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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迷雾重重 4

  • 作者:陈建波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时间:2021-07-03 18:35:55
  • 章节字数:9580字

孙啸伯默默倾听着儿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杳不可闻。他手执风筝站起身,原本脸上的伤感之色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警觉和戒备。他离开儿子的住处,回到自己的书斋,找了只盛放杂物的蓝布袋子,将风筝塞进去,收拢袋口。然后,他凝神思索了好一阵子,直到太阳落山、霞光散尽时,才舒展了双眉,吩咐外面伺候自己的仆人孙吉去厨房准备好晚饭。草草一饱后,静候夜幕的降临,披上外套长衣,戴上帽子,依旧是独自一人拎着布袋从便门出去,选择捷径前往城那头位于渭河码头侧旁的庵堂。

那位白夫人正和儿子在后面小院的烛火下,就着一小碟干瘪苦咸的菜叶喝粥,一副贫苦的窘境。孙啸伯不禁眼眶一红,从身上摸出几块银洋来放在桌上,让她偶尔替儿子买些荤食。这孩子正在长身体,太苦了,对身子不好。白夫人道声谢,眼睛瞅都没瞅桌上的钱,问他这时候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孙啸伯从布袋里取出风筝,在她的眼前晃晃,说:“这东西,是你和孩子放的吧?上面居然还有名字,幸亏是掉在了我们孙宅,如果落到别的心思缜密之人手里,依据这名字考证,你们娘儿俩的形迹可就暴露了。”

白夫人惊讶,掉头来问孩子,这风筝怎么回事?孩子一脸的无辜,指指床下,说从那里翻出来的,虽然旧了但还能玩,所以在尼庵前院的空场上,和小尼姑一起放飞的。没想到线绳不结实,中途断了,再也找不着了。

孙啸伯咳嗽一声,说:“党晓云,是我替他起的名字,一入我眼,想都不用想就明白了。你们母子要多加小心,这些日子比不得往时,万一有变,要赶紧转移。现在,除了那个王县长外,又添了个丁团长跟我作对,前途渺不可测呀!”

白夫人脸色平静地说:“孙先生,多谢你这几年来的庇护和关照。其实,我们母子俩的性命,本就是从枪林弹雨里捡回来的,一切也还都看得开,一切随缘吧。”

孙啸伯点点头,说:“难得你有这样的胸襟,看来佛门静地也是陶冶人的一个好去处,领教了。”

白夫人微笑道:“其实,孙先生大可不必冒黑来这里,宅子里不是也有一位党家的人吗?这风筝,万一她看过了,知道党晓云还在人世的人,可就不止您一位了。”

孙啸伯听她提到了那位难测深浅的俞小姐,叹口气,说:“你不提她,我还就忘记了。这女子,不但来我府上冒称党师长的侄女,前两天还要我协助他,替党师长迁坟回党家村去。我婉言劝阻,实在是弄不明白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这样做。”

白夫人饶有兴趣地噢了一声,说:“这倒有意思了。她要替先夫迁坟,是件好事啊。在这陈仓城里做孤魂野鬼,真还不如归葬乡里,年年岁岁有人祭奠呢。”

孙啸伯抬眼看她,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白夫人默思片刻,说:“她果真要迁,你就随她。魂归故土,也是件好事。我碍于身份,暂时不能抛头露面,有人代劳不是很好吗?管她究竟是不是党家的人。”

她这一席话,孙啸伯非常意外,想不到在名分问题上,她居然这样想得开,自己往日真是小觑这女人了。

一番交谈后,孙啸伯离开了尼庵,沿自己常走的蹊径回府了。且说庵堂后院,白夫人气定神闲地喝完粥,将碗筷收拢了,丢在门边水桶里仔细洗干净,放进橱柜里,盖上纱布防灰。然后,她替儿子洗了脚,让他上床去睡,自己坐在床边陪坐了一阵子,眼瞅着孩子渐渐睡熟了,这才起身,轻轻掩了房门,去隔壁屋子脱去身上的青色布衣,换上件黑色长袍,戴上顶西式圆帽,半遮去面容,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后院的小门,顺着脚下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向河畔码头走去。

码头口,密密地停了十来艘木船。顶西紧挨麻石岸堤处,有艘船上斜插着根木棍,棍顶端缠了条细长的白绸布条儿,在晚风里游龙一样起伏跌宕,无休无止。白夫人见了这条布条,抬脚跨上船去,足尖在舱板上用力点踏了三下。舱板吱呀一声开启了个洞口,里面有人探出头来,问道:“客官,快半夜了,您想去哪里?”

白夫人竖起一根指头来,说:“一字坡,老君庙。”

那船夫不再多问,作了个手势请她入舱安坐,自己拔起竹篙来,先将船身撑离泊船石岸,在河中央掉转了方向,倒下篙子改用双桨奋力划动,波光粼粼,水声淙淙中,载着这个夜来登船的女客顺流而行,向下游目的地驶去。这位白夫人,如此神秘的行踪,瞒过了孙啸伯,更瞒过了陈仓城里所有的人。陈仓昔日的主宰、艳绝一时的美姬、劫后余生的未亡人,不,按照孙啸伯口吻应该尊称为白夫人的这个中年女子,踏上了一条无人知晓的旅程。她去老君庙干什么?这深更半夜的,一个黑衣寡妇离城去往荒郊僻野,在凄清的月色下,更增添了三分诡异的色彩。

(七)

俞梅早晨香甜的睡眠,被窗外花枝上两只蹦跳不息的麻雀欢快的叫声所惊醒。她慵懒地躺在被窝里,一头乌黑的长发铺摊在柔软的绣花枕头上,隔了层木板墙,是灵秀的卧床,这个丫头还在酣睡,丝毫不受惊动。她不由得感叹一声,心中无事,自然高枕无忧,睡得像只小猪一样。这也是种福分,是种享受。可惜,它们离开自己已经太遥远了,遥不可及。

她昨天殚精竭虑到了半夜。省城方面来电通知,要求她尽快加强与城外党匪余部的接洽工作,利用她这层似是而非的亲戚关系,以为党玉昆迁坟为名作接触。这是她此行来陈仓的真正使命,不容轻忽。虽然,和对方有过一次初步商榷,但结果很渺茫。这些占山为王的家伙们,自恃手里有枪,对于旧日情分也不十分上心,仅靠着江湖上的一点道义规矩来维持表面上的客气和尊敬。

俞梅上次约见这伙匪徒,利用的是省城方面提供的线索。这些家伙在西安销赃出货的关系,恰好被我方所掌握,所以找到他们在陈仓的落脚点自然不费吹灰之力。那次见面之后,她跟对方算是熟人了,所以建立起更加密切的联系方式,她可以登堂入室,在陈仓城里见到这伙土匪的头目了,当然,得提前三天预约商定才行。今天,就是应该赴约的日子。依照省委的意见,为安全起见,她可以带上孙连文一起去。以孙府昔日跟党玉昆的交情,对方一定不会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的。

孙连文因为今天的行动,心情紧张而兴奋,睡得很不踏实。天刚亮时就起床,在自己寝室里点了一炷安息香平稳心情,又从书架暗格里取出支左轮手枪来,扒拉扒拉地转动着弹匣,以此来打发等待的时间。

这样慢悠悠过了几个钟头,太阳爬上了山尖,陈仓全城笼罩在金灿灿的光芒之下时,这对男女从孙宅手搀着手,仿佛情侣般出了门。阖府上下,从孙啸伯到门房老王,都目睹了他们亲密的样子,相信他们是去逛街看风景寻乐子打发时间的。

俞梅走在大街上,心底虽然坦荡,但想到了方国政也许就在附近,万一看见了自己和孙连文这般亲昵,会不会心生醋意,有了些不必要的想法呢?但眼下要松开手放弃演戏,恢复彼此的真相,她又不能。她现在的身份,是党玉昆的侄女,又是孙啸伯未来的儿媳,这个双重保险,使她得以从容出入匪徒巢穴。更何况,她的右眼偷偷地瞅了瞅孙连文,他从容、随和、体贴,举止言谈连同脸上的微笑,都宛若春风,吹拂在她的心田,令她不能当面拒绝、断然松开手。更何况,她不敢断定自己松开了手,他会默契地松手吗?

她这样姿态优雅、步履淡定、心有矛盾地走在陈仓大街上,穿过嘈杂的人群,拐入另一条僻静的小街。这里行人寥寥,只有些游走叫卖的小贩,发出嘹亮的吆喝声,但却鲜有人响应。

孙连文压低了音量,在咽喉处发声,说:“土匪也懂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啊。毕竟,是半路出家。”

俞梅暗笑,没有理他,到了前面一处山货店门前,瞧瞧铺面木板上陈设的货物被风吹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土,再看看竹椅上打瞌睡的伙计,问:“请问,云南宣威火腿有没有货?”

伙计在迷糊中睁开眼,嘟囔说:“现在宣威火腿还没有出缸呢,有去年的金华火腿。你要不要?”

俞梅摇摇头,说:“我只要宣威火腿,云南的。”

伙计打起精神来,说:“后面有货,您跟我来挑吧。”

俞、孙二人依然是牵手并肩,跟随在这汉子身后进了铺子,穿过后面的空院子,拐入一条甬巷,向里走了两进院子,忽然打开围墙通外的便门,穿过一条窄巷到了隔壁人家宅子里去了。那宅内东西南北四个角落都有人守护,敞开的衣襟里露出斜插的驳壳枪,这里才是真正见面的地方。

俞梅一拉孙连文,站在廊下石阶上,静候那家伙进去通报。屋子里慢悠悠踱出个人来,手里玩着一对核桃,居高临下俯视他们,嗯了声说:“孙府大少爷,熟面孔。党小姐,生面孔。上次跟老三碰头的是你吗?本来,我心里是猜疑的,但有孙少爷在,也就罢了。你来陈仓这是非之地做什么?这地方的人,听说姓党的,都不会有好颜色给你。小心些好!请进来吧,坐下说话。”

他们进了屋子,坐在天窗下光线明亮的地方。那头目放下核桃,点了锅旱烟,盘腿坐在圈椅里,默默地吸了几口,过足了瘾这才开口说:“党师长死了好几年来,跟着他的弟兄们,大多都陪着他死了,也算对得起他了。我们几个,当年是豁出性命来,硬是从渭河放木排逃走的。百十号人突出去,结果只剩下十几个,惨啦!不过,逃不出来的更惨。从此之后,姓党的人,算是在这地面上绝迹了。党家村离这里路不算太远,那里安全吗?”

俞梅说:“起先,宋哲元派人去骚扰过,后来换了杨刀客,一切就都了结了。十七路军虽然当年也是冯玉祥的部属,但是中原大战时反冯投蒋,算是跟过去一刀两断了吧。”

那头目抹了抹烟锅上的一层浮烟,说:“管他呢,我们弟兄有人、有枪,也有块地盘,平常不招惹他们,大家各过各的日子,谁怕谁?隔了这许多年,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俞梅说:“我来陈仓两件事,头一件最重要的是给伯父迁坟,扶灵柩回党家村去。第二件,是来救弟兄们一把的。眼下这陈仓内外的形势,已经不是前两年可以相比的了。你们深陷困境,危机重重,小心点儿为妙。”

那头目对她说的第一件事并不感兴趣,第二件倒是吃惊,吞吐几口从烟雾里冷眼观察她,说:“危言耸听。你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见识?瞎掰寻开心吧。”

俞梅冷冷一笑,说:“眼下,陈仓城里新增了驻军,人马扩充了近三倍。城外,有游击队,可能你们打过照面,非同小可吧?而且,南边又有上万人马从川鄂陕边境过来,尾随的又有十几万中央军,这陕南、关中,早已是杀机四伏了。凭你们这几条枪,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呢。什么有枪有人有地盘,一阵风就给吹没了。顶个屁用!”

她最后四个字很是粗鲁,倒令孙连文出乎意料。他看她一眼,嘴角露出笑意。

那头目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俩,看他莞尔一笑,以为是附和俞梅的说辞,嘲笑自己势单力薄,不禁恼火,烟杆子啪地一声敲了下桌面,说:“笑什么?瞧不起我们这些刀口上舔血的弟兄们是不?”

孙连文吓了一跳,会过意来,摇头说:“误会啦,我是从来没有听她说过粗话,乍一听见,再瞧她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了。”

那头目回味了一下,看看俞梅清秀的面容,也哈哈笑了起来,说:“孙家大少爷看来也是个有趣的人,不错,不错。”

俞梅对孙连文这段插曲心中不悦,暗暗白他一眼,也是一声笑,说:“形势摆在眼前,陈仓这一块地面上,恶战在即。你们这帮兄弟,无可倚靠,前景堪忧啊!”

那头目不以为然地笑,说:“女流之辈懂得什么,游击队,老子见识过,并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交起火来,也是一枪能放倒的主。至于陕南来的那大伙人,自有中央军和杨刀客对付他们。大不了,兄弟们上山关起门来吃喝上一年,不问世事。等他们折腾完了,再下山来做买卖。说实话,党师长当年给弟兄们留的是一个宝库,枪支弹药、粮草,都是准备弃城后用的。他当年没能用上,咱们能。我才不在乎这陈仓是谁的地盘,天下是谁的呢!”

俞梅见他狂妄无知,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动他,也就不纠缠这件事,转而重点说迁坟的事。她做出为难的样子来,表示自己虽然受族人托付,但迁葬、购买棺材、雇佣人工等等费用,自己一时难以筹措,不知道这边叔父生前的部下们,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予帮助。那头目听她婉转地一说,倒也爽快,挥挥手问她需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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