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章－暗夜无月

宁儿带着阿花把佩云的行李提上二楼，放到东南方的客房。这位客房位于张家楼的大门正上方，左边就是蓝素素下榻的东客房，右边还有一间客房，却不知道是谁住着。

张得龙和秀莲夫人招呼佩云先进前厅饭桌一起吃饭，蓝素素并没有马上迎出去行礼，而是很快地用一支筷子点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死”字。

龙渊看到“死”字后转眼看看蓝素素，蓝素素微微点了一下头。杰克看到“死”之后，疑惑地皱起眉头看看龙渊和蓝素素。

蓝素素拉一拉杰克走出饭桌，和佩云行礼见过之后，大家一起回到饭桌。

张福龙说：“得盛伯父经常到处做买卖，佩云你不用太担心，可能他也是去外乡谈生意，一时天黑所以没有回来，你先在这里住一晚再说。”

秀莲夫人也说：“伯父回家了也说不定，明天你不妨先回家……”

“他说了在在这里住三天，让我今天来，明天和他一起去韶州……”佩云一脸不解的神情。

秀莲夫人说：“他是精明人，不会有事的，佩云一路上辛苦了吧？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中午伯父没有回来的话，我们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秀莲夫人对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伯母，象对妹妹一样关心，佩云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蓝素素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刚才用小六壬掐指算出大凶卦象，这个失踪的得盛伯父已经死去。再看着佩云的脸，眼睛两侧的夫妻宫紫气黑沉，更进一步印证了得盛伯父的死亡。

张福龙一脸喜气，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宁儿脸上抹着脂粉，同样气色红润，只是看不出真实的面色；秀莲夫人的脸上倒是一股黑气从双眼底的高度，横过鼻中间的年寿位置，这种气色代表着凶死在即。

其实中午秀莲夫人救治蓝素素时，蓝素素躺在偏厅的椅子上就已经发现这股黑气，对秀莲夫人即将发生的危险产生了极大的戒心。

然后众人扶她上二楼，她从楼梯上看过张家楼的内部结构，发现此楼大门两扇洞开，对于民居来说开门太宽，有如张开口吞食东西的外形会产生煞气。

从大门进入中庭大院，却是无遮无挡，煞气直攻入门，使张家楼内每一个房间对大门涌入的煞气都避无可避，只待太岁飞伏，便发生凶死之事。

现在从掐指卦算出离开张家楼的得盛伯父已死，尽管除了蓝素素无人知晓，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这一卦的正确；可是秀莲夫人脸上的黑气却让蓝素素直觉，这两件事有关联。

蓝素素面带客气的微笑，在席间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杰克和龙渊陪主人家聊聊天，说些路上的趣事，倒也不算冷场。

黑白色的花斑狗大花背在饭桌下游走，不时伸过大脑袋闻闻这个，嗅嗅那个，龙渊和杰克都喜欢摸它的花斑头，大花背也象很熟络似的一直蹲在他们身边。

饭吃得差不多，张福龙对宁儿说：“宁儿啊，你不是从老家带来些娘酒吗？今天难得有客人来，快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尤其这位杰克先生，你在洋行天天喝好酒，今天该试一下客家女人喝的酒是什么味道……”

杰克一听大声叫好，宁儿于是到二楼拿下来一个小酒坛到厨房，倒好每人一杯，用托盘送到桌上。

客家娘酒味道香甜，酒色朱红透润，倒在杯子里很讨人喜欢。

蓝素素一大早飚马车之前就喝了两杯伏特加，然后又喝了一大碗戒烟药，喉咙正有点痛，也不知道一天之内喝这么多东西会不会拉肚子，于是推说不胜酒力放下杯子。

张福龙举着酒杯对蓝素素说：“客家娘酒是客家女子酿的酒，放得越久越醇厚香甜……你手上这杯酒，是宁儿的母亲酿造，存放了三年留给女儿补身的上品，你喝了对身体也很好……来来来，不要浪费了慈母一番心意，我们一齐干了这杯……”

这样劝酒实在不好拒绝，蓝素素只好客气地和大家一同举杯把酒喝下去。这时才知道张福龙果然没有说错，客家娘酒醇中带烈，香中有甜，再不懂喝酒的人都会喜欢上娘酒。

蓝素素这时的心思根本不在饭桌上，她只想着去留的问题。

凶宅凶事就放在面前，虽然目前看不出任何迹象，但是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凑这种热闹。要是明天闹出人命，引来官差的话，以自己通缉犯的身份相当麻烦。

但是现在离开的话，一来不合常理，二来连夜赶路可能更引起各关卡官兵的怀疑，第三件事最让蓝素素矛盾：秀莲夫人凶死在即，自己应该置之不理吗？

人死之前面带死色是常有的事，天下没有不死的人。

但是秀莲夫人不仅善良宽厚，还收留了自己，亲自为自己更衣护理，还给自己戒烟的药方，煎好药拿到床头，现在吃的这顿饭都没有埋单，就这样不顾而去会不会太那个？

还是先留一晚上再说，明天大早马上走人。蓝素素做好决定，就对张家上下道过谢，说好明天大早会离开上路，还把二两银票塞到秀莲夫人的手里，谢谢她送的戒烟药方。

秀莲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收银票，硬塞回给蓝素素，蓝素素只好再三谢过。

秀莲夫人还关心到龙渊和杰克的睡房安排。宁儿说二楼有三间客房，蓝素素睡了左边东客房，佩云安排到东南方中间客房，右边南方客房得盛伯父睡过，因为不知道他回不回来，现在还没有收拾整理，其他房间也没有准备好床铺。

蓝素素连忙说：“二楼是木地板，不比一楼的砖地潮湿，他们两个大男人在我的房间打地铺就行了。只是睡一个晚上，不用再特地张罗。”

杰克和龙渊也连声附和，秀莲夫人挺不好意思地再三道歉。

蓝素素很快觉得酒劲上头，全身都有点发麻，脑子更是昏乎乎的想睡觉。这娘酒喝起来甜丝丝，没想到后劲这么足，她向大家告辞后就和龙渊、杰克回到二楼东客房铺床休息。

也许今天大家都折腾得够呛，不只是蓝素素，杰克和龙渊在铺好地铺后，也很快睡着了。

刚刚戒大烟的人，烟瘾发作都会白天怕光打呵欠，晚上精神找烟抽。要是晚上醒来抽上一泡大烟当然可以安心睡去，要是无烟可抽的话，一晚上可就饱受烟瘾煎熬，流眼泪流鼻涕，两眼光光楞是睁着等天亮。

蓝素素才戒了几天的烟，下午还睡了一大觉，按烟鬼惯例在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过来。

现在是重阳时节，蓝素素摸黑起床向窗外看去，田野一片漆黑，应该是下半夜时分。她身上有杰克的金怀表，可是天色太黑实到看不到时间。

杰克和龙渊整齐地排地下睡觉，呼吸均匀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蓝素素不想点灯嘈醒两个可爱的年轻人，可是又没有睡意再上床，只好不知所谓地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是大烟瘾把自己叫醒的，因为按多年的习惯这时抽一泡烟会睡得很舒服，可是这样偷着抽烟，又何必戒烟呢？

蓝素素不会半途而废，她盘起脚坐在椅子上，双手结印，眼观鼻，鼻观心，凝神内观重练道家内丹。

人在练功的时候五官特别敏感，加上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安静夜晚，楼下的一点声音引起了蓝素素的注意。

先是张家楼背后的牛棚里传来门响声，不一会从一楼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听得出开门很轻很慢，有意尽量不让人听见。

大门开过一条缝后，又听到一楼大院有一扇门响起，然后是缓慢的脚步声走出，到大院放下一个大包袱。

蓝素素心里发毛，头皮发麻，她光着脚轻轻走到床边摸出**，再踮着脚走到门旁边，用耳朵贴着门板听向外面。

张家楼中庭的左右两边有两道对称的楼梯，左边的楼梯在东北方，通到蓝素素住的东客房、儿童房和秀莲夫人的睡房；右边的楼梯在西南方，通向另一排房间。

蓝素素听到脚步声正在轻轻地走上楼，虽然是走在西南方的楼梯，远离自己的房间，蓝素素还是吓得全身发抖，她觉得自己的脚开始发软站不稳，只好慢慢地蹲在地上。

她蹲着挪到杰克身边，摸到他的嘴巴捂住，然后轻轻摇他的手，可是杰克却摇不醒；她又去摇龙渊，同样是摇不醒，两个大男孩都在幸福地酣睡。

蓝素素越来越恐惧，屏着呼吸再蹲到门边听外面的声音，听到脚步声没有走向自己这边，却在二楼回字型走廊的另一边，慢慢地打开一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这时她再也流不出眼泪鼻涕，而是剧烈地心跳着，拿枪的手也随之发抖，脸上发烧，一额头都是冷汗。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是谁？是不是该去找秀莲夫人说有人进来？可是她实在没有胆量打开门，只是想要是大花背吠几声就好了。咦？大花背为什么不吠呢？

蓝素素在门边蹲了很久，一直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于是带着**躲上床。

天色渐渐亮起来，蓝素素也一直没有睡。张家楼外面开始有人的声音，蓝素素下床看向楼下，三个农夫正在田里把秋收后的禾秆捆绑好，送到张家楼的背后，看来这些是张家楼的佃户或是长工。

其中一个农夫看了看张家楼，然后向大门走过来。蓝素素再闪到门后贴着门板听出去。

大门推开之后，听到农夫大声说话的声音：

“阿香！阿花！还睡懒觉不干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听到农夫疯狂的叫声：“救命啊！夫人死啦！来人啊！”

蓝素素心里一震，真是出事了！

她顶着门不走出去，继续听着楼下的动静。

农夫在一楼拍开工人睡房的门，然后听到阿花和阿香的尖叫声，睡在二楼的张福龙，宁儿也醒来跑到楼下，一楼大院象炸了锅一样哭喊成一片。

这个时候再不出去就太没人性了，蓝素素踢醒杰克和龙渊，他们两人还在迷糊中，看蓝素素已经穿戴好打开门走出二楼回廊，也连忙起来跟出去。

佩云从旁边的东南客房刚刚开门走出来，碰上蓝素素也是一脸的迷糊，两人从回廊看下一楼露天大院，只见张福龙坐在大厅门前的地上，抱着秀莲夫人的尸体流眼泪，宁儿跪在地上也伏在秀莲夫人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

张福龙泣不成声地对下人们说：“你们……快去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