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救世主

王和他的绿衣女孩。

物质不过是精神的外在表达，所以现实生活本身也经常会受到个人情感的影响。当记忆出错时，梦与现实便有可能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举个例子，当年王还在上幼儿园，下午三点做室外活动时，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冲动，竟隐隐觉得自己的书包里已经装满了玩具和糖果，那异样的兴奋使他一整节课坐立不安，他本人却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甚至一度想要通过自残的痛苦将其驱逐。

半小时后，王回到了教室的座位上，心中的异样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极度的空虚和恐惧。从那一天开始王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直到他小学三年级毕业，尸骸和魔鬼夜夜霸占他的梦境，侵入他的脑海，折磨他的灵魂。即使他因恐惧整夜失眠，在晚上也依然可以听见尖锐的叫声，有时他甚至觉得声音是来自地心，因为张牙舞爪的鬼影无处不在。

那是一段最阴暗的时期，他曾多次回想起某天幼儿园的下午：当他打开书包的时候，王惊呆了，书包里竟真的装满了玩具和糖果，出于孩子自私的心理他并没有将它们分发给别人而是选择自己拿回去独享，可两个半小时后他再次打开书包，里面却空空如也。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从那一天开始，玩具成了尸骸，糖果化作魔鬼，它们盯上了他，这样过了好几年。

这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早到连王都不能确定自己记忆的真伪。五年后，他苦苦思索那时候的事情是否真实存在，最终回忆到的居然是自己根本没有上过幼儿园，但在晚上他的家里却出现了十九个挂钟同时鸣响的盛况。从此之后，他便不再相信自己的记忆，终日胡言乱语，像尼采一样。

王在上初中的时候没有什么朋友，沉闷无聊的生活令他痛苦不堪，思想与现实的格格不入反而使他越发地重视内心，乱七八槽的古怪想法全部被压抑在心无从表达，有几次他感到自己狂野的内心几乎要撕开他尚在尘世的躯壳如蝴蝶般破茧而出，但在最后关头王面前总是出现的玩具和糖果又会将他拉回现实。

“哦，我的天，那是魔鬼凝视世界的眼睛。”

他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少年时代缠着他的魔鬼只是因恐惧本身而现形，多年的担惊受怕已经使王终于能够理智地看待一切不正常的现象，并将它们全部归于自己幻觉与现实生活的重合，不是所谓的二元论，只是单纯地记忆出错。

所以在那一天，当命运女神安排王和女孩第一次相见时，王才能用极其冷静的状态与之交谈，而不至于留下一个终生悔恨的回忆。

在这一点上，我应该要永远感谢魔鬼们，用我的一生。

王上了初中，太阳照常升起，雨也照常落地。

出了校园大门有三条路可走，正对着的便是一条狭窄而曲折的小巷子，向左转是平民区，右边却是别墅群。有同学便是从右边那条路离去，转个大圈子回家。

王有时候会站在小巷子口向里面望一会，直到那一天在凄迷的雨中，王再次听到了哭号，那些从前纠缠他的鬼怪从梦境里复活，可是王早已习惯了它们的打扰，就在这个时侯，他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心也如幼儿时一般兴奋，这感觉已折磨他多年，现在又一次回到他的身边。

童年时代的他走进了小巷，身边的青苔在雨雾中疯长，过往的记忆便是从那里蜿蜒而来。童年时代的他又渐渐消逝，而现在的王却开始怀疑客观世界是否只是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

的确，他是世界的王。

王遵从自己神秘内心的指引，也按着幻想的道路前进，精神与现实交汇的地方也许并不是崩坏的记忆，而是物质本身，这个想法使王陷入沉思，小时候的痛苦死灰复燃，现在又加上了一些新东西。魔鬼在雨中舞蹈。

王绕过它们，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天上的雨变成了金色的小花，迎接他的到来，只因为他是王，一个真正的王。

意识之中的鬼影不见了，王无悲无喜，开始怀疑糖果盒玩具，还有接踵而来的生活。

穿过小巷，王被那些从地上向天空飞去的红叶深深吸引，倒不是因为它们的反常，而是一种难言的美丽让王受了感染，让他开始相信这世界上的确存在客观的永恒的美，它们不会因为人类历史的变迁而受到影响，有如真理一般亘古不变，它们就在那里，在每个人的心里，但需要你自己去找寻。

王笑了，美让他欣喜。

漫天飞舞的红叶里，映着王和女孩的第一次相遇，天上光华流转，星辰变幻，王看见了自己凝视着镜子，右眼充满恐惧，左眼奚落死神。

女孩说：“你好。”

那一天王冷漠地向女孩诉说着自己心中的疯狂，情感在现实中压抑太久他早已疯掉，但理智又用安静做刀对他实行了解剖，将他内心的情感支离开来，用形而上学逐条分辨，一遍遍地承受痛苦，一次次地被扒皮抽筋。

他是冷的，冷静地诉说着自己的疯狂，理性又让他更加强大，此刻他手持刀剑，心依然悲悯如前。

“我会成为全世界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这样说着，好像自己成为了王。

他的确是王，至少在这里，在这个全世界唯一一个肯听他诉说的人面前，他是王。

三年之后，王第二次来到这条小巷，突然拾起了曾经被他遗忘的记忆，那些玩具，那些糖果，那条破败幽暗的小巷子，还有，女孩，过去这些脱离了王的脑海，留下些乱七八槽的梦，却没有魔鬼的影子，只剩下早晨起来的破碎与迷茫。

中考结束后，王再一次想起这里，过去那一次相遇，与女孩的相遇，与美，与真理等一切事物的相遇。相遇之后是别离，他不是王，只是个学生，面对世界的压迫只好低下了高傲的头。

他不做梦，不信鬼，什么也不怕。

但他不再敢去小巷子里，不敢回忆，什么东西被遗忘了，丢失了，再也找不见了。

巷口破败荒凉的石头咧嘴大笑，尽情嘲笑着王的软弱与悲伤。

多次在无梦的夜里惊醒，泪水瞧不起他，洗不尽空虚，王又一次回到了过去苦苦思索的怪圈，再次回到童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帮助，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苦恼，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梦。

于是他睡下，睡下又惊醒。比起童年时代的鬼影与恶魔，这次的怪物似乎更加可怕，毕竟鬼怪还是有迹可寻，而现在的敌人甚至不需要露面便可对他发动攻击！

三年里他交了很多新朋友，也学会了享受喧嚣，但绿衣女孩还是会在寂静之时被他想起，带着过往的回忆从小巷里的青苔上匆匆赶来，让王回忆起那些红叶，那些妖魔，那些梦……

还好现在，王回来了，用了三年的时间。

他穿过小巷，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巷的尽头没有三年前的红叶，那里是一个新城区，高新产业区，车来车往。小巷破败依旧，荒凉如前。王的身后是过去，三年的时光化作道路从小巷的青苔上延伸而来，触到王的脚尖，向前流去。

王笑了，无悲无喜，亦没有停止前进，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城区，三年里他多次幻想猜测小巷尽头的景象，多少哭泣，多少怀疑，现在幻想破灭，现实用自己的强大轻易碾碎了幻象，也击碎了绿衣女孩。其实根本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疯疯癫癫，做了一个整整十年的梦。

但王笑了。

因为他还在走，一步步前进，也许，过了城区，他就可以看见女孩，即使没有她的身影，我也可以再向前走一点！再向前走一点！只要我一直前进，终有一天……

因为我知道！我知道她确实存在！她就在那里！美就在那里！但那需要你们自己去找寻！

绿衣女孩！你等我！过去我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但现在我离你越来越近！也许过去的记忆都是幻想，但现在和未来却拥有无限种可能！

所以，我们终将更加自信地前进，双足踏碎了纷纷扰扰，周遭现实世界的虚空。

所以，你好吗，我叫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