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在里头动了动，抹了抹眼下的泪水，将身旁的杂草干草全都堆到一边，他朝向余悦欢行礼道:“多谢大人。”

余悦欢目光落在那些杂草上，“这里面还是不方便。”她转向一旁的狱卒问道:“我能否先带他出去一趟儿，不用片刻时间便可回来。”

狱卒脸上有些犹豫。大理寺和京兆府还是不同的，被关在大理寺的罪犯身上都是有大罪的人，京兆府那边动手平日里的小偷小摸。狱卒不敢答应，这犯人要是没了，自己就算是九个脑袋也不够用的。

余悦欢取出了自己身上的一枚令牌交到了狱卒的手上，而后又从袖兜里拿出几张银票来塞给了狱卒。

“你该知道的，本官除了朝堂三品帝师之外还有个身份，这令牌拿在手里可以随意调取无愧医馆与医美医馆的人手与物资，就先暂且押你这里，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本官自会拿回。若是人犯被本官丢了，你也能有个说法。”

她知道，大理寺里面，光是有钱还是不行的，这些犯人可比钱重要多了。那令牌便是代表了她，天下只此一块儿，平日里都是让李胜拿着方便行事的，今日拿着令牌抵押，也算是给了狱卒一个定心丸。那银票也是厚厚的。

狱卒拿了银票在手中稍稍一捏，便就知道眼前这位女帝师豪气得很，又有令牌在手中作保障，他便给了余悦欢这个方便，拿着钥匙上前，打开牢门，将谢嘉放了出来。

余悦欢也不倨傲，对那狱卒说了一声“多谢。”

那狱卒对待犯人可是高高在上的，在官员面前便是做小伏低，眼见余悦欢这么客气，他反而心虚了起来，赶紧绕到一旁。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小人们的荣幸。”狱卒道。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将谢嘉身上的脚链手铐打开。

谢嘉微微躬身谢过，出了牢门又是跟余悦欢一礼，“多谢余大人。”

在狱卒带领之下，众人去了出了天牢去了后头的一个院子，那里空旷，人也少。

狱卒将人带来之后，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又不敢在余悦欢面前惹她厌烦，只好躲得远了一些，却也不敢离开。

余悦欢手里带了个包裹，也没去管那狱卒，将包裹递给了谢嘉。

谢嘉躬身接过，而后面朝西北跪了下来。西北方向，是他的祖籍所在，是他们一家人原本住着的地方，只是后来，哪里发了大水，他们逃到了苏京城。

余悦欢只瞧着他，也不出声打断，也不开口询问，就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打开包裹，而后将其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黄纸金元宝还有一些纸人等等，连带着火折子也都在里面。余悦欢精挑细选过，只求用一个小包裹装进最多最有用的东西，只是很奇怪，这些东西好像都是对死人有用。

谢嘉肩膀抖动起来，口中也发出呜咽之声。他将那纸钱等拿出来之后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也撑不住，起初只是小声哭泣，而后竟是嚎啕大哭。

余悦欢在他身后静静等着，只听到嚎啕声中穿插这一个名字，谢柔。

那这些纸钱烧了起来，火烧火燎的，一阵热浪扑面，紧跟着就是一股子烟灰的味道。狱卒离着远，不曾察觉到这边的热浪，但是烟灰味却闻着了。他怕有事儿发生，还是探过脑袋来看了几眼，就看见谢嘉在烧什么东西。

是纸钱，狱卒隔着远，看了好些时间才辨认出来。

虽然这时候在这里烧纸钱有些奇怪，可自己拿了人家的钱便不好来多管，而且就是一些纸钱而已，就当是自己没看到。

狱卒便又转过了身子去。

那纸钱烧了一阵儿也差不多了，待最后一点儿火也熄灭了，谢嘉摸着眼泪转过身来，跪对着余悦欢。

此时，正好来了一阵风，将那灰烬一下子给卷了散到了半空中去，若不是地面上还残存这黄纸烧过的黑黄掺杂的痕迹，余悦欢只觉得是什么都没发生。

“余大人之恩，谢嘉没齿难忘。”说罢，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余悦欢却让了开去，“这都是你一人之力，不必记在我头上。”她顿了一瞬，“为何当日，你没告诉我谢宁春谋反的罪名？”

她朝后方的狱卒看着，然后目光落在身后的大理寺牢狱上。

告发谢宁春贪污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光那几本账册就直接将谢宁春的罪名给定上，可是后面那一出和陇地勾结，谢嘉和她见了那么多次面，商量了那么多次，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那些证据，那些谢宁春和陇地勾结来往的信件，余悦欢下朝之后都已经看过，从第一封谢宁春发出去的信开始到发往陇地的最后一封信，全有，也就是谢嘉早就在谢宁春身边埋伏了，甚至比谢宁春勾结陇地的念头还要早。

那么多的信，那么长的时间，谢嘉收集这证据，却从来没有告发过谢宁春，以致当年那么多事情都让陇地钻了空子。谢宁春是主犯，那谢嘉就是隐瞒不报的从罪。这也是他为什么明明是人证却还被关在了大理寺卿的牢狱的原因。

谢嘉忽然笑了起来，“这是小人心思，大人莫怪。”谢嘉揉着膝盖站了起来，他为谢家奔走半生，上了年纪之后这条腿就有些受不得累，刚才跪了些时候，膝盖有些发麻了。

他索性也不起来，就坐在地上，“我知大人仁义，若是提前跟大人说了，大人定会深思熟虑将小人的一条命保下来，可是啊，大人，小人已经等不得了。”

“二十年，都快二十年了，小人就等着这一天，二十年忍耐就要结束，小人想着，反正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那还去再等着做什么？什么万全之策，不如直接将他拉下水来的好。这不是，多有用处啊！”

他的目光也落到大理寺卿的那个牢狱上。

“我这辈子没儿孙，也没娶亲，就为了在谢家蛰伏，赤条条一人毫无牵挂。如今，我也能去底下安心见我妹妹了。”

他忽而笑了起来，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这边短短说了几句话，余悦欢便同狱卒将谢嘉带了回去，重新关进了牢里。

又是“吱呀”一声，牢门关上，整座牢狱里面便只剩下了谢家人和谢嘉。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谢宁春复又问了谢嘉一遍。

谢嘉还是躺在牢房的一个角落里，看不清楚模样，只说了一句，“大人，还记得谢柔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