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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星月恋曲

  • 作者:妄云栖
  • 类型:穿越重生
  • 更新时间:2024-04-30 04:25:29
  • 章节字数:21258字

“叮咚——叮咚——”

虞婵按了几下门铃,却一直没等到来开门的人。

“难道不在家?”

她拨开额前有几分凌乱的碎发,迎着月色抬起头,看向卧室那间窗户。

可房间里正亮着昏黄的灯光。

正有些疑惑,门的另一边忽然传来猫咪的叫声。

“喵呜——”

不仅有叫声,还有爪子抓挠门板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个不停。

难道是打算给我开门?

虞婵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见门把手动了一下。

门那边,欧珀正不屈不挠地往高处跳。好不容易碰到把手,可惜还没压到底,又弹回去了。

虞婵不由失笑,决定隔着门帮它一把。

没想到门没锁,才按下把手,门便哗啦一声被打开了。

会客厅没开灯。通明的月色潺潺地从窗外流淌进来,映亮一片空旷的白。

虞婵抱着朝自己扑来的小白猫,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点色彩也没有的房子。

字面意义上的色彩也好,象征个性喜好的“性格色彩”也罢,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空间里,只摆着寥寥几件黑白灰的家具,以及衣食住行的必需用品。除此以外一无所有,空得令人心惊。

就像一片白夜下的雪洞。

楼上响起一声轻咳,猫咪蓦地从虞婵怀里跳了出去。

虞婵跟着它来到二楼卧室,映入眼中的同样是一片寂静冷清的黑白灰。

季澹躺在暗色的床铺上,身上还穿着未换下来的正装,外套和领带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似乎是怕热,他将被单盖在胸口处,身上的白衬衫也解开了几颗纽扣,露出锁骨处朱砂般的红色小痣。

冷白色的皮肤因发烧而泛起薄红,像白瓷上烧出一圈红釉。

看得虞婵直心疼。

她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季澹的前额,烫得吓人。

“季澹。”

她俯下身轻拍他肩头,温柔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醒醒,我送你去医院。”

清甜如果茶的女声刺破混沌的暮霭。

季澹眼睫微颤,碧如春茶的双眸缓缓张开,染上几分讶色,凝视着灯下的虞婵。

那眸光炽烈而寂寞,像看见了一场盛大又美好的幻觉。

热意在脑海中弥散,将禁锢欲念的清寒枷锁撞碎一环。

他凝眸一瞬,忽地抬起手,轻轻抚上虞婵的面颊。

冷白如玉的指尖带着滚烫热度,如同描摹玫瑰般温柔珍视,将女孩的面颊也一寸寸染上红意。

可这过于真实的触感,却令他有些怔忡。

理性短暂地苏醒过来,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

她一直躲着自己。

她害怕演技好的人。

全世界都在为那个凤凰花视频尖叫,可她都没有回复。

修长好看的手僵在虞婵耳边,有点泄气地就停在那。既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又不甘心放下来。

可下个瞬间,更甚几分的热度却贴上掌心。

女孩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他的手,又伸出自己双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她微微偏过头,柔软的唇角扫过他的掌腹,印上一缕莓果香气。

枷锁又碎一环。

季澹呼吸渐沉,碧眸间波澜起伏,努力地隐忍着拥抱她的冲动。

他食指微蜷,划过水蜜桃般漫着粉意的苹果肌,又挪到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那对碧眸微弯,掠过明亮如孩童的笑意。

“坐起来,喝点水好不好?”

虞婵柔声细语,好脾气地由他把自己的脸颊捏来捏去。

幸好是素颜,不然估计底妆都能被搓个丸子下来。

季澹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坐起来,险些摔进她怀里。

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只是发烧,也不至于烧得这么迷糊。

虞婵将他的身体稳稳当当地靠在床头,腾出一只手拿起桌上半满的玻璃杯,闻了闻里面的透明液体。

居然是酒。

她凑近季澹,他清冽如薄荷的吐息间,果然渗透着淡淡的酒气。

“喂。”她有点咬牙切齿,“烧得这么严重,还敢喝酒?”

季澹一脸无辜,坦坦荡荡地凝视着她,碧眸清澈又明亮。

“算了。”虞婵叹息一声,直起身来活动几下筋骨,为搀扶这个醉酒的男人做准备,“走,我送你去医院。”

季澹摇摇头,散在耳旁的金发飘起优雅的弧度。

“不去。”

说话间,忍不住伸出手去握她指尖,眸光无限眷恋。

见虞婵仍不罢休,这才又补了一句:“家里有药,在书房里。”

“那好,我去给你拿药,这个不许再喝了。”

虞婵利索地转身出门,顺手带走桌上的玻璃杯和空酒瓶。

透过朦胧又混沌的视野,季澹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在这片黑白灰的空间里,她绮丽的碎花裙摆瀑布般垂下来,像万花筒中流动的彩色玻璃。

世界皆灰,唯你明艳。

虞婵一路摸到书房侧门,发现这里的占地面积比卧室大得多。

书架占了整整几面墙,塞满各式各样与影视、戏剧文学相关的中外书籍,各种语言的版本都有。

虞婵眼睛尖,粗略地扫了几眼,发现其中有一排很特别,所有书的书脊上都写着ReeveJi。

拿下来细看,居然是季澹的译作。有中译外,也有外译中,还精心地用相应的语言写了序。

???您不拍戏的时候原来在干这个?实属硬核。怪不得昙花一口一个宝藏影帝。

周围除了书没有能放药的地方,虞婵又往里走,看见两座很有设计感的多宝架。

上面摆的不是收藏古玩,而是季澹多年拍戏留下的纪念品,每件都对应着一个他出演过的角色。

她近期才开始恶补季澹演过的戏,认不太全。但像齐素的酒坛、南玉的佩剑、陈旭的墨镜这些经典道具,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

它们不少已经过了好些年头,可一点灰都没沾,干净如昨,看得出一直被精心地爱惜着。

虞婵认出那枚红酒坛,心生亲切,取下来放在手中掂了掂,发现比想象中轻得多。

再往上看,架子上层拥挤地摆着几十枚方方正正的金色裱框。

它们是影界宗师级人物与季澹的合照,以及赠给他的签名,不乏知名导演、编剧,还有名震全球的影帝影后。

寄语中,大家都流露出对季澹的熟稔与欣赏,甚至有几位傲世全球的人物,还向他表示了五体投地、几近狂热的钦佩之情。

可即使是那位被奉为影坛之神的国际大导,他与季澹的合照也只能屈居于多宝架的第二层。

在架子的最上层,空空荡荡地摆着一面铂金裱框。

等看清裱框里的内容,虞婵惊讶地睁大双眼。

那是她的亲笔签名。

最后,虞婵终于在纯白色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只小得可怜的药箱。

她找出退烧药和解酒药,从书桌对着的书房正门走出去,边走边想,那张签名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她不轻易签名,送出亲笔签名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那字迹青涩得很,和她成为皇舞首席后练就的笔迹并不相同。

虞婵回到卧室,看着季澹吃下药,这才放心不少。

她本想给季澹熬点醒酒汤,可冰箱里空空荡荡,什么食材也没有,只有纯净水。

这就还不算什么,最令人费解的是,他家里居然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只有杯子。

“你平常都吃什么呀?”虞婵坐在他床边,担心地问他。

“一般都住在剧组,有人管饭。”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声音沉沉发着哑。

“不住组里的时候,就吃上个剧组点过的外卖。”

“为什么非要是上个剧组点过的?”

“因为比较熟悉。”

窗外点点星光映在眸间,他沉声笑了笑。

“我看到有个粉丝分析我,她说对我而言,剧组才是我的家。我觉得说的挺有道理。”

“我住在剧组的时候,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心。”

他将目光散漫地投向卧室一角,虞婵顺着他眼眸望过去,看见一副挂画。

这应该是这栋房子里唯一的挂画,才挂上去不久,质感透着崭新。

画布上绘着一副盛夏图景,海色蔚蓝,花事繁盛。

看着这幅画,海潮与湿漉漉的夏风好似扑面而来。

虽然从没见过它,但虞婵却莫名觉得,这副意象很是眼熟。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便多看了几眼。

回神时,不知季澹何时已收回目光,带着笑意看向她。

“你喜欢?”

君子不夺人所好,虞婵违心地摇摇头:“只是觉得有点熟悉。”

“明明很喜欢,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

季澹身子朝她倾了倾,眸光狡黠,令她一时分不清,季澹口中“喜欢”的宾语到底是什么。

“可惜不能立刻送你,这幅画是我用来布置房间的道具,前两天特意去了一趟漓市,问新戏的导演要来的。”

虞婵有点没听明白:“导演给你的新戏道具,你拿来布置房间?”

“嗯。”季澹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我一直是这样的。演什么角色,就按照那个角色的性格特点,把自己的卧室重新布置一遍。”

他拿起手机,要给虞婵看以前布置的照片。

结果却猝不及防地看见那串未读的微信消息。

虞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红着脸去捂他的手机屏幕。

虽说发消息的时候很莽,但在这种情况下被当面,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

“那个,不是要给我看照片吗。”

“咳,好。”

季澹隐藏微信,点开相册,给虞婵看他以前保存的卧室照片。

每一间都布置得极其细致,比起最终呈现在荧幕上的主角房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用他提醒,虞婵也能猜到不同的房间对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演律师时,房间里就像模像样地堆满卷宗和书籍。

演摄影师时,墙上挂着相应流派的挂画和照片。

演年代剧,大到书桌和床,小到收音机、录像带,全都是精心淘来的中古货。

最显眼的是侠客齐素的房间,复古得离谱,光秃秃的床板上铺着一卷草席,床头挂着剑,木桌上放着一块母亲的牌位,地上堆满酒坛。

虞婵看得大受震撼,指着那卷草席:“你准备演齐素那阵,就天天睡在这上面?”

“对。虽说看着粗糙,但睡习惯了也还好。”

“那你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

“……我没有多少自己的东西。”

季澹有些自嘲地看了看房间四周。

“有段时间演心理剧,我学习了一些心理学知识,忽然发现,我没有自我概念。脑海里永远只有上一个角色,和下一个角色。”

虞婵蓦地反应过来,心里一阵阵发酸。

她看着这个房间,崭新的床品,意境绚丽的挂画,床头的假花。

看似雅致又美好,却和整栋房子空旷又寂寥的氛围大相径庭。

书柜里的书是心理治疗和大学课本,衣橱里挂着一只黑色书包、格子衬衫和牛仔裤。

衣橱下是鞋柜,摆着几双雪白的运动鞋。

一切都与季澹本人格格不入。

她咽下哽在喉间的心疼,轻声问:“你这两天在准备的这个角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谈起角色,季澹身上的散漫和随意之气全数褪去,神情认真且专业:“一个得了抑郁症的大学男生,在反复起落的希望和绝望里,撕扯着、挣扎着,活下去。”

好耳熟的角色设定。

脑海里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虞婵心中怦怦直跳。

季澹微微眯起眼,望着挂画中那一抹蔚蓝。

“虽说明城也靠海,不过导演还是决定在漓市取景。漓市确实漂亮,茶好,景好,还有凤凰花。这部戏最重要的意象,就是夏天的花和海。”

“夏天的花和海。”

这六个字像一支利箭,一把拨开虞婵朦胧如雾的繁杂回忆,直直射中记忆深处那枚答案的靶心。

“你要演的电影是《鸣夏》?”

虞婵脱口而出。

季澹讶异地看向她,点了点头。

她怎么会知道?

这是原创剧本,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从未公开过。

但他紧接着就明白过来。

剧本刚诞生的那段时间,喻承泽还是如日中天的当红影帝。

虽说他年龄大了些,但毕竟保养得宜,之前也演过出彩地类似角色,即使被列为角色候选,也不是不可能。

他心下了然,轻描淡写地揭过话题:“没错。我大概下个月就进组。”

又抬眸笑了笑:“走之前,还来得及去现场看一场《舞可匹敌》的冠军赛,见证你在实现心愿的路上,迈出伟大的第一步。”

虞婵捂脸,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可是,如果我没当上冠军,岂不是很尴尬。”

“怎么会当不上。”季澹一脸认真,“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吗?”

他的声音温沉沉的,实在好听。

明知他需要休息,虞婵还是忍不住一直和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

直到退烧药的嗜睡作用渐渐开始发作,季澹的声音越来越缓,头低垂下去,浅金色卷发遮住眼睛。

虞婵动作很轻地伸出手去,将他身后靠着的枕头缓缓放平,他的身体也随之变为平躺姿势。

她将手臂托在他后脑,小心翼翼地往外抽离,却被枕边一个硬物硌了一下。

她拿出那个东西,是一本硬质的文件夹,纯白色的封面被覆膜保护起来,右下角手写着一个名字,字迹俊逸且华美。

又是Diana。

这大概是这间为夏寒布置的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属于“季澹”的东西。

看见自己的名字,虞婵心念一动,不由翻开文件夹。

第一份文件就是《跳!跳!跳!》综艺后来给她的那份改良版合同。

再往后翻,是印刷齐整的策划书、合同、可行性分析、经费申请报告等各式文体的模板。

是连莫成规都说难查的材料。

所有资料的主题,都围绕着她和青鼎签约以来,心心念念要做的那件事。

文件最后,是一张手写清单,写着他和几家相关机构洽谈的日程安排。

刚刚过去的这一周,几乎每个夜晚,都被凌晨时分的跨国线上会议排满。

虞婵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

本以为你是忙着工作,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才病成这样。

原来你生病的原因,是在为这种事情熬夜?

矛盾的愧疚感和幸福感,如浪潮般涌上心头。

脚边忽然传来响动,裙摆被什么东西扯了扯。

虞婵低头去看,是那只聪明得快成了精的小白猫。

www.youxs.org,伸出毛茸茸的肉球,像是在撒娇求抱。

虞婵俯下身,爱怜地将它抱在怀里,又用指腹挠了挠它的肚皮。

猫咪舒服地张开嘴,露出乳白色的小牙齿。

“嘘——”

虞婵以为它要叫,赶紧抱着它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主人在睡觉,我们不要吵他。好不好?”

她认真地用气声跟猫咪对话。

猫咪似乎能听懂她的意思,亮晶晶的蓝瞳漾起迷人的水光,张开的嘴又无声地闭上。

虞婵抱着它走到阳台,这才就着月色,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只猫。

毛色纯白的布偶猫,气质漂亮矜贵,像个公主。

虞婵调出手机里收藏的表情包,恍然大悟:“我见过你。”

她看向那套表情包的名字:小猫欧珀。

“原来你叫欧珀。”

繁星朗月将清辉洒满整座阳台,大片黑白灰的色块被柔化。虞婵抱着这只毛团坐在阳台前,和它一起看星星。

“欧珀知道怎么看星星吗?”

“最亮的那几颗是猎户座。”

她的声音恬淡又温柔,徐徐地荡起来,比夏风更明朗。

“北面那些是北斗七星,北极星也在附近。”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星星,为了看到最漂亮的星空,经常一个人去爬很高的山。”

“可惜长大后就变得很忙了。”

讲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下来。

欧珀扭过头,蹭了蹭虞婵的手臂,没得到回应。

额前的绒发在夜风里轻轻飘扬。鸦羽般的眼睫轻覆下来,天鹅颈和蝴蝶背都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她睡着了。

阳台上也没有植物,可她发间却溢出淡淡的花香。

绘着烂漫花色的长裙,包裹着牛奶般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像一片春日碎花,抱着一颗清甜的奶糖。

不知睡了过久,虞婵迷迷糊糊地做起梦。

梦里的意象算不上平和。

即使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仍不免紧紧皱起眉。

从小到大都无人可以依赖,她早已学会忍耐。

可纵然使尽浑身力气,也只能做到忍耐。

无法派遣,无法消解,无法释怀。

斑驳破损的鞋子,www.youxs.org,字句骇人的恐吓信,表情阴沉的跟踪者……

梦境就和生活一样,日日常新。

今夜的梦里,快递寄来的遗像变成了她自己的照片。令母亲抑郁加深的那只犬尸,也被换成一只枉死的小白猫。

往事纷至沓来,底色赤红如海。

最后的最后,种种纷繁又可怖的意象,仍是收束于墓园中的那块碑。

墓前清寂,寒兰盛开。

虞婵还不记事的时候,母亲就抑郁而终。

初遇时,喻承泽曾给她造了一场全天下最美的梦。

梦醒时分黑白倒转,万事成空。

虚无的爱情化作水光里的泡影,影迷和粉丝成组织的大肆恐吓让她无处容身。

后来,虞婵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大。

五岁时,她拿着喻承泽扔给她的卡,自己去超市买洗浴用品。

小小的虞婵站在一排莓果香型的沐浴露前,怔怔地挪不动腿。婴孩时期的回忆烙印进嗅觉,强烈又亲切的怀念感扑面而来。

很久以后她才听喻承泽的经纪人韩月提了一句,说虞石兰生前,很喜欢吃草莓和覆盆子。

梦境走到尾声,模糊得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愈行愈远,只留下一个郁郁寡欢的背影。

五岁的虞婵怯怯地伸出手,去扯她的衣角。

抬手时,空气荡起水圈般的波纹,将那烟雾般的背影打散了。

星月下,一抹水光凝在虞婵的眼睫上。

梦境到此本该结束。

可风向忽地一变,阴翳刹那间散尽。

长空清澈如璧,日光浅金,凤凰花灼灼盛开。

金辉在身上淋下温润的暖。

一个身影朝她走来。

虞婵睁开双眼。

碧眸金发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毛毯。

他身披星辰明月,夜色流光在锁骨上泛起微芒。清俊无双的混血容颜,与她近在呼吸之间。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眉眼依旧,身上也还穿着那件开着纽扣的白衬衫。

可整个人神采焕然一变,看起来显得年纪更轻几岁,将衬衫穿得拘谨而青涩,碧瞳间清辉粼粼,溢出藏不住的郁郁寡欢。

乍见季澹的欢喜被略微冲淡。

不过虞婵对这种陌生的违和感并不意外。

看起来像是季影帝发动了被动技能:整容式演技。

她裹着毛毯站起来:“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季澹连语调都略微变了变,不同于之前成熟又沉稳的男性声线,多出几分青涩的少年气。

虞婵觉得稀奇,凑近他的脸,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来。

“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刚才偷偷看了剧本?”

季澹摇摇头:“没有。”

星辰月色一片通明,他的眉眼却越来越暗。

“只是做了个梦。”

“梦里我是夏寒。”

虞婵看着面前的他,陷入短暂恍惚。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和自己脑海里那张夏寒的脸慢慢重叠。

衬衫纯白,身形单薄。神色清澈脆弱,眼瞳宛若林中鹿。

挥之不去的抑郁感,如影随形地附上他的灵魂。

“出不了戏吗?”

“好像是。”

他露出一个介于季澹和夏寒之间的笑容,眸间沉着淡淡迷惘。

“在确定接一个角色之后,一直到杀青之前,时不时地就会这样。”

“不过之前一直一个人住,没几个人发现,我自己也不太在意。”

没几个人发现?

老粉都知道你日常沉迷角色无法自拔。

月色如水,照亮他寂寥的笑意,像一个质感高级的电影特写。

可那笑容看在眼中,却比眼泪更让人心如刀绞。

欧珀也看出主人的落寞,喵呜一声,蹭蹭他的裤腿,伸爪要他抱。

季澹却没动,勉力扬了扬唇角。

“暂时没什么心情。”

这可是你特意定制表情包的爱猫。

猫奴没有心情抱猫,出大问题。

虞婵担忧地看着他侧脸:“你脸色不好。”

她转身带他进屋。

“夏寒是抑郁症患者,还是尽量别入戏太深,万一被抑郁情绪过度影响,就很难恢复了。”

对她来说,抑郁两个字,无异于洪水猛兽。

母亲抑郁而终,幼时的她也差一点步上这后尘。

季澹将剧本印了三份,放在卧室、进门处的会客厅,还有书房。

虞婵点亮会客厅的灯,拿起剧本:“梦到了哪一段?我陪你对个戏。”

陷在一种情绪里,有时候,就像大脑里有首歌一直在单曲循环。

解决单曲循环的办法,是把歌完完整整地回想一遍。

得给大脑一个结果,思绪才能停止逡巡不前。

季澹很快明白她的用意,答道:“和陆蔓决裂。”

虞婵轻车熟路地翻到剧本前段。

虽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剧本的大体结构几乎没怎么变。

都不用细看剧本,陆蔓的几句经典台词,她至今仍能脱口而出。

不是因为演戏天赋,而是感同身受。

陆蔓和她有点像。

母亲早逝,父亲家暴。窝囊无能的男人把所有生活中受到的愤懑怨气,都一股脑地发泄在这个女孩身上。

还美其名曰“教育子女”,大言不惭地为自己托辞。

十七岁的陆蔓也不成熟,性格倔强且冰冷。

她父亲年复一年地刺伤她,于是她缩进自保的硬壳,隔断自身情感,报复般地去刺伤身边的其他人。

剧本前期是夏寒的校园故事,陆蔓是个分量不轻的配角。

这时,夏寒的抑郁程度还不算太深。

陆蔓气质清冷,成绩优异。对高中时期的夏寒而言,是始终令他心怀憧憬的高岭之花。

和陆蔓的决裂,是他情绪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我不需要比我软弱的人施舍帮助,更不需要你大言不惭的救赎。”

“沉浸在救世主的幻想里,真就那么幸福么?”

“少来可怜我。你懂什么?”

虞婵喃喃地念着台词。

这一幕发生在陆蔓的家里。

她父亲才离家不久,夏寒偷偷来找她。

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夏寒一定不会在那个瞬间踏进陆蔓的家门。

屋子里一片狼藉,塑料凳和玻璃柜门都被打碎。

陆蔓白净的校服外套上挂着几个脏兮兮的鞋印,身旁散落着不同的男式鞋。

酒瓶渣碎了一地,细小的玻璃片划破她的膝盖,白皙的皮肤往外渗着血。

少女的尊严和羞惭的遮掩也破碎一地。

她不敢看那个少年,怕他失望,更怕被他瞧不起。慌乱之下口不择言。

“我恨你,夏寒。”

她亲口给两个人的关系划上句点。

虞婵默不作声地看着剧本,一边顺台词,一边有意识地调动自己以往类似的情绪。

这种失望,这种羞愤,以及对那些冠冕堂皇粉饰懦弱的“大人”们的厌憎,她都十分熟悉。

于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回忆。

尽管她深知,这些回忆,只会让她痛苦万分。

她的世界里有道墙,以十五岁分界。

墙的这边是星光璀璨的舞台,志同道合的舞者同伴,明亮又美好的艺术理想。

她在光芒里尽情地舒展肢体,永不疲倦地一直舞蹈下去。

墙的那边是漆黑的魑魅魍魉。喻承泽冷漠且虚伪的表情,污浊的气味,不堪入耳的声音。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暴力。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配当父亲。

她用了很多年,才筑起这道坚固难摧的高墙,将吞吃美好的妖魔关在笼子里,给这世上纯粹的光明留出一点余地。

可现在,为了入戏,她要短暂地打碎这面墙。

骤然间,污浊狰狞的回忆如黑色潮水般冲溃堤坝,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吞没。

头脑变得一片空白,身体微微发起抖,呼吸起伏不定,www.youxs.org。

脑海里紧急闪烁起红光,只写着大大的两个字:逃离。

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症状。

不。

我不逃。

你奈何不了我。

虞婵竭力忍住身体的战栗,抿起微微发白的嘴唇。

她的思绪穿过泥泞般的沼泽,拨开阴霾大作的黑雾,一把握住了陆蔓的灵魂。

再睁开双眼时,她已经变成荆棘般的少女陆蔓。

刚刚经历过一场狼狈不堪的暴力浩劫,她又恨,又不甘心,将所有的脆弱和创伤都深藏于眼底。

对戏开始。

“你没事吧?”

第一句是夏寒的台词。

他从门外冲进来,发现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陆蔓,这才扔下手里的网球拍,跑到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口。

“陆叔叔也太过分了。你家药箱在哪?”

少女却答非所问,目光垂向一边,丝毫不看向夏寒。

很久以后夏寒才明白,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自卑。

“不用你管。你来干什么?”

陆蔓低垂的黑眸满是戾气,昔日的清冷澄澈都被那茫茫无际的恨意遮住,看不见一点温度。

“你来看我的笑话?”

满腔热血的少年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夏寒本想安慰她,却被这句冷冰冰的台词怼得有些无措。

他看着陆蔓低垂的眼睫,声音有点哑。

“我来帮你。”

“我不需要比我软弱的人施舍帮助。”

陆蔓的灵魂浮在表面,虞婵流畅地说着台词。

可才说了个开头,意识里忽然浮现出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温柔而坚定:

不。不对。

一边是喻承泽和陆蔓父亲的双重童年阴影,另一边,具有自毁倾向的陆蔓灵魂也在频频加以阻挠。

在纷乱的内心世界里,虞婵勉力思考着。

不对,不该这么演下去。

这是夏寒的人生剧本。

而季澹所需要的,不是这个。

才想起季澹的名字,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忽然全都安静下来。

偏激又阴鸷的种种阴霾,都被浅金色的光芒刺破,消失殆尽。

眼前是清潭暖树,盛开着灼灼凤凰花。

虞婵看着那颓丧低垂的金发,温柔之意丝丝染上黑眸。

陆蔓伤害了夏寒。

可虞婵想要保护季澹。

“我不需要比我软弱的人施舍帮助。”

顿了顿,她才接着刚才这句话,继续说道:

“可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带着满身光芒而来,比我能想象到的一切最美好的事物,都还要美好得多。”

听见这句和剧本上完全不同的台词,夏寒讶然,垂眸看向她。

他依未从戏中抽离,眸间还翻涌着迷惘的少年气。

虞婵笑意潋滟,如朝露玫瑰。

她放下手中的剧本,身体前倾,指尖触上他温热的后颈。

长夜已尽,天光破晓,掀起一缕灰蒙蒙的青。

她一鼓作气地往前,鬓发掠过他的脸颊,将头埋进他肩窝里。

清冽的薄荷香环着鼻翼,金发垂在面颊上,微微发着痒。

她将伤人的台词一句句改掉。

“谢谢你无条件地爱护我。”

“谢谢你珍惜我的一切。”

打开的剧本静静躺在桌上,印着这场戏的结尾。

[陆蔓冷声道:“我恨你。夏寒。”]

虞婵柔软的唇际贴上那副微凉的耳廓,与他耳鬓厮磨,轻唤他的名字。

“我爱你。季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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