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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

  • 作者:流初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时间:2024-05-03 04:32:49
  • 章节字数:108432字

第19章 和5T5离婚前夜

等禅院千流从突如其来的昏厥中醒来,抚着酸胀后颈判断周围情况时,发现眼前坐着过分熟悉的白发男人。

他穿着身纯白的制服,正笑眯眯地拆开一包棉花糖。

“下午好呀,nagi酱。”白兰说,“拿到有趣的东西,所以就把你请过来玩了。”

禅院千流稍微放松了点警惕,缓缓起身。

依然是客厅环境,遮光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白兰反坐在窄窄的靠椅上。

他把开口的棉花糖袋子递过来:“吃吗?是我最近喜欢的冰激凌草莓味。”

对甜食敬谢不敏的禅院千流果断摇头。然而却看见他中指上突然多出了一枚指环。银质翅膀戒托,镶嵌了鸽子蛋大小的澄黄宝石。

尽管财产万贯,白兰从来不爱戴任何装饰品,禅院千流正疑惑着,立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是玛雷指环?

捕捉到她疑惑的眼神,白兰舒展五指,十分大方地将宝石展示出来:“嗯,是玛雷指环哦。”

“你怎么得到的?纲君知道吗?”

“这个嘛,是秘密。”白兰拖着音调卖关子,“不过nagi酱别担心,我没有干坏事的兴趣,只是好奇它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罢了。”

“你知道我拥有和平行世界自己沟通的能力吧?其中有个家伙无聊到想毁灭世界,结果被少年时代的彭格列守护者们制裁了……”

然后那位白兰?杰索被收容进复仇者监狱,连带着每个平行世界的白兰都被打上恐怖分子的标签,成为重点监控的对象。

作为禅院千流朋友的白兰?杰索自觉十分冤枉,他声称自己是少有的和平主义白兰,只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个普通的万恶有钱人。

——“毁灭世界有什么意思嘛?我要当垄断全球棉花糖产业的寡头。”

起码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他践行着自己的宣言。

除了对玛雷指环有着过分的好奇、总是撺掇禅院千流帮他盗取指环外,剩下的时间都只是在法律边缘横跳,赚点黑心钱……

“拿到了也没什么意思。”

在她审视的目光中,白兰翻转手背,表情十分漫不经心:“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不能理解自己。”

禅院千流问:“你把我绑来准备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只是邀请你做客啦。”

“真的吗?”

“嗯……”白兰的下巴抵着椅背上,紫罗兰色的眼眸仿若名贵宝石,“我不会伤害nagi酱的,别担心,过几天就送你回去。保险起见,你得和那个五条君分开一段时间。”

“为什么?”

他食指抵上唇瓣,弯起眼睛:“这个不能告诉你。所以别问了哦。”

……

京都……

禅院千流失踪,加茂家自然成为了首位打击目标。

伏黑甚尔抄着长刀物理超度了加茂祖宅的护卫队,饮血的刀刃架上加茂长老的脖颈,在对方震颤惊惧的表情中,懒散开口:“我妹妹呢?被你绑哪去了?”

“我不知道……”

“啧……”

寒光闪动,若不是加茂长老以术式拼死一搏,掉在地上的就是他的脑袋。

他腾然跃起,滑步落地,与伏黑甚尔拉开了距离,警惕道:“老夫什么都没做。”

然而仅仅几米的距离,仍然是伏黑甚尔能够轻易索命的狩猎范畴。

他也不急,冷笑道:“你的命能比你的嘴硬?”

加茂长老重复道:“老夫没绑架她!根本没有准备用这种手段!”

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伏黑甚尔恍若未闻,装作看不到他准备跑路的小动作,正思索着要不要顺手取这老头性命。

如果就这么把加茂长老给宰了,大概会被禅院千流说教很久。

明明是有着亲缘关系的兄妹,两人的行事风格却截然不同,她总是怪他横行霸道,打乱了原本的精密谋划;

不过禅院千流偏好智斗的原因,也是受制于自己个人实力。

“伏黑甚尔。”

半空传来了一声呼唤。

五条悟正悬在空中,雪白头发随风乱舞,英俊面容肃穆沉静。

苍蓝双瞳缓缓流动着星河,肉眼不可见的信息流从地平面的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卫星环游般绕着他回转,又以光速四散。

六眼的收集能力被运用到极致,东京蓝色天幕下,所有的街头巷尾、所有的黑暗光明、所有的窃窃私语——全都无处遁形。

“有线索了。”他说。

……

“现在几点了?”禅院千流问,“我是什么时候被你绑过来的?”

白兰答:“没过多久吧,一两个小时。”

她的声音很平静:“时间差不多,我该回去了。你真任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今晚又得加班了。”

“哎?现在才不能放nagi酱离开,别想了哦。”

白兰的音调染上点假模假样的为难:“等到时机合适,我会让你走的。你不知道要从那两个人的监视下把你抢过来有多不容易,不过谁让我是白兰呢?”

禅院千流显然不会顺着意思吹捧他,只是说:“他会来找我的。”

“你对五条君还真有信心呢。”

“嗯……”

“哪怕都要离婚了,也这样信赖着他吗?”

“这并不矛盾吧?我认识他,可是都有二十年多了。”

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禅院千流抿唇笑了:“他现在一定满东京找我。”

“这么信任他呀……你还爱他吗?”

“很难说没有。”

“如果他不同意离婚呢?”

“他已经同意了啊。”

“反悔了呢?”

禅院千流想了想,反问:“你这么喜欢吃棉花糖,买了一款最中意的口味,结果拿出来居然是发霉的,怎么办?”

于是白兰含笑点头:“我会换一袋。”

“一般人确实这么想,但是发霉的那袋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所以没有第二袋了。没有就没有吧,因为人不吃棉花糖也不会死。”

白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哀嚎:“可是我没有棉花糖会死——”

禅院千流:“……”

轰然巨响自天花板上方传来,粘着粉尘的碎块簌簌落下,整间客厅都因为冲击而剧烈晃动起来。

白兰很淡定:“五条君真的来了呢。”

两人谁也没动,黑紫色的耀目光柱从天而降,以不可阻挡之力怒啸着粉碎天花板,猛烈的爆破升起阵阵尘雾,却精准避开了禅院千流坐着的位置,仅让她铅灰色的裙装上沾了些许白灰。

瞬发的硕大光球急速朝白兰的面门冲来——

他双手合十:“白拍手。”

空中释出巨大的透明冲击波,不可见之力死死拦住了苍,几秒后化作乱窜的光流。

禅院千流像是有精准感应一般,抬头看向悬在半空的五条悟:“你来啦。”

神色肃杀的白发少年稍稍放松了些许:“嗯。”

他落了地,站到禅院千流的身边,面无表情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五条君真讨厌。”白兰指责,“只是邀请千流来我这里做客,你却要打我,刚刚差点死了呢。”

五条悟扫他一眼,苍蓝瞳孔凛冽如同冰河。

白兰继续浮夸表演:“好可怕。”

“不用管他,我们回去吧。”禅院千流起身,将沾上粉尘的外套挂在臂弯,“我离开这么久,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踩着碎石往外走了十来步,身后的五条悟却没有跟上来,转身发现他依然站在原地,拳头紧紧攥着。

禅院千流疑惑道:“怎么了?”

五条悟反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白兰幸灾乐祸地吹了个口哨,想发表点言论,却又吃了一记苍,乖乖地闭了嘴,支着脑袋看戏。

“我也不知道我会被白兰突然绑到这里来,害你担心了,对不起哦。”

禅院千流的态度相当温和贴心,语气诱哄:“谢谢悟君找到我,我们快回去吧……还有很多工作呢。”

而她的哄劝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有效,甚至发挥了反作用,五条悟看着她,语气沉沉地反问:“你只想跟我说这个吗?”

他的神色同样冷峻,冰蓝瞳孔深处压抑着升腾的怒火,叫了她的全名:“禅院千流,你是想就这么打发我吗?”

过去的几个小时,六眼被运用到极致,大脑超负荷运算,动用一切能用的资源,就为了寻找禅院千流的下落。

每过一分钟,恐慌就会加深一点。他不敢想象这么个柔弱又温和的女人会遭遇怎样的事。

玫瑰尚且带刺,她那么美,却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每种可能性深想下去都足以让人发疯。

他一边高效地循着线索找寻,一边不停地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端倪?

为什么六眼看不出碎玻璃上的咒力残余?为什么不待在离禅院千流近一点的地方?

焦虑和恐慌已经全然慑住了心神,让他再也无暇顾及深掩着在意的傲娇枷锁。

他承认自己已经很在乎禅院千流了,甚至想着只要她平安无事,接下来绝不跟她吵架冷战,甚至要他道歉也可以。

但没想到……禅院千流非但没事,正和白兰?杰索言笑晏晏,也风轻云淡地不对他做任何解释,显得他这几个小时的恐慌像是一场小丑表演,可笑无比。

“为什么不说话?”五条悟显然将她的沉默曲解成了其他的意思,“你是和他联手想要戏耍我吗?很有趣吗?”

两人中间隔着几米距离,平整地板上的砂石、断裂的混凝土与钢筋却像版块相撞时的山脉,拔地而起,将两颗心分隔两岸。

禅院千流从五条悟紧缩的眉头中揣测出了几分想法,心下却厌倦,像是面对很讨厌但又不得缺席的饭局。

好在无论是应酬还是哄五条悟,她拥有的经验都十分丰富了。

“没有打发你的意思呀,更别说联手骗你了。悟君,为什么会这么想?”

禅院千流将一侧的乌黑秀发撩到脑后,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低垂着眉眼。

哪怕不抬头,她也知道五条悟有些局促地移开了视线。

“白兰只是想和我谈事情而已,他挺喜欢恶作剧的,悟和我都习惯了。我不急,因为知道悟君一定会来找我的……对不起哦,让你担心了。”

当然是半真半假,五条悟见到白兰?杰索必会动手,谁也弄不死谁,关系比他和伏黑甚尔还微妙。五条悟表示:“有白兰君作对比,甚尔也像个人呢。”

不过18岁的五条悟应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坏。所以模糊处理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禅院千流这么想着。

但她不知道夏油杰有透露过一部分。

因而五条悟本人听到这句话时便微微皱眉,违和感扑面而来。

然而禅院千流的眉眼又那么真挚,态度顺从,微红的嘴唇诉说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话语:“有你在真好,悟君。”

一个晃神,抓住语言漏洞的机会就这么从指缝间溜走了。

她踩着废墟砂石走回来,轻轻牵住了五条悟的手,柔软微凉的掌心贴着他的指骨,微笑道:“好想你啊,带我回家吧?”

五条悟面对如此攻势,兵败如山倒,瞳孔震颤。

他当然无法看穿她温柔笑容之下的凉薄厌倦,方才的愤怒早就被禅院千流三两句化解了,只是多少有些不服气,强撑着不愿意举手投降。

“嗯……”

“不行……”白兰出声打断,“我是不会同意nagi酱跟五条君回去的哦,说过了吧,你得和他分开一段时间——”

五条悟冷笑:“你拦得住我吗?”

“光凭我一个可能有点难。”白兰从容道,“不过我也有帮手嘛。”

话音未落,破开大洞的天空上浮现几个人影。他们均穿着类似制式的白色制服,踩着火焰停在空中。

“白兰大人。”为首的浅绿发色男人说,“除了铃兰都已经到齐。”

“谁说我没来?”

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人家只是很生气,白兰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把我叫出来打架,但是还是乖乖过来了哦。”

丝毫不收敛的杀意,令天空都暗沉了几分。

“五条君,你现在离开的话,我不会动手哦。”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有吃棉花糖的兴致,“别担心,千流在我这会过得很好,过阵子就回家了哟?”

五条悟眼睛都没眨一下,不屑道:“几条杂鱼。”

白兰叹气:“交涉失败了呢,真可惜……那就动手吧。”

几乎是瞬息的功夫,五条悟已经与桔梗等人打了起来,交手速度快到无法被肉眼捕捉。

禅院千流听说过那场未来战,白兰?杰索的守护者名为真六吊花,让年轻的彭格列家族一度陷入苦战。

如果是在二十八岁的人类最强面前,大概是撑不了多久的,但如今五条悟才……

“没关系,会留五条君一条命的。”白兰似乎看穿了她的担忧,“毕竟你很喜欢他嘛,我可不想nagi酱伤心。”

禅院千流的态度也很淡定:“他不会输的。”

“你对他好有信心。”

“嗯……”她说,“还有,彭格列家族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复仇者监狱也是。”

白兰愣了会,了然道:“是你通知的。”

“对……”

“用的什么方式呢?”

她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食指抵上嘴唇:“这是我的秘密,除非你用另外一个秘密跟我交换。”

“什么嘛……”白兰不满道,“那可不能算是等价交换,我那个秘密很重要的。而且,我也不准备用玛雷指环干坏事,觉得有趣所以玩玩,根本不用抓我吧……”

橙红的光波染红了大片天空,属于沢田纲吉的X BURNER带着庄重威严的大空火焰从千里外袭来,强势插入了这场1VN的鏖战。

禅院千流微笑道:“这件事你得亲自跟纲君解释了。”

“说得也是呢,好烦,毕竟另外一个我可是恐怖分子,要被连坐了……”

白兰泄气地靠着椅背,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眸,语气依然不着调,“nagi酱,问你个问题。”

“怎么?”

“如果让你在五条君和活下去当中二选一,你选哪个?他比你的命重要吗?”

禅院千流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矫情的问题,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她忧愁地看着他:“你是白兰吗?”

“什么嘛,当然是了,好过分的问题。”

“那你倒是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男人怎么可能比我的命重要,我又不是恋爱脑。”禅院千流斩钉截铁地反驳,“这还需要问吗?”

白兰弯起眼睛:“但是我觉得你会选五条君。”

“为什么这么想?”

“大概是直觉吧,比起自己活下去,你其实更希望五条君活下去。是这样吧?”

禅院千流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如果真是什么非选不可的生死局……我会选他吧。”

于是白兰不说话了,像是认命一样,有些泄气地抬头望着天空。

沢田纲吉加入战场后,他的守护者根本没能坚持多久,呈现出不可逆转的颓败之势——这还是五条悟未展开领域的情况。

“nagi酱,你可得帮我解释。”白兰理直气壮地说,“我什么坏事都没干。”

禅院千流笑了:“既然这样,你自己向纲君自证清白吧,他会相信你的。”

“哎——你也太坏心眼了……”

……

白兰?杰索这个人简直用浑身解数演绎着什么叫做愉悦达人。

忠心耿耿的手下目眦尽裂地看着他被复仇者监狱来人铐上枷锁,他还能游刃有余地笑起来:“还是第一次坐牢,有点小激动呢,能关我多久?”

沢田纲吉目送他远去,转头对禅院千流说:“我以为会是一场苦战,没想到他这么配合。”

尽管方才跟白兰说了让他自证清白,此时禅院千流依然帮忙解释道:“早点把他放出来吧,他就是太闲了,总想惹点事。”

“抱歉,我们对白兰?杰索实在有些阴影……”

“不用道歉,纲君。你先着手调查他吧。”

五条悟气愤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禅院千流!你居然还帮他讲话,没看到他找一群人打我一个吗?”

禅院千流非常从容地应答道:“因为我相信悟君一定可以解决的。对于你来说分明就很轻松嘛,所以就不作多余的担心了。”

不得不说,十八岁的五条悟非常好对付,脸上的不满卸去大半:“那是当然。”

“但是……”他皱着眉说,“你为什么这么护着白兰?杰索?”

“有吗?”

“有……”

确实不是他的错觉。中庸、和平,禅院千流处世之道便是如此,面对争执,她一般只会想着如何能高效调停,再去当事人弥补心态上的失衡。

如果站在五条悟这边,煽动他和白兰对立,就会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局面也会变得不可控。

对于她来说,五条悟的情绪反而是次要的东西——尽管曾经她也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不过现在不会了。

“你这么想,我会很伤心。”禅院千流转移了话题,“今天天气真不错呀,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带你去个地方吧?”

“好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你就是在偏心吧?”

“拜托啦,悟君。”

禅院千流双手合十,对他露出比晨光还明媚的笑容,眨眼wink了一下——她知道对方最吃这一套。

“好吗?我想和你约会哎。”

五条悟:“……”

“哦……”

沢田纲吉:“……”

请问还有人注意到他也在这吗?

……

禅院千流说了个地标,两人瞬息之间便出现在那。

路边的野草枯黄,她牵着五条悟的手沿着单行道前行——后者尽管面上不情愿,却紧紧回握着,让她微凉的掌心染了点温意。

最后停在一段很寻常的河道边上,走下斜坡,正值枯水期,河流缓缓淌着,堤岸显得格外宽阔。

五条悟环视四周,评价道:“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也不太好看。”

夕阳为禅院千流的侧脸镀了层浅金色的边,黑发透着暖融融的棕色。

“很特别……”她目视着浮光跃金的河面,“十年前,我在并盛中学当兼职美术老师,你在咒术高专上学,两个地方地图连线的中点就是这里。所以我们总是约定在这里见面。”

“呃……”五条悟不知道怎么评价,“为什么你不去高专?”

“我太弱了,而且训练影响我赚钱。”

“好没出息。”

禅院千流莞尔一笑:“嗯,不过我老公可是最强啊。”

“谁、谁是你老公啊!”

“没有说你呀。在说我的悟。”

“哦……”

冬日的天空暗得很快,明明还没到晚餐时分,天空高悬的落日已经变成了橙色蛋黄,向苍穹与云朵泼上浓艳斑驳的昏黄油彩。

禅院千流抱着双膝,捻起薄薄的石片,往水面上掷去。石头碰水弹了三四下,才沉到河里。

“打水漂也是你教我的,你一下子就会了,我就比较笨,学了好久。你试图把原理讲给我听,什么当石片掠过水面时,带动它下面的水在短时间内快速流动,从而压强减小……,然后对我的技术提升没有任何帮助。说起来……悟果然是笨蛋吧。”

五条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被攻击了:“你学不会说明你笨嘛,为什么骂我?”

“我难道真的想学打水漂吗?只是想有个借口跟你待在一起。”禅院千流笑了,“我学不会,你还要生气骂我,你说你笨不笨?”

五条悟耳根发热,也学着她望向水面:“哦……那是他。不关我事。”

过了会儿,他问:“是谁先告白的?”

“你呀……”

五条悟下意识想反驳那不是自己,但停住了,继续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恋爱的话是十六岁,结婚二十一岁。”

想知道的有很多,然而他太别扭,觉得自己问得多好像过分在乎对方似的。尽管内心已经承认了这件事,还是不想露怯。

于是他将主语颠倒,问道:“我喜欢你什么啊?”

这是个奇怪到有些好笑的问题,但禅院千流并不惊异。清风吹得整片草地翻起枯黄的浪花,她的长发也荡开曼妙的弧度。

她与五条悟对视,翠绿眼底映出流光溢彩的碎金倒影,声音轻得像一场梦:“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五条悟蓦然间意识到,她似乎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事实却是如此,禅院千流鉴别他的情绪比吃一顿饭还简单。

但她从不显露一点点,让他自以为正在和她博弈,其实只是在陷阱里无望地打着转。

他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一小会儿,就融化在禅院千流的动作中。

她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手腕上带着山间泉水与檀香木的芬芳,和她本人一样清冷且温和。

“我喜欢你的地方有很多。”禅院千流的目光怀恋又隐忍,“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彼此陪伴的时间让你变得特别,就像这段河岸。”

真要细究爱这件事,不能像报告似的简单总结出一二三四五个要点。

因为它本就不明确,说不出具体哪里好,一到放弃的时刻又难免肝颤寸断。

“我可不喜欢你。”五条悟又习惯性地嘴硬,翻起旧账来,“你跟我冷战,还替别的男人说话,我不信你。”

视野中的太阳半降入地平线,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沉。

禅院千流无奈地看着他,很温和地说:“才没有,我最偏心你。”

“那除非答应我一件事。”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禅院千流不置可否:“你说。”

“你别退出咒术委员会。”他有些忐忑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仅告诉了几位友人,猜测大概是夏油杰不小心说漏嘴,于是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五条悟没被她的话术糊弄过去,陈述着自己的证据:“那天你说参议院席位的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对比了一下过去的工作报告——你在边缘化自己的权力。”

禅院千流惊异:“原来你上班真的有在工作啊?”

“当然了!你以为我天天划水吗?”

“抱歉抱歉……”她毫无歉意地说。

“别打岔……”五条悟直直地盯着她,“你准备走了,为什么?是因为我和你闹的矛盾吗?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上次那番糊弄果然没能骗过他。

毕竟他也是五条悟啊。

在他审视的目光中,禅院千流点头承认:“嗯,我是准备着手隐退了。”

“为什么?”他努力保持着语气平稳,然而难掩焦虑,“难道它不是你的心血吗?我们为了改变咒术界的理想努力了那么多年,你就这么一走了之,把努力成果拱手让人——”

“不……”禅院千流说,“改变咒术界不是我的理想。”

五条悟噎住了,问道:“什么?”

“那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禅院千流温和地看着他,“我从来就没有这么远大的信念,从小时候就想着要远离这群烂人咒术师,跟甚尔哥哥过上富裕无忧的生活。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拥有很多很多的钱。”

但是她遇见了五条悟。

一开始的接近是别有用心,禅院千流想借着这位神子的东风,淡化家族的钳制。他对此一清二楚,却伸出手帮了她。

成为朋友的第二年,他们做了个简单的约定:时机合适的时候,五条悟帮助她和兄长离开禅院家,掩盖行踪;

相应的,禅院千流在未来也要帮他一个重要的忙。

所以十七岁那年,五条悟提出建议的时候,禅院千流果断说了好。

为了筹措需要的资金,禅院千流一改以往保守的投资风格,和白兰?杰索携手盯上了阿美莉卡的次贷市场。

从这一决定开始,巨额对赌协议、高风险投资、做空股票市场……

她走得举步维艰,稍不注意就会掉下悬崖。幸而命运眷顾,她总是能赌赢。

实力当前,重金铺路,改革进行得平稳顺利。

禅院千流说:“但我本身其实对改变咒术界根本没兴趣。”

她点头的原因只是那天五条悟很难过。

他突然说千流我们去看流星雨,于是他们就踩着夜色去了。很冷的天气,朦胧的夜色并不明晰。

荒郊月亮照进苍蓝的眼睛,北斗裹进相拥的手臂,买来的热饮慢慢在纸杯里冷掉。

他垂着雪白的睫羽,眼眶微红,显然强掩着沮丧,手臂环过她的肩膀。他埋在她的肩窝,他说千流,我们一起改变咒术界吧。

他的痛苦是浇透禅院千流的倾盆大雨,河水涨槽,胸腔里积累的雨水将要淹没心脏。

不可一世的、意气风发的五条悟,他是神子,是天上星,生来要俯瞰芸芸众生,是河对岸幻梦一样的绿灯,寄托着她对疲惫生活的幻想——禅院千流见不得他痛苦,绝不愿他求而不得。

他是禅院千流具现化的梦想。

“我怎么舍得你难过呢……所以没办法。这事挺难的,不过我们做到了。”她风轻云淡地说,“但是,我现在……有点累了。你知道的,超负荷工作总是折磨人……”

禅院千流精挑细选着合适的措辞:“咒术委员会也步上正轨了,哪怕没有……就算我放权,也可以运行得很好,没有那么需要我。”

“悟君,我想休息了。”她说。

落日余晖与碎金在她翠色眼底碰撞融合,揉碎成梦幻的荧流。

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却难掩疲惫,像是随时要枯萎衰败下去的昙花。

年轻的时候想到爱人心跳得失速,像是要脱离地心引力飞起来;

现在已经无动于衷了,死气沉沉的暮色笼罩着她。

他依然踩着禅院千流的梦想,他是月亮,而地上铺展着她的赤忱和真心。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人没有爱情不会死的;

持续沉陷在痛苦回忆里,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五条悟对她的挣扎痛苦一无所知,只因她难以掩饰的疲倦心口抽疼酸涩。

他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提议,似乎有些太自私了,光想着如何将她留下来,却生生无视了她的感受。五条悟少见得对自己诚实了一次,他想:“我得再关心她一点。”

“那你休息吧。”他说,“剩下的交给我好了,我可是最强啊。”

禅院千流莞尔:“那么,谢谢悟君了。”

旷日持久的冷战——尽管也就一周左右并且是单方面的,在他们分享这场落日时结束了。

这天对禅院千流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普通一日,然而对五条悟来说意义重大,象征着他开始向猛烈而汹涌的恋心低头。

他正大光明地盯着禅院千流看,吃早餐要坐到边上,出门黏黏糊糊地牵手,偶尔坐着想事的时候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夏油杰:“他恋爱了,他栽了。”

家入硝子:“很明显。”

夏油杰掏出几张万元纸币,递给硝子:“我还以为他能再坚持久一点。”

“和当年的悟一个样。”家入硝子也毫不客气地收下赌注,“不过他知道他要离婚了吗?”

“不知道,千流不让说。”

家入硝子于是笑了:“那我们就帮忙瞒着吧,让他留点念想。”

但禅院千流就不太顺了,或许是身为天与咒缚的兄长夺走了一部分本该属于她的体力,她的体质差得可以,从十来岁开始小病不断,光脚就会感冒。

和五条悟在河岸上聊天的时候吹了风,晚上回去就觉得头疼。

尽管提前喝下了预防冲剂,感冒依然如约而至,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

“你发烧了。”五条悟阐述着这一事实。

“这样么?”禅院千流放下餐叉,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难怪刚起床的时候觉得状态不对劲,等下吃点药好了。”

“你还要去上班吗?”五条悟惊异地问,“都快烧到四十度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走不开。”

“有什么好走不开的?”

“除了日常的工作还有生意……”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生意。”他说,“不要去,其他工作我会替你安排好的。”

尽管禅院千流还想坚持,显然是拧不过他的,哪怕找了帮手估计也会站在五条悟那边。

因此她没怎么挣扎就屈服了,拦住了五条悟打电话给医生的动作,乖乖吃了退烧药、躺回被窝里。

“为什么不看医生?”五条悟问。

按照他对禅院千流的了解,她是个效率至上主义者,打一针退烧比吃药要来得快得多,她应该会选择前者。

她说:“不要。”

他帮禅院千流掖了掖被角,抚摸她散落在枕巾上海藻般的长发:“为什么?”

“反正不要。”

“快说,我想知道。”

“我困了,要睡觉了,悟君快走吧。”

“你不告诉我,我就在这盯着你。”

于是禅院千流探出头来,和他对视片刻,见他确实有求知到底的意思,只能小声承认了真相:“硝子的反转术式不能治疗感冒发烧,她打针很疼。”

五条悟:“……?”

“哈哈哈——”

面对他的大声嘲笑,禅院千流认命地用被子盖住脸,羞耻地闭眼。

“噗……对不起……但我忍不住……哈哈哈……”

五条悟笑够了,将她蒙面的被子拉下,压到下巴,盯着她微红的脸颊看:“所以呢?为什么不换个医生。”

禅院千流不理他,警告道:“不许告诉硝子。”

“哦,原来是怕被硝子发现自己害怕打针?”

禅院千流:“……”

尽管还想再嘲笑一会儿,但考虑到她需要休息,五条悟乖乖离开了卧室,坐上坂本的车。

天才学什么都很快,尽管是第一次上手,五条悟依然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代行了一部分禅院千流的职责,又把工作分门别类,分别交给适合的人去处理。

至于剩下的,能延后的就推,不能推迟的就带回去。

他在想要不要回去做点适合病人吃的餐饭,很快将心动的念头付诸实践,早早溜号去了沃尔玛买食材。

等五条悟回家的时候,禅院千流睡得安稳,脸蛋红扑扑的,眉心却紧紧皱着。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已经退烧了——尽管不需要这个动作也完全可以判定。但摸了额头可以顺利成章捏捏她的颊肉。

禅院千流分明不是幼态的长相,闭眼时却显得格外少女,细嫩的月白皮肤看不出一点点年龄的痕迹。她的庄重和矜贵感大多来自神态和动作,冷淡疏离,浑然天成。

五条悟想到她说自己曾在并盛中学兼任美术老师,猜测大概全校一半的男同学都得暗恋她,有点不爽;

但想到她一心只惦记着高专的那个白毛,又开心了起来,开心到一半想着“这好像也不关老子事啊?”

就这么矛盾着,他帮禅院千流擦掉额角的汗,又摸了摸她绸缎般的头发,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皱眉,感觉自己多少有点精神分裂了。

他下楼给她做了病号餐,这对什么都能做好的最强来说自然是信手拈来。

“起来吃点东西。”

五条悟推了推她,对方直接缩进了被子里,咕哝了一句含糊不清不要。

然而她一觉从早上睡到了晚餐,早餐的三明治只吃了两口,再不进食就快羽化登仙了。

五条悟坚定地将她喊了起来。

这个平时里情绪稳定得不动如山的人难得皱着眉,尝了一口他亲手烧的粥,嫌弃道:“真难吃。”

五条悟震惊:“什么?我自己试过了,很好吃啊?你把味觉烧坏了吧?”

然而禅院千流不愿多语,扔下了勺子,迷迷瞪瞪地环住他的腰,嘟囔道:“悟不要吵了。”

“陪我睡觉。”

五条悟脸热:“……”

“这、这不好吧……”

然而她圈着他的胳膊缓缓放松,俨然已经又睡着了。

……

浑身无力,头昏脑涨。

禅院千流浑浑噩噩间想起从前的事。

饶是她这种外人眼里成功到极致的女强人,也有软弱时刻,就比如生病的时候。

没有人陪,情绪格外脆弱,抽血的细针扎到胳膊上都疼得想哭。

每次发烧感冒都像在渡劫,而她那忙碌无比的丈夫显然是缺席的。

伏黑惠把最喜欢的小羊玩偶放到她的床头,说让它陪姐姐睡觉,安静地带上门出去。

但禅院千流翻来覆去,头晕想吐,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她打电话给五条悟,总是占线或者忙线: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或者接通了,他仓促地解释道:“现在有个紧急任务,等下打给你哦,先挂啦。”

等到他忙完手头的事情,禅院千流已经从崩溃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平静地说自己生病了不好受,想和他聊聊天。

他也总是很配合,说些好笑的事或者甜蜜的、哄人的话,撒娇说老婆我好想你呀。

禅院千流一一应答着,内心却没什么波动。因为最需要他陪伴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等我们忙完这阵子就去度假……”

五条悟总是这么说,而禅院千流也会含笑应和。尽管基本上从未实现过,有这么个愿景也是好的。

在这段逐渐从相爱转变成劳燕分飞的婚姻中,禅院千流独自捱过了辗转难眠的寂寞和无人问津的流泪时刻。人一生的眼泪或许是有限的,她的本来就少,流完了也就没了。

渐渐的,遇到什么事也不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了。尽管他的号码依然占着1号快捷键。

婚变是这两年的事,其实矛盾又比这早得多。就像再好的朋友也会吵架一样,相识二十年的夫妻也会争吵。

男人和女人本就是两个星球的物种,女人所重视的那些仪式感和小细节,对于男人来说大多就是矫情麻烦。

但为了伴侣高兴,又耐着性子去配合。这个磨合过程中自然会出一些问题。

禅院千流早就忘记了吵架的理由,结婚的第三年开始就有无休无止的折磨。

起初的小打小闹尚且算作情趣,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五条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在挑刺,揪住小小事情不放,大部分时候撒娇卖萌化解她的冷脸。偶尔也会吵起来,向彼此射出言语的利剑。

小火花眼见着要演变成撼动感情的狂风暴雨,但他们最后总会和好。

禅院千流总是在等他回家,平静的外表之下,藏着深夜辗转难眠的焦虑。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着非人的折磨吗?

所有人理所当然地信赖着人类最强——普通咒术师把他视作咒术界的顶梁柱,后辈将他视作最可靠的前辈,任何等级的咒灵都绝不想碰见他。

但对于禅院千流来说,“五条悟”只是个常常不回家的丈夫。

禅院千流因他出生入死的工作,平白生出无端的可怕联想。

喜欢是轻快的情绪,但爱总让人想到死。

每次看到他疲惫不堪还要微笑,半夜收到消息匆匆奔赴任务地点,闻到他衣领边淡淡的血腥气……她都忍不住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无疑可笑,如果最强咒术师都回不来,那么世界大概也会陷入梦魇。

可对她来说,这就是切切实实的、总在忧虑的事情,世界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刀捅不到身上就不会知道疼,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懂。

禅院千流是个有着极强掌控欲的人,她为人非常谦逊温和,行事风格却堪称暴君。

在资本掠夺的阶段也没有手下留情过,和白兰一起伏击各国的财团乃至国家银行,财库越来越充实的同时,数以万计的人间接因为她而失业。

资本的积累过程是踩着火与血的,禅院千流守着自己的财富,像是巨龙趴在金币堆上,只有确信的丰富收获才会让她安心。

但她最爱的那颗宝石并非死物,银蓝色光芒缓缓流淌,一呼一吸间夺人心魄。

禅院千流明明如此爱它,因而心甘情愿地接受每一次未知归期的分离;

到现在也是一样,但已经不想拥有了。因为持有的代价太过高昂,她已经支持不起了。

感情如果视作货币,她支付给五条悟换取他的爱情和关心。

但是交易失败,除了灰溜溜收回自己付出去的部分,还能怎么办呢?

往好处想,他起码给过她十年快乐;所以有点可惜,以后生命里要没有这个人了。

……

“嗯,对,烧已经退下去了,但她还没醒……没吃饭呢,她不肯……还在睡……”

五条悟压低着声音同家入硝子讲电话。

“什么……长什么样子?”

“就药盒?你这描述这也太笼统了,行吧,我自己找。不说了啊,我看她快被我吵醒了。”

家入硝子让他给禅院千流喂一粒每天都要吃的综合维生素,不过五条悟不知道她放在哪里,顺手在离得最近的床头柜里翻找。

发圈、首饰盒、零散的照片和证明文件……还有小幅结婚照,两人笑得很傻,一看就是热情洋溢的笨蛋情侣。

他找到了一个磨去标签的药瓶,尽管和硝子描述的药盒模样有出入,依然旋开看了一眼。成分信息自然浮现在了眼前,苯基哌啶衍生物……

五条悟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像是浸泡在冰水里似的,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她在吃抗抑郁药?

尽管五条悟很想说服自己或许是误会。然而很快在床头柜里翻到了另外两瓶类似的、开了封的药物,功效相同。她好像很喜欢自欺欺人,磨掉标签就可以说服自己没有得病。

简单的信息却几乎要震得他晕眩了,唇线动了动,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表情。他的喉结猛地紧绷,生锈味浸满舌根。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审视从前自己幼稚到可笑的气人举动,回忆像颗锋利的子弹,刺穿骨缝筋膜,在灵魂深处穿出血淋淋的弹孔,携带着巨大的悔恨击中了他。

为了求证这件事,他再次打电话给硝子。

十几秒铃声,像是一场漫长的审判。

“硝子……”

“什么啊?没找到么?”

“千流生病了,对不对?我看到她的药了……你别瞒我,她在吃抗抑郁药,对吧?”

家入硝子在电话那头呼吸有些不平稳,良久叹了口气,说:“对。是的。”

“多久了?”

“你别多想,在你来之前就有了。”

“他知道吗?”

许久,家入硝子低声说:“不。”

似乎并不是他的错,然而这并没有让五条悟好受半分,他忍不住在内心指责未曾谋面的、未来的五条悟——你看看你都在做什么啊?她不是你的妻子吗?为什么不多关心她一些?

但他同样不能原谅自己。

原来禅院千流真的生病了……可他一无所知,只想着她为什么要退出咒术委员会,害怕她抛下自己;

甚至之前还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和她冷战,想要看她生气。

曾脱口而出的利刃般的话语,在脑海里游荡一圈,变成了扎伤他的回旋镖。他知道错了。如果能再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良久,五条悟握住禅院千流漏在被子外的手指,面颊贴上她的手背,眼神带着丝乞求:“千流……”

他有很多话想说。

对不起啊……

以后都听你的。

好好治病,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对不起……

千流对不起。

……

但他等了很久,禅院千流仿佛不想睁眼看到他似的,迟迟不愿醒来。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体会到等待的磨人滋味。

第20章 和5T5离婚前夜

禅院千流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发了一身汗,贴着真丝睡衣的皮肤裸裎而湿黏。

她发现五条悟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头看她,见她起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感觉好点了吗?”他问,“要吃点东西吗?我给你做了超好吃的饭。”

“你先出去下,去客厅等我吧。”

五条悟拒绝:“为什么?”

禅院千流掀开被子,赤足踩在羊绒地毯上,覆在踝后淡淡的青色血管如同隐于白玉中的纹路,纤细又精美。

“我要洗个澡。”

她打开衣柜取了套居家服,转头看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五条悟,出言调戏:“悟君还待在这,是想一起吗?”

他竟然有些惊喜:“可以吗?”

禅院千流笑容消失:“当然不行。”

她还是冷酷地将人赶出了房门,快速冲了个热水澡,手机挤挤挨挨的消息简直要溢出屏幕了。和外界脱节的大半天,又积攒了一堆事情需要处理。

而五条悟被赶出门之后居然也没有闹脾气,乖乖热了饭在餐桌上等她。

禅院千流架着IPAD处理事务,一边吃着他烧的东西,随口夸奖道:“谢谢悟君,很好吃。”

“对吧,明明就很好吃嘛。第一次喂你的时候,你竟然说难吃。”

五条悟单手握拳撑着下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身上天蓝色玉桂狗围裙还好好地系在腰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感。

“辛苦你照顾我了哦。”她说。

尽管如此,视线也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半分。五条悟知道自己被敷衍了,轻哼一声,戴上塑料手套给她剥虾。

禅院千流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他乖顺过头的样子像是被人盗了号,想到他偶尔也会有照顾病人的意识,因而也没有多想。

但她依然留了个心眼,回到房间拉开床头柜,确认药瓶的位置没有发生大动,才就着温水吃下了今天的药。

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又开始对着电脑屏幕走神,此时服药的后遗症涌上来,昏昏欲睡、困、打不起精神,灵魂被禁锢在沉重的躯壳里,像是行尸走肉,思考变得迟钝。

最近厌食倾向也变得严重了,机械性地打开营养师调配好的餐饭盒,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用意志力逼着自己把东西全部吃完。

饶是如此,仍在消瘦下去。再瘦下去就不好看了,会显得很没有精神。

“咚咚……”

房门被敲响。

禅院千流懒懒散散,完全不想动,外面的人又锲而不舍地敲了几下:“千流,你在不在。”

她催动喉舌发声:“悟君,我在忙,晚点吧。”

“哦,也不是重要的事。”五条悟停下了敲门的手,“那我明天来找你说好了。”

翻阅了许多抑郁症疗愈案例后,他决定跟禅院千流提议养只宠物。

虽然很不爽她的注意力会被什么猫猫狗狗分走。但小动物的陪伴应该会帮助改善她的心情,五条悟充分肯定了自己的大度。

不用问都知道,禅院千流这种心软的女人肯定会喜欢小动物,并且出于责任感好好照顾它……说不定还能借此培养下感情。

五条悟想的挺好,甚至看上了一只蓝眼睛的貌美海双布偶,父母均是赛级,开脸完美。

只要等禅院千流点头同意,他就去猫舍将它带回家。

次日他在餐桌上提出自己想养一只布偶时,禅院千流的表情却凝住了,抖了下报纸,问道:“你真的有做好成为一只宠物主人的准备吗?”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答道:“养猫不是挺简单的,喂食铲屎预防打针除虫,然后陪它玩就好了……”

然而禅院千流却扔出了一连串的反问:“那你可以保证每天抽出时间陪它玩吗?会关注它的生理情况以推断是否生病了吗?能忍受它趁你不注意,把你心爱的东西咬坏挠坏吗?想过它如果大晚上非常精神吵你睡觉怎么办吗?”

“我只是提个建议。”五条悟没想到她会蓦然变得咄咄逼人,有些怔愣,“这些情况遇到了再去解决吧,既然都决定要养了。”

然而禅院千流还在继续质问:“那猫咪也有可能并不亲人,不像tiktok上刷到的那些神仙宠物一样跟在主人后面。它不会给你好脸色,哪怕你天天围着它转,它还是会挠你,导致你多次想弃养。这些都是可能出现的情况,你确定在领养之前,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吗?”

五条悟想了想,认真发问:“你是不喜欢猫咪吗?”

禅院千流气笑了,熟悉的鸡同鸭讲的感觉。但好涵养让她没有表现出来半分。她喝了口美式,将火气压下去一点。

五条悟也是养过宠物的,一只很名贵的守宫蜥蜴,据说品相非常漂亮,全亚洲都没有几只。

接到家里来的时候,害怕爬行动物的禅院千流吓得失魂。

它的吻部是微笑的弧度,在她的眼中却诡谲恐怖,粘连的掌蹼、扭曲冰冷的躯体、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机质眼睛。

五条悟表示是别人送的,既然她害怕,那么就寄养几天,到时候转赠给有意愿领养的朋友。

他说自己挺喜欢这小玩意儿,将守宫丢到饲养箱里,转天就出差去了。

家里没人知道这玩意该怎么养,伏黑惠查了资料,说守宫肠胃脆弱,定时要喂蟋蟀、大麦或者面包虫,他去宠物店把饲料买了回来,就去上学了。

于是只有禅院千流忍着恶心,几乎是淌着眼泪给小蜥蜴投食。

她生理性地害怕虫子和冷血动物,多看一眼就会恶心反胃、头皮发麻,喂完就转身想走。

但又出于责任心,会反复确认箱子的湿度和温度是否合适,生怕把它养死了。

禅院千流打电话指责五条悟,对方听着她几乎急哭了的语气,还能游刃有余地笑:“别哭啊,哎呀千流,你怎么这么可爱。想你了哦。”

脑电波好像怎么样都对不上,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悟君,我个人对猫狗这样的宠物没有特别的喜好。”禅院千流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养,但是需要对它负责。当你成为它主人的那一刻起,肩负的就是生命的重量。”

五条悟看了眼她阴晴不定的脸色,依然猜测她是不喜欢动物,果断摇头:“那算了。”

于是他试图从别的方面下手,哄禅院千流开心,却徒增了她的工作量,起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几天下来,五条悟也有些丧气了。

他问夏油杰:“你说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千流高兴一点啊?”

夏油杰心想只要你不烦她就行,答道:“先做到在合适的时间找她吧。”

五条悟理直气壮道:“我想见她的时候不就是合适的时间吗?那岂不是什么时候都行?”

夏油杰:“……”

不过他倒也没那么不可救药,屡次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后,终于总结出了一套独家哄千流高兴的方法论,并且自以为非常有用。

禅院千流将他近日来反常的举动纳入眼底,思索片刻去找了家入硝子,问道:“他是不是知道我生病了?”

家入硝子无奈地笑:“果然瞒不过你。”

“怎么知道的?我想想……我发烧那天,他翻了我卧室的床头柜?”

硝子惊讶:“这你都能猜到?”

“我太了解悟了。”禅院千流叹气,“他还是年轻。”

于是她也心照不宣地配合起五条悟的行动,出于不想扫他兴的念头,也不拆穿这件事,假装自己确实有被他取悦到。

但五条悟也没有全然被蒙在鼓里。不久后,他也来找家入硝子,问:“千流是知道我知道她的病了吗?”

硝子:“你们是在玩什么日本套娃吗,别把我当传话工具人啊!”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于是五条悟一下子难过了起来,近日来的热情被兜头的冷水浇灭,只剩下点冒着火星的灰烬。

他不明白禅院千流为什么知道了也不跟他坦白地聊一聊,仿佛是在跟讨厌的客人应酬一样,将他体面打发了,其实又没有放在心上。

但他又不敢主动提,怕刺激到她,害得她心情更不好了。

他已经敏锐察觉到五条悟和禅院千流的婚姻出现了一些问题。

毕竟生病的事连她的正牌丈夫都不知道,硝子说是禅院千流本人强烈要求保密的。

尽管十八岁的少年人考虑婚姻还太早,五条悟却已经切切实实地替未来的五条悟忧虑起来了,要想办法留下一些信息让他知道这件事。

他喜欢千流的绿眼睛,面对大场面临危不乱的从容,说话时不紧不慢的温柔腔调;

喜欢她喊他悟君,喜欢她偶尔露出无奈的神色……好想和千流一起生活啊,分享快乐和烦心事,再持续一百年都不会腻。

连烦人的伏黑甚尔,因为他是千流的兄长,也没有那么招人讨厌了。

五条悟想要多了解她一些,关于各方面的事,比如——

“你为什么怕黑啊?”

禅院千流笑道:“天生的。”

她风轻云淡的解释没有让五条悟信服,又转而去问了伏黑甚尔,对方自然是不屑地笑了声,立刻挂断电话。

这个问题,偶尔间在禅院绘理那边得到了解答,她没有表示出多大程度的惊异,似乎是很了解千流并不会愿意将这种事情主动说与别人听。

“我猜……可能是因为千流姐小时候经常被关禁闭吧。”禅院绘理的面色稍显凝重,“而且会把她和低级咒灵关到一起。因为她是新生代禅院家术师中最弱小的一个,长老们认为她需要磨练。”

五条悟敏锐地问:“伏黑甚尔呢?为什么不保护她?”

“甚尔哥那时候也年幼,自身都难保,他没有术式,是养在别院的。”禅院绘理解释道,“家族也没有把他当人看。”

生来拥有弱小术式的妹妹和天与咒缚的兄长,打一出生起就被分开抚养。尽管两人生母不同,第一次见面便对彼此生出了亲近之感。

他们同样不乐意倾诉痛苦,只字不提自己的遭遇,而每周能见上面的机会并不多,光分享只言片语和难得的宁静平和,已经占用了大部分的时间。

兄妹重新相逢的时候,禅院千流已经在日渐麻木的惊惧中,渐渐接受了被关禁闭这件事。但依然对黑暗无人的环境有着应激反应。

禅院绘理描述的禅院家禁闭屋穷形尽相,听着令人生出几分寒意。

五条悟问:“你也被关过吗?”

“当然,我就是这么认识千流姐的。”禅院绘理平静地说,“那会大概也就五六岁吧……我和千流姐被关在一起,还有一只三级咒灵,我以为我会死在那。”

“她明明也很害怕,经过一番苦战解决了咒灵后,握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很久的话。她讲话像是唱歌一样温柔好听。”

禅院绘理素来情绪寡淡的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仿佛想起什么幸福的事:“如果可以……”

五条悟倍觉古怪,皱了皱眉。

而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拾了表情,礼貌地微笑道:“一不小心说多了,抱歉,悟先生。”

“没关系……”

禅院绘理为掩饰尴尬,低头若无其事地刷了刷手机消息,面色顷刻间变了,手指停在消息页的一段上。

“悟先生……”禅院绘理站了起来,声音充斥着焦虑,“电梯出故障断电停运了,千流姐好像也在里面!”

于是五条悟也站不住了,飞速赶到楼层所在的电梯口,密密麻麻围着一圈人,检修工人正在修理电箱。

透过紧合着的合金大门,他看见禅院千流的专属电梯停在了七楼,客梯里有两处生命能量反应,坂本应该也在。

禅院绘理也跑着跟了过来,眉头紧锁,问道:“千流姐在里面吗?”

“嗯……”

五条悟将手摁上钢门,顷刻间黑紫光跃动,滋滋作响,径直烧出了容两人通行的大洞,他一脚迈入电梯井。

“我去接她。”

……

【抑郁值:80】

影山千流登出游戏,头疼地捏了捏鼻梁。禅院千流的应激反应让数值升得好快……

再不消除一部分抑郁值真的玩不下去了,游戏体验太差。

她沉着脸打开任务面板,抑郁值消除任务有三个可以选的时间段。

A?青梅竹马期(预期清除10-20点)

B?年少热恋期(预期清除5-10点)

C?婚后生活期(预期清除10-15点)

这个算法的逻辑是不是有点问题?据她回忆,年少热恋期是最甜的,AC时期多少沾点苦闷。

怎么回事呢?但是算法的推演又不会出错……禅院千流是受虐狂吗?

不过反正就是过个回忆杀的任务,无所谓了。

A?青梅竹马期与C?婚后生活期,双选。

双管齐下,抑郁值直接降回60点!

……

漆黑的客梯内,禅院千流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背后贴着冷冰冰的钢材箱体。

“检修员已经抵达岗位,故障正在排查中,预计5到10分钟恢复供电。”

坂本的声音相当平稳,黑暗中,手表屏幕的微光映着他的面容。

她说:“嗯。”

巧合的是,因为刚结束一个绝密级的会议——是不允许携带通讯设备的,两人上楼都没有带手机,进门前坂本把电子手表留在了门口,而手表显然不具备照明功能。

禅院千流听见坂本平稳的呼吸声,每次看向手表屏幕时便会轻微滞涩,说明他的心情并不如表现得那么平静。

不止是她一个人……这让她稍微好受了一点。

怕黑这件事说出去也怪丢人的。

按理说已经关那么多次紧闭,禅院千流早该对黑暗环境产生免疫,可害怕这件事源自心底,没等她不停地说服自己,铺天盖地的恐惧就像海水一样淹没了她。

不知道时间,不知道会以何种方式袭来的咒灵,对未知和危险的惧意爬上脊梁骨,冰冷整副躯体。

她很小就开始经历这些了。

禅院千流的母亲产后就精神失常了,她也是禅院族人,封建教条紧紧刻在大脑中,束缚她短暂又悲哀的一生。

当她发现自己生的是女儿便大受打击,在得知女儿咒力十分稀薄、术式也没什么前景时,对禅院千流产生了难以名状的仇恨。

母亲想让她死。

这个女人把自己不受关注又饱受折磨的痛苦原因归根在了禅院千流身上,她视千流如死敌,多次想要掐死她。又在千流奄奄一息之际,松开了手,抱着她嚎啕大哭。

母亲最常用的手段便是关禁闭,禅院家西院的禁闭室几乎成为了禅院千流的专属之地。

纯黑的空间,没有丝毫声音与光亮,被剥夺的五感和意识,关上几个钟头便足以叫人发疯了。

禅院千流已经很难回忆起过去的日子,这件事给她留下了两样东西,不可磨灭的黑夜恐惧,以及超凡的听力。

刚脱离禁闭室的那两年,她甚至能清晰听见别人的心率,以判断对方的心情变化。

这种感官代偿很快退化了,到如今也只是比别人更加容易捕捉到呼吸。

凭着过人的耳力,禅院千流在五条悟与她见面之前,便已经记住了他的脚步声。

隔着高大的白墙,她听见神子清浅又不耐的呼吸。

禅院千流用耳朵记住了这个人,并且在脑海中悄悄构想他的模样。

听说他是六眼,白发下盖着一双漠视众生的苍天之瞳。可惜她作为无能的庶女,没有资格面见尊贵的神子。

机会很快就来了,随着修缮工作,禅院千流随着母亲搬到了另外一座宅院。

这座院子里的禁闭室在地上,离主宅仅一墙之隔,坐在漆黑狭小的房间里,她能听见叔父们轻微的交谈声。

彼时禅院千流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但伏黑甚尔尚且帮不上她的忙,她决心从别的方向突破。

禁闭室经常会被扔进几只低级咒灵,凭着听音辨位,禅院千流已经能够从容应对——

但是她听到了神子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禅院千流当即放弃抵抗,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呼救,木地板的回音告诉她那只三级咒灵大概距她只有半米了,但她在赌,而她总是能赌赢。

骤然间光影爆破,罡风卷着黑紫电光炸裂了半面房间,乍然涌入的刺目白光让禅院千流生理性地流了泪,立刻闭上双眼。她听见神子的脚步和呼吸,平稳地踩过碎石与废墟,停到她面前。

禅院千流睁开眼睛,那是一张比她千百次想象都要精致的面孔,男孩有着霜雪般的眉眼,他逆着光俯视她,神情冷得像极北之地的冰川。

“真没用……”他说。

……

后来的五条悟拒不承认这件事。

他说:“你记错啦!我说的是hi老婆!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绝对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

禅院千流微笑反问:“是这样吗?”

五条悟眼睛都不眨一下:“当然了,我怎么可能对你说这种话。”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开始自恋:“你肯定那时候就爱上我了,我可是救你于危难的英雄,把你从黑暗里拽了出来……”

禅院千流也不反驳,含笑看他,盯到五条悟编不下去,低头亲吻她。

但确实没有错。

他是禅院千流的光,是将她从深渊中带出来的人。但对别人也一样,谁让他是肩负着拯救苍生使命的最强。

在禅院千流哭着打电话说家里停电的时候,五条悟正处在异国他乡,他在电话那头努力哄人,爆破声也顺着无线电波在千流的耳边复刻。

“我已经联系甚尔了,他马上就到,别害怕啊。等我回来一起去箱根泡温泉怎么样?千流?千流你在听吗……老婆?老婆我想你啦……”

“你说句话好不好,千流……说点什么好吗?”

黑夜是恐怖的猎手,犹同过去无数个晨昏昼夜里经历的那样,破碎的记忆影像在侵蚀她,撕裂她,从四面八方进犯。

禅院千流的眼泪浸湿衣领,而她此时最需要的丈夫,只能在通讯设备的另一头说些无济于事的话。她哀哀地倚在窗口照着月光,期待门口能出现熟悉的人影。

原来他不是每一次都会出现的,他不是属于禅院千流一个人的英雄。

风雪载途,她退回万丈深渊。

……

背靠着冰冷的电梯厢,禅院千流又一次被令人窒息的绝望裹挟。

她默数着秒数,规律的数字稍微转移了注意力。

那一次来的人是伏黑甚尔,他踩着月色出现在家门口,口头嫌弃禅院千流年纪不小胆子却那么小,当晚却留居在客房,次日还陪她吃了顿饭——虽然是她买的单。

后来伏黑惠长大了,也知道她怕黑,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留灯,并且学会了如何更换保险丝。他说姐姐你别怕,我会陪你的。

想到家人,禅院千流感觉好受了点。

起码不再是一个人了。

过了不知多久,爆破的嗡鸣声自井道下方传来。

……

没过几秒,五条悟就横抱着她重新出现在了电梯口,甚至游刃有余地拎着坂本的后领,稳稳落了地。

禅院千流浑身依然止不住地轻微发抖,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她说:“谢谢你,悟君。把我放下来吧。”

尽管五条悟还想再抱一会儿,但周围聚集的人已经开始八卦地窃窃私语,考虑到她实在脸皮薄,依言乖顺地放下了。

五条悟问:“你被关在里面多久了?”

她有气无力地答:“6分40秒左右。”

如此清晰的计数令他愕然,顿了会儿才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禅院千流弯起眼睛冲他笑,却没有明显的情绪。

这种话听得也足够多了,从厌烦到歇斯底里,现在只像一阵风刮过耳畔,什么也留不下。

然而五条悟见她风轻云淡的样子却有些慌张,心口堵得难受。

他直觉未来的五条悟作为丈夫大抵是失格的,因而禅院千流对他也没有期待。回想起来,停电那天她下意识求助的也是兄长。

千流好像从不依赖他。生病不告知五条悟,哪怕得知自己知晓了她的病情,也不愿意和他细聊。

他牵过禅院千流冰冷的手掌,爱怜地吻了吻指尖,平视她的眼睛,小声承诺道:“我以后会再早点来的,你别怕……千流,你可以依靠我。”

哪怕是如此忐忑又真心的剖白,也没能打动她。

禅院千流表情未发生明显变化,只是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好呀。”

她的不在意像是泼面而来的冰水,冻凝了五条悟的血液,心脏也因流过的冰冷液体而生疼。

他抿了抿唇,想要多说几句证明真心的话,然而禅院千流已经恢复过来,抽回被他拉着的手,转头与坂本秘书交谈了。

五条悟的表情受伤又茫然,然而千流没有分多余的眼神给他,急匆匆地离开了。

于是他一边魂不守舍地失措着,刚往前走两步,却忽然发现站在一旁的禅院绘理看起来比他还要伤心。

她视线紧紧粘着禅院千流逐渐离去的背影,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了。

五条悟觉得违和,闪念一动,有个从未出现过的可怕想法降临在脑海中。

他直觉想要否认,然而这个念头却能解释许多他想不通的关窍。

不会吧……

五条悟说:“你还挺关心千流的。”

他时刻准备捕捉禅院绘理的反应。然而她还没收起依附在千流背影上的目光,只是喃喃地说:“嗯。”

于是五条悟斩钉截铁地说:“她讨厌你。”

禅院绘理猛然转头,嘴角沉了下去,眼里迸发出近似仇恨混合着快意的光。

“可能吧,不过我只是普通地关心一下千流姐罢了,因为她确实很怕黑……”

她扯出一个微笑来,似乎也懒得再伪装了:“说起来,明明都快要离婚了,悟先生还是很关注千流姐呢。”

……?

什么?

她简单的几句话往五条悟的脑海里扔下原子弹,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炸得他神经熔断,几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这是……在说什么啊?

他要和千流离婚了?是这样吗?

禅院绘理嘴角弧度加大,朝他露出了一个胜利者般的笑容:“抱歉,我是不是提您伤心事了?”

而五条悟已经无暇去品味她表情中的深意了,他被这句话不可置信的信息量击倒,巨大的恐慌浸透四肢百骸,留不下一点喘息的空隙。

他需要求证,于是立刻赶到禅院千流的办公室门口。她正在里面和人聊事,又是那个该死的太宰治,以及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五条悟坐到会客厅外的沙发上,无意识地绞着手指,焦虑到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几乎想立刻闯进去,大声询问这件事的真假,然后得到一个否认的答复,必须是否定的。否则……

否则怎么办?千流……千流要跟他离婚了。

胡思乱想的时间中,他想起许多从前并未仔细想过的细节。比如友人的欲言又止,比如禅院千流的房间。

她的房间里没有一点五条悟的生活痕迹,怎么看都只是独居女人的屋子,墙上没有大幅的结婚照,压在床头柜里的那么一小张合影显得过分可怜。

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他并不愿接受的那个答案。

五条悟的手指渐渐变得冰冷,大脑飞速旋转着,他想推演出婚姻是如何变成这样的,该怎么补救呢?

可是未来的那个白痴五条悟连千流生病都不知道,真的还能有机会吗?

……

等到禅院千流送别了客人,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时,五条悟已经镇静了下来,面色沉沉,若有所思。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千流,我们是不是要离婚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禅院千流愣了一瞬,她扬起笑容:“怎么会这么想?”

尽管她掩饰得很快,那一瞬间的破绽依然被六眼捕捉,五条悟的心凉了半截,胸口传来闷闷的钝痛感。

“你别骗我……我知道了。”他只是这么说,眼神十分痛苦,“我们要离婚了,对不对?是我的错吧。”

禅院千流坐到他的边上,多少有些歉意,欲言又止。

“不要离婚好不好?”他恳切地说着,早就组织好的语言吐出来却磕磕绊绊的,“我……我肯定做错了什么事,害你不高兴了。但是我都会改的。你别离开我,我最喜欢你了。”

“悟君……”

她叹息般的语气,为已知的答案一锤定音。

“你别哄我了,我不想听你说那些话。”五条悟抬眼看她,苍蓝双眸写满哀求,“我也知道你生病了,不让硝子告诉另一个我,是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们不沟通吗?”

禅院千流莞尔:“这不是你该想的事。”

“我不想这个想什么呀?你都要跟我离婚了,你不要我了,除了这个我不知道别的。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五条悟的声音很倔强,但又脆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我这么喜欢你,你别不要我,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他出轨了吗?你觉得他出轨禅院绘理了吗?”

“这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你就是觉得他出轨了吧?这不可能的,我和他是同一个人,我知道的,除了你,我不会看得上别人。你以外的那些花花草草连将就都算不上,我就要最好的……你别误会我,我只喜欢你。”

禅院千流试图让他稍微平静点,劝慰道:“好了,冷静一下好吗?我和他也还没有离婚,正在协议的阶段。”

然而五条悟提高了声音:“我还能不知道吗?你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的,说是离婚协议,其实根本就是想扔掉我吧。”

这几个月的相处,他也深刻明白了禅院千流柔柔弱弱外表下包裹着一颗钻石心。

她不属于带刺玫瑰的某一种,尽管扎手却任人采撷,她是个顽固不化的、打定主意谁也动摇不了的狠角色。

禅院千流笑道:“什么扔掉……你把自己说得跟件物品一样。别这样……”

“不被你需要的东西,你就是会丢掉的,扔掉我不比扔掉一件外套难……千流,你太狠心,对谁都温柔,对谁都冷漠。”

五条悟的喉咙也变得闷闷的,瞳孔泛着微润的水光,“说是喜欢我,离婚和生病的事情又瞒着我,你的喜欢怎么就这么点分量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肯定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对不对?”

见她沉默,五条悟又乘胜追击:“你不高兴,那一定是我的错了。你要是不满意,就骂我打我呀,我肯定不还手的,都听你的,不要分开好不好?我最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他几乎是哀求了:“千流,你别离开我。”

窗户大开着,沉默的风声,裹着凉意穿透衣衫布料,往人心口钻。

禅院千流的表情依然没有发生半分变化,她想了想,平视五条悟的眼睛,认真道:“悟君,关于这件事,你一开始的认知就错了。”

“什么?”

她露出了个让人心凉的微笑来,说着令五条悟震在原地的话:“最先提议离婚的人是你。”

仿佛看不见他的愕然,禅院千流继续平静地解释:“我一开始也不同意,不过后来想想,我的婚姻和丧偶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点头了,结果正准备谈财产分割的时候,你过来了。”

“说实话,悟君……”她叹了口气,“这些年,我过得很痛苦,我觉得有没有你都一样,而且为了你钟爱的事业,我赔上了太多的时间精力,到现在也不谈值不值得了。毕竟我确实爱过你,爱是不问值不值得的事。”

五条悟的眼眶慢慢红了:“不、不是的……”

他几乎有点哽咽了,想要捂住耳朵,害怕听到禅院千流继续说伤人心的话,无下限无法阻隔这样的伤害。

但是禅院千流这次却没有对他仁慈,她的绿眸温柔如春水,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悟君……如果可以的话。这也是我之前想要请求的事。”她顿了顿,“你回去以后,就不要认识我了吧,我觉得和你的这桩婚姻……很痛苦,很不值得。”

“千流……”五条悟喃喃道,“对不起……但是。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离婚?我不知道……你那么难受。我真的会改的。”

不知不觉,他的眼泪茫然地淌了下来,打湿雪白的睫毛。

“对不起……”禅院千流皱着眉,递给他一方手帕,“也许不该和你说这个……这毕竟是我和悟的恩怨。但是,我确实是这么……”

她闭嘴了。因为五条悟的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下,砸到她的手背上,温凉的泪水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禅院千流愣愣地看着他,依然心疼得要命,这是她爱了十多年的男人。

然而心痛归心痛,一点后悔的情绪都没有,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她还爱着这个人,但也已经从爱里解放了。

她看着他茫然又痛苦地落泪,竟有一丝释然与无奈。

还是少年人啊。

禅院千流帮他擦去泪痕,缓缓地叹息:“悟君……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

……

过了一会儿,五条悟平静了下来,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双手,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他垂着眼睑,唇线平直,大脑飞速运转着。

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峻,面临如此境况,五条悟迅速分析已有的线索,试图解构与重构这段婚姻,找出矛盾和问题所在。

然后思索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对策。他的经验实在稀少,但禅院千流太了解他了,这场战争几乎没有赢面。

事情已经不能更糟糕了,未来的五条悟估计也无法处理得更好……算了,那个家伙太令人无法理解,他几乎要咒骂另一位自己了。

他的眼眶仍微红着,情绪却已经相当稳定——眼泪对禅院千流的用处有限,她真的不会心软。

“千流,我不想跟你分开。”他说。

禅院千流依然温和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只能等着他先说话。

良久,他才说:“所以我想了个办法,你看看好不好……千流,你不爱他,但是不讨厌我吧?”

五条悟抬眼看她,眸中熠熠寒星淬着他坚定又疯狂的意志,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和他换回来了,千流,我不想和你分开,他不喜欢你,那就让他留在过去。”

“虽然不太喜欢……但他的眼罩,我也可以戴。”

……

第21章 和5T5离婚前夜

半晌,禅院千流笑了:“在说什么傻话?”

“我没有……”

他抿着唇,非常不满意自己深思熟虑的提议被她当做了玩笑话:“你反正也要跟他离婚了,以后肯定也不会见他了吧?”

“嗯……”

“那为什么不让他留在过去呢?反正都是见不到。”

“不一样的呀,这里是悟的世界。”

五条悟果断道:“我是satoru,也是六眼,有什么不一样?”

禅院千流的眼神非常纵容,像是看到路上的流浪猫,她换了种说法:“在你自己的世界,你的家人、朋友,都还在等待着,你不回去的话,他们怎么办呢?”

“可是那边,也没有杰啊。”

他没有最好的朋友了。

于是禅院千流沉默下来,她实在没办法对五条悟说重话,尽管只是实话实说——

他想要的,都是这个世界的五条悟才拥有的东西,本就不该属于他。

保持缄默无疑纵容了对方,五条悟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湖泊似的蓝眼睛汪着水,恳切道:“千流,我不想和你分开。”

禅院千流微笑着转移话题:“在你回去之前,我们不会分开的。明天去看电影吗?”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五条悟用不容动摇的力道禁锢着。

而他本人的神情却称得上楚楚可怜:“千流,你还是准备不要我,对不对?”

禅院千流又尝试了几次,对方却死活不肯放开她的手。

“你要是答应我,我就放开。”五条悟理直气壮地说,“不然我就会一直缠着你。要么答应我留在这里,要么重新考虑离婚的事,你选一个吧。”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无法轻易动摇禅院千流的决定,忐忑不安地望着她。

然而禅院千流面上表情淡淡,连句哄他的假话都不愿意说,以沉默应对。

五条悟有些委屈地控诉道:“你怎么这样的,非得对我这么好,等我喜欢上你了,才告诉我离婚的事。这不公平,我们得再商量过。”

她叹气:“离婚是我和悟的事哦。”

“现在我才是悟,我不同意离婚。”

“你才十八岁呢,这种事不用想这么早。”

“我不仅成年了,还已经到法定结婚年龄了,等回去我就要找到那个禅院千流,追求她,然后跟她结婚。所以现在,我有权跟你讨论这件事。”

对方胡搅蛮缠的态度让禅院千流蹙眉,心中稍稍不耐。

而这一瞬间的神态变化被五条悟敏锐地捕捉到,他立刻松了手,小声说:“你别不高兴,我说着玩的……不对,回去会找你这件事是真的。”

于是两人的第一次交涉就这么无疾而终。

五条悟下定决心磨一件事的时候是真的很烦人,达到目的之前,他几乎用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手段。

开会的时候,禅院千流偶然走神,余光一瞥瞧见窗外降下高空作业吊篮,五条悟对她展示手机屏幕上的滚动屏幕:“老婆,再考虑一下那件事吧。”

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顾及顶头boss在场,只是飞速瞥一眼就收回视线,握拳捂嘴免得自己笑出声。

一时间,会议室内涌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禅院千流:“……”

再比如,禅院千流周末出差时,刚走出院门,他会在二楼窗口忽然叫住她:“千流!等一下。”

她疑惑地回头,只见五条悟转身去拿了一张写有黑字的白纸,他高举着摊开,表情十分浮夸,纸张上面赫然是:“不要离婚。”

禅院千流:“……”

久违地拥有了家入硝子与夏油杰同款的头疼。

当五条悟试图踩着人的底线蹦迪时,被迫害对象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这个名额很不幸地落到了禅院千流的头上。

他飞速地学习了《三句话,哄你的对象开心》、《男生恋爱必备手册》等书,变得嘴甜但油腻,常常语出惊人。

“你说的离婚肯定是气话,我不信。”

“千流,不许你拒……”

禅院千流忍无可忍:“给我闭嘴。”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禅院千流交给五条悟一份出差的任务,将他打发去了Port Mafia,转手把烦恼扔给太宰治。

约定好九点议事,太宰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姗姗来迟后还要虚伪地说句:“抱歉啊悟君,让你久等了吧。”

五条悟自觉与此人气场不合,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给太宰添点堵。

但他还想早点回东京陪禅院千流吃晚饭,再拖肯定得错过了。于是臭着一张脸咽下了指责的话语。

“快点开始吧。”他催促道。

他想着匆匆交接完工作回去,太宰却磨磨蹭蹭,对着条理清晰的方案提出角度清奇的问题,让他不得不电话联系相关负责人再度确认。

等到工作完成的时候,显然已经错过了禅院千流的晚餐时间。五条悟满脸不爽地步入电梯,撞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

长相身材都是中等,毫无识别度的路人脸。但五条悟对他的能量波动有印象,在他第一次去质问禅院千流离婚真相的那天,太宰和这个人在她的办公室里,他们待了许久。

六眼为他送来关于此人能力信息的情报:与某人进行15秒以上的身体接触,即可修改对方的记忆。

这让他有些在意:太宰治会不会借此坑禅院千流一把呢?

五条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几个小时后,他回到咒术委员会的大楼,去禅院千流的办公室却扑了个空。

坂本秘书说:“千流小姐在家入医生那里。”

于是五条悟单手揣着兜,摁下了硝子办公室所在的楼层键。

……

“评估结果确实比之前要好许多了。”

硝子手指划着平板的屏幕,综测表陈列的心理数据和上次的测量结果自动生成了对比图,综合反映着禅院千流的精神情况变化。

“最近失眠的情况有所改善吗?”

“这两个礼拜来说,确实好很多,稍微能打起精神来做事了。”

禅院千流的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而且也没有以前那么厌食……我可以停药了吗?那个药的副作用很难受。”

“我会酌情给你减药。”家入硝子打趣道,“是悟的陪伴让你稍微开心点了吗?”

……

正准备敲门的五条悟听到硝子喊自己的名字,停下了手。

这是在聊他么?

……

而禅院千流重重叹了口气:“他呀……”

“行,我已经知道了。”硝子笑了,转而想起什么似的,关切道,“你之前说过的,能够清除情感波动的异能力者,有找到吗?”

禅院千流漫不经心地答道:“那个也是太宰治的手下,能力和传言中有些误差,他能修改大脑记忆,进而影响感情。”

“噢……”硝子欲言又止。

“硝子……在我最最痛苦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要想忘记他。”

禅院千流的声音很平静:“我认识他二十年多了,占据我已有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如果忘记他的话,其实也是丢掉了半个我自己。”

“嗯。是。”

用了两三年的旧物,丢弃时尚且会舍不得;

何况是相识了二十年的,从朋友、恋人到丈夫的男人。如果叫她就这么轻易地做出决定,未免也太过无情。

“但是我不准备爱他了……硝子,我那天因为断电被关在电梯里,想起我和悟以前的事,突然就发现,好像也没那么放不下。离婚这件事我早该预料到了。”

总是不归家的丈夫和空怀期待的妻子组成的婚姻,是一场注定走向崩盘的交易,她早就窥见了前景,却因爱障目。

禅院千流舒张左手,盯着自己的无名指。

曾经这里套着一枚铂金碎钻戒指。七年的时间,它往她的指根处烙下了一圈苍白的戒痕;

她在五条悟点头同意离婚的那天摘下了它。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看不出来任何印记了。

于是她知道,再刻骨铭心的痕迹都有消失的一天。

如今想来占据了大半生的爱情,再把时间轴拉长,也不过是用剩下的半生去怀恋和治愈。

这个过程像是一场感冒,不管吃什么特效药都没法立刻药到病除,非得修养个六七天才会自愈。而禅院千流对自己的免疫系统很有信心。

如果三五年不行,那就十年,总有一天,伤口会痊愈,见到曾经的爱人也会释然地说好久不见。

禅院千流喃喃道:“我有的时候想,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如果是这样,那这辈子我总该还清了……以后我和他,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遇。”

硝子沉默着,打开了烟盒,与打火机一道向她递过去。

“不抽啦,等下约了重要的客人。”禅院千流弯起眼睛笑了笑,抄起放在她桌上的手包,“先走了,再见。”

“嗯,下周再来做一次评估吧,新药我会叫人捎给你的。”

禅院千流应和着,转身拉开了门,却看见一双剔透的苍蓝眼睛,沉默如同星球极点的冰川。

五条悟抿着唇迎上她的视线,紧咬着后槽牙,似乎在忍耐着些什么。

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了,估计将她和家入硝子的谈话也听进一部分,所以才会顶着这副表情——想要生气,却压抑着怒火。

十几秒后,禅院千流先叫了五条悟的名字:“悟君……你来找硝子么?”

“我来找你。”他沉默了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我都听到了。什么叫还清了、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遇了?”

他说的每个字都极为用力,想要把音节从齿间碾碎了,再生吞下去一样。

“你就那么恨我?”五条悟深吸了口气,眼神几乎要破碎了,“以后都不想再见到我了对吗?哪怕我努力了那么久,离婚的决定也没有一点点动摇,是这样吗?”

禅院千流沉默了。

她只觉得心烦与不耐,此时闭嘴才能避免说出伤人的话语。

然而五条悟却把她的沉默理解成了某种心虚,咄咄逼人道:“这些天来,都是在耍我吗?假装和我虚与委蛇地好好相处着,心里只盘算着哪天把我和垃圾一起处理掉,真虚伪啊。”

“你肯定很得意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我从一开始的讨厌你,到现在被你讨厌还要眼巴巴地追在你身后跑,每天对着你殷勤地摇尾巴。得意极了吧?”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在我最得意、最喜欢你的时候,突然间抛弃我,想看我坠下悬崖粉身碎骨吗……千流,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真的喜欢我吗?”

禅院千流几乎是用毕生的耐心克制情绪,蹙眉看他。

令人难耐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弥散。

然而五条悟伤心地看着她,吸了吸鼻子:“为什么不说话?是心虚了吗?”

“你太情绪化了,悟君。”她垂着眼睑,“我还有客人要见,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打算说这个吗?你不反驳一下吗?”五条悟咬牙切齿地说,“还是说,你就是这么想的。玩弄我的心很有成就感是吗,你就想看我伤心欲绝是吗……现在都达成了,我狼狈的样子足够取悦你了吧。”

禅院千流呼了口气,将头发别到耳后,语气非常温柔,翠色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悟君……”她轻轻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把自己想象得很重要,而这也是年轻人的通病。为了避免想太多,给你个忠告,今晚早点休息吧。”

她无视对方受伤的表情,踩着红底高跟鞋径自离开了。

第22章 和5T5离婚前夜

毫无疑问,当18岁的五条悟决定和比他年长十岁的女人冷战时,他必败的结局已经被写下。

他自然第一时间去找挚友抱怨:“杰,我跟你说,千流她……”

夏油杰当机立断:“我现在在外地出差,很忙啊,有空聊。”

挂掉电话,夏油杰马上翻找起了事务表,十分钟后终于了找出一个需要出远门一周的任务,当晚头也不回地逃离东京。

所以只剩下五条悟一个人面对这个场面了。

凭一个眼神就能撕碎特级咒灵的少年,面前却放着一尊碰不得的翡翠,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拥有的攻击和防御手段都不作效,禅院千流能轻易伤害他,但他却不敢出手还击。

藏起自己小心翼翼的关注,试图伪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唯一能让他感到的安慰的,是五条悟与禅院千流曾经恋爱的证明。比如说,五条悟的推特账号背景依然是他和千流十年前的合影。

五条悟几乎每条推文都和她有关,抓拍的照片、一起吃的饭、看过的电影,到后来是婚纱照和新居的阳台风景。以及类似打情骂俏的——

“今天老婆说给我做新菜,结果是这么个玩意,我怀疑她想谋杀我,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配图:煎糊了的鱼肉。】

千流:^-^?

硝子:千流 需要吗?

……

五条悟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莫名五味杂陈。如果他也能早点遇见千流就好了,这家伙确实够幸运的,却完全不知道珍惜。

带上了一层回忆滤镜,他做出我们冷战,她这么喜欢我,肯定也不好受的自信判断,重新审视起了这件事。

于是他努力揣测着禅院千流的想法。

早餐吃面包的时候只咀嚼了六口,不对劲,肯定是在想要不要主动说话。

刚刚转头似乎看了他一眼,有问题,估计是欲言又止了吧。

而五条悟的猜测自然与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禅院千流是真的没把他放在心上。

她对他只有那么点儿连带的责任感,所谓贴心的照顾也不过是习惯使然;

她做事向来是让人觉得妥帖周全的,对五条悟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五条悟靠着奇妙的脑补构建了不存在的记忆——千流说那种话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正后悔着呢,但又不好意思道歉。

于是他大度地原谅了禅院千流。冷战一周多之后,他们又和好了。

后者自然是对他百转千回的奇妙想法一无所知。虽然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顶天了笑一笑。她数着日历上的日子,翻过去两页,春天摇曳着裙摆降临了。

她和五条悟在四月结婚,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精心设计的求婚环节出了点小差错,反倒弄得一身狼狈。

他摸了摸鼻子,稍显尴尬,语气却坚定地说:“千流。我很忙,现在是,以后也不例外,这是身为最强必须要背负相应的使命。不过,你和这件事同等重要,这是我作为五条悟的私心。”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十年,二十年……嫁给我好吗?”

禅院千流第一次无法克制表情,一边笑又一边流眼泪,点头说:“好。”

于是五条悟给了她一场令日本任何富豪见了都要惊叹的婚礼。

买下一座岛屿建了尖顶教堂,绿荫如盖的草地,装饰用的玫瑰从保加利亚冷链空运,手工婚纱定制了几十套,顶尖的法国设计师团队拉锯一个月才敲定了最终的形制。

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婚礼现场奢华至极,受邀的宾客无一不拍手称绝。

而五条悟站在花路的尽头,剪裁精良的西装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这个平日里总是没个正形的男人腰背格外笔直,郑重地望向她来的方向。

“悟,你放松一点,笑得也太假了。”

夏油杰看着摄像监视器里的成像,边吐槽道:“你是被迫营业的牛郎吗?”

五条悟怒目而视:“我已经很努力地自然微笑了,你懂什么啊单身狗?”

夏油杰:“??”

婚礼结束之后,他们提交了婚姻届,两人的名字被誊写在同一行表格上。

禅院千流在那年的四月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桩交易,尽管也是她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眼见着三月只剩下十来天,禅院千流盘算着这两天要去催下沢田纲吉十年火箭筒的事,便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

Q1的尾声事务繁多,做完今天的重点todo,已经不知不觉晚上七点多了。

禅院千流觉得有些奇怪,以往五条悟总会在六点不到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催她一起吃晚餐,不同意就烦人得要命,今天突然没了消息,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但禅院千流也没多考虑,说实话她并不太关心五条悟百转千回的心理路程。

她又伏案处理了些优先级靠前的事,拉伸了一下手臂,感觉有些饿了,起身往门口走去。

还没等她走几步,却听到了空荡荡的走廊传来传来均匀而频率极快的脚步声——

太过熟悉又久违,乃至她当场震在了原地,尖锐的震颤感在神经末梢炸开。

禅院千流倏然转身,想要从暗道离开。这个逃跑的决定是下意识的,就像动物遇见天敌那样,她想逃跑——

啪嗒……

楼道的明光顺着被推开的门缝闯入室内。五条悟踏着延伸的光影,信步向她走来。

禅院千流仿佛生生被人摁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两人间的距离原来越短。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和身高,他周身的气息却比那个好懂的少年五条悟骇人得多,无声的威压笼罩了整个房间。

禅院千流压下心悸感,动了动嘴唇:“你回来了。”

“嗯……”他语气沉沉,“现在已经是三月中,对吗?”

她不理解为什么对方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五条悟藏于墨镜后的苍蓝瞳孔冷得吓人,然而见她点头那刻,寒冰碎裂消融,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低笑:“好。那就好……”

他的笑越来越放肆,几乎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了,持续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未曾从她身上离开一寸。

在禅院千流静默的注视中,五条悟收敛了情绪,牵起她的手将她摁到怀里,收拢双臂。

“我回来了。”他说,“千流。我……”

“放开我……”

“才不要……”他亲了亲禅院千流的颈侧,黏黏糊糊道,“让我抱会儿,想你了。”

而她被他渐渐收紧的臂膀勒得喘不上气,拼命推着,却完全无法挣脱。

五条悟稍稍卸了点力,脑袋贴着她的颈窝,小声说:“还在生气吗?对不起,我错啦。”

“呃……”良久,禅院千流放弃了抵抗,平静地说,“我们都要离婚了,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我才不要离婚。”五条悟果断道,“我后悔了,绝对绝对不要跟你分开。”

“离婚一开始也是你提的。”

“我那会儿有病,神经病人说的话不能作数,你要是不相信,就让硝子给我看看脑子。”

“先放开我。”

“不要!”

于是禅院千流闭嘴了,厌烦的情绪在心口膨胀。

她是真的不懂五条悟究竟在想什么,朝令夕改,一反这两年冷漠疏离的态度,抱着她死活不肯松手,好像多爱她似的。

对方不肯配合,禅院千流自然不会做徒劳的反抗。毕竟实力上的天堑让她任人鱼肉。

五条悟抱着她,黏黏糊糊地撒娇。

“我才不要跟你离婚,你就当我发神经说气话吧,要是不高兴,让你打一顿好了,你想揍我么?”

“嗯,不说话就是默认你不想揍我,千流果然最好了。”

“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多煎熬……”

“我得到那个臭小子的记忆了,他真讨人嫌,可不许记恨我。我那么喜欢你,才不会惹你生气。”

“我在过去见到十八岁的你了,真可爱……不过当然还是我老婆最可爱,没有人比你更好看啦。”

而禅院千流目光散漫地看着他身后的茶几和沙发,放空了思绪,感觉耳边一阵嗡鸣,有些吵。

她不想仔细去听五条悟说些什么,害怕自己又会心软,像以前的每次服软一样,轻轻松松地对他低头……重蹈覆辙已经够多了,禅院千流,清醒一点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条悟终于松开了收紧的臂膀,目光依然贪婪地停留在她的身上,问道:“怎么感觉又瘦了……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我们去吃和牛怎么样?”

禅院千流抬眸终于对上他的眼睛,静谧幽深的蓝色湖泊深埋许多心事。

她曾经自诩是世界上最懂五条悟的人,现在也看不透他了。

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年前,两年前?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禅院千流几乎是有气无力地问,“提议离婚的是你,现在反悔的也是你,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五条悟温柔地看着她:“对不起……这个不能告诉你。”

逆转命运的当事人如果得知了原本的命运线,一切努力就会化作泡影,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而禅院千流倏然笑了,那笑容却让人有些心凉。

她说:“又是这样。”

婚姻中所有的琐碎都只是量变,禅院千流有很多的爱与耐心,她像海浪一样徒劳得撞上礁石。尽管次次败北,又次次卷土重来。

而五条悟的隐瞒就是点爆质变的引线,夫妻间如果连诚实相对都做不到,婚姻的基石已经荡然无存了。

她的心逐渐空荡起来。风吹进渐渐松开的骨缝,卷走了坚持和爱,还有全部的体温。

“悟,我要跟你离婚。”禅院千流说,“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

五条悟渐渐收敛了温和的神色,苍蓝眼底透出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摸了摸禅院千流的发顶,无名指上的带钻戒环在灯光下分外刺目,如同锋利的刀刃。

禅院千流有些愣神……她以为他已经把婚戒丢掉了。

“对不起……”五条悟有些委屈地说,“我最近表现不好,都是我的错,可以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吗?”

“不……”

“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禅院千流皱眉:“我也不想要你补偿……因为和你在一起并不开心,所以决定离婚,你也答应了,不是吗?”

五条悟盯着她半晌,发现她全然没有说气话的意思、神色格外认真。于是他面色沉了下来。

“是真的想离开我吗?”

他笑了笑,语气柔和,眼神却森然:“这种事,我不同意哦。”

第23章 和5T5离婚前夜

半晌,禅院千流气笑了:“五条悟,你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吗?”

五条悟垂着睫毛,将眸中晦涩情绪隐去,软声说:“我不想跟你分开。千流,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而禅院千流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撒娇与装傻,毫无触动,冷眼看他表演。

他一样样检讨着自己的过错:“是我的错,我不该丢掉婚戒。纪念日也都记得很清楚,恋爱是八月二十五日,结婚四月十五日,还有你的生日。

我记得你乳糖不耐,以后不会给你买蛋糕。向你保证,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你打电话我就会回家……”

“这些我都知道的,但没有做好。”他说,“你该生气的,确实是我让你失望了。不过,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分开。”

等他说完,禅院千流才冷声道:“先放开我。”

五条悟悄悄看了眼她的神情,抿着唇,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她立刻退后几步,靠近窗边,和男人保持了距离。

她的目光在五条悟的轮廓上逡巡一圈,对方已经摘下了墨镜,蓝眼睛诚恳又可怜,好像猫咪在垂着耳朵等待她的发难。

“你别离我这么远。”他委屈道,“也别不理我,我难受。我真的会改的。”

这是对方无往不利的讨饶手段,禅院千流也早司空见惯,仅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还记得,刚开始跟小惠一起生活的时候,有天夜里,他发了高烧。”

五条悟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我那时候才十七岁啊,小惠四岁,甚尔哥哥就这么把他丢给我。我又没有带过小孩子,很怕养不好他。

他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很乖,最喜欢小羊玩偶,一个人的时候会用狼羊的手偶做游戏;也很懂事,还会帮忙洗衣服。”

大概是第三个月,半夜时分,伏黑惠忽然生病了。

他烧得满脸通红,双眼紧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姐姐、我难受,浑身温度烫得让禅院千流心惊。

作为咒术师预备役,他一直是个健康的孩子,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令人措手不及。

那时候禅院千流已经很富有,不过还没有拥有私人医生。她立刻翻出医保卡等需要用到的东西,然后抱着年仅四岁的小惠,在深夜的街头焦急地等待计程车。

一边等,一边给伏黑甚尔打电话,不知去哪鬼混的男人自然是没有回应。然后有辆计程车停下,她钻进后座,又打给五条悟,也没有接通。

找医生、取药、带小惠打吊针,她有条不紊地将这一切做好,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和心累。

小惠实在烧得太厉害,禅院千流十分着急,又实在无能为力。

她坐在输液观察室冰冷的靠椅上,抱着迷迷瞪瞪的小惠,想着:“我还得再拥有很多钱,请几个私人医生随时待命,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当输液袋内药液下去一半的时候,五条悟终于回拨了电话,他的语气很轻松:“喂,千流,什么事啊?刚刚在和杰打游戏,声音太大了,没看到电话。”

禅院千流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刚看到他的名字闪烁在屏幕上时,她想了千百种开口方式倾诉自己的惊慌,现在却一个字都不想讲。

片刻后,她冷淡地问道:“七点多的时候,你不是说今天晚上有个任务么?”

“糟糕……”对方暗骂了一句,道歉得很快,“对不起,我错了,不过我也是怕没能及时回消息惹你生气……”

禅院千流深呼吸了几次,平复情绪。

“对不起嘛。”他仍在嬉皮笑脸,“别生气好吗?”

人的愤怒无力过了某个界限,就会冷静下来。

禅院千流沉默了会儿,随便对付几句,想要打发了他。五条悟倒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拼命追问着,最后套出了伏黑惠生病的事,立刻道歉,说他马上就到。

在等候的时间里,禅院千流安抚地拍了拍小惠的手,为他擦去额头汗珠。她忽然想:“如果我和悟以后有个孩子呢?”

他如此忙碌不着家,又完全缺乏关心人的能力,以后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他也会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于是禅院千流经过十几分钟的思考,做了个郑重的决定:如果和五条悟结婚,她不会要孩子,小惠将是她唯一的继承人。

五条悟确实很快赶到了,然而最需要他的时刻也已经过去。禅院千流恹恹地听着他的安抚,只觉得昏昏欲睡。

她注视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首次窥见了自己与恋人的未来。

“所以你知道了吗?我为什么决定丁克。你当时还以为我是讨厌小孩子吧,怎么可能呢……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是不知道怎么担负起家庭责任的,这样对小孩子也不公平。这个我早看出来了,不过我还是决定嫁给你,因为我爱你。”

五条悟沉默了,垂着银白的睫毛,嘴唇动了动,却像当初电话那头的禅院千流一样,说不出话来。

“人的性格怎么会变呢,很多事,我早就猜到了啊。”

她温和地看着他,语气没有责备,只是诉说:“你稀里糊涂地向我求婚的时候,肯定不知道如何肩负起另一个人的未来。然而我决定嫁给你的那一刻,已经做好很很充足的心理准备了。”

“所以当那些事真的来临时,它们没有立刻击垮我。直到你提出离婚。”

五条悟第一次提出离婚是两年前。

他的表情相当隐忍,然而语气郑重,他说:“千流,我想了想,我们不合适,还是离婚吧。”

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开什么玩笑。直到确认了五条悟非常认真,禅院千流因为这句话震在原地许久,才迟迟地说:“你在说什么啊?”

“千流。我们,离婚……”

“你遇到什么事了?”

禅院千流的语调变重了,她看着对方难掩哀痛的眉眼,坚定道:“有什么事严重到非要离婚才能解决?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想办法。你别顶着这幅态度说这种话,我不会相信的。”

对方不言。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是发生什么了啊?不管怎么样……不要提那个词好不好?我听了心口痛。”

“我想跟你离婚。”

“你不爱我了吗?”

“嗯……”

“悟……”

“呃……”

“你是傻瓜吗……你知道你现在表情多难看吗?”

“呃……”那次谈话无疾而终,五条悟沉寂的背影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留在原地的禅院千流拼命眨眼抬头,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而那之后,漫长的婚后冷暴力掀开了帷幕。

她惶然失措,害怕五条悟遇到了什么困难,连他都束手无策,那么这件事必然很严重,她绝不愿意让五条悟一个人面对。

然而次次约他见面谈话,对方都不见人影,徒留禅院千流坐在约定的地点苦等,许久后,他才姗姗来迟地打来电话,说自己临时有事。

于是禅院千流回忆复盘了自己近几年与他的相处,检讨自身细枝末节的过错。

这时候五条悟已经不愿意单独见她了,禅院绘理成为他的助理,他们似乎走得很近。

她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他如此冷漠厌烦。

为此禅院千流怀疑过所有人包括自己,不愿去想最伤人心的那种可能:“他似乎不爱我了。”

然而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容易成真。五条悟第二次提离婚,距离上回只过了半年左右。

他的语气平稳,似乎没什么情绪,仅是又陈述了一遍离婚的要求。

“我一分钱不要,净身出户。”他说,“如果你有空的话,这周末我们就去……”

禅院千流怆然地看着他,几乎要不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为什么这么熟悉?为什么顶着她爱人的面孔、说着如此伤人的话?

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淌下,却无法止住对方嘴唇一开一合,继续往她的心口捅刀子。

那天窗外下着应景的泼天大雨,五条悟的声音和她的抽泣都融化在雨声里。

他一点也不留情面,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摘下指根的铂金戒环,抬手轻轻一掷,扔出了窗外。然后又说了些什么话,而她已经听不清了。

禅院千流的眼泪砸到木质桌面上,像一记重重的句号那样摊成一个圆圈。

于是十几年的爱情故事,就这么终结在那天。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知道已经没有挽回余地了。但是仍然倔强拒绝了对方的提议,她说我不会同意的。除非你给出一个真正的原因,别想我的十年就这么潦草收场。

五条悟别开了视线,嘴唇微动。他沉默着,仅有穿堂风在叹息。

他最后很轻很轻地道歉:“对不起,别哭了,好吗?对不起……”

“千流啊,你得好好活着……就算没有我。”

他离开了,仅在禅院千流视网膜上烙下一个有些孤寂哀痛的模糊背影。

……

“所以到现在,你仍然没给出离婚的原因——可以请你说一下吗?”

沉默,又是沉默。

他低着头,像是做错事正在挨训的猫。

“也没关系,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了。”禅院千流释然道,“毕竟第三次离婚是我提的,你也同意了,就算你现在后悔,我也不准备向你低头。”

“我会提起离婚诉讼,法院见。”

五条悟猛然抬头,淬着寒光的蓝眸外泄了一丝晦暗的情绪,很快就掩饰住了。

他软声恳切道:“我真的知道错啦……”

禅院千流的手指探进衣领,勾出细细的铂金项链,上面吊着一枚碎钻戒环,是他们的结婚对戒。

尽管早已经从手上摘下了,却一直悬在贴着心口的位置,就像这桩将断未断的婚事。

还没等五条悟露出欣喜的表情,她率先开口道:“本来这个想离婚那天还给你的,也算是有始有终,给自己一个圆满的交代。”

“不过我想,兰因絮果的事这么多,我们也不是例外,倒也不必在这么点小事上较真。悟,这两年,我一直在等你说出真正的原因,好叫我彻底死心。

说起来我总是在等你,恋爱的时候等约会迟到的你,结婚之后等深夜不回家的你,连离婚都要等你坦白事实……”

“所以这次,我决定了——”

在五条悟愕然的视线中,禅院千流抬起手臂,轻轻一推,将戒指带着链条扔出了窗外——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然后她转头对上五条悟的眼神,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来:“我不会再等你了。”

第24章 和5T5离婚前夜

“还是想离开我吗?”

五条悟平静似水的蓝眸暗潮汹涌,眼中写满受伤,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好吧……如果千流这么坚持的话,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形式罢了。”

“离婚之后,我会着手退出咒术委员会。”

五条悟猛然抬眼,不可置信。

禅院千流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此前他分明声称自己拥有了少年五条悟的记忆,又怎会对此一无所知?

但这不重要。

她很快把疑惑抛到脑后,陈述起自己离开后的工作规划、以及未来的预期,流畅又周全,显然是计划已久了,所以脱口而出时没有半点卡壳。

“以及关于接下来半年的攻守……”

五条悟平静的神情锋芒暗藏,借着室内灯与窗外的霓虹,将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审查了一遍,视线温柔眷恋,又带着晦涩的疯狂与深意。

“我走了,坂本也不会留下,所以财务这块……”

四周的空气渐渐稀薄起来,令人窒息般寒冷。他仿佛一只正在蛰伏的雪豹,目光冰凉,随时要将人撕咬成碎片。

但面前是朵娇弱的蔷薇,所以他不得不克制暴戾的念头。

禅院千流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感到背后一凉,语气却没有丝毫颤抖,继续说着早就决定好的事。

“至于小惠……”

五条悟低头,慢条斯理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那可怜的铂金圈在他的指尖磋磨下几乎要被挤压到变形。

过了几分钟,禅院千流说完了话,最后的音节成为了沉默办公室内的唯一的声响,空气似乎也随着它的结束而停止了流动。

他始终没有看她,专心转着指尖的碎钻戒环,纤长的手指犹如情人般抚摸它,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会让步的,离婚……我同意……”

良久,五条悟终于语气平淡地说,“但是,可以不要离开咒术委员会吗?它也是你的心血……千流啊,如果你觉得累了,那就放权,我会代行职责……”

“我下一步的计划是离开东京。”

五条悟的手指忽然发狠,猛地捏住了戒指,金属都几乎将被他的指力碾磨成渣。

然而他移开手掌的时候,完好如新的铂金戒环又证明方才的冷酷举动似乎是错觉。

“可不可以别走。”他的语调低软哀戚,“千流,我不能没有你。”

“你在开玩笑吗?这两年我们也没怎么见面啊?”

“那是……”他欲言又止,歉疚不安,“对不起。那是因为……”

“别想着怎么扯谎解释了,我是不会听的。”

禅院千流面不改色,对他的掩藏并不在意,似乎失去了交涉的耐心,郑重地通知道:“五条悟,我要跟你离婚,既然你顽冥不灵,那就等着收法院的传票,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拎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往门的方向直直走去,在正欲关门时,回头望了仍靠着办公桌、一动不动的五条悟一眼。

半明不明的光影中,他佝着背,似乎有点可怜;

那双摄人心魄的苍蓝瞳孔更加鲜明,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清透又汹涌。

“老婆……”他软软地喊。

禅院千流的回应是重重摔上门。

……

【抑郁值:62】

影山千流恶狠狠地咒骂:“shift!垃圾男人!”

好你个五条悟,什么人间大怨种,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数值,和他聊了会儿就涨上去了,做任务不要时间的吗?

她失去了耐心,退出游戏,点开存档界面。

先读档到和五条悟见面之前的那个下午吧,看看他是为什么会突然回归,想办法把他一脚踹回去,等抑郁值稳定在健康水平再把他捞回来……

“什、什么?”

看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存档界面,影山千流惊呆了。

游戏有定时存档功能,一般是按照游戏内时间的6小时为界,每天自动生成4个档,正好一排四个,右上角写着对应的时间,整整齐齐。

但是今天的存档界面时间错乱,并且封面全印上了灰蓝色的、触目惊心的Bad Ending,显示不可读取状态,只能重新返回现有的即时存档。

尽管不可读取,CG还是可以翻看的。

第一次BE,是加茂家趁着五条悟不在东京,对着禅院千流下了黑手;

第二次BE,某财团雇佣了杀手,在禅院千流和朋友逛街时狙击刺杀……

巧合的是,死亡日期都是同一天。

第三次BE,五条悟在那日全天与她形影不离,禅院千流却突然胸痛、气促,短短几分钟便猝死。

第四次BE也是类似的原因,五条悟不仅缠着她一整天,还把家入硝子叫来被迫吃狗粮。但禅院千流依然没有躲过死神挥下的镰刀。

2017年的3月3日,一场躲不过的,噩梦般的生死离别。

五条悟开始疏远禅院千流,目光哀痛且隐忍,似乎认为自己的存在总会给她带来厄运,因此不敢靠近。

他提出了离婚,于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离婚,禅院千流终于挺过必死的那一天,然而反复重开,她却怎么样都没能捱过3月7日,迟到却不会缺席的死神依然收割了她的生命。

后来的存档里,五条悟开始变得古怪,与十年前自己交换的事件也随之发生。

他笑道:“老婆,我要去拯救世界啦,过两个月再回来,要记得想我呀。”

“你是笨蛋吗……去哪里啊?”

“不能告诉你,男人也有小秘密,你别问。”

“有病……”

然后十年前的五条悟来了,依然是作为禅院千流青梅竹马的那一位。而这样也没能阻止3月3日必然降临的死亡。

五条悟愈发沉默了,目光冷凝,蓝眸里总是沉淀着风暴。他望向她的眼神渴求又贪婪,每每想伸出手触碰,却不得不克制。

一次次重置,一次次交换。

这次来的少年,霜雪般的眉眼,仿若冰川下悄然流淌的湛蓝星海。他肩头片雪不沾,不屑地看着禅院千流,问:“你是谁啊?”

命运终于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

禅院千流言出必行,因为他对寄来的离婚届视若无睹,法院传票很快送到了五条悟手中。

为此他重金聘请了日本顶级的民事律师,组成一支团队,每个人的业内名号都相当响亮——目的是帮他打离婚官司。

同行相轻,原本大家都不想来,觉得离婚官司这种小事还用得着这么多人吗?看不起谁呢?然后对着五条悟开出的巨额酬劳忍不住心动了。

再听闻对手是传闻中百战百胜、日本境内无败绩的禅院律师团,精英律师们一个两个来了精神,如果胜诉,这场官司将成为他们履历上格外辉煌的一笔。

于是在五条悟来之前,他们七嘴八舌地辩论起了该如何争取财产分割主动权,并且都想着等下要在五条先生面前舌灿莲花,好好表现一番自己的专业素养……

结果五条悟一到,兜头一句我绝对不能跟我老婆离婚,你们给我想办法,在场的各位精英都懵了。

他面色沉沉地说:“不管用什么手段,我的底线就是不离婚。”

大家面面相觑,日本法律对于婚姻的保护人尽皆知,第一次诉讼基本上不会判离;

后续再提起的话,只要一方没有证据确凿的过错,另一方坚持感情未破裂,就基本上不可能判离……

目前这个情况,就像是你和你的队友准备充分、摩拳擦掌准备打全日本最恐怖的大魔王……

结果那大魔王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细胳膊细腿,只想着放学之后要买学校门口的红豆味鲷鱼烧。

于是一名律师给出了建议:“只要您临场发挥时表现得深情一些,咬死对方是一时情绪上头才提出离婚,驳回原诉基本上是没有争议的事。”

准备期很快过去,开庭当天的日期正好是他们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五条悟穿着剪裁妥帖的西装,没戴墨镜,沉着外表下深掩着焦虑。

禅院千流姗姗来迟,一反以往的正装穿着,只在衬衫外披了件素色外衣,扎起低马尾,面色有点憔悴,越发衬得眼眸盈盈。

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禅院千流陈述诉讼请求,用哀伤的语气诉说着自己感情破裂的事实,等她说完了,法官转头让五条悟做出答辩。

结果谁也没想到,五条悟俊美无俦一表人才,张口就淌眼泪,哽咽道:“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认识快二十年,结婚七年……”

他迅速而哀痛地将相识、恋爱与婚姻经历娓娓道来,深刻检讨了自己的过错。

泪水滚滚而下,苍蓝的眼眸充满受伤与悔恨之意,看得人心碎。

并且在话语的末尾加了码,“我们的养子伏黑惠还没有成年,他不能没有这个家,而我也不能没有你。”

五条悟哭得真情实感,悔恨得痛心疾首,他身后的律师团叹为观止,而禅院律师团个个面色铁青,无不想着:“完了,这次要败诉了。”

至于庭审结果自然是双方当事人感情尚未破裂,法院判决暂不离婚。

庭审结束后,五条悟在路口的拐角拦下了禅院千流的车,以一种非常泼皮无赖的方式,强迫她降下车窗,和自己交流。

禅院千流面无表情地问:“还有什么事?”

“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牵过她的手,从兜里拿出一枚戒指,郑重地套上她的无名指根——是禅院千流丢掉的那枚。

“千流,我找了好久呢……”五条悟咕哝着撒娇,“不要丢掉好吗?起码,起码留着做个纪念吧。”

“我能把它找回来,就能把你找回来,你再等等我吧。”

而禅院千流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神色淡淡,摊开手道:“把你的也给我看看。”

五条悟乖顺地摘下递给她,眼神亮晶晶的,温驯地等着她的动作。

“这个款式当时修改了很久,设计师从日本到意大利往返了三次……”

禅院千流也摘下自己的,一大一小两枚碎钻戒圈,亲密地依偎在她的手心。

“真漂亮啊。”

她没什么情绪地收拢五指,五条悟却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颤声道:“不要……”

然而已经太迟了,等价交换发动,对戒化作纷纷落下的钞票雨,风很快就卷跑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些簌簌落地,被蹂/躏得散落凌乱,就像破碎的婚姻。

五条悟的表情几乎称得上茫然而可怜了,苍蓝瞳孔微微颤抖,嘴唇翕动,仿佛在艰难地汲取着空气。

“悟,我说过。”

禅院千流的声音平和温柔,仿佛情人呢喃,却字字残忍——

“我们结束了。”

第25章 和5T5离婚前夜

“五条悟”最终妥协了,他说离婚可以,但是要先聊聊。对方起码摆出了愿意谈话的态度,禅院千流点头说好。

他选的地点是从前经常约会的河畔。

一看那个地名,禅院千流就大概猜到了他打得是什么注意,心下恹恹,把手头工作先做了,才不情不愿地赴约。饶是如此,依然提前五分钟到达了那里。

结果五条悟已经坐在草地上等着了,这让习惯了对方迟到的禅院千流有些讶异,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怎么到那么早?”他问。

禅院千流反问:“我一向守时。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五条悟轻松地说,“我以为千流会想让我等,原本都做好了等到晚上的准备。”

“奇怪的想法。”禅院千流盯着他半晌,没忍住笑了,“你觉得我会用这种手段报复你吗?因为你总是让我等。”

“也没有啦……”他垂着眼睑,“就是在想,看我不好受的话,你会稍微消气一点吗?”

“……?”禅院千流久违地哽住了,稍微有些头疼。她看着眼前二十八岁的、俊美成熟的丈夫,又觉得他和那位少年五条悟没什么区别。

相似的自以为是,同样的曲解人意。

“来谈正事吧。”

禅院千流解下外套,简单折了下,垫在湿润的初春草地上,然后坐到他的身边。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务必要如实回答我。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两年的疏远,才想要和你离婚的吗?”

五条悟的嘴唇动了动,对上她平静的视线时,却陡然生出危机感,把答案原封不动地咽了下去。

但他那欲言又止的小动作已经出卖了他,禅院千流低笑摇头:“我知道了,你果然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悟啊,就算没有这两年的冷暴力,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它只是催化了这件事的发生。你要是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因为被你放置冷处理。而对你由爱生恨的话,未免太不懂我了。”

五条悟有些惶然地看着她,银白细密的睫羽盖着一双湿润的蓝眼睛,他低声喊道:“千流……”

而禅院千流默不作声地别开视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攥紧了另一只手的拳头。

她不够铁石心肠,对上他总是会投降,光是无视他难过的眼神都需要付出很多努力,禅院千流啊,这一次别重蹈覆辙了。

于是她语气平稳,继续道:“如果把婚姻视作一场交易,我用我的时间、金钱和全部精力,为你钟爱的事业搭建高楼;相对的,我想从你这里得到必要时刻的陪伴、关心和爱,你觉得你有做到吗?”

“这是在说什么话嘛,我和你结婚才不是为了交易呢。”五条悟有些孩子气地扁了扁嘴,揪着地上的野草,“我最爱你,这可不许质疑我。我也记得重要的纪念日,你的生理期……”

“仪式感只是爱的表现形式之一罢了。而事实上,悟,许多我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时刻,你都在忙你的事……但我也不想指责你了,更多的是,我总觉得我是抓不住你的。”

刚离开禅院家的时候,禅院千流和兄长两人挤在只有35平的1KD小公寓里,光是这座小公寓的首付已经花尽了她此前的全部积蓄,那时候五条悟也提出过要资助她,不过被她冷淡拒绝了。

现金还套在期货市场里,她和甚尔过得有些拮据但还算充实,起码生活在一天天好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有一天,禅院千流路过Jimmy Choo的门店,被橱窗里的水晶高跟鞋吸引了注意力。

它隶属于derella系列,鞋身铺着闪烁璀璨的水晶,鞋头还缀以闪亮的巨型水晶石,在镁光灯下明艳不可方物,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

禅院千流并不怯场,进去询问了价格,需要预订,是一个努努力能到的数字。

她离开门店,差不多一个月后,又回到那里支付了全款,然后满怀着期望等待着自己的梦中情鞋。

又过了两个月,它终于到了她手中。年仅十五岁的禅院千流第一次穿上亮晶晶的高跟鞋,它在廉价的白炽灯底下都是如此自命不凡,高调夸耀着自己的昂贵。

“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有些东西只具备欣赏价值。没走多久,我的脚后跟就磨破了,它的前掌硬得跟水泥地一样,亮片会勾破丝袜,放久了就黯淡无光,再也没有当初好看了。所以我买下了它,却没有真正快乐起来。”

“于是我知道,拥有一样东西之前,一定要付出代价的,除了钱以外的代价。”

拥有一双美丽昂贵的高跟鞋,就要忍受它磨脚;

拥有一位人类最强丈夫,就得接受他除了她之外,还得肩负起苍生。

他不是名贵的奢侈品,只要买下来,哪怕用不上,放在除尘袋里封起来就会永远属于自己。

他是飞鸟、是风、三月的海道线,是一切有形无形的无法抓住的东西。

禅院千流本能地想要疏远令她觉得无法掌握的事物,但她切切实实地被他捕获了。

他极地冰川一样的雪发、笑起来温柔粲然的苍蓝眼眸,喊千流时柔软的语调,这些都太重太真实了,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虚幻轻快,忍不住沉醉其中,又清醒地知道不应该。

就像过早地对夕阳举起相机,刺眼,然而不舍得移开取景框。

他是一场劫难,面对汹涌的恋心,禅院千流败下阵来,自胸腔以内地被撼动着。

她开始逃避了,被这种任人宰割的感情摆布一生的话,以后该如何生活啊。

欲望和现实,要在哪一个位面里才会统一?注定无法独属于一人的神子,又要怎么样确保永不失去?

所以得快点跑掉、再快点跑掉。躲着五条悟不见,想要就此逃走,见一面的十分钟已经够成全她许久了,她会小心不去挥霍的,就此把关于他的隐喻缝进口袋里——

“千流……你最近怎么不理我了。”

雨夜,五条悟委屈地敲响了她的窗,在电光雷鸣中像雪精灵一样降临,为她带来避无可避的劫数。

“别躲我,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月亮坠落到海面上,他从窗口一跃而下,跳海般浸没到他们之间的沉默里。

“不要离开我。”他祈求道。

他用轻轻一跃宣告禅院千流的败北。

……

“在一起之后的每天我都是如此清楚,我没有真正拥有你,最需要的时刻你也可能不会及时出现。所以它们发生的时候,我接受了既定的事实,我以为我可以忍受的,爱是恒久忍耐,要包容……但是。我支付不起代价了。”

五条悟的喉头动了动,眼神看起来更为哀伤了,他似乎想要出言为自己辩解,或者是说些安慰的话语,而禅院千流制止了他,说起一件从前的事来。

“你前两年钟爱的那个雪糕牌子倒闭了。你打电话给我抱怨这件事的时候,你知道我已经多久没合过眼了吗?

几十个小时连轴转,脑袋昏沉到要晕倒,又因为咽炎和感冒病发,咳嗽的时候喉咙口都有股腥甜的血味。”

“我的爱难道和冷柜里的雪糕不一样吗?它难道不会融化、不会被捷足先登、不会超过赏味期限吗?它会的啊。而同时,作为制造商的我,已经不准备继续向你供应了。”

五条悟的眼眶微微红了,神色隐忍,像只雨天被主人遗弃在纸箱里的猫咪。

他哀哀地望着禅院千流,似乎想祈求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但这次,她依然没有看他。

禅院千流自顾自说着,平静又残忍:“刚开始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难过得要死掉了,我半生都在爱你,要突然失去你的话,痛苦不比剜去一身的骨肉轻松;我也不得不承认,到现在,我还在爱你。”

后半句话给了他一些希望,五条悟抿了抿唇,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我们就不该分开。”他轻声说,“我也最最爱千流,只要你好好活着,怎么样都可以。离婚就离婚吧,只要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好了……哪怕、哪怕喜欢别人都可以……不行,那我要杀人了,所以不可以喜欢别人。”

他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做了决定:“千流,如果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痛苦,我们就离婚,分开一阵子,一年,两年,都可以。等你没那么厌烦我了,我再把你追回来。我们这次有一辈子的时间,足够了,我可以等,会很耐心。”

五条悟还是让步了:“如果能让你稍微开心一点……离婚届,我会签字的。”

“悟,你还是不懂。”

禅院千流努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却依然忍不住哽咽了:“你不知道我爱你有多痛苦,每次你说自己去做任务,都怕你再也回不来了,那我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不能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是无法心安理得地拥有的。你不是我能供养得起的东西,所以我不准备要了。”

命运把五条悟送来的时候,早就标好了她无法支付的价格,仿佛在嘲笑禅院千流一生富有,却依然要求而不得。

“而做出不爱你这个决定以后,我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她释然地、深深地叹息,仿佛卸下了肩头的重担那样,“甚至想,如果没有遇见过你,就好了。”

第26章 和5T5离婚前夜

五条悟的眼底几乎都红了,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让你那么痛苦……我会改的。千流,我都会改的。”

而禅院千流已经止住了哽咽,非常平静地盯着他紧紧抿着的嘴角:“你过去的十年没有改过,或者说,有一些进步,但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我怎么能相信你未来会改呢?”

“再者,我已经不在乎你会不会改变了。毕竟事情已经这样,我也释然了……悟,我还能有几个十年去挥霍啊?”

五条悟低声道:“我……我知道了的,是我没有关注你的感受。我爱你,又不知道怎么疼人,让千流受委屈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在她面前,恣意飞扬、不可一世的最强咒术师像只做错事的猫,抱着双膝,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交错垂落的雪白额发无精打采地耷拉。

“但是,我学什么都很快的。你教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会努力补偿你的……想离婚,那我们就离婚,等你觉得我是个合格的丈夫了,我们再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他美丽如同蓝宝石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起来,吸了吸鼻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于是禅院千流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疼得她几乎要跟着流泪。

“千流,这个世界需要五条悟,而我需要你。有些事情,现在确实还不能告诉你……但你是最最重要的,剩下的那一切加起来,也就勉强和你同等重量。”

说起来别人可能也要笑吧——哪怕是最强,拥有的选择余地并不多,与生俱来的责任山一样压在他的肩头。

“只有你,千流,你是我主动选择的。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会难过到死掉的。”他茫然地淌着泪,声音淡淡的,细品却苦涩,“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的甜言蜜语实在太动听,泪水又烫人,温驯地向她敞开心扉,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禅院千流知道,世界上能真正伤害到五条悟的人很少,而她是其中之一。

理智和情感一分两半,互相拉锯着,而站在高地的无疑是前者,它冷酷地对她下令:“沉没成本已经够惨重了,不能再错下去。”

“悟。我都二十八岁了,再蹉跎下去,我就要老了。”

她不忍地移开了视线,也抽泣起来,几乎要稳不住声调:“接下来的日子,我也只想为自己而活,爱你没有后悔过,是我爱不起了。在你身边一天天只是徒劳枯萎,趁着我还对你有那么点儿爱,我们别闹得太难看了,好聚好散,还能留个念想。”

禅院千流说不下去了,胸膛剧烈地起伏,泪珠大颗大颗地砸到手背上,她知道那是一记记句号。

仿佛整个城市的降水都将她当成了靶心,雨水顺着脸颊哗啦啦地淌。

八岁和他一起折纸飞机,跑过东京的大街小巷,沿着乡下的公路无所事事溜达一整天,说好了明年夏天要去神奈川喂海鸥,他没有食言。

十八岁牵着他的手在街头分享同一个冰激凌,精品店里放着时下流行的爱情歌曲,还不识愁滋味,以为套上戒环就能千金不换,故事停在相视一笑说我愿意的那刻,生活却还在继续。

一切是那么的熨帖和顺理成章,习惯了炎热的同时也习惯了彼此陪伴。

天空总万里无云,单调嘈杂的蝉鸣宣告青春永不停歇。于是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二十八岁,爱像蛀虫一样把禅院千流身体里的全部快乐吃光,空荡荡的胸口徒留一颗破碎无力的心。

他们沉默着,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沉默更动听的声音了。

禅院千流说:“我们……就这样吧。”

“不……”五条悟依然在流泪,用破碎的音节拼凑着句子,“我只同意跟你离婚,暂时分开一阵子。到那时候……再说吧。老婆,你别不要我……我真的、真的……”

过了一会儿,他用手背揩去泪痕,重新整理好了情绪。他沉着脸,似乎在思索回味禅院千流刚才的话语与反应。

“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对。”

五条悟对她伸出手,像从前的每一次争吵那样,主动低了头,“是不开心吗?要不要去做心理咨询?先这样吧,千流,我会签字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但禅院千流对着他坚定地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悟,我要的不是暂时妥协,你懂吗?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跟你有关系了。”

这话说得太决绝,五条悟如遭雷击,震在了原地,嘴唇翕动,已经完全呆住了。大约十几秒过后,他的嘴角沉下来,平静似水的蓝眸暗潮汹涌。

禅院千流咬着牙,强忍心口的疼痛,重复道:“我要跟你离婚,以后也不会在一起。我们结束了。”

“老婆……”五条悟再度坐下,语调蓦然变化,伤心之外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揪了一朵地上的粉色野花,纤长的手指细细摩挲花瓣,仿佛爱抚情人的脸颊:“我很乖,什么都愿意听你的,再考虑一下吧。”

禅院千流不看他,因而也错过了他锋芒暗藏的眼神,轻声且坚定地说:“嗯。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于是五条悟攥紧了花朵,用力到几乎瞬间碾磨破碎了可怜的花瓣,徒留花茎在收紧的指力中垂死挣扎。周遭刮过一阵冷风,卷走了温度。

他看了禅院千流一会儿,面不改色地说:“好。”

这倒让禅院千流有些惊讶,目光对上他的视线。五条悟已经恢复了情绪,咏叹般诉说道:“千流,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爱你是真的,我最最爱你,但爱本身就是一种诅咒,是我诅咒了你,但你也令我饱受折磨。不管怎么样,它已经把我们两个紧紧绑在一起了。”

“没办法呀,老婆,我是不能失去你的。”

他轻轻地笑了,眼带桃花,苍蓝瞳孔水波荡漾,令人不寒而栗。

禅院千流下意识地瑟缩了下,那是种小动物对于自然灾害与生俱来的危机感。

他的气场破开日光与风,泰山压顶一般砸到她的身上,这是她嘴甜又喜欢撒娇的丈夫……同时,也是最强咒术师。

五条悟抬眼看她,带着点冷冰冰的审视,语气极尽温柔:“还是不准备收回决定吗?”

禅院千流几乎要发抖了,然而寸步不让,在他极富胁迫的目光中,坚定地点头。

于是五条悟笑了,只不言不语的盯着她,清透的双眸里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藏起所有能被察觉的情绪,令禅院千流感到背后一片冰冷。

“千流……”他看着她的眼睛,固执地重复道,“我不可以没有你。”

他蓦然掀起眼睫,禅院千流只觉得耳边响起清脆的嗡响,又立刻归于寂静。铺天盖地的信息流将她淹没,卷着她奔向无尽潮流。

无量空处。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禅院千流望见五条悟蓝得触目惊心的眼睛,神色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她不可置信地缓缓往后仰倒,然后落入了他的怀抱。

他低头蹭了蹭禅院千流的肩窝,非常依恋。

“睡一觉就好了。”

五条悟声音甜腻如蜜糖,依然是撒娇一样的语调,却带着莫名的残忍。

“好想你哦,千流。”

“我说过的……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

“黑化值 2”

【黑化值:100】

第27章 和5T5离婚前夜

“提示:您中了无量空处,正处于昏迷状态,预计恢复时间:03:43:29”

影山千流又一次惊呆了——五条悟,你可真是个不讲武德的崽种啊?

视野已经伴随着主控角色的昏迷一片漆黑。于是她退出之后,以上帝视角观察时间仍在推进的游戏界面。

蓝灰色的圆床上,五条悟拥着禅院千流。她个子有166左右,然而骨架伶仃,被男人整个圈在怀中。

五条悟应该在思考什么事情,一边把玩她的手指,偶尔亲亲粉嫩圆润的指尖。

那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门缝严丝合密,唯一的光线来自悬于头顶的昏黄吊灯……这是什么地方?他为此准备多久了?

过了会儿,他下巴贴着禅院千流的乌黑发顶,闭上眼睛假寐,像是恶龙守护着财宝般一动不动。

影山千流对于游戏角色居然敢反抗剧本这件事,既惊奇又有点微妙的不爽。

存档异常的事情已经反映给官方了,结果对方说这不是BUG,又是隐藏剧情。

所以五条悟到底是哪里来的读档机会,就凭他是神子吗?

她猜测是算法推演出结局必定BE,给角色开了回档权限——在游戏中的呈现形式可能是无限重生,主动或者被动。

毕竟这个游戏宣传语可是绝不BE,不想自砸招牌,只好给角色开外挂,用隐藏剧情这种话术来掩饰。

游戏不公平就没得玩了。

影山千流索然无味,连系统托管都懒得点,直接把头盔扔到一边,抬头看眼时间,也该用晚餐了,她披上外套下楼。

“姐姐……”影山茂夫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晚上去给律开家长会了,让我们出去吃。”

“我不想出门。”影山千流说,“叫外送吧,吃中华料理怎么样?我想吃饺子。”

“我都可以。”

于是她打开外卖软件翻找起来,而影山茂夫目光仍锁在电视屏幕上,淡淡地问:“你还是在玩游戏吗?”

“嗯,一个全息的恋爱游戏,叫什么恋爱暴击、还是甜蜜暴击?打发时间还算有趣。”

影山茂夫的呼吸微微凝滞了一下,而千流自然没有注意到弟弟的微妙之处,只恹恹道:“感觉外送也没什么好吃的……我们还是出门吧?”

影山茂夫轻轻点头,说自己去换件适合出门的外套,千流点头说好。

他顺着楼梯刚上去几步,扭头看了眼姐姐没什么情绪的脸,她很美,矜贵又清冷,同龄男生常常向他打探影山千流的联系方式。

作为超能力者兄弟的姐姐,影山千流完完全全只是个过于优秀的普通人,本科东大、常春藤硕士在读,年轻美丽又成功的投资者,喜欢玩游戏——但她描述的那些游戏,在市面上根本没有出现过。

影山茂夫有些忧虑地走上二楼,望见千流房间门大开着,顺手帮她带上。

在彻底合上前,他看见粉色的头盔闪着明明灭灭的光,应该是姐姐忘记关机了。

……

五条悟抱着她,本意只是想小憩一会等千流醒来,然而嗅着她发顶的雪松香味,却不知不觉安心地陷入了梦乡。

他确实太累了。

……

“要去三天吗?”

“嗯,我会给你带礼物的哟。”

“礼物什么的倒不,早点回来就好啦。”禅院千流合上行李箱,“护照5月也要到期了,到时候记得续办,往你钱包里放了点英镑。”

“谢谢老婆,过来亲一个,MUA——”

“喂!等、等下,小惠还在……”

尽管禅院千流推拒着,依然被动接受了他湿漉漉的吻。五条悟满意地揩了下嘴角,拎着行李箱同妻子挥别,心中已然开始盘算下个月的结婚纪念日如何庆祝。

今年是结婚的第七年,送千流什么好呢?

房车珠宝太俗,把事情都丢给杰,抽出时间陪她去瑞士吧。

结婚的头几年千流还很爱撒娇,扯着他的袖子软声问假期去哪里玩,周末有没有空一起看电影;

不过大概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要求也少了许多。

但他其实很受用,对于千流需要我这件事。

他心念一动,回头,禅院千流单手扶着门框,扎着高马尾,身上淡紫色长裙更衬得皮肤白到晃眼。她遥遥望着他,日光明亮,笑容清浅,多看一眼就心跳失速。

“等你回来。”她用口型说。

于是五条悟长腿迈上轿车后座的那一刻,马上给夏油杰打了电话,无情通知他自己下个月要翘班一礼拜陪老婆的事——“那么,日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杰。”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提前一个月就通知我,没有打我个措手不及?”

“不用谢……”

“没有在谢你。”

“哎呀,你稍微理解一下有家室的男人嘛。”五条悟肩膀夹着电话,翻找着公文包,“我又不像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我老婆不能没有我,她离了我肯定不行的,说不定在家偷偷掉眼泪……”

“滚,没什么事挂了。”

五条悟提高了声音:“等等!跟你说认真的。我真要陪千流,上年忙到连顿饭都没跟她一起吃,得好好补偿她。”

夏油杰在电话那头笑了:“我也没不答应啊?”

“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Nice啊杰!”

“因为结婚纪念日确实挺重要。”夏油杰顿了顿,有些委婉地提醒道,“我觉得她最近是不是挺累的……”

他上次在硝子办公室看到了禅院千流的心理测量表,淡淡一瞥,那结果并不乐观,有抑郁倾向。

嗯。是五条悟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又很快打起精神,“等咒术界新一代培养起来,她就不会那么累了,你提醒我了,回去要给惠加训才行。”

“啊这……”

五条悟终于翻到了公文包里的东西,恢复正常的接电话姿势。那是枚御守,他拆开细带,里面藏着一张禅院千流的一寸照。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轮廓线条流畅干净,眉眼矜贵冷艳,碧色瞳仁美玉天成。

他放到唇边轻轻贴了下,打开透明壳,将照片放到手机的背面。

2008年,大家普遍用翻盖和滑盖款手机的时候,五条悟就已经有了这个习惯。印了她的照片当做吊坠,悬在手机上。

禅院千流认为他是在和自己作对,坚持要求他撤下——然后被五条悟笑嘻嘻地拒绝说不要嘛,每次看到你的脸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千流,你得给我留个念想。

然而禅院千流不信他的鬼话,倍觉羞耻,就这么斗智斗勇了十年,以为他终于妥协了,根本没想到丈夫只是做起了阳奉阴违的二五仔。

五条悟也确实因此饱受同伴嘲笑,不过他毫不脸红地回击:“你们懂什么,这是我的充电宝,我断电可是会死掉的。”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油杰唠着,打发着去机场路上的无聊时间,聊到千流的时候对方忽然笑了,问:“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灌你酒?”

“记得,啧。”五条悟咂舌,不满道,“怎么,不就一两回,这事还要拿出来处刑我到我儿子出生吗?”

“真没良心啊,我们不灌醉你让你酒后吐真言,你能这么快脱单?”

五条悟睁眼说瞎话:“我当然是凭自己的实力啊!”

甜党在酒类的选择上自然也是偏爱甜口鸡尾酒,然而酒精混在果汁当中最易骗人,不知不觉就上头。一兴奋就出去杀咒灵,满东京乱窜。

有一回和夏油杰拼酒,硝子在边上拱火,喝的是威士忌兑软饮,烈酒入喉麻痹大脑之后反而老实了起来,晕晕乎乎地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这是几?”硝子摊开五指。

五条悟用看傻子的眼神注视她:“你是白痴?”

“啧,看着明明醉了。”

五条悟确信地说:“是哈根O斯的售价。”

“好,真的醉了。”夏油杰做出判断,“711里哈根O斯200多日元一盒。”

“哎?现在是200元么?”硝子陷入沉思,“我怎么感觉以前挺贵的,我九岁那会,要五六百元吧,印象很深刻,就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那个啊,因为我们小的时候吃的是进口的,现在便利店里的都是国产,现在有生产线所以价格下来了。”

五条悟忽然出声:“是千流给我买的。我最喜欢夏威夷果味。”

硝子笑了:“他上午不是还说吵架了?”

夏油杰咳嗽两下,学着他的腔调:“老子以后再也不要理禅院千流那个不知好歹的臭女人!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去找她和好?”

五条悟双手扶着桌缘,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背上:“千流那个笨蛋,给我买哈根达斯,自己吃50日元的盐水棒冰。以为老子不知道吗!”

硝子哽住:“这都能秀恩爱吗?”

夏油杰无语:“……”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甚至快闭目睡着了,假寐之后又发起酒疯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对着两人指手画脚起来,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硝子苦不堪言,悄悄给禅院千流发短信求救,让她来接人;

夏油杰一手举着相机,津津有味地拍摄着,名为五条悟(发疯中)的文件夹又要多一段珍贵影像……

而发酒疯的神子也敏锐注意到了不对劲,想要抢走他的手机,两人在不大的室内你追我赶,逼得硝子差点站上桌子避难。

好在这时禅院千流到了,碎花白裙外面套了件嫩黄的开衫,盖不住纤细骨感的手腕脚踝。

五条悟几乎立刻停住了,眼光像是悬浮在半空的磁粉,吸附到她的身上,半点都不再施舍给别人。

他弯着眼睛,凌乱白发遮住眉眼,朝着禅院千流飞扑过去,收拢双臂,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千流……”他亲了亲她的下颌,叹息一般地用气音宣布道,“我的。”

……

“不过硝子有没有跟你说过?后来千流来找过我们,送了贵重的礼物,很认真地当面拜托我们以后请务必不要让悟沾烈酒了,他喝醉会头痛,然后解释六眼是多么依赖大脑的运算,酒精如何干扰你……描述得像她也体会到了那种痛苦。”

“她真的很关心你。”

五条悟轻笑了声,收拢了握着手指的五指,喉咙发涩:“她一直都是这样。”

默不作声的关心,恰到好处的熨帖,像阳光渗透沉沉的冷空气,柔柔软软的糖丝将人包裹。千流的爱是这样的东西。

“所以你好好陪陪她吧?”夏油杰说,“我调休的时候记得帮我补回来啊。”

“信号太差了,先挂了啊杰,您拨打的用户已——”

夏油杰笑骂:“神经。”

那次的任务很顺利。

五条悟比预想中提前半天结束行程,买了一堆昂贵的礼物空运回去。

他在街边盯着橱窗里的玫瑰,盘算该如何给千流一个惊喜,要包一艘游轮吗?但是她好像有点晕船……

旁边路过的小孩好奇地问牵着他手的母亲:“妈妈,玻璃窗里的花为什么一直那么红?”

他母亲笑着回应道:“宝贝,因为那是假花啊。”

孩子奶声奶气地追问:“为什么?”

母亲说:“因为玫瑰不精心照料是会枯萎的。”

五条悟微微侧头看了他们一眼,只望见了孩子和母亲手牵手离去的背影。

他自然没在意,满心欢喜地想着可以回家了,不过有点奇怪,昨天晚上没接到千流的电话,而她一向有这样的习惯——可能是最近太忙了吧。

不对,一般来说,再忙也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会不会是生气了?是因为道别的时候当着惠的面亲了她一口所以生气了吗?

脸皮真薄……

五条悟想到她,在异乡的街头蓦然低头笑了。

真可爱啊,那就回去撒娇道个歉吧。她肯定不会记仇的。

千流总是拿他没办法。别人眼里智多近妖、所向披靡的禅院千流,也不过是个对着他束手无策的笨蛋女人……

“滴滴滴——”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屏幕上闪烁着友人的名字。

“喂?硝子?”

家入硝子的声音哽咽了:“悟……你那边结束了没有?快回来。”

五条悟直觉不安:“怎么了?别慌,我马上就——”

对方沉默一瞬,他蓦然心悸了起来,掌心几乎要冒汗了。他有种极度不详的预感,甚至开始害怕对方说出自己不忍听的话。

“她出事了。”

几个词的信息量让运算力极强的大脑差点宕机,五条悟皱着眉,第一次怀疑自己听不懂日语。

硝子在说什么啊?“她”指的是谁,应该不是千流吧、是另外的谁?还有谁……反正不会是她吧。她能有什么事啊?

“千流……可能不行了。”硝子稳不住声调,“你快点回来吧,悟。”

哦,是千流啊。他木着脸摁下了挂断键,今天好像也不是愚人节啊?不过她昨晚为什么没给他打电话?

五条悟也顾不得会引起群众恐慌,用苍赶到了飞机场。

尽管如此还是要按部就班地等待值机。坐在候机厅里的每一秒,都难熬如同半生。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过去那些年华像倾泻的流水一样没过他的记忆。

纸飞机、哈根达斯冰激凌、海鸥、深夜里删删减减的短信,她眼角浅浅、小猫胡须一样的笑纹,她哭起来令人心碎的眼睛……

“我可以叫你悟吗?”

“呃……”

“不拒绝,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咯?”

“白痴……”

“为什么骂我?”她却没有不高兴,数了数自己拥有的硬币,“走,我请你吃哈根达斯。”

“那是什么?”

“一种高脂肪高糖的食物,不过我觉得你会喜欢哎?”

“听着就好无聊。”

不过他还是诚实地喜欢上了那一口甜味。

拜托了……

上天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所有罪孽由五条悟一人承担,请不要,请不要这样对她——

但他回到东京的时候,千流已经紧紧闭上了眼。

五条悟握着她的手,却再也无法使她冰冷的手指重新暖和起来,也再看不见她眼角的浅浅笑纹了。他贴了贴她的苍白嘴唇,同样冷到让人心惊。

“对不起啊,千流,我来晚了……我又迟到了。”

五条悟喃喃地道歉,语调柔软,仿佛怕吵醒了她:“你是想吓我吗?那你成功了,我真的知道怕了……快点起来吧。”

“千流……”

“千流?”

“我们七周年去瑞士好不好?”

“理一下我呀。”

“我知道错了。”他吸了吸鼻子,“真的。快起来谴责我吧,别这样对我,别不说话。不可以这样的……你不理我了吗?那我过会儿再来找你,你先消消气。等下可要理我啊。”

“千流啊……”

过了许久,他苍蓝如海的瞳孔里涨起了潮水,眼泪却掉不下来。

“你怎么这么狠心。”他说,“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侧袋里的手机掉到了地上,五条悟单手去捡,却发现屏幕摔碎了,恰好一整道纵向的裂痕。

人脸识别自动开了机,那道裂纹将屏幕里笑容灿烂的双人合照分割成两半,像一条河横亘在他们之间。而他在河的另一畔,无从泅渡。

“啊……”

他突然间意识到。

生与死的距离,比无下限更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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