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二也算能屈能伸到一定境界，若是寻常老太太，指不定还得自我反省，是不是不自己真的做的太过分，让儿子都哭了。

可谁让遇上了钱宛宁？

钱宛宁就着他的话问:

“哎，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她语气怅然，无端渲染了一层萧瑟，配上佝偻的身躯，人至老年的无奈油然而生。也让周围看热闹的人有种感同身受的无可奈何。

钱老二咬紧牙关不松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反悔有用吗？

“娘，什么是实话，儿子不懂。”

钱老二铁了心要给老太太冠上“嫌贫爱富”的帽子，梗着脖子说自己的委屈。

钱老太深深叹了口气，“你不是不懂。”

是不想懂罢了。

“老二啊，你说娘偏心让老大念书，不让你念。”

她今天就和他说个明白。

“娘也不和你牵扯老三和老四了，就说你比老大差在哪儿吧。”

当年钱老汉还活着的时候，固然有偏心钱老大的地方，但也努力做到把一碗水端平。连深受老太太不喜的钱老三都能被公平对待，更别提钱老二了。

钱老二满脸怨念，他哪里能认他比钱老大差劲？

钱老太也用不着他承认与否，只在叙述一个事实。

“当时家里的情况一般，你都知道吃糠咽菜也要一家人在一起，娘和你爹难道就不知道吗？”

钱老二把自己塑造的那么无辜，他是真的无辜吗？

不见得吧。

“你爹说，他吃了没读书的苦，无论如何也要让孩子们都识文断字。你比老大要小五岁，老大在读书一途已经展露了头角，你还连个字都写不明白。大家说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会如何选择？”

钱宛宁也不藏着掖着，她把当年的种种从钱老太的脑海中提取出来，事非公正自有判断。

远在县城独自“疗伤”的钱老大可不知道，他娘又开始说起他的好来。如今的钱老大鼓足劲要找个有真本事的道长，势必要拿下钱太太这个妖孽。

周围人交头接耳，都在议论着当年的种种。说实话，像钱老太一家都识文断字的，别说在上崖村了，就算是在整个钱氏一族都少找。

一句“耕读世家”不是随便说说的，钱老汉以实际行动肩负起这四个字的重任。

三年大旱，五年饥荒，绍兴初年谁家的日子都好不过。老皇帝被大金掳去，新皇帝广开恩科，得到的学子不过了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钱老汉还让全家男女老少都念了书，有了傍身的本事。

钱老汉唯一的偏心，就是供养出钱老大这个秀才。

如果让大家选择，有了钱老大这么个读书苗子，他们也不见得还会让全家人都读书。

说是偏心，就有些过了，都是穷苦人家的痛。

周围的人无不赞同钱老汉之举，倒也能够理解钱老二的嫉恨。毕竟，在村里人眼中，钱老二的确也有些本事。

钱老太的话还没说完:

“事实也证明，老大的确有读书天赋。绍兴十三年，老大考中了秀才，是咱们村大喜事。那时候有员外要资助你读书，你是怎么说的？”

那时候，钱老二苦于秦氏嫁人，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更妄谈读书了。

而那员外资助钱老二读书也是有条件的，人家就是想供养出一个秀才公来。钱老二若是拿了钱还读不出个秀才，人家是要他还钱的。

钱老二在权衡利弊下最终舍弃了这一条路。

里面内情有很多，但这并不妨碍被老太太拿来做证据。

“你说自己资质有限，不想浪费了钱财，说自己对算数一途很有兴趣，舍弃了读书的路，选择了去酒楼当伙计。”

不是要比委屈吗？

谁能有老太太的委屈多？

是，她当年是没供养钱老二读书，可钱老二等到读书机会了，又是他自己舍弃了。

到底是钱老太对不起他，还是他一门心思想着情爱，耽搁了学业？

就这一点来看，幸亏当初钱家供养的是钱老大。最起码钱老大娶妻之后心稳定了不少，也如愿考了一个秀才公回来。

若换成钱老二，指不定被秦氏迷了心窍，连书都不想读了。那钱家前期的投资不全都打了水漂？

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

钱老二从一开始的梗着脖子硬撑，到现在头已经耷拉了不少。

那件事是他心里的痛，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的选择有错，他想把所有的错都加在别人身上。却被钱老太当众点出，其实他的命运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

周围人的目光犹如一道道利箭，直直射在钱老二身上。他脸皮再厚，也挡不住这么多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胆怯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弄清楚老太太的改变就和她硬碰硬？

然而，让钱老二后悔的事还在后头。

“好在，你也算学有所成，不枉你爹的栽培。可是老二啊，你常年在外，娘竟不知你和谁学会了狡辩！”

钱老太解释完最让钱老二无法释怀的读书一事，又直接点到了工钱一事。

她没打算放过钱老二，趁着所有人都在，她非要让钱老二辩无可辩。

“我……”钱老二最识时务，他看清了老太太的想法，刚好开口，就被老太太打断:

“你不是说谁在娘耳边乱嚼舌根子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什么好事，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钱老太的话成功吸引了钱老二的注意力，他也不想着解释了，就想知道到底是谁出卖的他！

钱老太不着痕迹瞥见了钱老二眼底的戾气，这股戾气已经不再仅仅冲着钱老太，还冲向了那个出卖了他的人。

谁出卖了钱老二？

老太太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你大哥，虽说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但在诚实这方面，你比不过他。”

老太太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听得大家云里雾里。

可谁让钱老二做贼心虚，他和钱老大之间的交易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老太太如今又提议点出钱老大，不是钱老大出卖的他还能有谁？

“是大哥和娘说了什么？”

钱老二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老太太脸上的表情不可捉摸，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问:

“娘现在只问了你的工钱。老二，你说娘对得起你不？”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太太可没说是钱老大出卖的钱老二，她只不过说钱老大比钱老二诚实，一切都是钱老二自说自话。

自作自受的钱老二脑补太多，助纣为虐的钱老大直接被他恨上了。

这可怨不得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