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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命运的空乐 3

  • 作者:雪漠
  • 类型:综合其他
  • 更新时间:2021-07-03 19:44:35
  • 章节字数:8034字

你也许没见过雪羽儿流泪的模样,那真是梨花带雨,西湖笼雾。当然,这种形容仍是很惨白的。只记得,琼马上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包裹了,他很想抱抱那个哭泣的女子。他于是说:我想抱抱你。

雪羽儿过来了,两人就那样抱在了一起。

后来,雪羽儿说:琼,你点燃了一座火山。

在阿甲谈到的一些细节里,琼和雪羽儿的那段生命在我的心中鲜活起来。

阿甲谈到了琼和雪羽儿的交杯酒。我不相信他们会有那样一个仪式。因为交杯酒是世俗的夫妻在婚礼上常行的仪式。不知道琼和雪羽儿是否还真的在乎那个仪式,但阿甲的描述还是打动了我。

就是在充满想象力的我的眼中,他们的行为,仍有些惊世骇俗。

在阿甲的叙述中,他们是以尿代酒的。两人将两份相混了的尿液当成了美酒。听说,当他们像世俗的夫妇那样以拥抱的姿势喝了交杯酒后,雪羽儿赤红了脸。她说:“这酒味,真不咋样?”但她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幸福。

我相信,这个细节是真的。以世间神阿甲的那种冬烘心灵,是编不出这个鲜活细节的。再说,他们每天内供的五种甘露里,其中之一就是尿,还有屎、精、髓、血等。这种供养,就是为了摧毁世人对垢净的分别心。据说后来,琼还做出了用尿冲洗野果后,叫雪羽儿一口一口咬了喂他的细节。正是有了这些细节,琼和雪羽儿的相爱,才有了另一种色彩。

阿甲煽情地说,那时,琼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殛晕了。雪羽儿显得柔若无骨,他说那份柔软,是内功练到极致的人独有的。琼像一片雪花融入了温泉那样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温柔。他吻着雪羽儿的耳垂,他听到雪羽儿天籁般的呻吟。雪羽儿迷醉了眼,也许迷醉了心。阿甲说无论那修炼如何神圣,但从外现上看来,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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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燃了松枝。雪羽儿的眼睛很水,黑葡萄似的。这个比喻很俗,但此刻用来,却很贴切。雪羽儿静静地望着琼。后来,阿甲说,那天,雪羽儿也做了梦。在梦中,她也被引领到了娑萨朗净土,也感受到了那种劫火般的大乐。我知道阿甲在画蛇添足。你知道,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仍是我执很重的幽灵。

琼执着雪羽儿的手,静静地望她。他没有贪欲,但有那种暖融融的空乐。他奇怪,在梦中圣地的那种劫火般的乐里,他竟然没有贪欲,只觉得清明、空灵、光明和暖乐。他清楚地记得那女子的话。琼明白,雪羽儿是他命里的空行母。她的手心里沁出了汗水,鼻翼翕动着。琼嗅出了一股醉人的香。雪羽儿一直有那种香,记得吴和尚说过,那是戒香。《空行母应化因缘》说,那是内心清静戒律精严的行者独有的香,说是那戒香不是来自人体,而是源自天神,说是因为雪羽儿持戒精严,她身边便有了许多护法天神,那香便是天神们发出的。这种说法后来遭到一些学者的批评。他们说,这种说法,无疑会降低该书的学术价值。但阿甲认为,这一说,也许更接近真理。

琼往火里加了点儿松柴,洞里亮了许多。雪羽儿脸红了,也许是烤红的,也许是映红的,反正是红了。平日,雪羽儿的脸白戗戗的,这一红,使她美了许多。琼很喜欢那种红。琼很想亲亲那红唇,但琼没有凡俗的那种亲嘴的念想。按光明境里得到的教授,他将雪羽儿的嘴当成了甘露钵。在很长一段时间的观修中,琼都要清晰地观出甘露钵。它捧在佛母手中,盛满了大乐甘露。琼听到了雪羽儿激动的呻吟,那是天籁般的声响。琼想不到她会发出这种声音。平日,雪羽儿仅仅是个影子。她清风般来去,不但是琼,就连读者也将她当成了影子般的人。不是笔者不会塑造人物,而是雪羽儿本来如此。

雪羽儿呻吟着,琼捧着她的脸,她也搂紧了琼。琼觉得一股火从体内腾起了。他分不清那是不是欲火,他觉得有点儿欲的味道,因为某个部位气势汹汹了。记得,光明境里的他不是这样。那时,他仅仅是融入了大乐大空和光明。那时他是没有身体的。他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一样,没“我”了,但此刻不但有“我”,而且有了那玩意儿。它跳着,闹着,啸叫着,想飞流直下三千尺呢。他明白,那真是凡俗的欲火。

琼极力将那火观成了空性。他想,无论啥火,皆是因缘的聚合,皆无自性,按《金刚经》上的说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琼明白这道理,但那火还是鼓荡着卷了来,要将他裹挟而去。琼极力将自己观成本尊的形貌。他想,世上力量最大的,还是女人。他的身体,似乎没有因为他的出家而拒绝女人。

琼明白,这是最危险的时刻,稍一放纵,便万劫不复了。他尽量将自己融入那种明空不二的定境中,这时他的心就变成了天空,就是那种澄蓝的没有一点儿云翳的天空,那是他见性后的觉受。据《遗事历鉴》记载,琼有多次这样的觉受。最早一次是他在某次禅修时叫父亲扇了耳光之后——父亲那很猛的一巴掌打穿了他的耳膜,他如遭雷殛,呆了三日——最近的一次便是他进入空行圣地得到加持之后。前者虽也有那种明空不二的觉受,但叫琼放过了,因为他不相信那是他见性的一次机缘。后一次则因其神异被他捕捉到了。雪羽儿说,那种光明空性和大乐无二无别的觉受,就是光明大手印。这是久爷爷告诉她的。那是果位光明。宗喀巴大师有本名著,叫《胜密教王五次第论》,书中引言称,那“光明”,等于十一地哩。

阿甲笑了。哟,你咋把证量经验借给琼了?

就这样,琼将自己融入了空性,他没了天,没了地,没了山洞,没了自己,他连那空明也没了。要是这样一直沉下去,琼就会进入另一种错误,那叫顽空。那是冷水泡石头的一种定境,纵然一定万年,也不会有证悟的可能。这是久爷爷告诉雪羽儿的。雪羽儿就教给了琼。在修炼上,雪羽儿比琼精进。琼读了好些经典,他知识渊博,文采飞扬,但这跟证悟关系不大。雪羽儿不多说话,许多时候,她总是无欲无求地进入大手印定境。跟我一样,她是在不知道大手印名相的时候,就修了多年大手印。但这些内容很枯燥,我还是少说为好。

琼不想叫自己进入那顽空,那是个可怕的陷阱。一位叫塔波拉杰的大师就进入过那种定境,他可以空明无念达十三天。一天,他将那觉受告诉了他的上师。上师说,你呀,你咋能空明无念呢?你那是在压制自己。你还是跟我修脐轮火吧。读者也许还记得一个故事,有个婆子供养一个禅僧十多年。一日,她叫送饭的侍女去抱了他,问他啥觉受?那僧道:枯木倚寒崖,三冬无暖气。侍女回复婆子。婆子道,没想到,我十多年供养了一个俗汉,就一顿乱棒打出了禅僧。以上故事,就是对顽空的最好解释。

琼知道,那种顽空,也是一种执著。任何执著,都是解脱的大敌。琼想着那空行母教他的法子,他将雪羽儿观成了天空,他的手在她身上播撒着云彩。他听到了雪羽儿的呻吟,但那呻吟也被他融入了空性。

琼记得,那夜是他们双修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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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真实地写出琼跟雪羽儿的双修过程。这当然能成为最珍贵的科学资料。可我每次一涉及,阿甲就会跳出来叫:别写别写!他明白我的写,跟那些骗子的写不一样。为了阻止我写出这内容,阿甲制造了好多违缘。于是,在漫长的一个多月里,我一直停留在本章中那涉及双修的一节中。阿甲老在我耳旁吵闹,吵得我心浮气躁不能下笔。当然,阿甲仅仅是一个没有证悟空性的世间神灵,相较于我,他的力量还是有些不足。但他可以在别处制造违缘,比如,他可以叫我儿子跟我捣蛋,叫我不能清静执笔;还可以叫一些本来跟我不相干的人来找我,缠得我无法工作;他甚至还会叫我的电脑出点儿故障……等我排除了干扰时,那灵感也往往不翼而飞了。就这样,在他的捣蛋下,我一个月也写不了千字。而在平时,我一日写个万把字不成问题。这时,你便明白护法的重要了,他能将许多干扰你的人和事排斥在你的生命时空之外。

直到我答应他不再写被他视为超级机密的双修内容时,阿甲及其喽啰才停止了对我的骚扰。你说,遇上这号守护神,凉州文人当然得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汗水。

阿甲却嬉皮笑脸地说,你呀你呀,我还不是为你好?你忘了那个分酥油的故事?就是你写进《我的灵魂依怙》里的那个:

拉萨三大寺有个叫洛桑的格西,一次著书时,将生起次第和圆满次第中本应秘之不宣之内容写出,空行很不高兴。一日,来了四个女孩,拿块酥油,叫他帮忙分开。洛桑格西扯根红线十字交叉分为四块。女孩们走后,一弟子忽然叫:“上师,你怎么了?”原来,格西的头盖骨上有两道红线,如分酥油时那样交叉着,将颅骨一分为四了。洛桑叹道:“我已触怒空行母,要圆寂了。”说完,他洗了澡,便圆寂了。

阿甲说,要不是我挡着你,你的头盖骨,怕早叫空行母分了。告诉你,每到你写那内容时,就有空行母朝你瞪眼,但念你发心纯正,写的内容又多用象征,那种冬烘脑袋,是很难窥出真意的,她们才转嗔为喜了……说着说着,阿甲开始有了嗔心,怒火烧了功德林,竟原形毕露了……瞧,给你一点儿颜色,你还往大红里染哩?贪心不足蛇吞象哩。老子当然得制造违缘了,那是我的职责。不然,我算啥守护神?

阿甲越说越生气,提起箩儿斗动弹:你不就是个作家吗?你以为你是谁?每次供我,不就才供一点儿酒呀,干果呀,水果呀,哪像那些大款,多是山珍海味。你以为你是谁?你连个给我修庙的钱都没有,我虽是个守护神,却只好东躲西藏,也没多少香火……不过,要是你答应给我重修庙宇重塑金身,我就叫空行母们通融通融?

我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就是个大力鬼吗?我尊你了,叫你守护神;不尊你了,叫你毛鬼神,你不也得忍着?好了好了,我不写那内容了,你也少唠唠叨叨缠夹不清。

这是我第一次跟阿甲翻脸。阿甲面红耳赤了。你想,他给我制造了那么多违缘,我不是照样每天供他吗?不敲打一下,他还以为他是财神和魁星爷呢。

所以,我只好间接地写一下琼跟雪羽儿的双修。

我于是看到了那个山洞里发出的光明。那是难以言说的光明,它明广如天,清蓝如海。它很像弥漫于天空的一朵莲花,每个花瓣都发空灵快乐的吁啸。它时而像火烧云,挥洒出贯通天地的气韵;时而又像劫火,一晕晕快乐的大火鼓荡着,烧去了贪,融化了嗔,消解了痴。

它是来自亘古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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