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师父……”

云山派和松山派的弟子们分别接住自己从擂台上飞下来的师父，声声呼唤。

懂医的弟子连忙给自己的掌门喂下一颗丹药，又为各自的掌门把脉。只是……两边都在摇头。

筋脉尽断，五脏俱损，回天乏术。

两边的弟子都伤心不已，他们的师父，要殡天了吗？

也许是丹药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因为有未了的心愿，虽然伤重不治，但是两边的掌门都睁开了眼睛，并且还提着一口气盘腿坐了起来。

透过擂台，两人都似乎看到了彼此。

鲜血从嘴角流下，他们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没有说话却勾起了嘴角。

终于，到头了。

终于，解脱了。

从此，他们再也不必担心他们师徒的不伦之恋被人知晓会被人戳脊梁骨；再也不必担心他们心中埋得最深的感情被人知晓，会给他们的门派带来的议论；再也不必漫漫长夜被刻骨相思折磨；再也不用不敢说爱……

今日之后，她葬在云山派，他葬在松山派，永世不得相见，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死在对方的手上，就是自己的心中所求。求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达成所愿的。

所以他们都笑，发自内心的。

虽然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笑。

可是他们真正该笑啊。

她是他捡到的弃婴，小小的粉粉的一团，包在龙凤呈祥的襁褓里，乘着一个脚盆顺流而下，响亮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将她从脚盆中捡起，做了她的师父。

她三岁的时候正式拜师，也同时拜了师娘。

情不知所起。当她发现她竟然喜欢了自己的师父的时候，她很慌，也很羞耻。那是她的师父呀，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师父有那种心思 呢？何况师父还有师娘呢，她这样，对得起自己的师娘吗？师娘，真的像娘一样照顾她呀。

女孩儿的心事虽然极力隐藏，可又怎么瞒得了最熟悉的人呢？虽然她极力地隐藏，她的心事还是被师娘发觉了。

师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眼神说了千言万语。

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她走了。如果她不走，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他跟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夫妻多年，感情有的，可是更多的是多年共同生活的亲情和道德的束缚。

对自己的弟子，他才知道什么是爱。

他们，其实是他先动心的。

十四岁的女孩，既有女童的纯真，又有了女子的娇媚，就是在那天朝阳初升的早晨，他看见了半束裙摆在花园里采花的样子，她的鼻头上有一颗水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露水，小小的一滴，却照亮了整个她，也照亮了他的心。他怦然心动，才明白，原来，这才是爱情。

其实怪他，如果不是他先动了心，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又怎么会飞蛾扑火般地把自己的心系在他的身上呢？

只可惜，他们是师徒啊！他还有妻子。

她又爱，又不敢爱，又羞愧，又内疚的情绪，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只能悄悄的，不能给她任何回应，甚至还要装作不知道。

明年，他就要竞争武林盟主了，他不能在这个关头，爆出师徒恋，负心薄幸的丑闻。他的岳家也不会放过他的，他的妻子可是武林盟主的独生爱女。

他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不是他渣，招惹了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挣扎，如果被他的岳家知道了，岳家诚然不放过他，也不会放过她。

她的妻子呢？也许再温柔的女子，在遇到自己的丈夫移情别恋的时候，都会失去理智，也失去本心。何况还是武林盟主的独生爱女呢？她嫁给他本来就是低嫁，所以，他有什么移情别恋的资格？

他没有。他只能有一个妻子，也只能有一个妻子。

在他的妻“撞破”了他的女徒的不可告人的心事以后，她无脸再待在师门，走了。

听说，她在云山派出了家。

后来，她接了云山派的掌门，他去观礼。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就是沉静。在她古井无波的眼神中，他说不出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想她的话。

第二年，他的妻去了。他们没有子女。

料理完妻子的后事，他在松山派出了家。

有些话，一次说不出口，就再也说不出口；有些人，一时错过就是一世。

何况，他无辜吗？他不无辜，他为了自己，把她推了出去。

他的妻也装了一辈子的糊涂，装了不知道，其实他先招惹了她。

可惜，有些感情，愈久弥香，愈压弥真。

哪怕梵音袅袅，木鱼声声，拨动佛珠的手，从来拨动的不是佛法，而是罪孽，因为他心里一声一声念的，不是经，是那个人儿的朝朝。

后来他也做了松山派的掌门。元真大师佛法精深，只有他知道，“阿弥陀佛”其实是在告罪佛祖，他袈裟底下披着的，并不“空”。

这次又是竞争武林盟主的武林大会，他们战到了最后。

可是，他们是出家人啊。出家人与世无争，他们偏偏争了。

论武功，他是她的师父，本应胜于她。

可是，她存死志，决心在唯一的一次与他的决斗中，死在他的掌下。

既如此，他又如何会独活？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想不到一辈子那么久，他们还能心意相通。

那就死吧，你送我一程，我送你一程，然后，再不相见。

他们七窍流血，却异常安详。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他们以高僧之礼安葬。

遥远的京城，庄严的殿堂。

一个黑衣人跪在身着龙袍之人身侧，道:“陛下，七日前，她逝了。”

龙袍挥退黑衣人，独自来到祠堂，待青烟直上，才缓缓说道:“母后，她去陪你了，你该瞑目了。她这一生，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