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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 作者:辰冰
  • 类型:穿越重生
  • 更新时间:2024-03-26 08:16:35
  • 章节字数:23330字

今年这八月九月, 许是多事之秋。

谢家这边,一边是姐姐谢知秋冒着萧寻初的身份科考,一边是妹妹谢知满遇到安继荣的提亲。

当这两姐妹各自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秦家其实也并不安宁。

初八那日,考场突降暴雨,秦皓去送昔日同窗进考场, 被淋了个正着。

一回到家,他就发了高烧。

而且这烧一发起来, 居然就是大半个月。

秦皓是秦家这一代中最可能有出息的孩子, 更是高月娥的心头爱子,他这一病, 几乎将母亲的心都揉碎了。

那日, 秦皓发烧烧得昏昏沉沉,高月娥昼夜不歇地照顾他, 直到凌晨, 秦皓的体温才有所下降。

天色未明,夜帘低垂。

秦皓面色苍白,卧病在榻。

他眉间轻蹙, 眼睑微动,明明是睡着, 手指却不时颤动,似在梦中。

“谢……”

他在梦中,在意识不清醒时发出呢喃。

高月娥担心儿子的身体, 整晚守夜, 但到后半夜, 她有些撑不住了, 便坐在桌边, 托着头小睡。

此刻,听到秦皓在梦中发出声音,她蓦然清醒,忙过去问:“皓儿?你醒了?是不是要喝水?”

可是秦皓并没有苏醒,他只是在说梦话。

只见秦皓眼眸未睁,肩膀却动了一下,像在梦中挽留某人。

他沙哑地唤道:“谢……妹妹……”

高月娥怔住。

此刻,秦家太太已被恭恭敬敬地请进谢家。

丫鬟小心翼翼地给她上了茶,高月娥微笑着颔首,道了声谢。

她捻起茶盏盖,优雅地拨了拨茶水,却并未端起来喝,十分矜持。

高月娥在谢家,应当被尊在贵客之列。

秦谢两家虽是世交,但多年之后,后代其实没有那么亲密。

秦老爷和谢老爷小时候是见过面,但只是碍于长辈关系走个过场,二人点头之交、客客气气,并不能说是朋友。

长大后,秦老爷这一支是秦家混得最好的,他不仅考中进士,还颇有官运;而谢老爷这一支,则是谢家混得最不体面的,他非但没有任何功名,还经了商。

他们际遇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就是两类人。

但两人一边配合着秦谢两家的其他人,继续不时表演“百年世交”的感人戏码,另一边,谢老爷其实对秦老爷十分羡慕,有着微妙的身份差,不得不敬着。

而高月娥在女客中的地位,大抵相似。

自从秦皓的父亲在朝中有了官职,高月娥便成了正儿八经的官家太太,在梁城的地位水涨船高。

作为小圈子内夫君最有出息的人物,大家见了高月娥,都会敬着她些。

尤其像温解语这样比较温吞内向的性子,是不愿与人起冲突的,对高月娥尤为谨小慎微,自愿低头三分,怕哪里惹了她不快。

此刻,高月娥优哉游哉地品着茶。

一听闻她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谢家老夫人立即领着媳妇温解语隆重登场。

“秦家媳妇。”

老夫人由温解语扶着过来,因着这高月娥是秦皓的母亲,老夫人见了高月娥,也一改昔日对晚辈威严的作风,变得和蔼可亲不少。

老夫人脸上露着一个过分和善的笑,她走过去,一边欲拍高月娥的手,一边问:“你今日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还有皓儿如何了?听说他淋雨感染风寒,现在可好些了吗?”

老夫人后半句话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秦皓是她看上的孙女婿,老夫人绝不希望秦皓有什么变故。

两家说起来也是世代交好,所以自从秦皓生病,谢家没少送药送大夫去秦家慰问。

高月娥不着痕迹地避开老夫人想和她“长慈少孝”的手,说:“好多了。”

听老夫人问起秦皓,高月娥的表情微微松弛了几分。

高月娥道:“毕竟是年轻人,皓儿这回是病得久了些,但没有大碍。前两天他烧已经退了,但大夫说他大病初愈,最好再多休息几天,现在便让他在家中睡觉。

“等皓儿的身体好些,我再让他亲自登门,来给你们报平安。这回他能顺利康复,也多亏谢家诸位为他费心地送药请大夫,他理应过来道谢。”

“客气了客气了。”

老夫人笑呵呵的。

“皓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和我们秋儿又是青梅竹马,就像自家孙子似的,何必如此生分呢?”

高月娥笑笑。

她不怎么爱搭理老夫人,但对方提起谢知秋时,她表情倒柔和了一些。

她左右看看,和蔼地问:“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你们知秋了。她人呢?怎么没叫来让我瞧瞧?”

温解语这时开口:“秋儿她不知怎么的,刚才忽然跑没影了。我们已经让人去唤她了,等找到人,她应该就会过来。”

“原来如此。”

高月娥笑道。

“那不着急,让她慢慢来就好。”

“嗯。”

温解语定了定神,憋了半天,终于有些迟疑地问:“月娥,你今日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高月娥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的时候,从没见过她来谢家。

不过这点,温解语其实可以理解。

有世交关系的是秦家和谢家,而她和高月娥都是后来才嫁过来的媳妇,又不像秦老爷和谢老爷自幼就认识。

若不是秦皓喜欢上了谢知秋,近几年三天两头往谢家跑,高月娥和他们这家人可能压根不熟。

现在既非逢年又非过节,高月娥却专程跑过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来唠嗑的。

果不其然,听温解语这么一问,高月娥手中动作一停,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动作实在优雅,手腕下降,身体却仍恰到好处地挺直,她手中茶盏底面碰到桌子时,茶水面竟晃都没晃,像没移动过似的。

“解语,我们认识也有二十年了,明人不说暗话。”

高月娥语调谦和平淡,但不知为何,她那样温温柔柔地坐着,就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她说:“我问你个问题,我家的皓儿,可有哪里配不上你家的秋儿?”

温解语大惊失色,险些碰翻手边的茶壶。

她说:“当然不会,你怎么会这么问?”

高月娥道:“你觉得没有配不上就好。说实话,皓儿的心意,这些年来,应该表现得够明显了,秋儿这个孩子,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们知道,我和我家老爷,一直都很喜欢她。

“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们秦谢两家世代交好,你们也一直很欢迎皓儿来玩的样子,我便以为这总是水到渠成的事。

“先前我们秦家屡次暗示,你们都不接话,我想许是因为知秋儿是你们的心头爱女,你们想多留她两年,这是人之常情,便从没有催着。

“不过如今……”

高月娥想到儿子在病榻上无助低唤谢妹妹时的模样,心中一痛。

她以前就知道儿子喜欢谢家的大姑娘,但她没想到,原来他喜欢到这个地步。

平心而论,谢知秋这个姑娘,她并不排斥。

在谢知秋年纪还小的时候,高月娥就见过她几次,对她的印象……可以说十分深刻,且甚为惊异。

她还记得谢知秋年幼时的样子。

有一回,高月娥上谢家来,想买些上等的笔墨。

高月娥的父亲也是朝中官员,当初看重秦老爷的才学,认为这后生必当前程似锦,便将女儿嫁给了她。

高月娥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在闺中时,就有书法这一兴趣爱好,虽然婚后生儿育女,荒废了一段日子,但后来孩子都有些大了——长子秦皓送去书院,几个小的也各自请了启蒙先生,高月娥忽然清闲起来,就想重拾当年的兴趣。

过往的闺中玩意已经不能用,她打算重新买些新品。恰好这谢家谢望麟做的是上等文房四宝的生意,是个行家,求远不如求近,高月娥便过来了。

高月娥待在后院,温解语帮她挑了几支适合女子用的毛笔,又拿了几种墨水过来,任其挑选。

当时,温解语的大女儿就站在旁边。

高月娥试墨的时候,这小姑娘安安静静地靠近,无声地趴到桌子边上,好像想看她写字。

高月娥注意到对方。

那小女孩长得像温解语,当时六七岁,她五官标致柔美,足见日后美貌。可她的眼神却和她那柔顺的母亲完全不是一回事,乌洞洞的,叫人看不清其中意味,一下就没了半点温和的感觉。

高月娥瞥了她一眼,没将这谢家小女孩放在心上,自顾自试字。

书法这种事在小孩看来多半无聊,可这个谢家小姐,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跑开,一直看到她写完。

高月娥写完一帖子,觉得笔的品质尚可,正想试下一支,却听那小姑娘忽然开口道:“夫人的字有点像前朝官员曾远之。”

高月娥一愣,侧目看去。

那谢小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瞧着她的字。

曾远之是前朝文豪,以书法潇洒美观著名,也因书法受到前朝皇帝重用。

高月娥问:“你知道曾远之?”

谢小姐点了点头。

“你哪里听来的,你父母给你请的启蒙先生,已经教你这些了吗?”

谢小姐道:“先生没有特意说。但我在习字,先生给的字帖上有这个名字,还有注解。”

高月娥不由多看了这谢小姐一眼。

她当时想的是,这小姑娘细心得可以。

而且……就凭一点点小孩子的字帖,亏她能看得出这种事。

高月娥道:“我母亲娘家姓曾,她算起来是曾远之的重孙女,我娘家孩子习字都是父母亲自手把手教的,字体皆有些相似。我幼时又是母亲教我,可能是因为此故,我和母族先祖也有点像吧。”

高月娥当年嫁给秦家都算是下嫁,秦家和谢家这种本朝才新兴的世家,在她娘家面前简直像小孩,更别提谢家现在还在一代代往下掉。

故她说起自家的历史,是有些微妙的傲慢的。

谢小姐点了点头。

但接下来,她问了一个高月娥意想不到的问题——

谢小姐问:“听说曾远之以书法受到重用,夫人能写出这样的字来,也能受到君主重用吗?”

高月娥一愣。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令她心头一涩,莫名发闷。

但她嫁作人妇多年,早已不是会为小事难过的少女。

高月娥没有显出丝毫的异态,她撩了一下自己耳畔落下的碎发,笃定地说:“我不行,但我的儿子可以。我会将我所学全部教授给他,日日督促激励于他,好让他将来不会落人之下。”

皓儿聪颖勤奋,还认真好学。

这是令高月娥十分骄傲的事,她话中没有明说,但她相信皓儿日后必将是人中龙凤。

不过,那小姑娘好像对她这番话不以为意。

谢小姐没搭腔,只是看了一会儿她的字。

然后,谢小姐自己拿了支笔,踮起脚来,也试着在旁边的纸上写了几个字。

高月娥扫了一眼,就不由一惊!

——这谢小姐,居然在模仿她的书法!

而且,这样小小一个姑娘,竟真能写得像模像样,只是第一次落笔,就写得和她有七八分像!

谢小姐自己看了看,皱起眉头,好像不太满意,大概是觉得远不如高月娥写得好。

可高月娥内心却是震惊。

她自己的字,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可这姑娘只是看她写了一遍,就轻松学去了两三分风骨。

高月娥记得那日,她在回秦府的路上,破天荒地问侍女道:“那谢家的大姑娘,是叫什么名字?”

侍女听她问这个,都吓了一跳。

侍女确认道:“夫人问的,是刚才那个谢家的大小姐?”

高月娥颔首。

侍女努力回忆,然后连忙回答道:“回夫人,应该是叫谢知秋。”

谢知秋……

那是她头一回记住这个名字。

说实话,高月娥对谢望麟这一家的印象算不上太好。

在她看来,这谢老爷表面上是书香门第,其实一屋子的俗人——老夫人刻薄古板,谢老爷庸俗愚笨,温解语过于软弱,小女儿平庸无能。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滩淤泥里,居然能生出谢小姐这一朵世间罕见的夺目奇花来。

这么一窝人,唯有这谢知秋,打小看着就有几分与众不同。

所以后来,当谢知秋十二岁开始传名梁城时,高月娥居然半点都不意外。

她只觉得谢望麟这家人毕竟只是商人,眼皮还是太浅了。

其实谢望麟居然能想到让这大女儿拜师甄奕夫妇,还给她推了个才女的名声,已经让高月娥意外,这不是谢望麟的脑子能想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高人在后面给他出谋划策。

但她认为还能够更好。

如果换作是她,不会那么迟才发现谢知秋的奇异之处,必能让她走得更远。

所以,再后来,当秦皓开始表露出对谢知秋的好感时,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认真说来,她对谢知秋是有几分好感的。

想要有聪明的后代,势必要有一个聪明的母亲。

她自认为不是个恶婆婆,而将谢知秋这样有才名、实际也非常聪明的姑娘娶作儿媳,也对秦家有宜。

时间回到现在。

高月娥摆着架子,坐在谢家女眷面前。

说实话,如果秦皓一定要娶谢知秋,她赞同这桩婚事。但在之前,她也只是认为这婚事可以接受而已,并没有非要如此的意思。

皓儿这么年轻,明年才要第一次参加春闱,若是到时候中了进士,身价会更高,选择范围会更大,完全不必着急,慢慢看便是。

然而秦皓在病中的模样,却刺痛了她的心。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的一点,那就是秦皓对谢知秋的好感远比她想象中要深,皓儿完全是动了真情。

秦皓这回生病最后是没事,但他万一有事呢?万一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呢?

头一回,始终游刃有余的高月娥,理解了世人总要让儿女早婚的心情。

她突然觉得,既然秦皓这么喜欢谢知秋,而她也觉得这个媳妇不错,那何不顺水推舟,令他如愿?

于是,捡日不如撞日,皓儿刚刚好转,她立即上了谢家的门。

高月娥仪态翩翩,面上挂着不会失礼的浅笑,说出来的话却很惊人——

她道:“如今皓儿和秋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我这回过来,就是想正式问问谢家——不知各位故交,觉得我们皓儿如何?

“如果你们认为皓儿尚可,不如这个月,就选个日子将婚事定下来。年内,也可择日完婚了。”

这个时候,知满正把自己关进房间、脸埋在枕头中,哭得满脸通红。

先前,丫鬟们都担心她有事,聚在门口拍门唤着“二小姐”“二小姐”,母亲也在外面担心地问她的情况。

可是忽然,外面一阵喧哗,母亲被叫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丫鬟们的声音也杂乱起来,好像出了什么事。

以知满多年的经验,这种情况,府中一定是发生了大事,至少比她平白不见还要更值得过问。

知满抽了抽鼻子,慢慢从枕头里把头抬起来。

她闷闷地问外面的丫鬟:“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小喜听到知满的声音,十分惊喜:“小姐,您终于又和我们说话了!”

但接着,她又连忙汇报道:“小姐,刚才秦家夫人上门来了!她突然要老夫人和夫人表态,说想将秦家少爷和大小姐的婚事正式定下来呢!”

下一刻,知满房间的门“咯吱”一声打开。

知满眼眶还是红红的,可却顾不上哭了,反而大吃一惊,问:“可是祖母不是答应了在明年春天之前不给我姐姐定亲的吗!秦家伯母怎么会现在上门?!”

小喜说:“老夫人是答应了大小姐,可秦家夫人又不知道有这个约定。而且计划赶不上变化,秦公子不是上个月大病一场吗?许是因为这个,秦家夫人改变主意,想要尽快定下来吧。”

小喜笑道:“大小姐与秦公子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如果能趁这次机会尘埃落定,也算好事一桩。”

知满却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

这哪里是好事,这是天大的坏事啊!

姐姐现在还在萧寻初身体里,连秋闱的成绩都没出来。姐姐本来是打算直接和萧寻初成婚,好解决两人交换后的其他风险的,可秦家现在就突然跑来与姐姐议亲,姐姐那里却没有任何筹码,恐怕十分不利!

知满今日遭遇了巨大的挫折,本来正是心情郁闷的时候。

她本想整理整理情绪,好好哭个两天,再想未来该如何的,谁知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她当即连哭忘了,再顾不上自己的事。

知满忙问:“祖母她们在哪个屋子里说话?快告诉我!”

不久,知满跑到那屋子外。

她学着姐姐当年的样子,绕开人群,躲到屋子后面,扒着墙角,偷偷听里面的声音。

里面的人不知聊了多久,气氛好像相当不好。

知满一一辨认着说话人的声音——

秦家夫人语气尚且友好,可话里已带了一丝不满——

她说:“我们两家这些年可能确实来往比先祖少了,但知秋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还是很喜欢她的。

“既然你们也说喜欢皓儿,为何总拖拖拉拉的,不愿给个漂亮话?难不成是还有什么顾虑?”

她稍作停顿,又道:“其实我是不愿意多想的,但……你们这般,莫不是实际看不上我们秦家,亦或是打算先吊着我们,同时骑驴找马?”

母亲的声音慌张:“不会不会,这怎么可能!皓儿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莫说我们谢家,只怕在梁城中,还有不少更好的人家都排着队想择皓儿为婿的!

“秦家看中秋儿,我和老爷一直是高兴的,只是秋儿她……”

母亲话还未说完,已被祖母迅速打断!

“秋儿她当然也高兴得很。”

祖母乐呵呵地说着假话。

“秋儿和皓儿青梅竹马长大,感情当然与旁人不同,她哪里有什么意见?”

“不过啊……秦家媳妇,你也知道,咱们家就秋儿和满儿两个女儿,总觉得秋儿还小呢,能否再等等,只要到明年春天,秋儿她定……

“春天?”

秦家夫人的态度有些迟疑。

“为何偏偏是明年春天呢?”

屋里有人呷了口茶。

秦家夫人彬彬有礼地道:“其实如果你们是想看了皓儿明年春闱的成绩再做决定,大可以直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原以为,你我两家的情分并非如此功利……”

母亲忙说:“不不不,和皓儿的考试没关系,是秋儿她……”

祖母再度打断:“皓儿是怎样的品貌性情,我们自幼看他长大,怎会不知?月娥你不必多想,我们只是想多留秋儿一段日子罢了。”

知满在屋外听着,十分明白祖母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秦皓是祖母最中意的孙女婿,她一向希望姐姐能与秦皓定亲,既然如此,姐姐其实不喜欢秦皓、不愿意嫁给秦皓这种伤感情的真相,她定会咬死了不告诉秦家夫人。

只是如此一来,秦家夫人难免会怀疑更甚。

果不其然,秦家夫人态度怪异。

她说:“若是如此,也可以先定亲,多等一段日子再成亲便是。我们两家本来就走得近,坐轿子过来才多少时间?将来,秋儿即便想天天回家、还想没事回家多住几天,我也不会拦着的。”

祖母也听出秦家夫人话中的强硬,踌躇道:“当真不愿再等等……?”

秦家夫人委婉地说:“我觉得是越早越好的。”

屋里默了一小会儿。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让他们二人早日定亲呢?”

半晌,祖母轻敲了一下拐杖,语调变了。

母亲迟疑地唤道:“娘?”

祖母说:“趁此机会定下来,可能也不错。毕竟小孩子家家的,成了婚才会懂事些。

“怪了……今日秋儿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总也找不见人影。

“这样吧,再多叫几个人去找秋儿,尽快把她叫过来。也让她见见秦家夫人,说说自己的想法。”

母亲一惊:“娘!可您不是答应了秋儿……”

祖母示意她止声,对媳妇态度强硬,道:“秋儿是个小姑娘,有些事,总要大人推一把,亲自替她做主的!这些年,她也算任性够了。等秋儿过来,我再跟她说!”

——不好!

祖母变卦了!

外面的知满听到这些话,面色大变!

她一向知道祖母态度不太坚决,可之前一直平安无事,她便以为短时间内是可以放心的。

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秦家夫人上门来,这个变数一动,祖母被推了一推,想法马上就偏向了毁约!

可是,让姐姐现在和秦家哥哥定亲,是万万不行的!

姐姐和萧寻初还没换回来,婚约一旦真的定下,再要解开,可就难如登天了!

知满面色难看,胸口一股躁意猛然升腾上来,头脑飞速运转起来,心焦如焚!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们?

知满疯狂思考,可越是想,她越是发现,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平时很少读书,要是学过一点兵法,她现在会不会比较有主意?

冲进去强行打断她们?支开祖母?弄伤自己,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如果是姐姐会怎么做?

不行,她人微言轻,她的举动几乎不会有任何效果。

知满想不到办法,恨自己没用。她要是姐姐就好了,姐姐一定会有办法,可在她这种情形下,却像个可悲的没头苍蝇。

姐姐……

对了!要先通知姐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知满就像闷头乱飞的小麻雀一下子找到了出去的窗户!

她手脚比头脑还快,没等屋里的人有反应,知满拔腿就跑!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通知姐姐?

知满一口气冲回了房间,可直到冲到屋里,她才发现这也是个难题。

知满处在极大的焦虑中,思维一团乱麻——

冲出去找姐姐?

她才刚从失踪状态穿着丫鬟的衣裳出现,现在其他人看她看得很紧,不可能再跑出去了。

用麻雀?

不行!麻雀太不稳定了,一封信动辄就是三五天,还送不到,到时候姐姐的庚帖都要和秦皓哥换好了!

用竹蜻蜓?

这个必须要知道对方在哪儿才行,而且现在这个距离无论如何也太远了,根本飞不到。

知满心急如焚,在房间里毫无意义地乱翻,试图找到能对这个情况有帮助的东西。

可是根本没有,她只感到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明知道现在还有机会!

姐姐才刚送她回来,现在极有可能还在附近!只要姐姐立即掉头回谢府,或许还来得及阻止秦家伯母!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姐姐知道?怎么样才能立刻通知到姐姐?

……好像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知满急得快疯了,现在安继荣已经被她抛到脑后去,只觉得姐姐这里更紧急。

忽然,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先前乱翻的时候,她将自己的衣柜打开了,所有的衣裳都一览无余。以往她为了显得端庄,做的衣裳都是素色、暗色的,连一件带花都找不到。

这本来都是为了当一个贤德淑女,都是为了嫁一个好人家,可是……

知满一愣。

她想起来,姐姐以前将她抱在怀里,给她讲过一些书里的知识。

姐姐说,边关的战士一旦发现敌情,就会在烽火台上点燃狼烟。

那种烧起来的烟可以飘得很高,连十几里外的人都能看到,因此可以迅速传递消息。

她大概点不出狼烟这么厉害的东西,但是普通的布烧起来也会有烟。虽然布料烧起来可能不如专门的狼烟效果好,可是姐姐也没有离十几里那么远,只要稍微有一点烟,应该就能看到了吧?

知满当机立断。

她冲过去,将所有衣服都从衣柜里搬出来。

当小喜感到疑惑进屋问她情况的时候,知满毫不犹豫地差使她:“小喜,你快来帮忙,将这些衣服全都搬出去!”

小喜怔住。

“小姐,您在做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快帮我搬!堆到院子里!”

知满说干就干,自己搬得起劲。

小喜很少见二小姐态度如此坚决,吓了一跳,还以为小姐有什么大事要做,不敢质疑,连忙帮着送衣服。

知满的衣裳很多,在院子里堆起来,放得像一座小山。

所有衣服都放到阳光下,知满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些衣裳真的这么难看。

她对好多衣服都有记忆。

有一年母亲带她和姐姐去做衣裳,母亲说她适合藕色,显得青春可爱,可她非要了一块绛紫色的布,说这样比较坚韧稳重。

还有一回,祖母带她去别人家做客,她其实有点羡慕那家的小姐穿的裙子是梁城成衣铺新出的款式,觉得看上去很是风雅,可回了家,祖母却跟她咬耳朵,说只有勾栏里的伎人才会那么穿。知满愣着没说话的时候,祖母慈蔼地给了她一件黯淡的褙子,说这样显得端重。

……

知满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想起自己曾经真的努力过了,可是又换来了什么呢?

姐姐当时问她,既然安继荣从没见过她真实的样子,又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喜欢她?

知满那个时候不明白,可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一个人根本没有和她相处过,却说自己喜欢她的贤惠、孝顺、体贴、温柔。

他根本不是喜欢她,他只是贪图方便,想要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罢了。

知满回过神来。

她果决地回屋取了一支蜡烛,点燃。

在小喜回过神来之前,知满轻轻一抛,将蜡烛扔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这些衣裳她积攒起来花了许多个日月,可真要烧掉,却如此容易,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

蜡烛火苗很快引燃了裙带,衣衫燃烧起来,一件连着另一件,从一个微小的火洞窜起稍大的火苗,然后火势越来越大,将所有衣裳都卷入其中。

“小姐!”

小喜大惊失色。

“这不都是您平时最常穿的衣服吗?”

小喜慌慌张张地要上去灭火。

知满却一把拦住她:“不许灭火!”

火烧得很快,知满阻拦的功夫,火势已然高涨。

知满看着自己的衣裳全都烧了起来,那些她内心其实从未喜欢过的衣服都被巨大的火舌吞没,化作她为姐姐传递消息的青烟!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已无法阻挡。

知满祈愿着姐姐真的能看到这烟回来,而与此同时,她又产生了一种古怪的、轻松的感觉。

她身上有什么沉重的枷锁伴随着这汹涌的火势剥落了。

她感觉自己从某个壳子中挣脱出来,也从这烈火中重生!

她抬起头。

然后,她看到的第一个自由的天空,是一个被滚滚黑烟覆盖的晴天。

大火烧掉了她的旧衣裳,也烧掉了她背负已久的虚假躯壳。

知满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她就笑了出来,对小喜说:“这些衣服,我都不要了。”

小喜不解,十分担心:“可是全都烧了,您以后穿什么?”

知满踢了踢自己的鞋尖,撩起身上丫鬟的裙子,无所谓道:“这不是也能穿?而且姐姐的旧裙子不是也还留着好多?反正都是裹在身上的布,管那么多干什么!”

另一边,谢知秋将知满送上回谢家的马车后,又回到那个客栈后面,依约给那名帮她问问题的小厮结了钱。

那小厮双手捧钱,千恩万谢,他生怕这钱让谢知秋觉得不值,又给她竹筒倒豆子似的给她补了一堆安家的阴私,算是附赠内容。

谢知秋抱着长长见识的态度听完了,本想回草庐去,谁知回到街上,就看到远处起了一道黑烟,而烟的起点,似乎正是谢家的方向。

街上有些混乱,不少人都在议论,说谢家是不是起火了。

谢知秋一怔。

她远远一望,觉得这烟太过集中,瞧着不太像起火,倒像是人为弄出来的。

但不管是不是起火,会出这样的烟来,谢家绝对出了什么事。

谢知秋有些心惊,她今日把知满带出来过,而且耽误的时间确实有点久了。若这烟是萧寻初或者知满放的,那极有可能是知满遭到了责难,说不定就是在通知她过去看情况。

谢知秋不太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要如何才能帮忙,但她不敢耽搁,当即赶往谢府。

一到谢府,她就感到今日谢府的气氛明显异常。

里面黑烟高起,仆人一片混乱,隐隐有嘈杂声,好像有人唤着“二小姐”“夫人”之类的词。而且……

有一辆秦家的马车停在门外,不是秦皓的车,倒像是他父母的。

谢知秋一凝。

——秦皓的父亲很忙,母亲高傲,都不是无事会来闲聊的人。

——他们过来,必定是有事要找谢家谈。

谢知秋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她好像猜到为什么知满或者萧寻初宁愿放烟也要把她叫过来了。

她皱起眉头,快速思索起来。

差不多同一时刻,谢老爷谢望麟也赶了回来。

他本来好端端地谈着生意,结果先是收到家仆汇报,秦家夫人突然来家里想谈大小姐的婚事,他正往回赶呢,一抬头又瞧见自家方向起了黑烟!

这下可把谢老爷吓坏了,吩咐车夫全速往回赶,几乎是一路疾驰而来。

谁知,到门口刚一下车,他便看到自家外面站了个衣装怪异的披发青年。

那青年正在和门房说话,门房竟然对他十分无措,一副不知该不该放他进去的样子。

看门房的样子,家中虽然有烟,但应该没出大事,这多少令谢望麟安心了些。

只是,这生人倒十分怪异。

谢望麟眉头紧锁,当即上前,问道:“你是谁?来我府上做什么?”

那青年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容,还有一双冷锐如剑的桃花眼。

谢望麟看到这眼神,当即怔住。

这个青年他明明从未见过,可一下子觉得很熟悉。

而且……说来诡异,虽然这两个人性别长相都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他觉得对方的神情,很像他的大女儿。

未等谢望麟回过神来,只见那青年已转身面对他,面无表情地对他彬彬行了一礼。

只这一个动作,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忽然间,谢望麟对这个青年的观感好了不少。

但他仍问:“你是何人?我没见过你,你来谢家做什么?”

那青年没有答他,反而淡淡地问:“请问伯父可是这谢府的主人谢望麟?”

谢望麟道:“是我,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那青年又对他行了一礼,这一躬鞠得很深,极为礼貌。

不等谢老爷再问,只见那青年抬起头来。

他眼神冷淡,但语气十分严肃,道:“晚辈名为萧寻初,是马步军副都指挥使萧斩石的次子,今日前来,是想求娶令千金——谢家大小姐谢知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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