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屈起双腿坐在绿衣盎然的湖边草地上，她一只手支在膝头撑着自己的下巴，神色淡漠地看着薛竹泠不死心地在蓝裙少女面前扮鬼脸。无蕴山门的奇门变幻之术竟然全被他拿来化成可怖的面容，借此达到吓哭那少女的效果。

只是，无甚作用。

叶星怜看着挽蓝总是带着无邪笑容的脸庞，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新奇且无惧的光芒，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时突然面前伸出来一只雪白幼嫩的手，掌心朝上，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黄澄澄的糖块。

像沉淀在湖底的一小块月亮，看起来便觉得甜得人牙疼。少女转过脸去，顺着那只手去看，发现朝她递糖的正是先前那个藏身在灰衣长老身后的小小男童，小闻。

见叶星怜朝他看来，男孩儿快速且害羞地撇过去头，只是他摊开的掌心仍然放在她面前，微微有些颤抖。

纯真且皎洁的心，叶星怜微微一笑以灵力轻轻地掰了一小块下来，然后她便见到小闻偷偷以眼角余光瞧着她的动作。

少女微微一笑，将那块黄澄澄的小糖块毫不嫌弃地丢进了嘴里。那瞬间压着舌尖味蕾席卷而来的甜腻味道叫叶星怜忍不住皱了眉头，只一瞬她就将这表情收敛了下去，细细品味，最后却发觉那糖上有股冰凉且舒畅的味道在嘴里绽开。

“谢谢你，小闻。”

男童听她的叹气声停止，便将自己的手缓缓攥紧收了回来。他摇了摇头似是表达“不用客气”这般意思，虽然少女仍然没能听到他开口说话，却能瞧见小闻的嘴角缓缓翘了一翘。

叶星怜又看了笑盈盈的挽蓝和无奈抱着脑袋的薛竹泠，接着微微侧目将视线落在了男童的身上。

她心神一动，开口问道，“小闻，你想听故事吗。”

小小孩童转过脸来，清亮的眼上生着浓密而乌黑的睫毛，他极缓而肯定地眨了眨眼睛。

“叶姐姐，你们在干什么。”莫柳握着几块火红的石头，脚步轻快地来到了叶星怜身边，接着自然而然地坐在她一旁，一双闪烁着灼灼光华的桃花眼黏在她身上。

叶星怜眼睑一垂，看了看她手里火红的石头，复又抬起头来，“看来你们是拿好曜天石了。”

“嗯。”莫柳献宝似地将掌心的石头递到她眼前供少女细看，接着微微瘪了嘴说道，“倒是叶姐姐你，看样子，难不成还没取到鲛珠吗。”

“唔，正准备给小闻讲故事。最好是那中悲惨怆然令人落泪的，这样一来，应该就能使他落泪了吧。”

黑衣少女将那捧石头放进了自己腰间的储物袋里，伸出一根雪白修长的手指来缠着一缕黑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叶星怜的这个计划，“可是这孩子看起来似乎太小了些啊，那些悲惨的话本中的多舛，他不一定能明白。比起说给他听，还不如同那边那位挽蓝姑娘讲上一讲呢。”

细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几人抬头去看发现是薛竹泠带着挽蓝和银月走了过来，他微微朝叶星怜摇了摇头。

“这个法子我也试过了，这位挽蓝姑娘听了只问，为何一个富家小姐会爱上穷迫的书生，眼里连点泪花都没有。”

叶星怜心里既是无奈又是好笑，这位鲛人姑娘关注的地方总是与别人不太相同。她朝薛竹泠投去一个眼神，那便是要离开此处再另做打算之意，若能取得竹君子便是最好，若没有那便换其他的青墨，虽是逊色了些，但也未尝不可。

这时一直面色紧绷的银衣男子站在一旁沉默着观察叶星怜几人神色的银月，见他们似有离去之意，乍然开口，“此时天色渐暗，几位来时想必便耗费了不少精力，不如在此休息一晚蓄养神识灵力再离开也不迟。”

叶星怜和莫柳站起身来同另外的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俱都有些惊疑这鲛人的态度转变，但细细一想便发现银月所说不无道理。

若此时出去便又要再从那甬道里走一遭，这对于灵力与神魂的消耗巨大，确实有些不妥。

薛竹泠微微一笑，弧度优雅漂亮的唇角缓缓上扬，“那就多谢银月兄的相邀了，还望几位不要嫌我四人叨扰了才好。”

灰衣长老将小闻牵在了手里，声音如泉水潺澹划过玉石，“哪里，四位同我来吧。”

他们被安排在两间屋子里，因这山洞中气候潮湿温暖所以屋前种植的几颗粉桃还熠熠地盛开着娇妍的花朵。叶星怜与莫柳分在一间，薛竹泠自然是和那黑衣男修吴玄同住一屋。

黑衣少女轻轻挽住叶星怜的胳膊，暗暗收敛了自己身上浓郁荼蘼的香气。她看着吴玄同白衣男子踏入屋中时那黑得宛如锅底一般的脸庞，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叫叶星怜很是莫名，她微微朝莫柳挑了挑眉眼中满是疑惑。

莫柳笑了笑直道“无事”接着将人轻轻带着走进了房里。

夜色沉绰，少女屈腿坐在窗前的木沿上，她本是准备拿出青璞玉来雕刻一会儿但触及到站在一旁的黑衣少女炽烈的眼神，便熄了这个心思。

分明是在海底，但天上竟还有明亮的月光可以照彻此处。巨大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面丛九天而来被人无心坠落的银镜。眼前的场景倒让叶星怜恍惚想起了那时在万疆鬼域的客栈里，见如海的月光佛昙时，也是眼前澄澈通皎之景。

她伸出手虚空一抓，便从那院中一棵葱郁的树上取来了一枚绿叶，她放到嘴边开始吹了起来。

起先还是断断续续的，时而悠长时而急促，在莫柳惊愕且疑惑的眼神里，叶星怜终于慢慢地吹成了一首曲子。

曲调是清扬而俏皮的，只是叫她吹来多了几分不明的怅然，这正是少女先前听妒川吹过的童谣。

如今，竟然也能以平和的心境再去看待此人，叶星怜随手一挥那绿叶便在空中化作了粉齑随风而去。

就在此时，她们二人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来。

白衣少女快速地和莫柳对视了一眼，接着便翻身利落地从窗沿上下来，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人的面庞，住在隔壁的薛竹泠二人，还有一位，竟然就白日里让他们留下来的银月。

这般阵仗，看来是有正事商讨，叶星怜往旁边一站空出容几人进屋的位置来，“进来说吧。”

“你是说，让我们假装挟持你然后借此从挽蓝姑娘那，获取鲛珠。”少女摩挲着手中粗糙的茶盏，抬眼紧紧看向银衣男子，她两道纤长的远山眉向内一皱，“听你所言，她曾因你受伤而恸哭。但是，你提出这个计划之突兀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银月闻言先是一笑，宛如一抖落开的上好雪缎。过了一瞬男子脸上的这笑容便又淡了下去，“实不相瞒，两位既然是来此取鲛珠，便知晓鲛人一族几近灭亡，而我们四人便是最后仅存的几只鲛人了。”

他望向薛竹泠与叶星怜二人，话到此处他顿了一顿似是有难以宣之于口的隐秘。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不管几位出身什么名门正派，对我们而言都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银月的话止在了此处，但屋中其他四人都已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拿到了需要的东西，便快些离开此处。

银衣男子轻轻吁出一口气，又说道，“但若因为此事，白日里便可任诸位离去，是以还有一事需要四位帮忙。”

挽蓝虽早早地便躺在了床榻上，但滚来滚去就是没有丝毫的睡意，脑子里晃悠地全是白天薛竹泠同她说的那些话本故事。

什么富家千金爱上穷书生，发达之后却反遭抛弃，什么皇子利用大臣之女谋取皇位后，便将其一家人下令杀光。

少女正嘴里喃喃地骂那些女子识人不清，憎恶那些男子忘情背义之时突地听见屋外传来兵刃相交的打斗之声。

这些声音挽蓝听过许多次，之前众多族人便是在这些兵器交加的声音里一一死去。她甚至没穿鞋便推门冲了出去，乍然入眼的便是那些手持各色武器的四人匆匆逃出了那洞口，而躺在地上的正是银月，他那如月光一样的银色衣裳上如今满是灰尘和蓝色血迹。

挽蓝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上前去追那些人，这时银月费力地伸出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嘴角边还渗出点点可怖的蓝色血迹，“挽蓝，别去，你不是他们对手，咳咳。”

叶星怜几人悄悄地设下了隔绝阵法，又从那处洞口回了山洞中，他们躲在黑暗之中互相看了一眼。

无不透露着一个讯息，这个银月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少女赤着脚快速地来到男子身边，双膝跪地低下身子焦急地揩去男子嘴角的血迹。那双总是笑盈盈的眼中如今盛满了担忧和无措，“银月哥哥，怎么会这样。那几个人若没看错便是白日的那四人吧，都怪我，都怪我，知道此时处境危险还傻愣愣的。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小傻瓜，与你无关。”

银月一手抚上挽蓝的脸庞，一边微微侧头朝着那洞口之处看去，“是我们，终究逃不过天命如此。”

少女反捉了他手紧紧攥在掌心，眼里的泪水潜潜滚落下来，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霎又化作了雪白晶莹的颗颗珍珠。

“没事的，挽蓝。”银月知晓演到这种地步已经可以了，若是再继续下去怕是不好收场。他便缓缓地坐起身子来，一手任由少女握在手中，另一手环在她背后将人圈进了怀里，细声安慰道，“我真的没事。”

挽蓝自然也渐渐察觉了不对，她一手先是轻轻地摁在银月被划破的伤口处，接着便重重地一按。

她抬头去看男子的表情，除了皱皱眉头之外脸上毫无方才的孱弱痛苦之色。少女快速地朝漆黑的洞口之处看去，便见叶星怜四人笑盈盈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挽蓝看了一眼地上晶莹圆润的鲛珠，顿时脑中宛如有一道清明的光劈破沉绰，眼前种种她哪里还能不明白呢。

她一拳击在银衣男子的右眼上，飞快地起身便要回屋，走出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又倒退回来，使劲地踩了银月一脚，“你以后再也再也不许和我讲话。”

“挽蓝，挽蓝，此事你且听我解释。”银月飞快地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顶着一只乌青的眼睛朝少女追去。

薛竹泠蹲下身子来，一粒一粒地将那些鲛珠拾了起来。他一边打量着，俊美无双的脸上一边露出满足的笑容来，“色泽莹润，是上好的鲛珠，看来方才挽蓝姑娘是真伤心欲绝。啊，想来银月兄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静。”

叶星怜将手中的黑色长剑收回鞘中，听见他这话忍不住微微一笑。

等叶星怜与莫柳都躺在了床榻上，耳边还能听见挽蓝与银月一人怒骂一人软言解释的声音。少女嘴角往上翘了翘便闭上了眼睛，她双手交握置于胸前，端庄且不可亵渎。

黑衣少女等确定身旁人的呼吸均匀了后，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睁开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她收敛了周身的气息，侧过身子悄悄朝叶星怜伸出一只手去，还未等触摸到少女光洁白皙的脸庞，耳边便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莫师妹还不休息。”

莫柳闻言先是一愣，垂下眼睫便对上少女水光潋滟的星眸。她微微一笑，娇妍无双如粉桃齐放，少女手虚虚一攥接着朝叶星怜摊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小小的飞蚊，“有只蚊子，怕叨扰了师姐。”

隔壁屋中，薛竹泠大咧咧地翘着双腿躺在榻上，他十分不解，一双眼睛落在那在地上睡地铺的黑衣男修身上。

这个吴玄也太过奇怪，他虽生得比寻常女子还要漂亮但却不至于避讳至此。

他骤然翻过身去，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