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好像刚从土里滚了一圈似的，携带的味道十分窒息，光露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能看见眼里的茫然无措与白纸般的纯真。

他又问：“你是谁？”

安娜莉卡生气了，扬起下巴道：“我还没说你走路不看路，你还先指责起我朋友来了？”

那人神情恍惚地说：“有人在抓我，有人在抓我，有人在抓我……”

他忽然大叫起来，抓住公主的手臂，指甲掐的很用力：“有人在抓我！”

安娜莉卡忍无可忍，抬手一巴掌呼过去：“你清醒点！”

啪的一声，仿佛世界都安静了。

顾休语捂着额头的手放下，上前仔细端详这人的穿衣着装。

片刻后，她肯定地说：“从科里斯湖泊那边过来，身上还穿着纤薄的单面斗篷，应该赶了好几天的路，精神状态不太好。”

她强调道：“但是失忆，绝对不是被我撞的，谁知道他在遇到我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疑似精神错乱的男孩又开始叫嚷了：“圣女大人，为什么，为什么您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面目扭曲地喊道：“有人要抓我！救命！”

安妮听的脸都白了，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回王宫：“姐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有人发现了男孩，跑过去，冲同伴喊道：“嘿！他在这里！”

闻声赶来的男人咬着牙说：“天杀的，终于找到了，赶紧把他带回去！别再放出来祸害人了！”

见到安娜莉卡三人，他们惊讶了一番，连忙道歉：“他脑子不太好使，冲撞几位客人真是不好意思……这样吧，我送你们一些吃食和玩具，权当赔罪了。”

顾休语说：“他是谁？”

男人解释道：“他叫比尔，是团长从奴隶市场那里买来的表演道具，刚买的时候还好好的，最近几天不知怎么就疯了。”

顾休语往外掏钱：“多少钱？我买了。”

男人对待客人向来友好，见她拿着厚厚的钞票，态度就更好了。

“这要问团长，他还在里面盯人，我去跟他说一声。”

随后他又朝另外一个工作人员用截然不同的语气喊道：“盯着他，别再让他碰着贵重的客人了！知道了吗？！”

长着小雀斑的小家伙连忙点头，差点没把头上的贝雷帽点掉，赶紧扶了扶帽子。

他挺着小身板大声道：“我知道了！先生！”

安妮眼白一翻，差点真的昏厥了。

她吐了口气，揪着安娜莉卡的衣袖，“姐姐，你快阻止她，怎么可以随便买不干不净的人……”

“不干不净……”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中了公主殿下的笑点，她哈哈大笑起来。

安娜莉卡迅速地止住笑，颇有恶霸气息地说：“安妮，在外面要听我的话，我说可以就可以，懂吗？”

小白兔呆在原地，觉得某些事情如脱缰野马般朝着意外之外的地方滚滚而去。

她抽了一下鼻子，眼泪纵横，哭哭啼啼的像朵刚从水里的捞出来的小白花。

顾休语没关注这两人，她专心致志地观察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比尔，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戳了戳小傻子的肩膀，“为什么他们要抓你？”

裹着兜帽的比尔只是不停重复“有人要抓我”，表情惶恐，看上去比安妮更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

之前的男人挑开帘子，走回来，满脸歉意，“对不起，团长说比尔是非卖品，不过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的兽人，您要看看吗？”

兽人。

顾休语绷直身体，笑了下，“那就看看。”

她回过头，和安娜莉卡咬耳朵：“你见过兽人吗？长什么样子？”

“我都是第一次来马戏团，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没有。”

“那不就是了。”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的确很不对劲，上次我去逛奴隶市场的时候，都还没听说有兽人奴隶买卖。”

“那事情就很奇怪了。”

“奇怪就奇怪吧，回去跟母后提一声。”

“……然后明摆着告诉女王你偷偷跑出来了？”

“……”

“我再想想。”

安娜莉卡说完，真的陷入了沉思。

顾休语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一堆笼子前，那是一张张顶着毛绒耳朵的、稚气的脸，是抱着尾巴哭的眼睛都睁不开的孩子。

安妮哭哭啼啼地跟在她们身后，掉了一路的金豆子，咋一看到这么一群哭的比她还惨的人，猛的睁大眼睛，都忘记哭了。

顾休语不适地偏过头，旋即又偏回来，强迫自己直视眼前，语气捉摸不透地说：“都是最近才买来的？”

她扔过去一苏。

男人接了钱，语气更加热忱了，多说了几句，“是是是，都是最新的，前几天才买过来的，之前没这生意，还是北地那边不知怎么，逃了好大一批人过来，里面就有小兽人。”

顾休语着实惊讶了一番，“从北地来的？不是从科斯里那里来的？”

利利斯王国疆域不大，南方临近蓝胡子王国，离得更近的就是北边的科斯里湖泊。沿着湖泊直走数百公里，越过冰川天险，能看见那么一点点，冰冷模糊的边线。

离得太远了，又隔着天堑，成年的兽人尚且不大可能安然无恙地走过来，一群兽人孩子又是怎么渡过来的？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说了谎。”

安娜莉卡忽然说：“这些我都要了。”

男人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公主殿下指着哭成一团的小孩儿，又重复了一遍：“我全部都要。”

男人挣扎道：“但团长说，只能挑一个……”

安娜莉卡倨傲地看着他，命令道：“这些人直接打包送到白宫去，一个都不能漏，不管是不是非卖品，都送过去。”

公主殿下：“需要我给钱么？”

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舌头打卷，“参、参见公主殿下……”

安娜莉卡：“听清楚了吗？”

男人慌张地点头，腿抖得厉害。

公主殿下轻蔑地看他，声音不小，对着空气喊道：“喂，我的守护骑士，赶紧出来干活。”

顾休语感觉到狂风骤起，来自外界的新鲜空气涌入，吹散了一室的沉闷与异味。

一道灰色的人影半跪在公主的面前，宠辱不惊地说：“您永远的骑士，青风影为您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