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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最后一搏 7

  • 作者:陈建波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时间:2021-07-03 18:36:17
  • 章节字数:10628字

孙、王、林三人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这白夫人愿意跟荣老板合作,甘为内应,底牌竟是她宣称在城外失散的儿子,也是受了挟持,不得不屈意为之。王本斋想起旧事,跺脚后悔。前些天荣老板托自己辗转假手省党部,在西安城里劫得的那个男孩,就是党玉昆的遗腹子。自己白白被他利用,在这紧要关头反遭倒戈,真是糊涂至极!

孙啸伯沉默许久,干笑了一声,说:“荣老板,王主任、林先生他们逼我就范,犹有借口,你来这么一手,似乎对我没用吧?”

荣老板大笑,说:“孙先生,你别忘记,我和他们二位在这里争的是你那笔藏宝的支配权。你不拿出这些东西来,我们意见却是一致的。王主任、林先生,你们有异议吗?”

王、林二人互视一笑,说:“那是自然,悉听荣老板的安排。”

孙啸伯咂了一下嘴巴,仰头望着天窗外的湛蓝色天空,以及阳光折射进来的角度,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荣老板等人也不催他,自顾自互相敬酒,谈笑风生。在王、林二人看来,荣老板闯入孙府解决了丁团长,对他们而言,两害相权取其轻,是有利的结果。荣老板不会抓他们去省城领赏,甚至还有可能延续这笔梦寐以求的交易,无非是多花些钱罢了。紧张一消退,心情放松下来,连喝了几口酒,浑然不把孙府的主人当回事。

白夫人心念儿子,复仇之心稍怠,只想母子团圆,远走高飞,本来的计划打算全都灰飞烟灭了,只等着事情办妥,好遂了心愿。

(十一)

大约在中午一过,阳光开始向西时,前面宅门外响起了一声野猫的凄厉叫声,刺耳至极,令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影壁望去。这堵墙水磨方砖砌就,四角雕琢得玲珑剔透,阻住了视线。片刻之后,这撕心裂肺的声音便又响起,不是一只猫叫,而是一群猫在齐声悲鸣,那音调的力度,完全地主宰了屋中人的感官,让他们再也忍受不了。

荣老板腮帮子发酸,啪地拍了下桌子,挥手命令手下过去看看,驱散了猫群。几个持枪手下领命过去,转过影壁去看,门房老王一脚横搭,手里的烟杆朝上指了指正厅屋顶,笑而不语。

众人转身瞧去,只见屋脊背后埋伏着一排人,长短枪对准了院子内外,同时放枪。这枪声集十几支枪响为一体,震耳欲聋。荣老板带来的那些护卫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中枪摔倒。瞬息间,十来条绳索从屋顶笔直地垂落,流星般坠下十来个头扎白毛巾的汉子,手里握枪,拱手恭敬地说:“孙老爷,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孙大少爷已经去了邻宅,此刻大约已经离开,准备出城去了。”

孙啸伯手捻短须,左顾右盼身边这些宾客,沉默了两分钟后,陡然发出一阵大笑来,伸手指点说:“你方唱罢我登场,瞧你们这个热闹劲儿。现在,到了眼下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话说?”

王本斋、林正木、荣老板、白夫人缄默无语。只有那个趴在桌上的丁团长缓过劲来,艰难地睁开眼,重重地喘息,嘴里骂道:“贱人,这个贱人!”

孙啸伯哈哈一笑,说:“这贱人虽然狠毒,但我并不想害他。以我跟党玉昆的交情,饶她一条性命,让他们母子团圆,走得远远的,去过太平日子吧。”

白夫人抬眼看他,面有愧疚之色,低声问:“孙老爷,你是一开始就怀疑我,还是之后发觉破绽的?”

孙啸伯淡淡地笑道:“我一向都不胡乱怀疑人,但是,每一件事,都留了预后的伏招。从西安调救兵是第一步,丁团长出奇兵是第二步,这一队弟兄,是我最后的指望。你们可以破我两道防线,第三道大网落下来,怕是得乖乖地束手就擒了吧?”

王本斋冷笑,说:“你想怎样?我秉承南京中央党部的电令行事,捕拿****分子孙连文,你难道还敢害我?”

孙啸伯摇头说:“不敢,不敢,我决无加害之意。只不过,将你们俩送交傅县长,转押西安处置。至于荣老板嘛,定他个入室劫掠反遭我护院家丁击毙的解释,那是不在话下的。”

荣老板脸色苍白,忽然叫道:“约翰逊先生,我的靠山是约翰逊!难道,难道你不畏惧他在西安上层的势力?”

孙啸伯不屑道:“约翰逊此时怕是已经马不停蹄奔向西安去啦。孙某送行的重礼,估计正握在他的手里赏玩不已呢。退一步说,假如他不识相离开,冒险来孙府,土匪劫掠混战中,死个洋人,孙某还是负担得起的。”

荣老板绝望地哀嚎一声:“约翰逊!妈的你逃得好快!”

孙啸伯站起身来,手执那把精美的酒壶,逐一替桌上诸人添了酒,微笑说:“来吧,孙某敬各位一杯,这场戏酝酿已久,终于在今天上演落幕了,其中的辛酸感慨,非语言所能形容。劝君更尽一杯酒,东出陈仓无故人啊!咱们喝了这杯酒,就此别过!”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间,城北方向传来一阵枪声。这枪声断断续续,边打边由远及近地向这边移动。从枪声的密集度分析,不是大规模交火,而是零星奔走间的短兵相接。

孙啸伯停杯不饮,凝神倾听,猛然醒悟过来,脱口说:“不好,难道是连文他们遭人阻击了?”

他的疑问尚未得到证实,宅门外也陡然一声枪响。门房老王踉跄着扑进院子里,声嘶力竭大声喊道:“有……”

又一声枪响,子弹从他的后脊穿过,噗地射入砖地。

影壁两侧,闪出一队头戴钢盔的士兵来,人人手里操着德式冲锋枪,火舌喷吐,毫不留情。孙啸伯暂借来的那支护卫队奋力迎战,但架不住如此密集凶悍的火力,两分钟后,人人被打成了蜂窝状,喋血砖地。这方寸之地,半天不到已然积尸如山,血流遍地。

屋内众人躲避乱枪,纷纷扑倒在地,等枪声停息后,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看询究竟。院落四周,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看装束和装备,都跟陕军有天壤之别。

孙啸伯惊疑地问:“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影壁后,有个青年军官悄然转过身影来,笑吟吟地说:“****陈仓别动队,是在下的部属。”

孙啸伯以及其余众人迎头望去,惊诧莫名,大声地喊道:“刘……刘少校!”

刘少校摘下崭新的军帽,慢悠悠地走进厅内,抬手在自己新剃的后脑勺上抚摩了一气,带着讥讽的口吻说:“诸位都以为刘某人已成无头之鬼,却没料到这颗脑袋还在我的脖子上,并且越长越结实。孙老先生,你奇怪吗?”

孙啸伯呆若木鸡,好一刻才缓过神来,喃喃道:“原来,你居然没有死,金蝉脱壳了。”

刘少校自负地一笑,说:“找个替死鬼,一刀剁了脑袋,换上制服留下身躯,谁能分辨得出来?当你们以为刘某已经命归黄泉时,我正在四下里秘密活动,****地下情报站药材铺子,便是我派人剿灭的。孙少爷倒是眼疾手快,居然让他逃得了一条性命。”

孙啸伯思忖道:“那么,吴少校之死呢?他的死因与你如出一辙,也是演戏?”

刘少校洞察了他的心思,嗤地一声笑,说:“令婿吴少校是真的死了,他的脑袋再也长不回自己的脖子上了。这个蠢材是我杀的。他在自己心腹卫队的警戒下,只防着外界危险,没想到我留下的电讯室里暗藏杀机。他的脑袋,此刻还被石灰腌着,待会儿我可以派人取来,请各位一起欣赏。”

孙啸伯脸色黯然,长吁了口气,腰板一软,瘫坐在座椅里。

王本斋冷不防开口,问道:“昨天黄昏时突然来投奔我的那些别动队,是你指使的吧?”

刘少校含笑点头。

王本斋朝头脑似乎依然恍惚的丁团长瞧瞧,说:“怪不得他能**,闯进我的外层戒备。这些人是受了你的指令,让开去故意放进来的。”

刘少校大笑,说:“聪明,一语中的!你的眼光果然不差。我看这儿戏不够热闹,特意放丁团长进来凑上一段的。你可以监守自盗,从我手里劫走孙小姐。我就不能敞开大门,纵敌深入?一报还一报,报应来得迟了些。”

王本斋看看林正木,叹息道:“看差了一步棋,满盘皆输了。”

林正木阴着脸,也对眼前的局势无可奈何。像这种死而复生的把戏,只有耳闻,还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下领教了滋味,当真只能听天由命了。

厅堂里,一片沉寂,人人都陷落到一种恍惚绝望的状态中。远处的枪声依然时断时续,向这边慢慢靠近。在众人几乎可以细微感觉到交火者奔跑的脚步震动时,最后一声枪响就此刹然而止。孙啸伯的心脏莫名地坠沉了一下,蓦然瞪大眼,向外看去。

几个士兵荷枪实弹,提着一具尸体的四肢走进府来,往台阶下一丢,说:“报告长官,匪徒顽抗拒不投降,已经被我们击毙了。”

刘少校转身走到台阶前,居高临下一瞧,不由笑道:“哦,这位死者竟是孙大少爷。连文兄,久违了,咱们再次见面,你成了一具尸体,我却变成了活人。真是一夜之间乾坤颠倒啊!”

孙啸伯双腿发软,哪里站得起来,双手死命地撑住桌面,几乎是俯趴在桌上,求援似的看了白夫人一眼。白夫人面无表情,站起身过来将他半搀半扶起来,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定睛瞧去,果真是儿子孙连文。他躺在石板地上,双眼微睁,脸如白纸,胸前两处创伤鲜血淋漓,早已断了气。

孙啸伯突然挣开白夫人的双手,长呼了一声,这声音饱含着惊诧、无奈、痛楚和悲怆,令耳闻之人心生不忍之意。刘少校在一旁嘲笑道:“孙先生,别人死了是死,令郎死了也是死,何必这样伤恸呢?”

孙啸伯站直了双腿,沉默了许久,掉转身来,拱手说:“你提醒的是。横竖都是死,何必分彼此呢?就当他昨天已经在药材铺子死于非命了吧。”

他挥挥手,让白夫人回去坐下,自己沉稳地走到桌前,伸手拿起那只精美的酒壶来,指着余下的那个空座,说:“刘少校,咱们按照规矩来,你有资格坐在这里,咱们继续探讨未了的事宜,等酒尽席散,一切都由你做主。”

刘少校也不推辞,得意地坐下来,说:“各位请继续。在下等各位说完,再讲话。”

孙啸伯下座来,从王本斋起,又替每人添了一杯酒,似乎方才的丧子之痛已经痊愈无迹了,他语调平静地说:“边喝酒边谈吧。这会儿,形势都掌控在刘少校的手里,咱们先敬他一杯,祝贺他死而复生。”

刘少校见他片刻间就仿佛无事人一般,心里不由佩服,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佯作谦逊说:“哪里,我是后来人,先听你们说说吧。我的兴趣目的,跟诸位也许并不一致呢。”

孙啸伯放下酒壶,默默地盯住上面镶嵌雕琢的花纹图案看了半天,眼皮一翻,睥睨而笑,说:“不急,用不了一会儿,大家就都会一致了。在座的诸位,都将成为尸首。七个死人围桌而坐,请个摄像师拍下照片来,会很有意思的。”

刘少校脸色微变,问:“孙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孙啸伯再度拿起酒壶,在底座处旋转了一下,露出内里的胎体来,这酒壶内部竟然有一道活动隔板,分贮酒液。孙啸伯拇指按住壶把上隆起的宝石,向左一掰,里面的隔板就出现了缺口,机关暗榫精巧至极。

孙啸伯示范地把玩,介绍说:“这边,贮存的是先前几轮咱们喝的酒水。这边,是刚刚融放进来的。两者形似,实质上却截然不同,前者是酒,后者是毒酒。现在,各位可有感觉?”

刘少校吃了一惊,顿时感觉一种麻痹感从心窝处升起,随着血液的流动向四肢蔓延。接着,嘴唇发麻,舌头发麻,两眼也变得无力而呆滞。他口齿不清地说:“你……这……个……狐……狸!”

他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向侧旁瘫倒,半边身子挂在扶手上,一只脚斜伸出去,剧烈地垂死抽搐。与此同时,王本斋、林正木、丁团长、白夫人一起在坐席上挣扎,桌面上盘碟杯盏一片狼藉。孙啸伯笔直地坐在椅子里,双手紧紧地抓住扶把,竭尽全力地迸发出几声笑来,喘息着说:“同归……于尽,好……结局!”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渗出黑色的血迹,全身剧烈地**之后,强力保持着体面的坐姿,绝气身亡。

孙府前厅庭院里,士兵们犹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不知所措。率领他们耀武扬威扬长而入的这位新被提升为中校专员的刘某人,在占据了绝对优势、俨然主宰局面的情形下,被此地的主人不动声色地以一杯毒酒结果在了酒宴上。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一杯酒是同归于尽共赴黄泉的死亡之酒。主人、宾客,共计七具尸体,横陈在座席间。杀人者和被杀者,以这样悲壮惨烈的姿态,留下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幕。

陈仓孙府主人孙啸伯,在目睹儿子惨死之后,万念俱灰,终于利用那只古代下蛊置毒的酒器,完成了自己最后一招应急的手段。他留下了无尽的遗憾,更给世间流传的石鼓、藏宝之谜,添上了浓重的一抹疑云。

当天深夜,陕南游击队潜入陈仓,在陈仓城里各部几乎群龙无首的局势下,一举歼灭了城内驻军和别动队,彻底摧毁了县党部和陈仓通讯处。俞梅率人赶到了孙府,寻找到了孙连文的遗体,抚尸恸哭,悔恨不已。

次日凌晨,游击队退出陈仓,俞梅等人留在孙府,重建联络站。孙灵秀当年秋天,将宅邸托付给俞梅,前往上海就读大学。毕业后,留居南方,不复回陈仓。两年后,俞梅奉调前往延安。孙府无人照应,就此颓落,后为某富商低价购下,几番辗转,物是人非。唯有那段惊心动魄的事迹,在口碑流传中,渐渐成为传奇,令人扼腕长叹。

美国人约翰逊得到孙啸伯的馈赠厚礼后,匆忙离开陈仓。在西安略作停留,获悉发生在陈仓的那场惨烈剧变后,又返回天津,潜心研究手里那份石鼓文字,可是存有若干疑问,却无法印证。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袭占天津租界,约翰逊和许多羁留在华的外国侨民一样,沦为俘虏,被关入集中营,就此下落不明。那份录有八百多字出自孙啸伯手笔的石鼓文字,也随之湮没,不复为人提起。历史的阴霾,笼罩住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秘密,这仅仅是浩如烟海的秘密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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