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幻境，东来反而不慌了，幻境这个东西，你越是在意它，它就越是得意。

这么多的敌人，杀是杀不完的，并且现在他们也没有力气杀，既然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打不过的，那还打什么？如果是在空间秘境中，他或许是豁出去也要拼上一拼，就算自己要死，也要多拉两个垫背的，可是若是幻境，什么都是虚幻的，还垫什么背？说不定，就连这些他们明显就拼不过的罗汉和狼犬也都是虚幻的，他们拼死击杀，也只是给外面的人多增加一些观看的乐趣罢了。

而现在，他不想增加那人的乐趣了，管他是主神也好，或是别的什么人也罢，他为什么要表演给他们看？幻境嘛，你在意它，你就输了。

无即是有，有即是无，有无之间，完事皆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铛，铛，铛……虚幻之中，仿佛有佛钟敲响。梵音渐起，东来盘腿坐下，心很静。

……

“施主，你果真已看破红尘，要遁入空门么？”方丈合十问道。

“大师，请为我剃度吧。”他跪于大师跟前，合十闭眼答道。

“你红尘未了，强行剃度，恐有灾殃。”方丈还在劝说。

“不，大师，弟子红尘已了，求剃度。”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他连自称都变了。

“阿弥陀佛。”方丈合十唱了一句佛号，“既如此，老衲就为你剃度吧，从今日起，你法号天明。”

“大师？”他惊讶地抬起头来，正看见方丈那双浑浊但睿智的眼睛。天明，天字辈，方丈法号天空，他竟跟方丈是平辈？

“老衲恩师修枯木禅已二十余年，今日老衲代恩师收你入门，你便是老衲师弟了。”天空大师解释道。

“弟子何德何能？”他垂首说道。

“师弟，你该自称师弟。”天空大师提醒道。眼前这人光华很盛，他可不敢收为弟子，就代他的恩师收个吧。恩师佛法深厚，应该可以罩得住他的光华吧。身上有光的人凤毛麟角，连他都能看见的光华，就证明此人光华是很盛的，不然凭自己的修为是看不见的。这样的人，也就只有自己师父有资格收为徒了。

“是，师兄。”他听话地答道。

“那，师兄就代师父为你剃度了。”

“是。”他略微低垂下脑袋，好让天空能更顺手地给他剃度。

剃刀起，女声致。

“住手！”

天空停住悬在他头上的剃刀，而他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大殿中的所有人，都看向走进大殿的女子。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护国公主。”天空收起剃刀，唱了个佛号，颔首与女子见礼。

“天空大师，”女子也颔首，“能否让本宫与虎威将军说两句？”

“公主请。”天空让开了位置，领着众僧走出大殿，还体贴地将殿门关上。

站到他跟前，她说:“虎军被围了。”

只有他能听见自己砰砰砰如打鼓一样的心跳，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有力气平平淡淡地回道:“公主定能解围。”

“那是你的兵，本宫为什么要去解围？”她问。

“不，那不是我的兵，那是华国的兵，公主是华国的公主。”他的意思明确，你的国家的兵，你不救谁救？

她半晌没有回答，良久 ，“你当真甘愿做和尚？”

“我，不是只能做个和尚？”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美丽又尊贵的女子，反问道。他的目光灼灼，灼灼的不是情意，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作为女子，他承认她很有本事，连很多男子都及不上她。可是，她过于强势，在军中什么都要听她的，在家里也是什么都要听她的，他是男人，即使她贵为护国长公主，可是凭什么什么都要听她的？就连自己要纳个温柔小意的小妾，她都不许？作为男人，他只不过这次有这么个小小的要求，小妾罢了，满足一下他“当家做主”的愿望，她都不许？他也是将军，华国赫赫有名的虎威将军，她还在吃奶的时候他就已经从军了！他为啥什么都要听她的？

她是公主，不能打骂，不能休弃，就连大声说话都不能，可是，还不许自己出家么？反正都要做和尚，在哪里做有什么区别？

“你当真想好了？”她问。

“想好了。”他低头闭眼，答。

“如此，拿好吧。”她递给他一个明黄的卷轴，走了。

他展开卷轴，是皇帝的圣旨，封他为护国寺的主持。

他惊呆了，他有何德何能，能做护国寺的主持？护国寺是国寺，历来的主持都是由皇帝册封，而他，成了护国寺新的主持。也就是说，他得从慈恩寺，到护国寺去？

这是她为他请的旨？

他恨，恨得咬牙切齿，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什么八戒，通通去他的鬼，他现在就是恨了。她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连出个家，都要受她的摆布？

他恨不得将这圣旨震个稀巴烂，可惜，那是圣旨，他不能。

他做了护国寺的主持，含着满腔的怨愤。

后来，听说，她救了被围的虎军。

听说，她生了个千金，听说那丫头眉眼很像他，还被皇帝封为郡主。

心在红尘，身在佛门，一道圣旨，永远的住持，是她对他的惩罚吗？他知道她的想法，你不是要做和尚吗？那就做吧，做个够吧，做一辈子吧。红尘中你是将军，出家了也要做出家人的元帅。你不是要当家做主吗？住持最适合你了。呵。

所幸，她再也不来找他。她说过，君休我便弃。她真潇洒，果然不是女人。

听说，她留下丫头，又出征去了。她是护国公主嘛，国家需要她，她当然要“护”着。她本来是要带着丫头去出征的，是皇帝让她把孩子留在宫里。帝王心，海底针。

听说，她打败了狄戎，收复了苗疆，和平了北真，安宁了海域。

听说，飞鸟尽，良弓藏。

听说，她要谋反，做女皇帝，只可惜阴谋败露。

她，午门斩首。

听说，大臣们都相信她要做女皇帝，无人为她求情。正常啊，这么多年了，她一个女子死死地压在众大臣头上，他们早就巴不得她死了。

哈哈哈，她终于，恶有恶报了吗？

奇怪，眼里怎么有水？

她没有等午门斩首。既然皇帝要她死，她死便是，而死有很多种方法。她一个南征北战战无不胜的女将军，最不缺的就是让自己死的能力。

她死了，凄风冷雨的，没有在朝堂激起一点涟漪。

曾经有个护国公主吗？有的吧？记不得了。

……

桃花岛上，女孩子仰着明媚的笑脸，很是得意地笑道:“爹爹，我的辉龙阵，终于摆成了。”

“是呀，兰儿真棒。”他看着女儿的笑脸，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对自己父亲的眼神，芷兰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知道，父亲是透过自己，又看到了母亲。

“爹爹，哥哥回来了。”芷兰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顺着芷兰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自己已经英姿勃发的儿子。如果她不死，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不知道原来当年她产下的，是一男一女龙凤胎。当然，如果他没有去救女儿，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这就是她。

她死了，留下他们三个。可是没有她，这里不是家呀。这里是她为他们准备的退路，却不是家。

潇潇，我想你了。你为我们谋算了将来，却独独没有谋算你自己。我理解你得太晚了，你是怪我的吧？我一个男人，却任性了。你在血雨腥风，我在四大皆空；你在步步为营，我在祈福诵经。你不谋算自己的生路，是要让我做一辈子的和尚吧？

其实，有你挺好的，没有了你，便做和尚吧。

如果来世还能遇见你，我觉得，妻管严也挺好的。

“回来了？饭好了，吃饭吧。”他对儿子说道。

“爹，这是儿子看上的，带回来给您瞧瞧。”儿子让出一半身子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子。

见自己被让出来了，女子也就大大方方地行礼:“伯父好，我看上您儿子了，我父母也挺满意他的，如果您也满意我，我就做您儿媳妇了。”

他看着女孩子，有些恍惚，当年，她也是这样跟他说的，“我满意你了，我要你做我的丈夫，你满意我吗？”

他笑了:“满意，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