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的……”宁南声音沙哑地说，“刚才可能只是贫血，也不太痛的……”

“你赶紧做手术吧。”静静消瘦的脸上面无表情，脸上有一抹不容反抗的坚决，她吸了口气说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真的会瞎的。”

“过几年再说吧，反正只是偶尔有点痛，习惯了也没什么。”宁南揉了揉头，感觉头疼似乎好了一些，便缓慢地离开床，似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什么叫没事？你非要自欺欺人到底吗？这样子拖下去，要是真的瞎了怎么办？谁来照顾你？我自己都已经很累了，哪里顾得了你！”静静烦躁地甩着头，再狠狠地瞪向他，“其实你一直很后悔吧？如果你还留在那个宁家，也许他们早就想办法给你做手术了！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你也不会被赶出来吧？”

“静静，我从没那么想过。”

“没有？你还想骗谁？比起我们所有人，你分明更在乎宁思可不是吗？在你眼里，我算是什么人？你觉得和她们才更像是一家人，而我却只会拖累你，不是吗？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她忽然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发泄一般大声吼道，“她们家那么好，以前你都那么幸福，我们却一无所有！她听话又单纯，而我从小就不学好……你其实一直很厌恶我对吧？可是你却没得选择，因为我们之间的血缘是生下来就刻在你血管里的，你根本没有选择！”

“别说了……”

“但是，宁思可才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呢！”静静说到这里，突然笑了，带着一股愉快的恶意，一字字地说着，“她现在交的男朋友是我们乐队的大烂人，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点，女朋友不知道换了多少。还有，宁思可都有男朋友，春节那阵子还背着他跟别的男生过夜！你相信吗？”

“叫你别再说了！”宁南终于被她惹恼了。

“我偏要说！”静静提高嗓门，声音变得更加尖锐，“我是亲眼看到她吃避孕药！那时是寒假，她男朋友回南京过年了，难道你以为她是没事吃着好玩？说来说去，她根本就是装模作样！假纯情！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其实她就跟我一样……”

静静的声音渐渐冷下去，最后终于止住了。

宁南的目光也正在变冷，她知道那是他极度愤怒的征兆。

“你说够了吗？静静，如果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找我吵架，如果你觉得我拖累了你，不必说这些，我可以马上搬走！”

她听了，顿时露出惊慌的眼神，却依然倔强地咬着唇，看也没看他一眼：“那你走好了！你走了，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们争执的声音太大，房门又敞开着，路过的护士和病人都愕然地望向里面。

“你说得对，这样大家都好，我不该对你抱什么希望的，静静，随便你好了。”

宁南吸了口气，他知道不能再吵下去了，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留下静静一个人蹲在墙角里。

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到了听不见的地方。

她明亮的眼眸变红了，想要点支烟，又想起医院里是禁烟的，手拿着打火机举起来，又颤抖着放了下去。

终于成为一个人了，从此所有的一切，连同时间的流逝也都变得毫无意义。

静静麻木地蹲坐在地上，病房原就是空着的，也没人赶她，她就这样待了很久，双眼无神看着发白的天花板，却始终流不出一滴眼泪。

回忆之城的月光

他说，我明白的，思可有时任性，却绝不会轻贱自己。

听了这话，静静笑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里撕扯着，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她几乎快要被辗碎，却依然咬紧牙笔直站在那儿，像孤单的小兽，独行在大雨滂沱的原野上。

在她小学的时候，收养她的姨夫因为投资不当而负债累累，偶尔还要被催债追打。严重的时候打得头破血流，上上下下缝了5针，生活的困窘与现实的残酷彻彻底底压垮了他，使得整个人都性情大变。

渐渐地，姨父越发觉得这么穷了还要多带静静一个拖油瓶很不值，回了家就拿她撒气。她从此长年活在暴力当中，曾经有三根手指被踩得骨折，从来不敢在夏天穿短袖衣服或是裙子，就怕身上的伤痕会露出来被人看到。

她一直是很倔强的个性，宁可自己咬牙忍着，也从来不愿让人察觉到自己的软弱。她也知道没人可以救她，挨打受辱是家常便饭，也习惯了所有人的冷漠。当她一个人被扇着巴掌被拳打脚踢，无论如何强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惨叫时，其他人都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堂弟在一边看电视，姨妈若无其事地理着菜。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她总会想到自己的亲哥哥。回想过去，当他们小时候，他是那么细心地照顾她，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她，去哪都背她，护着她……父母过世之前的生活，就像她记忆中的童话故事一样温柔和梦幻。

那是惨痛的现实中，唯一可以去做的梦。

好几次快要忍耐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想想她的哥哥，再咬紧牙，一次又一次挺了下来。

人真的是强韧的生物，只要没骨折没脑震荡，不管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伤，置之不理也能好起来。只是她骨折的手指恢复得很慢，左手整个变形，伸出去都能将人吓一跳。

等读到初中时，她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宁南所在的高中，那晚她兴奋得连睡不着觉。第二天逃了课，就为了悄悄跑去看哥哥。

她躲在校门口等了好久才等到放学时间，然后在人流之中，她几乎一眼就认出宁南来了。

那一天，她哭了。明明多疼多难受的时候都没哭过，却在那时哭到满脸是泪。心脏深处最软的地方被刺得好疼，因为哥哥就在眼前，她却叫不出声，她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再是小时候的宁静静了，所以她真的害怕，哥哥会对现在的她失望。

从那以后，她经常跑到宁南的学校去偷偷看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看到他就觉得很高兴，然而很快，她发现宁南总是跟另一个女孩一起上学放学。

那是他在宁家的妹妹吧？静静这么想着。

那个女孩是那么纯真，任性，又无忧无虑。她每天唠叨着学校里那些小道消息，还有各种各样的漫画故事，为一点小事又生气又难过，对着宁南发小脾气，这让静静心中很是难过。

为什么呢？明明是她爸爸开车撞死了人，毁掉了别人的人生，为什么她还可以笑得这样幸福？这到底是凭什么？

她的家人，她的哥哥，她唯一的归所都已经彻底被她夺走了，这一生仅剩下的一点幻想，全部都被她狠狠催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