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贽

陆贽（754—805），字敬舆，苏州嘉兴（今属浙江）人。代宗大历八年（773）进士及第，又中博学宏辞科，累迁监察御史。德宗建中四年（783）以祠部员外郎充翰林学士，扈从奉天，参决机谋，号“内相”。贞元七年（791）任兵部侍郎，八年（792）知贡举，四月拜相，十年（794）罢为太子宾客，十一年（795）贬忠州别驾。顺宗永贞元年（805）卒，谥曰宣。两《唐书》皆有其传。有《翰苑集》，不收诗赋。《全唐文》收其赋七篇，皆自《文苑英华》录出。陆贽长于制诰政论之文，权德舆称其“搉古扬今，雄文藻思”（《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林集序》，《权载之文集》卷二三）。其诗赋亦工。

此赋载《文苑英华》卷五一、《全唐文》卷四六○。此赋为感伤戾太子事而作。戾太子刘据为汉武帝与卫皇后所生，元狩元年立为太子。武帝末年，卫皇后宠衰，江充用事，充与太子及卫氏有隙，会巫蛊事起，充言宫中有蛊气，于太子宫掘得桐木人，时武帝疾，太子惧无以自明，遂矫诏斩江充，兵败，逃至湖县，匿泉鸠里，自经死。《汉书·武帝五子传·戾太子刘据》：“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望思之台于湖。”颜师古注：“言己望而思之，庶太子之魂来归也。其台在今湖城县之西、阌乡之东，基址犹存。”

桃野之右［1］，苍茫古原，草木春惨，风烟昼昏。揽予辔以踌躇，见立表而斯存，乃汉武戾嗣剿命地也［2］，然后筑台以慰遗魂。吁！自古有死，胡可胜论。苟失理以横毙，虽千祀而犹冤。当武帝之季年，德不胜而耄及［3］，浮诞之士叠至，诡怪之巫继集［4］，忠见疑而莫售，谗因隙而竞入。忘嗜欲之生疾，意巫诅而是因［5］，将搜蛊以涤灾，纵庸琐之奸臣［6］。言何微而莫雠［7］，冤虽毒而奚伸，搆储后以挂殃［8］，引具寮与齐人［9］。旋激怒而诛充，竟奔湖而灭身［10］。

异哉！汉后因奸邪之是诱，俾冢嗣而罹咎［11］，彼伤魂之冥冥［12］，故筑台其何有？嗟尔戾嗣，盍入明以见志，遽兴戈而自弃，谅君父之是叛，虽窜身其焉寘。呜呼！一失其理，孝慈两坠，不其伤哉！夫邪不自生，釁亦有托［13］，信其谗兴［14］，利则妖作。恣鬼神之愆变，实人事之纷错。故子不语于怪乱［15］，道亦贵乎淡泊［16］，盖为此也。水滔滔而不归，日杳杳而西驰［17］，时径往兮莫追，人共尽兮台隳。榛焉莽焉，俾永代而伤悲。

（《文苑英华》卷五一，中华书局影印本）

［1］桃野：《水经注》卷四《河水》：“《述征记》曰：‘全节，地名也，其西名桃原，古之桃林，周武王克殷休牛之地矣。’《西征赋》曰‘咸征名于桃原’者也。晋《太康地记》曰：‘桃林在阌乡南谷中。’”约今河南灵宝县西、陕西潼关以东地区。《尚书·武成》：“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即此。

［2］戾嗣：即戾太子刘据。剿（jiǎo）命：毙命。望思台，郦道元《水经注》卷四《河水》：“河水右会槃涧水，水出湖县夸父山，北径汉武帝思子宫归来望思台东，又北流入于河。”在今河南灵宝县。

［3］耄（mào）及：老至。《礼记·曲礼》：“八十九十曰耄。”

［4］“浮诞之士”二句：武帝晚年，迷信方士之说，李少君、少翁、栾大、公孙卿等以及众多巫士继至，说以神仙之事，武帝信之，于是祠鬼神、求神仙。见《史记·孝武本纪》。

［5］巫诅：《汉书·武帝五子传·戾太子刘据》：“是时上（武帝）春秋高，意多所恶，以为左右皆为蛊道祝诅，穷治其事。”

［6］奸臣：此指江充。武帝在甘泉宫，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使人谢充，不听，奏武帝，由是与太子有隙。见《汉书·江充传》。

［7］雠（chou）：对答。《诗经·大雅·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此句言戾太子不能将真实情况向武帝汇报。

［8］储后：太子的别称。后，君。《文选》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储后睿哲在躬，妙善居质。”

［9］具寮：下属官员。齐人：所有下属之人。太子为江充诬陷，遂斩江充，焚胡巫，部宾客为将率，与丞相刘屈氂战于成安，兵败。

［10］奔湖：逃往湖县。

［11］冢嗣：太子。《国语·晋语三》：“君之冢嗣，其替乎？”韦昭注：“冢嗣，太子也。”

［12］冥冥：昏昧不明貌。

［13］釁（xin）：缝隙，裂痕。《左传·桓公八年》：“雠有釁，不可失也。”

［14］信其谗兴：言武帝因信任江充而使充之谗言得以发挥作用。下句“利则妖作”是说武帝利用江充治巫蛊于是便有江充诬陷太子之事。

［15］怪乱：《论语·述而》：“子不语怪力乱神。”

［16］淡泊：《抱朴子·广譬》：“短唱不足以致弘丽之和，势利不足以移淡泊之心。”

［17］杳杳：深远暗淡貌。《楚辞》刘向《九叹·远逝》：“日杳杳以西颓兮，路长远而窘迫。”

陆贽此赋以议论为主，既批评了武帝的昏暗信谗，又批评了戾太子的冒然行事。但说理透彻。晚唐陈山甫、蒋凝均有《望思台赋》，或述事，或抒情，陆贽此赋与之很不相同，充分体现了陆贽善长说理的文风特点。形式上则骈散兼行，不刻意于对偶，与陆贽改造骈体文的做法是一致的。

（尹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