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国庆节，李茂军出差回来，李明珠跟着李奶奶回来了，一家人聚在一起过节。高红忙不过来，叫了家政阿姨过来做饭，她带着李高梧贴小红旗。

小红旗是文具店买的，李高梧穿着红色喜庆的卫衣，双膝跪在刺绣软垫上对着身后中式的背景墙，双指还捏着一张撕开的贴纸，高红站在她身后，指挥道。

“左边一点，对，再下挪一点点，很好很好，就这样，高梧真棒！”

“行，我们来贴下一张吧，等会把房间里贴几张，高梧的小熊也要贴一张。”

“……”

高红兴致不错，待贴完所有贴纸，家里也洋溢着国庆的喜悦，李家一多半的人都很高兴，另外一小部分则从进门起就没笑过。

李奶奶虽然已经六七十了，但保养得当，穿着一套中式枣红色云纹秋装，戴着珍珠项链，端庄而贵气，见高红揽着那个不知从哪来的穷孩子，她不悦地撇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吗？明珠快一个月没去学校了，你也不知道劝劝她，哪里来的野孩子，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重要吗？”

李奶奶甚至都不避讳李高梧，当着面直说，还用那种瞧不起的眼神一直瞥她。

高红环住李高梧的肩膀，心里想着高梧不就是自己亲生的吗，她翻了个白眼没理婆婆，低下头对李高梧道：“肚子饿不饿，阿姨带你去吃饭。”

说着，高红就像看不见李奶奶一样，牢牢护着李高梧走了。

“你！……”李奶奶用手指着她的背影，差点被气得高血压犯了。

李明珠一回家就抱着平板躺卧在沙发上玩，李奶奶守在她身边，心肝心肝地叫着，一会儿担心她冷，去拿厚外套出来，一会儿担心她口渴，给她洗了葡萄，脸上始终挂着笑眯眯的宠溺笑容，老太太只恨不得把这个从小带大的乖孙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奶奶，我不吃葡萄，我要吃橘子，热死了。”李明珠烦躁地用脚蹬着茶几，李奶奶赶忙给她剥橘子，生怕她饿着了，李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能不宠吗。

这边李奶奶哄着李明珠，另一边高红手把手在教李高梧怎么剥螃蟹，清蒸的阳澄湖大闸蟹清甜鲜香，肉质紧致滑嫩，满满的蟹黄，高红上手演示，絮絮说道：“掀开螃蟹的腹部，用蟹斗让螃蟹身体分开，把蟹腿和蟹钳剪下来，关节处两头剪掉，用这个小工具把肉推出来……”

“明白了吗，高梧，就这样吃掉蟹黄。”高红拿着一个剥好的螃蟹，刮出满满的蟹黄嗷呜一口吃掉。

李高梧手上的螃蟹也剥好了，看她吃得香，于是也嗷呜一口吃掉。

浓郁鲜美的蟹香，细腻绵密的口感，丰富的味道从舌尖滑过，李高梧眯了眯眼睛，吃完点点头表示很好吃。

就在李高梧在高红的指导下准备剥第二个时，李明珠丢下平板走了过来，高红也拿了一个螃蟹给她，说道：“快来吃螃蟹，这是你爸托朋友从阳澄湖带的。”

李明珠盯着桌上那一盆子的螃蟹，咽了咽口水，又用一种厌恨的眼神瞪了李高梧一眼，越想越不舒服，凭什么林招娣能比她先吃螃蟹，这种低贱的人怎么配吃螃蟹，于是她直接上前把李高梧手上那个黄橙橙的大闸蟹夺了过来，紧接着把那一盆子的螃蟹都抱进怀里，做出护食的姿态。

李高梧还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之后她抬头看见了李明珠恶狠狠瞪着她，她不知所措地双手交叉住，一边的高红直接炸了，怒喝道：“李明珠，你做什么，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李明珠丝毫不惧高红，抱着一盆子螃蟹，理直气壮道：“我当然吃得完，以前家里的螃蟹都是我吃，我最爱吃螃蟹了，妈，你不会为了这个外人骂我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可是有二十只螃蟹，你吃得了吗？”高红强迫自己不发飙，深呼一口气道，妥协道：“你拿出四只螃蟹给高梧，其他随你。”

高红垂眼扫了一下交叉小手的崽子，连口吃的都被抢了，可怜死了。

“凭什么给她，这些螃蟹本来就是我的，我才不给！”李明珠白了高红一眼，气鼓鼓地说道，好像她还受了很大的委屈。

“李明珠，你别太过分啊，这么多螃蟹吃了，你肚子也受不了！”高红说道，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李明珠惯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吃得了，我就不给，这些都是我的。”李明珠把盆紧紧护着，见高红要上手抢，她抱起盆撒腿就往李奶奶那边跑，扑进了奶奶怀里哭诉道。

“我妈她不爱我了，上次把我几千块钱的衣服给那个林招娣穿，这次又让我把螃蟹分给那个穷鬼林招娣，奶奶，你知道我最爱吃螃蟹了……呜呜呜……”

李奶奶心疼地把孙女抱进怀里，面对追过来的儿媳妇，大声呵斥道：“高红你怎么回事，明珠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吗，你怎么处处向着那个野孩子，我不管你们和村里达成了什么协议，你赶紧把那个孩子给我送走！我不想再看见她！”

若不是还顾忌着李明珠，高红真想把真相说出来，告诉这个蛮不讲理的老太太，你孙女当年因为你抱错了，这会你还帮着欺负亲孙女，你可真是个好奶奶啊。

动静闹得有点大，李茂军从书房出来，见母亲和妻子吵了起来，赶紧调停道：“妈，老婆，这大过节的你们干什么呢！”

“儿子，你看看你老婆，就因为几个螃蟹，她就跟妈闹，明珠爱吃就让她吃呗，小孩子贪嘴很正常，管那个野孩子做什么，你们俩赶紧把那个野孩子送走！赔村里多少钱妈出！”李奶奶对着李茂军控诉道。

李茂军看着义正词严的老妈，又看着沉着脸的妻子和垂着头的李高梧，最后看向抱着盆的李明珠，见爸爸看她，李明珠往奶奶身后缩，嚷道：“奶奶说都给我吃的。”

他撇开眼，心烦地按了按额头，好说歹说才把李奶奶和李明珠哄回房，高红让李高梧回房看书，面色阴沉地拽着李茂军回了卧室。

一回房，高红就冲李茂军发脾气道：“你能不能管管你妈，你看她那个样子，女儿可不就是自己家，好不容易回来，结果呢，总是在自己家受委屈，你把这事告诉你妈算了，我不想顾忌那么多。”

“那明珠呢，你想把明珠送回去？那家人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那家人还不知道抱错孩子，要是知道，明珠就不能留在咱们家了，养了十四年的女儿，你想把明珠换走吗？”李茂军道。

高红垂下眼睑，淡声道：“我不知道，最好是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在咱们家，他们家条件太差，养不好孩子。”

“如果到时候非要在两个孩子之间做出选择，明珠和高梧，你必须选一个，你会选谁，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两个孩子只能留住一个。”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是选养女还是亲女？这对李茂军和高红来说是一个逃避不了的问题。

高红放空望着窗外江景，她想，如果真要做出选择，她会选。

高梧。

对于明珠，她愿意多给一些钱给那对夫妇，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或许她就是一个自私现实的母亲。

因着李茂军的话，高红睡得很浅，这件事情一日不彻底解决，她的心就一日不安，午夜刚过，外面房间就传来了明珠哭喊的声响和李奶奶急急忙敲门的声音，李茂军和高红对视一眼起来，披上衣服就出去。

客厅开着灯，李明珠捂着肚子哭嚎着，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穿着睡衣的李奶奶焦急地直跺脚，见李茂军高红出来，赶忙上前说道：“明珠估计是吃坏肚子了，你俩赶紧开车带孩子去医院，不要耽误了。”

“您和茂军去吧，高梧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高红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声音平静道。

李明珠白日里吃了几十只螃蟹，又点外卖喝了奶茶，晚上又吃了西瓜，吹了空调，肚子不难受才怪。

高红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明珠这么冷漠，看见明珠生病不舒服，她只觉得烦的要命，是啊，明明她已经和明珠说过了，但后者压根就不听她的，如今这样，不是自作自受吗？

“你！……”李奶奶冷冷地瞪着高红，但又看孙女疼得满地打滚，也来不及和她吵架，匆匆收拾了一下，就跟李茂军把明珠带去了医院。

她们一走，家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高红走到一间卧室门口，轻拧开了房门，床头柜上的水晶球散发着橘黄色的光亮，听到动静，埋在被窝里的人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沙糯喊道：“高阿姨。”

“高梧还没睡么？”高红走到床边，轻掀开被子，钻进了暖和的被褥，像以往只有两个人在家一样，搂着女儿睡觉。

李高梧像只小树懒依偎进高红怀里，睡意浓重道：“嗯。”本来听到外面动静睡不着，这会高阿姨过来了，她就想睡觉了。

“快睡吧，要妈妈给你唱摇篮曲吗？”高红低眸，把女儿额头上的刘海撩开，温声道，意识昏沉的李高梧并未注意到称呼的变化。

“嗯。”她应道。

“那妈妈要开始唱咯。”

“小摇床，轻轻晃，小星星，挂天上，妈妈唱着催眠曲，月亮伴我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