩才注意到外面焦急等待的?人,走出去问道:“什么事?”

小厮道:“殿下?,宫里刚刚来了口谕,让您去剑西查案呢。”

梁州的?监军军折是今日午后才到的?,秦绩下?朝后就来了相门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去剑西查什么案?”

小厮也并非特别清楚,摇头道:“殿下?不如进宫一趟?”

玄通手持佛珠出来,对秦绩敬了个佛家的?礼,说道:“殿下?既然还有?事,那余下?的?下?次再说吧。”

秦绩折回?府中准备先换身衣裳,何?料才到门口,便听门房说太子来了。

“先别急着进宫。”秦潇给他讲明了前?因后果?,“原本?我与舅舅还担心被派去查案的?御史会让赵瑾唬弄,现在?既然派你去,那我就放心了。”

秦绩本?想问他若是此事另有?缘由该当如何?处理,但转念想到他对剑西兵权的?觊觎,便决定不问了,只道:“我知?道的?。”

“还有?件事。”秦潇道,“大半年了,母后挂念阿珩,你回?来的?时候,也带她回?来吧。”

郭汗辛的?事情?有?秦惜珩从中相助,没几日工夫就压了下?来。赵瑾猜到这事会传到邑京,朝廷定然也会派人来查,但她没想到,这一趟被派来查案的?竟然是兴王殿下?。

秦惜珩从她口中得知?时也是一愣,“怎么会让四哥来?”

赵瑾最?开始看到夜鸽的?字条时,心里也是一紧,她问:“除了宗政开的?那起案子,兴王殿下?还查过别的?案吗?”

秦惜珩摇头,“四哥惫于政事,若非父皇下?令,他不会主动插手任何?事情?。”

赵瑾问:“依你看,咱们?要不要应对什么?”

秦惜珩道:“四哥比太子哥哥清醒很多。当初我闹着不愿嫁你,他还让我善待你。那个时候,只有?他不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你。”

赵瑾道:“如果?是这样,那我觉得我能与他单独谈谈。”

“我去吧。”秦惜珩还是不大放心他们?对谈,“有?些话,我来说更好。”

赵瑾清楚现在?不是冒头的?时候,便由着她来出面。兄妹二人大半年不见,秦惜珩如从前?那样先与秦绩玩笑几句,才渐入正题,问他道:“怎么来的?是你?”

秦绩道:“我那日还在?相门寺听佛经,府上就来了人,说宫里传旨让我来剑西查案。”

“父皇难不成是觉得你之前?办理宗政开的?案子还不错,所以派你来的??”秦惜珩停顿一下?,又问,“还是说,是舅舅的?意思?”

“这事二哥和舅舅没插手过。”秦绩道,“此来梁州的?监军不就是他们?的?人?他们?要是再塞个人过来,你觉得父皇能同意?”

“你就不算?”秦惜珩笑问。

“所以父皇这一手高明。”秦绩泛出点?苦笑,“既能堵住二哥和舅舅,还能查明真相。”

“你向?来帮理不帮亲,没人比你更适合了。”秦惜珩借机夸他一声,“对了,那个随你同来的?御史呢?是谁?”

秦绩道:“他叫齐彧,是御史台的?新人。”

“新人啊。”秦惜珩不用动脑子也明白了楚帝派这人来的?用途。

“这件案子,你知?道多少?”秦绩先问她,“这几亩田变作军屯的?时间不长?,你在?这边听到过什么风声没有??”

秦惜珩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四哥,大婚之前?,你对我说,这世上可以没有?北程南周,却不能没有?怀玉。那么现在?呢?你依然还是这样认为?吗?”

她这样一说,秦绩就知?道这案子不用查了。

秦绩抛开查案不提,问她:“你对赵瑾动了多少感情??”

即便是知?晓秦绩的?为?人,秦惜珩也不敢拿赵瑾来赌,她只是很淡地笑了笑,“我没对他动什么感情?,只是一直记着四哥对我说的?话,好生待他而已。我在?梁州的?这大半年见到了很多,诸如车宛真的?很怕他,诸如剑西三?州的?艰难经营。所以即便军屯的?事情?我略知?一二,也不能如实?告诉太子哥哥,一旦西陲不稳,朔北就要分散兵力?来协助。柔然尚且不是个确知?的?定数,如果?再这么一分神,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秦绩展露出几缕舒心的?笑,“从前?总觉得你是小孩子,现在?再看,你是真的?长?大了。”

“我哪儿能总被你们?庇佑着。”秦惜珩端起茶盏润润嗓,问他:“那这次的?案子,你要怎么做?”

“这不是已经有?变数了吗?”秦绩指了指紧闭的?门,“外面不是都已经被赵瑾压下?来了?”

兄妹俩会心一笑,秦绩又道:“对了,母后近来念你念得紧,让我回?去的?时候,将你也接回?去。”

秦惜珩脸上的?笑凝住,她想到在?这大半年里发生的?种种,就对宁皇后与秦潇生不出亲近之情?。

“怎么了?”秦绩问道。

“没事。”秦惜珩轻轻摇头,问他:“小舅舅回?京了?”

“嗯,如今是翰林院的?校书。”

秦惜珩道:“舅舅怕是不大高兴吧。”

“宁家难得不受恩荫出一个榜眼,舅舅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突然同时沉默,秦绩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建和三?十四年的?时候,朝廷给敦庭拨过一笔款,是用来治理剑河堤岸的?。上次敦庭大雨闹水患,淹了鲤鱼口一片。那地方按说应该比其他地方防范更甚,可事实?却全然不是。”

秦惜珩道:“建和三?十四年的?时候,敦庭的?知?县还不是舒庆来。”

她从赵瑾那里得知?当年的?水利治理也被郭汗辛分过一勺羹,便刻意把方向?往别处转,又问秦绩:“之前?的?知?县是谁,四哥知?道吗?”

“宗政泰。”秦绩道,“我查过,是宗政开同族偏房的?一位堂弟。”

秦惜珩暗松一口气。

宗政一族已然问斩,这笔糊涂账死无对证,只要郭汗辛不作死,那么这件陈年往事就能一直尘封下?去。

“若是真要细查,大楚的?州郡都会有?这样的?蛀虫。况且人现在?都已经死了,要重新来查太难了。”秦惜珩说完,又有?些生疑,“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件事?”

“父皇提了一嘴,我就去户部查了查当年拨下?来的?账款。”秦绩慢条斯理地喝茶,对她道,“这事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顺口一问而已。”

秦惜珩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赶紧用其他话来转移,问道:“既然军屯的?事情?已经了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回?邑京?”

“总要待上个十天半月才行,否则要叫人看出端倪。”秦绩起身时叹了声气,眼中无奈得很,“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不愿参与朝政的?原因。”

秦惜珩忍俊不禁。秦绩送她出来,还是嘱咐一声:“你如今能事事以剑西为?重自然是好,但赵瑾那边,你别冷淡得过于刻意,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有?些面子还是该给就给。”

“知?道了。”秦惜珩对他福了个礼,在?入座车厢放下?车帘的?瞬间里,高悬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如今只是面对秦绩,她就拿出了五分的?防备,倘若真的?回?到邑京,她又该拿出怎样的?警惕来应对宁皇后和秦潇?

秦惜珩背靠在?车厢上,从脖颈间掏出那枚塔桑里,凝视良久后紧紧地拽握在?手心。

她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过做不到。

赵瑾在?书房等着,她面前?摊着一本?书,可自打秦惜珩出了门,她就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等也是一种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发呆与出神之际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渐近,随之大门一开,一只绣鞋踏进了门槛。

“可算是回?来了。”赵瑾从书案后绕出来,“去了这么久,我险些以为?兴王要扣住你。”

秦惜珩笑问:“四哥为?什么要扣我?”

赵瑾看她一如往常,便知?他们?的?这场谈话并无意外。

“你才出门不久,淮州就来了信。”赵瑾递给她,“柳玄文育有?二子,但是长?子早亡,次子又太小,所以他现在?的?一半生意,都交给他的?养子方谦在?打理。宗政康上次设计之后,已经与这位柳氏的?二当家站成了一线。”

秦惜珩看完信的?内容,道:“他能将离间之策使得这么好,我倒是挺意外的?。”

赵瑾道:“自来商场如战场,他在?淮州耳濡目睹了这么几个月,该学会这些了。”

秦惜珩将信置于烛火之上,点?燃后扔入火盆内,抬头看向?赵瑾道:“我要回?去一趟了。”

赵瑾初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回?去是回?哪儿,等到明晓她的?意思,才意识到她从进门起,眼中就揣着浓浓的?愁容。

“四哥说,母后让我回?去一趟。”秦惜珩搂抱住赵瑾,心中很是不舍,“可能会待得比较久,多半要等过了年才能回?来。”

赵瑾逐而回?神,拍拍她的?后肩说道:“那我随你一同回?去。”

秦惜珩道:“可是往年,车宛不是最?常在?这个时候进犯吗?若是你不在?梁州,他们?来犯了怎么办?”

赵瑾道:“靳叔守在?河州,那边抵着羌和的?大片土地,倒是不用担心。我让他来梁州替我看管几月就好。”

秦惜珩有?些担心,“你不必为?了陪我专程这样,一切还是要以梁州为?重。”

赵瑾道:“我其实?另有?打算,这比车宛进犯重要得多。”

秦惜珩便猜:“为?了军饷和粮草?”

“嗯。”赵瑾点?头,“我若是不回?京再问户部和度支司要些东西,宁相怕是会觉得我要在?梁州揭竿而起。”

秦惜珩紧蹙的?眉当下?越发地紧,“小舅舅如今回?来了,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如虎添翼。你这理由虽然在?理,但我还是担心他们?为?难你。”

赵瑾用手指顺着她的?眉头往后抚平,淡淡笑道:“这不是还有?个小老虎吗?只要有?小老虎护着,我怕什么?”

“好。”秦惜珩也舍不得与她分开这么久,她拉住赵瑾的?手,心里的?那份挂念终于散去,“那就一起回?去。”

第098章归朝

抵达邑京的城门之下?时, 赵瑾抬头而望上面的那两个正楷大字。她在这一刻有着瞬间的失神,恍然觉得时间交错, 好?似回到了年初的冬时。

“怎么不走了?”秦绩未乘马车,骑着马慢慢靠过来。

“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总感觉好像才离开邑京不久。”赵瑾冲他淡淡一笑,“让殿下?见?笑了。”

自?打年初在揽芳楼的那顿酒饮后,赵瑾与秦绩就没再打过照面。此次一同归返邑京,沿路上少不得闲聊两句,一来二去之下?,便略微有了些熟悉。

“四哥。”秦惜珩将车帘掀起一道缝,对秦绩道:“我?觉得有些累, 今日就不进宫了,先回?府上躺躺。”

她?说完,又语气淡漠地问着赵瑾:“你呢?”

这一路上当着秦绩的面,秦惜珩对赵瑾都是这种不冷不热的声调。后面越是临近邑京,她?与赵瑾的交流就越发地少, 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们才?敢在无人发现的角落亲吻彼此。

赵瑾每每回?她?, 态度又恢复成从前的谦卑模样, 甚至连她?的目光都不敢触及半分。

“臣先送公主回?府。”

秦惜珩不等她?说完就闭上了车帘,她?不想看到赵瑾用这副姿态与她?说话。

马车缓缓往前驶去,赵瑾在前带路, 秦惜珩悄悄地透过缝隙去看她?的身影,徒觉有一道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尚在梁州时,她?还想当然地以为只?要?装作视若无睹, 就能熬到再次离开,可等到现在身处邑京, 她?才?发现这样的隐忍是如?何地煎熬。

“阿瑾。”察柯褚这次也吵着要?来邑京,他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小声问道:“你这姑奶奶怎么?了?一路上怎么?都不给你个好?脸色?怎么?,你又哪儿惹她?了?”

“嘘。”赵瑾给他使了个眼色,也小声道:“回?去再说。”

赵瑾将秦惜珩护送到了公主府,下?马后立在一旁,隔着车厢道:“请公主下?车。”

秦惜珩在下?人的搀扶下?落了地,赵瑾看着她?,揖了一礼,半垂着眼说道:“臣想回?侯府一趟。”

她?将一应的礼节做到无可挑剔,秦惜珩就这么?静静地凝视她?,眼中浮着不可言说的悲哀。

这还只?是第一日而已,此次回?邑京,至少也要?待到年后,若是日日都要?这样相对,那么?与凌迟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你去吧。”秦惜珩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淡淡道:“这种小事以后别拿来烦我?。”

“多?谢公主。”赵瑾对她?又是一揖,这才?再次上马,带着察柯褚几人往侯府的方?向去。

秦惜珩停在原地,在赵瑾离开好?久之后还一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眼中空洞无光。

凝香轻轻喊她?:“公主?”

秦惜珩这才?转身进门。

察柯褚第一次前来邑京,顿时就被这里的繁华吸引了注意,他沿路看着,见?到什么?都觉得很?是稀奇。

“行了,回?头再带你逛。”赵瑾替他拽着马的缰绳往前走,到了侯府门前又催他下?马。

樊芜早就听说了赵瑾要?回?来,连日里都让人留意着,此时门房说人到了,她?急急地来迎,连仪态也顾及不上,头上的步摇晃动得厉害。

“娘!”赵瑾远远地就是一声喊,樊芜将她?从头看到脚,叹气说道:“比上次又瘦了。”

“阿妈。”察柯褚也喊,樊芜看到他的时候先是一愣,慢慢地才?认了出来,“你……你是察柯褚?”

察柯褚跪下?给她?磕头,说道:“阿妈,是我?!”

樊芜赶紧拉他起来,打量之际不禁眼眶湿红,“真是你啊,你都长?这么?高了。”

察柯褚嘻嘻笑着,看了赵瑾一眼,道:“我?早就比阿瑾高了。”

赵瑾用膝盖踹他的腿,“就你话多?。”

樊芜又问:“你娶妻了没有?”

察柯褚道:“我?不娶妻,我?要?替阿瑾打蛮子?。车宛一天不灭,我?就一天不娶妻。”

樊芜笑道:“好?好?好?,数你志气最高。”

察柯褚耀武扬威地看向赵瑾,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赵瑾无言地回?给他一个白眼,又对卲广递了个眼神。

卲广当即明白,退步着往一旁让了让,等所有人都进去后才?跟上。

“先吃点东西吧。”樊芜已经让人去备菜了,她?又问赵瑾:“晚些时候去公主府吗?”

不待赵瑾回?答,察柯褚就道:“去公主府干什么??她?那么?给你甩脸子?,你还要?上赶着去讨好??”

樊芜便问赵瑾:“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娘您别听他胡说。”赵瑾拿胳膊肘捅了察柯褚一下?,又说:“我?晚上再去公主府。”

察柯褚道:“哎你还没跟我?说,她?这一路上为什么?对你爱搭不理的?你哪儿让她?不高兴了?”

赵瑾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你管那么?多?干嘛?”

察柯褚嘟囔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吗?就冲她?上次替我?出的那口气,我?现在不讨厌她?了。其实我?后来想想,她?有时候还是挺好?的,不枉你说你那么?喜……啊!”

赵瑾在桌下?给了他一脚,面上则平静地低着头吃点心,并不搭腔。

樊芜被这突然的大叫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察柯褚嘶声几下?,斜眼看了看赵瑾,又对樊芜摆摆手,“没、没什么?,刚刚不小心踢到凳子?腿了。”

樊芜的视线在赵瑾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她?又问察柯褚:“前几日,宫里赏了些果脯,我?记得你小时候馋这个馋到不行,现在呢?还喜欢吃吗?”

“吃的吃的。”察柯褚搓搓手,问道:“邑京的果脯有梁州的好?吃吗?”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樊芜让人又拿了好?些零嘴来,察柯褚自?顾自?地吃,没注意到赵瑾已经起身走了。

不止是秦惜珩一人,这一路来京,赵瑾也受够了那样的客气与端庄。她?无数次地想要?与秦惜珩光明正大地对视,可是每当目光即将交汇时,秦惜珩都会率先收住,然后迅速地看向他处。

路上十日,她?被迫每晚翻着窗户爬进秦惜珩的房,两人连灯都不敢点,只?能借着月光看清对方?的眼,就连说话也是仅仅两人可闻的耳语。

赵瑾白日里想得很?了,夜里就会将欲/望化作无声的亲吻,她?们肆无忌惮地相拥在月下?,那时候的天地一片宁静,整个夜色都是眷属的归宿。

这些是当着秦绩的面,什么?也做不了的。

赵瑾抿了抿唇,觉得上面好?似还沾染着秦惜珩唇脂的味道。

身后有个脚步声靠近,来人随之问道:“怎么?了?怎么?看着没精打采的,是梁州有什么?烦心事?

赵瑾回?过身,望向樊芜这副担心的模样,勉强露出个笑来,“没什么?,娘您别多?心。”

“我?多?心?”樊芜到她?身边坐下?,“真的是我?多?心吗?”

赵瑾在身后捏紧了拳,不知该不该告诉母亲。

须臾之后,她?决定如?实交代,“话本子?里的那些可能不全都是假的,我?……我?挺喜欢公主的。不是待她?像妹妹的那种,是……是琴瑟和鸣的那种喜欢。”

樊氏怔然,却没有恼怒的样子?,而是问她?:“公主知道你是姑娘身吗?”

赵瑾摇头,“我?没敢告诉她?。”

她?靠在樊芜的肩头,将这大半年里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一遍,低喃道:“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若是手上没兵,没这么?点利用的价值,怕是连她?的面都见?不到。梁州那旮旯穷地,我?觉得委屈了她?,我?就想着我?这么?穷,还得靠她?帮我?,我?配不上她?。”

赵瑾跟个鹌鹑似的垂了脑袋,声音越说越小,“而且我?还没告诉她?我?自?己的事,我?就怕我?说了,她?会恶心我?,会觉得我?是在刻意地欺瞒。我?怕她?离开,怕她?再也不愿意见?我?。我?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连饭也吃不下?。”

樊芜没有打断,等她?说完之后才?道:“若是公主真的会因此疏远你,那你们趁早分开也是好?事。”

赵瑾摇摇头,“可我?不想啊,我?不想与她?分开。娘,她?不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但我?希望她?会是最后一个。我?一个人真的是太累了,有她?陪着我?很?高兴。本来……本来吧,我?一点都不想接纳她?的,可是她?自?己走进来了,我?就不想放她?出去了。这事我?不敢告诉她?,我?想的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但我?又觉得,现在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盗了往后的日子?。她?如?果要?与我?和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日直到天黑,樊芜也没告诉她?究竟该怎么?走。赵瑾神色恍惚地牵马走在大街上,临近公主府时,她?茫然地望着那紧闭的朱色大门,站在街角下?愣愣地出神。

大门在这时突然开了,里面的人才?出来就见?着了她?,忙说道:“侯爷可算是回?来了,公主方?才?还说有事要?与侯爷说,让小的去侯府问问侯爷今夜回?不回?来。”

赵瑾问:“公主找我??”

下?人道:“是,侯爷先去见?见?公主吧。”

赵瑾让他把?飞琼牵下?去,自?己则快步往清漪院去,才?到院口就听到里面说:“小厨房别熄火,公主晚膳没用,炉子?先备着。”

“公主没用晚膳?”她?进去就问,“为什么?没用?”

说话的丫头小声道:“公主说没有胃口,吃不下?。”

赵瑾看了一眼燃着灯的主屋,在外敲了敲门,喊道:“公主。”

秦惜珩蜷着身体抱膝坐在床上,听到这句熟悉又陌生的称喊,当下?就朝屏风那边看去。

赵瑾在外等了不过一息的工夫,门就开了。

“侯爷。”凝香福了福身,很?小声地对她?道:“公主晚膳没用呢。”

赵瑾略略点头,顺手将门关了。她?绕过屏风进来,就见?秦惜珩一个人坐在床上,失魂一般地看着自?己。

“阿珩。”终于等到四下?再无他人,赵瑾走过来在床沿上坐下?,轻轻唤了一声。

两人相抱在独属于她?们能够掌控的地界里,赵瑾方?才?的迟疑不决顿时散消于九霄云外,她?托着秦惜珩的半侧脸,再无顾忌地吻了上去。

舌尖的相触如?一团疾火,秦惜珩被她?圈在怀中用力地亲吻。在唇瓣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合拢下?,赵瑾在她?口中攻城略地,放肆地与她?交换着涎/液。

“晚膳没用?”赵瑾轻轻地喘气,“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我?吃不下?。”秦惜珩委屈地缩在她?的怀中,眼睛红红地扑湿了睫毛,“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回?的。”赵瑾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的后背,将声音放得很?柔和,“白日里已经够煎熬了,晚上总要?看你一眼。”

秦惜珩问:“母亲还好?吗?侯府缺不缺什么??”

赵瑾道:“娘挺好?的,府上也不缺什么?,你不用这么?操心。”

秦惜珩道:“你今晚能不能别走?我?没让人去收拾含章院。”

赵瑾顾虑道:“可这里是邑京。”

秦惜珩锤了一下?床,很?是不甘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早点回?去。”

赵瑾道:“你不要?急,只?要?日日还能见?着,那就不算什么?。阿珩,咱们来日方?长?。”

秦惜珩道:“我?不要?什么?来日方?长?,我?只?要?和你在当下?的每一天。”

“都会有的。”赵瑾给她?拭去眼中的泪,道:“吃点东西吧,我?陪你再吃一点。”

“我?是真的吃不下?,而且一想到明天要?进宫请安,我?就越发没有胃口。”她?拉着赵瑾的手,指尖反复地在那几块茧子?上摩挲,心烦又无奈道,“我?终于明白你当时戴着面具与人周旋是怎样的感受了,揽芳楼那次,你很?难捱是不是?”

赵瑾笑笑,“兵痞子?堆里长?大的,装混子?于我?而言其实并不难。对了,明日我?也要?入宫面圣,正经的事情还是得先做了。”

秦惜珩道:“你明日见?了父皇就赶紧回?来,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怕是要?见?到些需要?应付的人。”

赵瑾想到自?己上次前脚才?出宫门,后脚便被人蹲了个正着,叹气道:“太子?若是非要?见?我?,是我?能躲得了的?”

秦惜珩不快地皱眉,听她?又说:“既然含章院没有收拾,那我?今晚还是去侯府吧,正好?可以传出去混淆视听。”

“我?不要?。”秦惜珩拉住她?,“我?舍不得你。”

赵瑾道:“那你先睡吧,我?守在这儿,等你睡着了再走。”

秦惜珩越发不愿意,但迫于现状,她?只?能将怒火撒在作戏上,随手就推翻了一个盆景。

赵瑾听着盆景落地时的脆响声,抿嘴憋着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走了。”

她?打开门,院中分明空无一人,却又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里。

邑京的秋也镀着凄凉的萧瑟,落叶又吹了一地。赵瑾将领口扯了扯,头也不回?地撞入夜色,在她?身后灯火透亮的屋子?里,秦惜珩静立在窗户后,隔着缝隙目送她?消失在秋风中。

第099章宫闱

次日朝后, 楚帝听闻赵瑾已在?海晏殿等候请安,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更换便直接过?来。

“上?次的病好全了没有?”楚帝一脸欢心地看着她, 连方才在?朝与人?理论时的不悦也?一扫而?散。

赵瑾道:“谢圣上关心,臣已经好全了。”

她拿出拟好的军饷额度,双手横托着递上?去,“这?是?臣算好的剑西三州来年的军费开销,请圣上?过?目。”

谢昕帮忙将折子递给楚帝,楚帝并不急着看,而?是?问她:“阿珩没?有闹过?你吧?”

赵瑾低着头道:“公主性情?温婉,从不闹臣。”

楚帝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吧。”

赵瑾谢过?, 坐下之后听他问道:“你让谁看着梁州?”

“回圣上?,是?靳伯云。”赵瑾怕他不知道,又解释一句,“就是?靳苍的堂弟。”

楚帝没?再顺着这?个往下说,而?是?问她:“羌和?近来如何?”

赵瑾道:“圣上?放心, 羌和?与车宛隔着血海深仇, 是?断然?不会与之结交的。上?次调整了茶马比价, 羌和?王也?并无异议。”

楚帝嗯声, 说道:“羌和?是?个要地,绝不能置之不理。他日羌和?王若是?要提些什么,你只管跟朕说。”

赵瑾笑了笑, “如今的羌和?王也?不过?长臣几岁,臣少时就经常见他,好些事情?都?是?小事, 无需劳烦到圣上?。这?些年他们一直倚仗着大楚,自然?也?不敢有什么要求。只不过?另有一事, 是?臣一直以来的心事,还希望圣上?酌情?考虑。”

楚帝道:“你只管说便是?。”

赵瑾遂掀袍跪下,请命道:“臣想继续西进,替我大楚开?疆扩土。”

楚帝倒是?没?想到她求的竟是?这?个。

赵瑾道:“梁州境外的大漠之中,有一片叫做央吉拉错的绿洲,那里种满了无数的青稞,是?车宛的粮仓。再往西北去,有一座名叫苍眉的雪山,它是?车宛人?的信仰磨莎雪山的余脉。臣想将西境防线延伸到那里,这?样一来,梁州就能在?央吉拉错设置屯田。”

楚帝听着这?状似耳熟的一番话,良久不语。

赵瑾继续道:“如果可?以,臣希望在?拿下苍眉山之后,能将磨莎雪山下的草场也?收归于大楚。此?乃臣毕生所愿,望圣上?成全。”

楚帝看着她,叹了声气,“你所请之事,朕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听你祖父提过?。只是?那个时候朝中局势紧张,朕无暇分心西陲。后来你祖父过?世,你又年少,这?件事便一直搁置。如今你骤然?再提,眼下却也?不是?大肆动兵的时候。”

赵瑾还跪在?原地,楚帝让她先起来,又说:“朕与你算一笔账。去年年末,淮安道全境遭受雪灾,从今年年初直至六月,淮安道所用的米面都?是?朝廷的赈给,一人?一月的口粮便是?一石,仅仅用于租米的漕运费用便达到了四百七十万缗。淮安道全境以茶田与桑田为主,雪灾过?后不仅要重振民宅,土地也?要循序恢复。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淮安道的赋税还能如往年一样征收吗?”

“南北两疆年年都?要动武,剑西是?什么情?况你也?心中有数。朝廷如今能承担的只有维持现状的对峙,向外开?疆拓土的耗损已经支撑不来了。”楚帝无奈又辛酸地对赵瑾道,“怀玉,朕可?以对你说一句实话,国?库是?真的不充裕。”

赵瑾心有不屈,却也?只能认下这?命途,“是?,臣知道了。”

楚帝从御案后起身朝她走来,他看着这?张酷似赵灵浚的面孔,往日里的愧再次升腾而?来。

“剑西有你,朕很安心。”楚帝拍拍赵瑾的肩,“只是?可?惜,朕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大楚开?国?之初,先祖征讨四方的史记都?藏在?了画卷里。血脉传承至今,皇子们早就没?了先祖在?马上?征战时的血性,偌大一个皇族,只有阿珩一个丫头能让朕觉得,画卷里先祖驱马挽弓的模样好似又活了。每次看到她在?马场里练骑射,朕就觉得没?一个儿子能及得上?她。”

赵瑾也?一直记着那一场骑射之争,秦惜珩在?马上?的英姿令她毕生难忘。

楚帝最后感慨一声:“若她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凤正宫内,允嘉公主正陪着宁皇后说话,外面就有宫人?来报:“禀皇后殿下,仪安公主请安来了。”

宁皇后道:“快让她进来。”

允嘉公主笑道:“母后,阿珩都?回来了,您还这?么着急盼着。”

秦惜珩人?未至声先到,“阿姊又说我什么呢?”

她先给宁皇后请了安,又撒娇似的抱住宁皇后的胳膊道:“儿臣本想昨日一回来就进宫见母后的,可?这?一路都?是?颠簸,昨日到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力气,就先回府歇着了。”

宁皇后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允嘉公主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母后可?是?天天念着你。”

秦惜珩注意到她的肚子,问道:“阿姊是?不是?快要生了?”

允嘉公主摸着肚子,说道:“他这?几日动得格外频繁,御医也?看过?,说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秦惜珩这?一刻流露出些许的向往,忍不住搭手过?去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果然?感觉到掌心下有动静传来。

“他真的在?动。”秦惜珩第一次触摸孕妇的肚子,觉得很新?鲜,当即露出些讶然?,又矮着身趴过?去贴上?一只耳朵去听允嘉公主的肚子。

宁皇后看她这?模样,仍是?孩子气十足,忍不住叹气道:“你如今成婚也?快一年了,怎么就不知道把脾气收一收?听说你昨晚又与赵瑾在?闹,还不让他待在?公主府?”

秦惜珩就知道宁皇后一定会知道这?些,于是?刻意夸大起来,“眼不见心不烦,我看到他就来气。”

“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宁皇后忍不住责备道,“你就算再厌恶赵瑾,这?辈子也?没?法改了。与其这?样,不如早些与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到时候咱们就能把剑西的兵权拿捏在?手中。你看看微儿,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

秦惜珩已经彻底厌烦了这?样的说辞,在?身处梁州的大半年里,她开?始习惯宁皇后与秦潇带给她的种种寒心之举。

“我已经很不想看到他了,母后还要强迫我与他睡在?一张床上??”秦惜珩拉着脸满是?不悦,“要不是?有父皇压着,我早就要与他和?离了!”

“住口!”宁皇后这?次没?再由着她的脾气来,板起脸说道:“是?我之前太纵容你了?从今日起,你若是?再不与赵瑾同房,往后就别叫我母后!”

允嘉公主见状,赶紧劝道:“母后别生气,阿珩还小,不是?要刻意顶撞母后的。”

“还小?”宁皇后冷笑,“你们就是?太纵着她,才会让她这?样无法无天!”

“阿珩,”允嘉公主小声叫着秦惜珩,使着眼色道,“快给母后认错。”

纵然?秦惜珩再是?如何的不愿,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不情?不愿道:“母后别生气,儿臣知错了。”

宁皇后的脸色稍有好转,但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今晚不许赶赵瑾出府,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秦惜珩低头道是?,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早些回梁州。

“俞恩。”宁皇后喊着自己的心腹侍女,“赵瑾今日是?不是?进宫了?你让人?去海晏殿看着,若是?他出来了,让他过?来一趟。”

秦惜珩心里一慌,问道:“母后见他干什么?我现在?不要看到他。”

宁皇后道:“让他接你回去而?已,我不留你用饭。”

她越是?这?么说,秦惜珩就越是?要闹,“我不回去!我要陪母后在?宫里住几日!”

宁皇后一个眼神扫来,秦惜珩马上?闭嘴,小声道:“我知道了。”

赵瑾从海晏殿出来时,便见一名站在?宫墙下的内官快步朝她过?来,说道:“臣见过?侯爷。方才皇后殿下说,让侯爷去一趟凤正宫,接仪安公主回府。”

“这?……”赵瑾犹豫道,“我一个外臣,怕是?多有不便。”

内官道:“无妨的,皇后殿下让侯爷去便是?。”

赵瑾现在?不清楚凤正宫的状况,心中只担心秦惜珩一个人?把持不来,是?下心里也?带了点慌,赶紧就随内官往凤正宫赶。

前面是?宫道的一处拐角,赵瑾走得太急,正遇到一队巡守的羽林卫出现在?尽头,险些就这?么撞上?去。

她赶紧刹住脚稳住身形,便听这?一队羽林卫中的一人?喊她:“赵侯?”

赵瑾寻声看去,见这?人?竟然?是?谷怀璧。

其他羽林卫听到谷怀璧这?么喊,也?齐齐地反应过?来,“见过?赵侯。”

赵瑾还急着去凤正宫,只是?冲他们摆摆手就走。谷怀璧回望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眼中若有沉思。

秦惜珩耐着性子听宁皇后将她数落了一通,终于等来了赵瑾请安的通传。

宁皇后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赵瑾并不敢贸然?入内,只是?站在?屏风之外躬身作揖,“臣请皇后殿下安。”

宁皇后遂看向秦惜珩。

屏风半透着外面的光,赵瑾站在?后面,在?屏风上?留下了一个剪影。秦惜珩对着那侧的人?影凝视片刻,起身对宁皇后跪安,“儿臣先回去了,母后保重身体。”

宁皇后丝毫不留她,嗯声过?后便低下头去喝茶。

秦惜珩绕过?屏风,在?这?无人?注意的一角里与赵瑾对视一眼。二人?交换过?眼神,赵瑾便跟着她出去,在?一干宫人?的注视下一前一后地离开?。

凤正宫远离而?去好远之后,身后的灼视感才逐渐散去。秦惜珩这?时才问:“只是?让你过?来吗?”

赵瑾点头,又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事。”秦惜珩在?宽袖大袍下牵了一下她的手,笑道:“我故意闹了一下而?已。”

“我还以为出事了。”赵瑾这?才放了心,手掌里仍是?汗涔涔的一片。

秦惜珩问:“回去吗?”

赵瑾道:“回去。”

秦惜珩道:“我随你回侯府好不好?我还没?正式拜见过?母亲呢。”

凭她的身份还能有这?份心,赵瑾觉得很欣慰,于是?也?答应:“好,都?依你。”

公主府的马车一直候在?宫门口,赵瑾扶着秦惜珩先上?去,自己也?随之掀帘进去。外界的一切喧嚣就此?被隔绝在?了这?一层薄薄的车帘之外,两人?触碰着呼吸,默契地在?相拥中接了个吻。

秦惜珩一嗅着赵瑾身上?的气息,眼圈就红了起来,“难怪你会想念梁州的风,我现在?也?很想念梁州的一切。”

赵瑾问:“皇后数落你了?”

秦惜珩原本不想承认,但她一挨着赵瑾,就想与她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

“说了我好久。”她委屈地告状,“句句话都?是?让我讨你欢心,倘若我不是?真的喜欢你,逼我这?么做还不如让我去死。”

赵瑾道:“若下次皇后还这?样说你,你就说我在?梁州处处寻花问柳,夜不着家。”

秦惜珩道:“我不想那么说你,谁也?不能辱你。”

赵瑾轻声笑笑,“那这?几日就不要进宫了,我在?府里陪你好不好?”

秦惜珩道:“府里也?全是?眼线,昨夜的事果不其然?,母后今日一开?口就问我为什么对你发火。”

赵瑾道:“难道堂堂小老虎,连几个眼线都?怕解决?”

秦惜珩满腹郁气,“小老虎还没?长大,上?头还蹲着个母老虎。”

赵瑾被她逗笑了,“那咱们就不要理会那个母老虎,任她如何吼,咱们就当听不见。”

秦惜珩会心一笑,问她:“那大老虎对你说什么了?”

赵瑾就跟玩小孩儿似的说道:“大老虎问我,小老虎在?梁州听不听话,如果不听话,就替我带回家训一训,等听话了再交给我。”

秦惜珩在?她肩上?一锤,压着声音喊道:“赵怀玉!”

赵瑾控制着喉间的笑,揉着她的头又说:“然?后我就说,小老虎可?厉害着,从来不闹人?,我喜欢得紧,谁来了也?不给。”

秦惜珩又被她这?番话哄得脸上?一红,“油嘴滑舌。蔚熙果然?没?说错,你就是?靠着这?张嘴唬弄了不少人?。”

赵瑾道:“是?啊,我不光能唬弄人?,还能亲人?呢。”

她稍稍一低头,便又堵上?了秦惜珩的口舌。

抵达梁渊侯府时,车夫在?外说道:“公主,侯爷,咱们到了。”

车帘后过?了一会儿才伸出一只手,赵瑾一步跳下去,又回身搭上?手臂,扶着秦惜珩从车驾上?落地。

这?府邸是?楚帝赏的,高门大户气势恢宏,不比任何皇亲的宅子差。秦惜珩仰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的题字,脚下跟着赵瑾进去。

身后的大门慢慢地合上?后,赵瑾才敢来牵她的手,说道:“我们的事情?,我已经跟娘说过?了。”

秦惜珩莞尔一笑,开?始欣赏府内的景致。赵瑾领着她一路看过?去,忽而?就瞧见了樊芜绕过?水榭而?来的身形。

第100章瑾珩

仪安公主骤然来府, 樊芜预料不及,在得?了?门房的消息后, 着急着就来前院迎人。

“娘。”赵瑾喊了一声,正要再说,就见樊芜要来福身,对秦惜珩行礼。

“母亲不可。”秦惜珩快步上前搀住她的手臂,摇头道:“我受不住的。”

樊芜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赵瑾,赵瑾笑道:“娘,我们就当是寻常人家,您不必如此。”

秦惜珩后退半步,对樊芜福礼, “一直没来看?望母亲,是我的不是。”

这是秦惜珩第一次正面面见樊芜,总担心失了?礼节做得?不好,她见樊芜半天不说话,也有些不安地朝赵瑾看?去。

“那个……”赵瑾自己反倒语塞起来, 先对樊芜道:“娘, 阿珩就是来看?看?您。”

樊芜什么也没准备, 有些局促道:“臣妇很好, 多谢公主挂心。”

秦惜珩听着这话语间的疏远,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道:“应该的。”

赵瑾看?出二人都很是不安, 干脆道:“娘,我们下午不在府里?用饭了?,您随便给察柯褚弄点什么吃的都行, 他?不挑。”

秦惜珩问:“那我们去哪儿?”

赵瑾道:“要不换身装束,我们去外面玩?”

秦惜珩道:“可我现在没有衣裳可换。”

赵瑾道:“穿我的。”

她在柜子里?东找西翻, 总算挑出一件不算太大的,问秦惜珩:“这身好不好?虽然有些旧了?,但应该勉强合你的身。”

“好。”秦惜珩正要来解衣带,忽然记起什么,红着脸对赵瑾道:“你出去。”

赵瑾有意逗她,“我要是不出去呢?”

秦惜珩笑骂道:“登徒子!”

登徒子丝毫没有做一做正人君子的觉悟,趁着秦惜珩不备就偷亲了?她一下,这才放过,“那我在外面等你。”

樊芜就在院子里?站着,赵瑾出来时看?到她,溢在脸上的笑顿时一滞。

“娘。”她有些拘束地过去,“我们挺好的,阿珩今天只?是来看?看?您,没别的意思。”

樊芜道:“出去玩当心些,晚上回来吗?”

赵瑾道:“回的。公主府的眼线太多,我与阿珩都不想回去。”

樊芜眼中的担忧遮掩不住,但她知?道赵瑾做事有数,只?是嘱咐道:“我知?道你有主意,但晚上别玩太晚,照顾好公主。”

赵瑾目送她离开,自己也去换了?一身旧衣,连头上的白玉发冠也卸了?,仅用一根乌木簪子绾住。

“好了?没有?”她站在门外刚要敲门,秦惜珩就从内侧打开了?,低头理着衣襟说道:“没有太大,我感觉刚刚好。”

赵瑾靠在墙上抱着手臂看?她,打量着说道:“像是量身给你做的。”

秦惜珩问:“什么时候的?即便是旧衣裳,你现在的身量穿着也不合适吧?”

“应该是五年前?回来的那一次留下的。”赵瑾看?她头发还是散的,直接就来上手,“别动,我给你绾。”

秦惜珩背过身去,发缝间就穿来了?几根手指。赵瑾娴熟地给她先束了?个高马尾,正要再绾,手指就被?秦惜珩按住了?。

“就这样?。”秦惜珩微挑下颌,眼睛里?亮亮的浮满了?光,她问赵瑾:“好不好看??”

“玉面翠松。”赵瑾给她打理一下鬓角的碎发,“好俊朗的小公子,比月亮还好看?呢,是谁家的啊?”

“嗯——”秦惜珩拉长着声线,贴着赵瑾在她脸上一吻,然后说:“赵家的。”

赵瑾回之一吻,道:“走吧。”

她们从偏门悄悄地出去,混入人群之后,秦惜珩舒心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出来了?,这几天可憋死我了?。”

赵瑾问:“想去哪里??”

秦惜珩道:“只?要是与你一道,去哪里?都好。”

赵瑾故意道:“百花大街也行?”

秦惜珩作势要打她,“你敢!”

赵瑾道:“我对邑京不怎么熟,要不是你五哥,我连百花大街也不熟,要不还是你带着我玩吧。你之前?都玩什么地方的?也带我去去?”

秦惜珩听到这一声“之前?”,笑意便淡了?些。

在与赵瑾重逢之前?,她把将近三年的时间都给了?谷怀璧,那时候少不更事,她什么都听谷怀璧的,去哪儿也都一路跟着。

“我不想带你去之前?的那些地方。”秦惜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对她道,“那些地方我再也不想去了?。”

赵瑾大概猜出来一些,说道:“那些地方原本没有错,阿珩,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做了?很多荒谬的事情,但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再想又有什么用?是我来迟了?,让你错等了?那么久。”

秦惜珩咬咬嘴唇,心里?泛起酸意,“你干嘛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明明是我自己眼瞎。”

赵瑾道:“人只?要无?愧于心,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过去的那些地方肯定有你真?正喜欢的,你想去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一回头,就一定能看?到我。”

秦惜珩道:“我不要你站在我的身后,我要你站在我的身旁,往后我拥有的一切,你也能尽数看?到,属于我的东西,也会是属于你的。”

“好。”赵瑾笑笑,问她:“那阿珩要带我去哪儿?”

秦惜珩道:“我想晚上带你去,那儿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最?好看?。”

赵瑾还是说着那声“好”,秦惜珩又道:“我想去我们在上元夜看?过花灯的那几条街。”

“好。”赵瑾左右看?看?辨认方向,牵着秦惜珩往边上靠,“我记得?去朱雀大街该是往这边走。”

一切仿佛是与旧日?里?的场景在一一重叠,赵瑾先于秦惜珩半步,替她挡下迎面过来的人群,甚至在说话时,也只?是略略偏过半张脸。

秦惜珩拽紧了?赵瑾的手,生?怕被?人海挤散,她在鼎沸的人声里?缓步前?行,记忆在似曾相识里?重新回到了?上元那晚的华丽灯火。

“怀玉。”她叫了?一声,但周围太吵了?,赵瑾没有听到。

秦惜珩没有再喊,她安静地跟着赵瑾往前?,在走出这条长长的主街后终于能换上一口气。

赵瑾看?她不说话,以为是刚刚走过来挤得?太累,遂道:“我看?那边有个糖水铺子,渴不渴?要不要过去吃一碗?”

秦惜珩摇头,说道:“我刚刚一路走过来,想到的都是你陪我看?灯的那个上元夜。那晚的灯真?的很好看?,可我那时候没有什么心情去赏。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我想把那一晚重新补上。”

赵瑾道:“咱们不差那一个晚上,往后年年岁岁,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灯。”

她们顺着上元那晚的路故地重游,现在虽不是什么节,街边却依然有卖花灯的摊子,赵瑾问:“要一个吗?”

秦惜珩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道:“都不及你送我的那盏。”

半日?里?的时光飞快,两人走走停停直到街的尽头,秦惜珩看?到了?当日?坐过的那个石墩子,忍不住一笑。

赵瑾问:“你笑什么?”

“那个石墩子。”秦惜珩指了?指,“我当时不让你坐来着。”

“现在还好意思再提?”赵瑾带着一丝怨气道,“我当时就想,好厉害的小丫头,可千万别让我再遇上。”

秦惜珩拉着她过去,这次分出半个墩子来,“坐我旁边。”

街尽头少有人来,二人互相偎依着看?向来时的人山人海,静静地等着落日?西下。

赵瑾问:“你想带我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

秦惜珩道:“听说过月老?祠吗?”

赵瑾道:“你说的地方,就是月老?祠?”

“嗯。”秦惜珩点头一笑,“现在过去,刚好能看?到初上烛火的灯笼,挂满了?一片墙,隔好远就能看?到。”

白日?巡守换班后,谷怀璧卸下甲胄,从宫城的侧边出门。

自打白日?里?见着赵瑾后,他?又打听到仪安公主也回京了?。继而一日?下来,他?都有些魂不守舍。

当日?朝堂一论,他?在宫里?见过秦惜珩一次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第二次,之后没过多久,他?又听说了?仪安公主去往梁州的消息。

往昔的一切就这么戛然而止,升迁之后的喜悦仅仅只?麻痹了?他?短短一个月。在这大半年里?,他?身着那一身沉重的甲胄行走在宫墙下,再也没了?靠近皇权之后该有的傲然。

他?开始怀念有秦惜珩相伴的那两年多的时光,有个人会对他?嘘寒问暖,关心他?的喜怒哀乐,还会想着法子替他?谋求所需所想。

谷怀璧走出宫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天边悬着的月,神思恍惚中,他?跨上马背后并?未回府,而是往月老?祠的方向慢慢而去。

秦惜珩曾说这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因为这里?系满了?姻缘线,只?要她常来,月老?就会记住她,为她牵一条和和美美的线。

谷怀璧下了?马,失魂落魄地想着她的旧日?所言,再看?着眼前?走过的一对对有情人,心里?寂寞成空。他?数不清在多少个夜晚梦到过秦惜珩,也数不清在梦里?与她有过多少个花前?月下。在秦惜珩离开邑京后,他?也数次来过月老?祠,希望上天能将这份姻缘还给他?。

然而事实?回给他?的只?会是一道道无?声的耳光,秦惜珩的婚事关乎着朝局走向,他?自己也清楚,他?想要的那些再也不可能重新拥有。

谷怀璧出神半许,空想之间突然捕获住了?人群中的一张脸。

他?看?到赵瑾站在姻缘树下,继而他?目光外移,看?到了?站在赵瑾身边衣着男装的秦惜珩。

谷怀璧骤然愣住,不是说仪安公主与赵侯一贯不和吗?

赵瑾与秦惜珩浑然不觉有一道目光直直地锁定在这里?,秦惜珩望着姻缘树上系好的红绳,对赵瑾道:“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来月老?祠,只?要我经常来,月老?就会记住我,然后给我牵一条我爱的姻缘线。”

“说得?很对。”赵瑾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这不就盼来了??”

秦惜珩道:“其实?我一直想在这里?求个红绸,再写上我的名?字,可这身份和名?字太过显眼,所以我一直没求过。”

赵瑾道:“那我去求一个,就写阿玉和七娘,好不好?”

秦惜珩像是恍然惊醒一般,“还是你聪明,我就一直没想到用这种法子。”

赵瑾很快就求来了?一张红绸,秦惜珩握起笔要写,赵瑾的手也覆了?上来。

“一起写。”

“好。”

谷怀璧远远地看?着赵瑾从后面拥着秦惜珩,握着她的手在红绸上写字。

不多时字已写完,秦惜珩轻轻地吹了?吹,等墨迹半干之后,又与赵瑾一起将红绸系在姻缘树的一根枝杈上。

“好了?。”秦惜珩仰头看?着红绸黑字的“阿玉七娘”,扬起脸对赵瑾笑道:“幸好带你来了?。”

她又指了?指月老?祠那边,“还有那儿,那边有一片长得?很好的竹林,竹林外就是水河,今晚月色这么好,正好能赏月。”

谷怀璧等她们离开后才去往系着红绸的姻缘树枝杈下,他?仔细地在这些绸缎里?寻找刚刚系上去的那一条,很快就看?到了?墨色新鲜的字迹。

阿玉七娘。

他?默念着,突然觉得?阿玉这个称呼好像在哪里?听过。

月老?祠行至深处已经没了?人迹,赵瑾终于能在这里?堂堂正正地对秦惜珩展开一切。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难怪你喜欢来。”

明月在竹林上方洒下一道道柔和的光,秦惜珩没有说话,就这么借着被?竹叶打碎的斑驳月色看?着赵瑾。

林子里?今夜很静,连风的轻啸都不曾有。赵瑾能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在这咫尺之间,还有秦惜珩的呼吸声在为之合鸣。

她的手指触过秦惜珩的脸,在滑落至耳畔时,指尖带上了?灼热的烫意。

两人对视着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似已经道过了?千言万语。数月以来的默契已然成了?举手投足间下意识的习惯,赵瑾将秦惜珩抵在一根竹子上,低头就吻上了?于她而言无?比熟悉的唇。

几步之外就是流淌着的水河,月光斜洒着坠落,在水波之上跳跃着光芒,也将哗哗水声带到竹林之中,堪堪遮住亲吻时唇齿间湿哒哒的爱意。

“阿瑾。”秦惜珩环抱住赵瑾的腰身,轻轻喊着。

“嗯。”赵瑾应了?一声,追着再去吻她。

秦惜珩仰起下颌应承,眼睛里?一览无?余全是赵瑾,在这无?人知?晓的天地里?与她难舍难分。

有了?红绸和姻缘线,这个人就一辈子都是我的了?。

她这样?想着,在吮着赵瑾的唇舌之际含含糊糊道:“我总觉得?跟偷/欢似的。”

赵瑾也轻声地笑,“可不是嘛,刁风弄月。”

秦惜珩再次被?她托住后脑勺用力地吻住,记住了?这个词。

刁风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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