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好的】显得冷淡，回复【收到】像是社畜，我纠结了大半天，最终发送一条：【好的哦】

表姐已经睡了，合上手机后我在床上打了个滚，怕吵醒她，所以用的是超级轻微的慢动作。

翻身——

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啊？

脸贴着床蹭蹭——

啊不能想不能想。

再翻身——

我当时表情怎么样啊？会不会很僵硬……

再翻个身滚回去——

“……”

“…………”

越不想去回忆就会忍不住把之前的画面全部在脑中重播一遍，每次都是这样。

我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在被窝里崩溃。

……

那时我吹完一曲气息不稳音调不准的小号。

发挥极其一般。

我面如菜色。

乱了。

整首曲子都乱了。

从未产生过的差错。

心跳如雷，我分不清它猛然加速的原因。

像是平日里紧张时的下意识反应。

又像是别的什么。

第一反应是：“啊这水平我还能在白鸟泽吹奏乐部出席比赛吗。”

第二反应是：“还好刚刚没选另一首高难度的……”

第三反应是：“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怀揣着如此心思的我，感觉自己此时已经达到了丢脸峰值。

像是再次站在体育馆那个坏掉的售货机旁边。

之后和西谷他就不在一个学校了。

反正也不会有比此时此刻更难以承受的场景了……！

不如……

彻底让自己别留下遗憾吧。

我沉着肩，像是负担千斤重量，捏着小号，视线死死地抓住地面，没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西谷夕：“那个……”

接下来的轻声话语只是瞬间便被对方坚定热忱的声音所盖过。

我的声音是彻头彻尾的虚，仿佛随时便会噤声消散在黑暗的室内。

而对方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大声自信，但仔细琢磨也能发现其中的一丝丝僵硬和慌张。

但确实是同时响起。

“……能、能和我交往吗？”

“请和我交往吧！！！”

……

青春期，是不稳定的。

这一秒喜欢的下一秒可能就无感，前一天还流行的东西过几天班上似乎也就没人再提起。

好像也没什么前因后果，也不像表姐经常看的狗血剧一样粉红滤镜慢动作多机位重播八百遍各种少女心爆棚桥段一样。

我没想到这一秒缥缈的动心能延续至长久的喜欢。

……或许。

因为对方是西谷夕。

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漫长的社团训练中，下了课抱着球就跑的西谷夕对学校里的很多事并不非常清楚。

……包括学习！

直到国三快要结束时。

在体育馆售货机旁被拦下的第四天。

在教室门口遇到竹早千夏后的第二天。

他才隐约真正听说到竹早千夏这个名字。

——在千鸟山并不算默默无闻的名字。

和他平日里一起聊天吃饭的那个少女脱离开，是单独出现在其他同学口中的“竹早千夏”。

从邻座扎堆在一起高谈阔论的男生们的嘴中。

吹奏乐社的首席小号，稳居榜首的级部第一名。

几乎不会获得对视的机会，不得不产生交流时的反应也有些冷淡，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简洁的“还好”“麻烦你了”之类的回复。

“长得好可爱啊……像小甜点……”邻座的男生摸着下巴一脸幻想的表情，“搭讪基本都会失败呢，约她出去玩也是不可能的吧……有些高傲。”

“快毕业了啊啊啊，再不勇敢一把就没机会了！”

“希望在毕业前能够成功表白啊——”

五分钟后众人抱着头茫然地呆坐，完全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天降正义猛地捶了一下。

教室门被大力打开后又被大力关上。

“胡说什么啊你们！”气势汹汹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都给我离她远点！！”

成功维护了自己球迷的西谷夕抱着排球走出教室。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他看得出——

她才不是什么高傲的人！

性格似乎和他有些南辕北辙，像他大姐姐之前养过的仓鼠，动不动就缩在木屑深处。

看到她时西谷夕会下意识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爷爷抓着吃青椒的日子。

——对竹早千夏来说，她难以下咽的“青椒”似乎有很多。

比如担心自己练不好这首曲子。

比如时不时容易泄气。

比如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

起初西谷夕是去还她上次误投进去的钱。

——然后对方突然面色一僵地说着什么“还欠你一瓶饮料”！

楼道的自动售货机坏了便只能去小卖部。

——结果路过冰柜时发现还剩下最后一根没卖完的苏打味嘎哩嘎哩君！！

只是多看了一眼，她似乎就发现了什么，径直拿起那根嘎哩嘎哩君给他。

——结果中了再来一根！！！

但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嘎哩嘎哩君，老板说只能下次再来兑换。

……

——一来二去，他似乎已经帮着竹早千夏处理了许多青椒，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每天凑在一起吃便当的关系。

熟了之后他发现对方和传闻中完完全全不一样，甚至会一脸平静地说出“噢其实我这周的数学课都一直在看上周买的jump来着”的事实，还会在被他脱口而出的一些话无语到时默默地抬手握拳、轻轻锤他一下。

像是只在他面前显露出真实情绪，隐藏款那种。

比如某次在书店里一起窝着看漫画时对方突然说：“我看到一个适合你出cos的角色。”

西谷夕疑惑：“啊？？？”

竹早千夏：“他很帅气的！是重力使balabalabalaba”

西谷夕飘飘然：“啊！！！”

竹早千夏比划：“只比你高一丢丢，和西谷你很适配的角色欸，”

西谷夕：“………………啊。”

……

优秀的自由人自然少不了磨练，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就是见证。

大部分人见到那些可怖青肿的时候都会嘶一声然后问他一些比如“痛不痛”“打排球真辛苦啊”之类的问题。

……噢也有不熟的人以为他是天天斗殴的小混混来着。

而竹早千夏只是看着他手臂上的青紫，半晌突然轻轻伸手抚上去，片刻又放开。

极轻，像落雪。

她一本正经地给他擦药，语气难得浮夸：“西谷同学，真的很帅气。”

西谷夕很开心。

嚷嚷着要听演奏却被无视。

而他nishinoya怎么可能是这么轻易就会放弃的男人！！！

千鸟山吹奏乐社有一场欢送毕业生的演奏会，而竹早千夏很害怕熟人——噢也就是他，去围观。

理由是——

竹早千夏：“我会紧张……”

西谷夕双手握拳，超大声超热血：“千夏你吹得肯定是最棒的！”

竹早千夏纠结：“你别来……”

半晌又小声叨叨一句：“就算来了也别让我知道，拜托了。”

西谷夕：“？”

西谷夕最后依然去看了。

平常哪怕看电影都只看动作片的他，不像之前在学校各个角落里大张旗鼓地朝竹早千夏挥手——像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那般，而是安安静静地在某个角落坐下，听吹奏乐社要表演的曲目。

首席小号有独奏部分。

舞台的灯光洒在竹早千夏身上，四周的一切都暗下来。

她认真地演奏着，一副沉浸的模样。

而隔着遥远的观众席，视力很好的西谷夕精准捕捉到灯光移开时竹早千夏极其轻微地沉了沉肩。

——她日常生活里示意“我在紧张啊啊啊啊”的小动作。

一曲毕，其他人都在鼓掌，他还听到四周有人在小声讨论刚刚独奏小号的女生，总之是些“看起来很从容balabala”“吹得也很好”“学姐斯果以——”之类的评价。

西谷夕撑着下巴靠在椅背上，没什么正形地坐着，但视线不偏不倚地直直锁住那个隐没在乐团中的人。

——只有他知道这位首席小号刚刚紧张地恨不得马上回到家里窝在被窝里装死。

……

西谷夕说不上来什么具体的时间和节点，反应过来时，向来睡眠很好的他头一回体验到失眠。

然后便是第二回。

第三回。

第四回第五回第六回。

“西谷你上课发什么呆呢！！！！”

被老师精准地用粉笔头砸了。

他在想什么来着………………

噢。

青椒。

是青椒吧。

再一次满脸呆滞且通红地在课上醒来。

好像不是青椒。

是竹早千夏教他“完全看不明白的国语题目”时轻轻在他面前纸张上划来划去的笔尖。

题目什么的还是很难理解，虽然说要从文章中找出答案，但他真的觉得这个主角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啊！！！

梦中竹早千夏盖上笔帽后才用笔戳戳他的手臂，随意划了划。

她无情的声音不复半小时前提出教他题目时的慈爱：“你先和明天的小测战斗吧。”

少女戳他没用什么力气，冰凉的笔帽只是微微陷入他的皮肤，轻轻在他线条流畅的手臂上顺着肌肉轮廓留下一条无形的线。

丝丝缕缕。

像是细密的雨，沿着轨迹落至他心底。

滋养着不明的陌生情绪。

“…………呃！！！！”

噌。

他猛地站起。

此时才回神，映入眼帘的是四周一脸懵逼的同学。

西谷夕：“………………”

他是谁他在哪噢在上课啊所以刚刚那道题到底抒发了主角什么情感……

讲台上又是一个粉笔头飞过来：“西谷你干什么呢！！！”

……

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之前经常霸占电视的黄金档，每晚必须要围坐在一起看一部缠绵悱恻的狗血剧。

西谷夕垫着球路过，一脸茫然，很不解，嚷嚷：“啊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啊？”

既然都你爱我我爱你脑内生生死死不分不休八百回合了，为什么一见面还是“我、我不能说”以及“……嗯”这种发展啊！！！

大姐姐一脸“你个小屁孩国中生”的表情：“你不懂，女主还没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二姐姐一脸“啊这剧确实胃痛但是看都看了”的表情：“而且她在害怕自己会被拒绝吧……什么的。”

三姐姐一脸“这玩意还没大结局啊”的表情：“呵等会如果出现一个八百个分镜头重复播放的粉红滤镜慢动作，那就是主角真正喜欢上对方的瞬间吧。”

西谷夕：“？”

哪有那么复杂的事情啊……？

不会和不确定的东西就问。

喜欢打球就继续打下去。

球飞到面前就去接起来。

他眨巴着眼睛大声阐述观点的时候，看见三个姐姐一致露出欣慰又揶揄又微妙的表情。

姐姐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们西谷家的小孩子啊。”

……

就像是社团的队友们的评价——“啊西谷他根本就像是凭借本能和直觉在接球嘛！”

——但他心里会对球路有预测和判断，来自于长久训练而形成的反射。

西谷夕意识到的那一刻，就像是空中急速朝他飞来一颗即将落地的球。

不会出界。

心跳得像是比球赛时还要剧烈。

不知何时心底早以埋着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缠绕他已久，时时刻刻都在他耳旁热情叫嚣着，似乎下一秒便要破土而出。

于是他伸出手了。

“请和我交往吧！！！”

——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