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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漕台

  • 作者:烛影斧生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4-03-18 13:13:16
  • 章节字数:5996字

黄葭单手撑地坐到鱼篓旁,手中忽然多了一块木头。

她拿着推刨在木头上凿刻,“这船本是远洋海船,海船干舷高于江船,利远行抗风浪却不灵便,会通河间江河河宽,沿岸稍曲,磕磕碰碰不多,所以勉强走得便当。”

轻轻一吹,浅黄色木屑从她手下弹落,“老话说,船行走马三分险。海船分水破浪,在于其底之尖平,尖底与深吃水相合,航途平远,横向风浪吹袭,也不至于横漂。”

“只是吃水深,转向就难,船舵受力大,所以海船对舵要求颇高,尖底助于破浪,载重偏小,而江河船大都是尖圆形,以增运力,转向也更为便捷。”

刘老翁听得入神,他是常修造浅河船的,不知道海船的门道,这姑娘虽是打渔出身,却也颇有见地,“那依姑娘之见,要如何修补?”

“这海船船身大,修补起来没个头,不如以现有木材改建,取蓬上藤、竹各一千斤作箍,舟首至尾凡七处,填之缝隙,复钉以铁铜,开舵孔。”

“另外,原先用的杉木有韧性,但经年泡水近于腐朽,不妨以榛木易之,便宜耐用。”

听其改建之法,众船工连连赞叹。

刘老翁惊奇之余回过神来,眉头微皱。

一个在江河打渔的渔娘,怎会对海船如此熟稔?

薛俦听着周围船工的啧啧声,轻轻撇了黄葭一眼。

他自诩功名在身,又识文断字,历来看不起这些出身粗鄙的下里巴人,可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渔娘也有些许过人的本事。

小小的崇安县,竟也藏龙卧虎,倒是他目光短浅了。

只是回过神来,他又愁眉不展,船能改建是好,可眼下,改建的钱又从何处来?这船好好的成了这个摸样,总要有人来赔钱!

想到这里,薛俦心里急躁起来,目光扫向黄葭,语气不善。

“姑娘,你看了半天,可曾看出我家的船为何会毁成这般摸样?”

黄葭并未答话,她正在那木头上细细刻画,手头没有墨斗和榫勒子,用推刨画不快。

她秀眉轻蹙,纵深地勾勒线条,严谨、专注,仿佛在刻画大地的山脉纹理,缜密精细,通身是不容打扰的威严。

裂帛江风,千山岑寂,“沙沙”的凿刻声宛如一曲渺远的古谚,众人不由地敛声屏气。

良久,她起身将那木头递给薛俦,“这面是从前的,翻过来是改建后,大致如此,还要等动工之后细改。”

众船工探头过去,她做的是新船的架度板。

黄葭转头正要收拾鱼篓,却见薛俦神色复杂,“老相公还有事?”

薛俦一愣,才发觉她方才是没有听见他说话,拿起架度板,看着那或直或曲错落有致的线条、标注简洁细致的鲁班字,老脸一红,竟不大好开口。

索性黄葭刚问出这一句,思绪便回来了。

她思忖了片刻,开口道:“船舶倾覆之祸,要么起自船,要么起自浪,可说到底,是各式航船与大小风浪不相匹配。简言之,天下之福祸,就在这配与不配之间。”

这番话提纲挈领,听得薛俦颇为震动,他做八股文章出身,平常也喜好听这些大道理。

“那依姑娘之见,是海船本就不适于江河?可是这么多年也都安安稳稳过来了,怎么如今就……”

她摆了摆手,“会通河、间江河宽广无碍。只是,我细细看了船身,有许多暗礁撞击痕迹,更有积沙在舱,不知这船是如何被引上曲折急流的?”

听她这一问,薛相公连忙转头看向自家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薛大公子脸色一变,怯生生地抬起头。

“上回,教、教王家借去了,说是运漕粮,官船不够。”

“你、你……”薛俦指着他,怒火凌然逼出口,“你收了他们什么好处!”

薛大公子面色刷白,全没了先前的气势,直愣愣地看着他爹。

薛俦到底是秀才出身面皮薄,今日来来回回地折腾,到最后竟是自家儿子闯出的祸,自个儿还纵着儿子发火跳脚,真是汗颜。

他叹了一口气,向众船工拱手作揖,“今日是老夫误会诸位了,多有得罪,该日定登门道歉。”

众船工听了这话却不声响,薛家父子多年来与官府打交道,平日里没少仗势欺人,但毕竟是多年的老主顾,不好撕破脸,只能沉默以对。

薛俦看了众人一眼,拽着倒霉儿子便走了,一群家丁齐齐跟上。

月色如凉,光影绰绰,拉长了一个个背影,重重叠叠。

借着清亮的月光,众船工吐出一口浊气,相视而笑。

刘老翁回过神来,心有余悸,今日多亏遇着那位过路打渔的姑娘,要不然他们一群人都要到薛家去卖身为奴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刚想向渔娘道声谢,环顾四周,只余下江潮汹涌声。

——那人不知在何时背起了鱼篓,消失在芦苇荡之间。

……

途间积潦,车行颇迟,巳正至渔发尖,渡河,河水新涨,几过马腹,未刻过堤,崇安在望,料想三日后即可返程。

侍中杨育宽敬上。

杨育宽刚搁下笔,便听得对面的胡宝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船舱里点了蜡烛,满室昏黄。

窗外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透来点点渔火微光,映出胡宝生脸上的皱纹。

他二人都是漕运部院的官吏,此次是奉了漕台之命来崇安寻人。

胡宝生出身行伍,在辽东卫所时就是如今的漕台陆放篱手下的斥侯,后来调任江北卫所,也算是被其一手提拔上来的旧部。

每年这个时候,他本该驻守在清江浦检船,今年却突然得令,不得不奉命南下寻人。

在江上漂了这几日,胡宝生一日三顿吃咸鱼,心里记挂着京杭大运河的漕船,念叨“拘在这六百料的小小商船里,连腿都伸不开”,心里怨气越来越重。

“杨兄,我真是想不明白,漕台堂堂三品大员,怎么偏生长了个那么小的胆子,为了不与直隶内府杠上,竟让咱们到这千里之外来寻一个匠人!”

听他再度发作,杨育宽眼皮未抬一下,只拿起干透的信笺收进封里,站起来,在胡宝生幽怨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船舱外,浮云蔽日,大雨如注,两岸青黄山色浸在茫茫水烟中。

船檐下黑压压地站着一片人。

杨育宽把信递给参将,“带个话给漕台,河工善后款已经发还给南直隶。”

那参将应了一声,即刻退下。

杨育宽清秀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疲惫,他原是去湖广审查漕粮,提请河工拨款修缮黄河堤坝,返程之时得了陆放篱的手书,便顺道与胡宝生南下找人。

此刻,他立在船檐下,见山溪汩汩川流而下,支流新涨。

“哗啦哗啦”的响声回荡耳边,俨然一道催命符,记得去年雨季,两河修筑遥堤未成,今年又不知是何光景。

潮水湍急地向两面荡过,轻舟八丈,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

船头聚拢的水流从四面缓缓排出,水气带出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眸光暗淡,舒了一口气。

回过头,便听着胡宝生的声音,“市舶司手下那些人又不是不能用,怕着直隶内府,偏要到来崇安找工匠,专信这‘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杨育宽微微一愣,眼下正是六省漕粮入京之际,漕运官船吃紧,此次南下没有用官船,而是借调了民船,这会儿听胡宝生说着陆放篱的坏话,他忽然有些不安。

“借调的民船,你知会过放篱了么?”

胡宝生坐在太师椅上骂骂咧咧,这会儿被打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哪儿敢瞒报。他如今官越做越大,心眼儿越来越小,一个不顺心,就要急眼。”

杨育宽面色稍和,终于卸下一口气,提袍进舱。

船舱内,两扇窗下各点了两根蜡烛,船舱摇动起来,烛火漾漾。

两人相对而坐。

“咕嘟咕嘟”红木案上的酒壶烧得通红,白茫茫的热气浮在半空,好似一团棉花。

杨育宽拿起一把白汝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漕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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