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琮知道老太太要喝，便把燕青给打发了出去。

临走前，燕青欲言又止。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和少爷自小一同长大，他很知道少爷根本不喜甜食。

端妃送来的汤水都是甜汤，按照少爷以前的口味压根不会喝。可少爷如今全都喝了。

不是他喝了，是得了癔症的他喝了。

燕青一副为难样，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了下去，没有多问。

“哈哈，燕青憋得脸都红了，我们猜猜看他什么时候能问出来？”

老太太一边吃着莲子羹，一边笑话燕青。

燕青可真有意思，明明已经好奇到极点，却偏是不问。

老太太无比感慨，啧，不愧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人，如此都能按捺得住。

赵伯琮瞥了眼老太太，她穿着一身粉色花衣，坐在椅子上甩着两条腿，悠哉悠哉喝着甜汤，一脸餍足。

明明是个年轻的姑娘家，说气话来却老气横秋。若非事实摆在眼前，赵伯琮还以为她是哪家的老太太。

这般玩心四起的老太太也是少见。

“别欺负他。”

赵伯琮比老太太还老气横秋，他不知道，自己在老太太眼中才是个小先生。

那么点的年纪，就爱摆出严肃面庞，也不知道是谁教给他的。

老太太才不怕赵伯琮冷脸，反而笑着说:

“哈哈。小时候的燕青怎么这般纯真呀？可惜，我没有见到长大后的他是什么样子。你怎么没把他派来钱塘县？”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怨上了赵伯琮，她见过了那么多人，唯独没见过燕青。

长大后的燕青该不会没在赵伯琮身边吧？

可惜，当她还是个老太太时，她还不知道燕青的存在。

如若不然，当初在郡王府，她早就去找燕青了。

“钱塘县？”赵伯琮默念着这个地方，悄然记下。

“你都见过谁？”

骤然有个人说她来自多年以后，赵伯琮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接受良好。

这个女人一副不聪明的样子，几乎不用他多问，她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提及故人，老太太更有一肚子话要说:

“我见过的人可多了。丁先生、海大人、叶里红……”

她一个个数过去，说到叶里红忍不住炫耀:

“你知道吗，我还是叶……呃！”

她想说，她是叶里红的干娘。可这话还没说出口，喉咙忽然被噎住了似的，令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老太太几近崩溃。

不是吧，不是吧！

她都变成这副德行了，居然还能中毒！

“叶什么？”

老太太的声音戛然而止，赵伯琮忍不住询问。

他还没有抬头，就听到汤碗摔到地上的声音。

“啪啦！”

突兀的响声，让赵伯琮快速看向老太太。这一看，才发现老太太居然倒地不起。

“你怎么了？”

赵伯琮飞奔到了老太太身边，看着口吐鲜血的老太太，他手足无措。

“你，你别吓我……”

小小年纪的赵伯琮第一次经历这等场面，他心已乱到不行，表面也不再镇静。

老太太怄得要死，早知道喝碗甜汤也能中毒，她就不馋这个嘴了。

这回可倒好，她毒发了，可这里没有解毒丸，也寻不到丁一。

死亡，注定降临。

老太太拼尽全身气力，告诉赵伯琮:

“有，有毒……”

莲子羹里有毒！

可真倒霉，来之前中毒，现在又中毒。

她是不是要回去了？

感受到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老太太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会回哪去？

是回现世那个家，还是回上崖村，回去做她的钱家老太太？

“别，别走……”

小小年纪的赵伯琮已经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慌乱，他用力地抓住老太太的手，以前明明都能触碰到的手，这一刻却直接从老太太手中穿了过去。

他没能握住老太太伸出的手，也没能触碰到老太太的身体。

“来人，快来人！”

赵伯琮彻底慌了神，他从来没有这般慌张过，哪怕离开家来到皇宫，他都没有这般慌张。

心底有个地方，好像倒塌一般快速湮灭。

燕青知道自家少爷得了癔症，一直关注着房内的情况。听到赵伯琮那不正常的呼唤，他连门都没顾得上敲就跑了进去。

“少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等燕青进了门，就看到摔了一地的莲子羹，而他家少爷……他家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少爷，居然跪在地上，眼睛里全是泪水。

“燕青，燕青，救，救她……”

赵伯琮努力了又努力，才从沙哑的嗓子中拼凑出一句话来。

当老太太的呼吸越发孱弱，让她的身形越发黯淡，赵伯琮最终抓住了那最后的感受。

他信任老太太，他不想让她死。

燕青从未见过自家少爷这般模样，他也慌乱了起来。忙问:

“谁？救谁？”

在赵伯琮面前，只有一个碎掉的碗和一地狼藉。

“救……”

赵伯琮忽然想起燕青根本看不到老太太，他想让御医来，总会有点办法。

一低头，才发现原本老太太所在的位置空无一物。

没有那道粉色身影，没有了那个会逗弄他的人。

人，人呢！

“少，少爷？”

燕青看到在房内四处寻找着什么的赵伯琮，一股寒气从后背涌出。

他家少爷的癔症时候越来越严重了，这样的严重，让他不得不将此事上报。

就算癔症能够让少爷有点孩子气，可这般严重的癔症会危害健康啊！

在孩子气与健康之中，燕青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赵伯琮在找了一圈又一圈后，始终没有发现老太太的身影，不得不确定，她走了。

她走了，如同她来时一样，毫无征兆。

她回会哪里去？

回上崖村，那个她本该存在的地方吗？

赵伯琮看着地上那散落得不成样子的莲子羹，一行热泪就这般流了出来。

她走了，以后再没有人会陪着他闹，会劝他吃饭，会给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了。

“少爷！你，你别哭，我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我们都会好好的，会好的！”

燕青也被赵伯琮忽然流出的泪水惊住了，要知道，他家少爷自出生起就没流过眼泪。

奶娘都说，别人都是哭着出生，只有他家少爷是不哭不闹。

可那样的少爷，居然流泪了。

这样的冲击对燕青来说无比巨大。

燕青还在慌慌张张，赵伯琮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散落一地的莲子羹，沉声道:

“燕青，去告诉皇上，莲子羹内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