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一舟果真没来学校，苏晨夏身后的座位又恢复如初。课代表发练习册下来，她转身回头，身后是空荡荡的座位，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明明还没过去多久，她竟就有些不习惯起来。

将他的练习册放到桌上，苏晨夏转身回头。

视线微垂，心思有些放空。

即使知道他是因为考试而不在，心里还是会觉得空落落的。

但比起这个，她更希望他考试顺利。

空落落就空落落吧，在比起陈一舟的光芒，都不会成为什么。

考完试各科老师的首要任务就是评讲试卷，要求每位同学趁热打铁对自己的试卷进行分数评估，一张张试卷评下来，郑意眠被事实打击得体无完肤。

她愁眉苦脸的看着试卷上那些红叉叉，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蔫蔫巴巴，“哎，又考差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苏晨夏停下手里的笔扭过头看她，视线没注意也落到她手里的试卷上，红色标记很多，看起来确实不是很理想。

她安慰：“没关系的眠眠，这才第一次月考，之后再努努力就好了。”

郑意眠心情是真不好，因为这次的考试成绩关乎到之后的座位调换，她不想和苏晨夏分开。

越想越觉得难受，一天下来活泼劲儿少了很多，垂头丧气的。

周扬刚打完球回来，汗流浃背，燥热的气息将他包裹。他手里拿着一罐还未开封的饮料，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了位置上的郑意眠。

安安静静的，没了以前的气势汹汹和开朗。

周围似乎围绕着一层很压抑的气氛。

倒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周扬眉头微挑了挑，懒散着身子大步朝她那边走去，然后偷偷从她身后，将冰镇过的易拉罐贴在了她的脸上。

脸上一股冰凉窜来，吓得郑意眠一个激灵。

她回头看，少年被汗意染湿的眉眼落在她眼里，带着笑意，比晴光还亮一个色彩。

“周扬？”

她周围的位置上都没有人，就连苏晨夏也不在，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孤独的味道。

周扬将手伸回来，饮料被他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笑的问她，“你刚刚在干嘛呢？”

“没干嘛。”郑意眠兴致缺缺。

周扬偏头打量她脸上的神色，猜测道：“你好像不开心啊？”

“因为月考？”

郑意眠没反驳，也头一次没和他针锋相对。

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周扬笑得乐呵，“你就为这事儿啊？”

被他这有些无所谓的语气刺激到，郑意眠抬起眼皮看他，眼神多有些不耐，“什么叫为这事儿，这件事可重要了。”

“不就是为了还想和苏晨夏同桌嘛。”他慢条斯理的坐到位置上，双手搭在桌上，向前靠近着看她微睁大的瞳孔，“这有什么难的。”

他的语气简直云淡风轻，被他后面那句话气笑，郑意眠反问他，“这有什么难的？”

“你觉得不难是因为你不想，等你很想很想做某件事的时候，你就会觉得难了。”

没几分认真听她说这句话，周扬哼笑一声，满脸都是不信。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做不到就算了，从不会委屈自己。

但郑意眠和他一样。

还在难受之中，郑意眠没精力和他争论到底，她叹了口气，打算转身再自己待会儿，“算了，你那样想也没错……”

“诶。”

她身子才转过去一半，周扬就出声。

郑意眠实在不愿与他再多说些什么，语气有些不耐，“又干嘛？”

并不如郑意眠所想的那种嬉皮笑脸，少年将桌上的那罐汽水递到她面前，冰冻饮料，瓶身沾满了细密的水汽，也沾上他的手指。

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少了往日的那抹顽劣坏劲儿。

正经起来时，像是换了个人。

郑意眠怔了怔，有些不习惯他这个样子的转变，身子不受控的向后退去，与他伸过来的手拉开些距离。

她十分警觉，目光不解的落到他脸上，“你干嘛？”

被她这个向后退的反应笑到，周扬挑了挑眉，抬了抬手腕，“请你喝可乐。”

郑意眠一脸古怪的看着他，像是在说，你会有那么好心？

见她跟没什么反应似的，周扬逗她，嘴角牵一抹坏笑，从声音里溢出来，“怎么，还怕我下毒害你啊？”

“你干嘛不自己喝？”郑意眠盯着他一头汗的脸，“你刚打完球，现在应该很渴吧。”

“刚才挺渴的，”他睁眼说瞎话，“现在不渴了。”

郑意眠不太相信他的鬼话。

她依旧没动。

薄薄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她鬓角边的软发，她用手指一勾，慢条斯理的眼神往下落到周扬拿着可乐的那只手上。

骨节分明，根根细长。

她以前并没有怎么注意，这次注意到这个细节，倒觉得有些意外。

视线又重新回到他脸上，眼睛里多了些打量。

拖拖延延让人好一阵磨，周扬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问她，“你要不要？”

“要。”

郑意眠神使鬼差的回答，又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罐可乐。

等做完这一切，郑意眠才发现，她的行动大于了思维。

瓶身被他握得温热了些，湿漉漉的水渍也还留在上面，沾湿了郑意眠的手心。

心情好像没刚刚那么坏了。

郑意眠垂眼看着手里的那罐可乐，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跟周扬道谢。

“不难受了？”

周扬直起身，双臂环胸的向后靠着墙壁，视线懒懒散散的落在她身上。

郑意眠抬起眼，与他对上视线，眼里有刹那的惊异，只短暂片刻又恢复如常。

认真摇头，“目前不难受了。”

“目前？”

周扬哼笑，“原来您难受还一阵儿一阵儿的啊。”

被他笑话，又拿了他的可乐，郑意眠没理由还怼他，只得咕哝，“你又不懂。”

周扬赞同，“确实挺不懂的。”

“既然不懂，那你就别说话了。”

“……”

“别又惹我不开心。”

“……”

因为周扬的那瓶可乐，郑意眠心情好了不少，距离换座位的时间也还早，她打算先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再过两天就是国庆了，她可不想影响心情。

下午两节课又是讲试卷，郑意眠听得昏昏欲睡，最后一节下课铃声响，教室里的同学窸窸窣窣的开始发出骚动，到最后任教老师离开，骚动的声音才愈渐放大。

苏晨夏将今天评讲的那些试卷全装进了书包里，郑意眠不明其意，“夏夏，你干嘛把这些卷子都带回去啊？”

“有些错题没整理好，我打算带回去再重新看看。”苏晨夏有些含糊其辞。

“你真努力。”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书包，一边随意的回答了一句。

苏晨夏微垂着脑袋没说话，谁也没看见她眼里流露的其他情绪。

这两天老师没上什么新课，回家之后的作业也很少。苏晨夏索性去了旁边的尚智书屋，打算去看会儿书再回家。

郑意眠没她那么积极，和她在书店门口分开。

天色昏暗，铅灰色的云团层层叠叠，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蕴凉的风吹来，苏晨夏感觉到了一丝凉爽。

她走进书店，门口的帘珠被撞得清脆响。

书店里没多少人在，苏晨夏轻车熟路的走向自己往常看书的区域，书架上一排排书籍排列的整整齐齐，她从其中随便抽了本出来。

就半靠着书架，认真的看了起来。

薄薄的书页被她用手指捻过，从耳后滑落下来的发丝遮挡她的视线，苏晨夏腾出一只手来，将发丝重新别回耳后。

灯光落在纸上，满页的文字，她就只看见了一句话。

“万物与我都是荒诞的静寂，此时我想你。”

目光微怔，她有些出神。

脑海里不合时宜的蹦出那个人的影子，思绪就由着那样去了，越来越远，逐渐没有了归处。

“外面下雨了。”

突兀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飘远的思绪被这句话拉回来，苏晨夏扭头朝窗外看去。

灰白色的雨幕连天，外面雾蒙蒙一片，已经快要看不清城市的模样。

将那本书放回书架里，她抬脚往外走。

撩开帘珠才发现外面雨势不小，她就站在书店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雾连绵的天色。

潮湿阴濡，像是浸湿了整个夏季。

书包里没有伞，苏晨夏暂时无法离开。这会儿进进出出书店的人有些多，伞沿宽大，苏晨夏往旁边站了站。

雨幕未停，细细的银丝落到地面开出花。

风吹来，透着阴冷。

她穿着短袖，冷风一吹，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

但苏晨夏不打算回书店里了，她想着等雨再小一点就直接跑去公交站坐车回家。

可是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实在找不到机会。

这一瞬间，她有些丧气。

心里想着看来只能等雨停了。

饶是她这样想，视线却落进雨幕里，往旁边一扫时，她在淅淅沥沥的模糊里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薄瘦，清隽。

身姿高挺。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水珠从伞面向下滑落滴到地上，溅起水花。

微敞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飘起来。

浓眉黑眼，清透的目光清冷得如这雨。

隔着薄薄的雾色，苏晨夏一眼就认出他是谁来，心跳声此起彼伏，她看着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呼吸有些发紧。

直到他走到自己的面前，那把伞越过她头顶时，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风和雨，她被圈在有他的方圆几里。他身上还有雨水和青草混合的香气，灌进苏晨夏的鼻尖里，挑逗她的神经。

深吸了口气，苏晨夏大胆的将视线一寸一寸的往上挪，锁骨，喉结，下颌，嘴唇，最后落到那双深浓的眼睛里。

点漆的墨色，干净又澄澈。

她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苏晨夏觉得那把伞，撑起的不只是下雨天。

还有她暗淡无光的少女时期里，一整个青春的心跳声。

……

年少时期难免会遇见心软的神，在大多数女生的眼里，陈一舟就是那个神。

少年干净不染一丝浊尘，人间雪天上月，让人忍不住靠近却又舍不得摘离。

平安夜大家都互送苹果，苏晨夏也给陈一舟准备了一个，但少年人缘太好，周围想送他苹果的太多，她被隔离在外，没机会送出去。

放学顺路回家，陈一舟暗示性跟她搭话，“今天平安夜。”

苏晨夏同样怀揣着心思，“那你应该收了很多苹果吧。”

薄冬的冷被昏黄的路灯照得暖了些，地面上被拖长的影子一高一矮。

他突然停下来，想到白天那些争先恐后送他苹果却被他拒绝的女生，扯了扯唇角，“确实挺多的。”

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指紧了紧，面前的他突然压下来一道人影，漆黑的眼睛里神色深邃。

那样没有任何防备的看着她时，苏晨夏的心跳忍不住加快。

“但我这个人，历来就有个怪癖。”

他们彼此的距离很近，苏晨夏屏住呼吸，“什么…怪癖。”

“吃不惯别人的。”

“所以，”他朝她摊手，漆黑深邃的瞳孔里装满她怔呆的模样。

陈一舟勾了勾唇，“你的多久给我？”

……

下雨天明明是苏晨夏最讨厌的天气，可是在遇见陈一舟之后，她期待未来的每一个下雨天。

因为那是她生命里不可多得的光。

平安夜的那个苹果，她最后送得脸红心跳，但也没忘记问一句为什么，那天他没给她答案。

直到后来某年平安夜，陈一舟同样以一颗苹果相赠，装苹果的盒子里有张纸条，是她多年前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薄薄的纸条上，少年的字迹干净遒利。

绽放她的心跳。

“——你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