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乡长宣布完这条消息，帐篷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草棚伙房避雨的男女老少爷们听到指挥部即是鼓掌声又是欢笑声，都挤进帐蓬来看热闹，听说明天要发十元工钱，激动得欢呼雀跃。康乡长看到大伙高兴的样子，像是自掏腰包做善事，面带微笑，当着大伙的面交待姚大龙明天抓好落实。

暑假马上结束，水天昊领到十元工钱准备回家，晚上看到赵宝强老师的宿舍亮着灯，他想去看看赵老师，打听有关高三报名的事。他洗完头，换了件干净白衬衣，来到赵老师宿舍，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他试着敲了敲虚掩的木门，听到“请进”二字，推门进去。赵老师正在写着什么，抬头看到水天昊进来，惊奇的问：“这么晚了，你从哪来？”

水天昊坐到靠门口的椅子上，看到自己粗糙的双手，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夹在两腿之间，笑道：“下午来的，进城看个病号，晚上没事，顺便过来看看你。”

赵老师起身倒了一杯开水，坐到原位问道：“一个假期你咋变得又黑又瘦，是不是家里干活很辛苦？”

水天昊嘿嘿干笑两声：“夏天龙口夺食，哪有不辛苦的。我不能跟你比，你现在是公家人，农活可干可不干。对了，对象怎么样？”

赵老师高兴的说：“嘿，老同学了，彼此都熟悉，两人见面，水到渠成，我们天天在一起。上个礼拜，我带她去兰州玩了几天，这个假期基本上没干农活，家人也不让干。”

“你是公家人，吃的是公家饭，将来肯定是城里人，干不干无所谓，家里也不指望你。”

“指望不指望不说，老父母那么大年纪，起早贪黑的干农活，你呆在家里能不帮？就是父母不说，庄上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

“咱这穷地方就这样，家人不说，外人先骂了。假期你带着对象进城去玩，父母高兴还来不及哩，外人说三道四，就是磨破嘴皮也没用。对了，高三报名谁负责？”水天昊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开门见山的向赵老师打听高三报名的事。

赵老师说：“你们是第一界高三学生，学校领导非常重视，昨天刚开过会，重新分配代课老师，需要做许多前期准备工作。高三要根据毕业考试成绩重新分班，分为加强班和普通班，参加高考的二百名学生分成四个加强班，其他学生都进普通班。”他合上笔记本，压低嗓门说：“实话给你说吧，加强班就是学校的重点班，安排那些有经验的教学能手带班；普通班的学生考大学基本没有啥希望，学校不重视，老师不尽心，学生不努力，混一年推出去了事。据我所知，信息灵通的家长，这几天都在拖关系找门子，都想让孩子进重点班，最近找校长、副校长的人很多。不过你是学校前百名的好学生，再挤也挤不到你，但是你也不要掉以轻心。陈副校长负责高三报名，既然你来了，抽空去看看，这是对陈副校长的尊重，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水天昊听赵老师这么一说，心中有了底，他告别赵老师，路过陈副校长办公室，电灯亮着，里面还有人说话。陈校长喜欢抽烟，他摸摸装在衬衣兜的十元工钱，赶紧跑到学校门口的小商店，店老板说，他这个小卖部最好的烟就是一元钱一盒的软包兰州牌香烟，老师都喜欢抽这种烟。水天昊掏出五块钱，买了五包兰州牌香烟，又花三块钱提了一瓶酒，跑去看望陈副校长。

他怕碰到熟悉面孔，蹑手蹑脚凑近陈副校长宿舍，隔门细听，里面还有说笑声，他没敢敲门，躲在门口的树荫下。约莫等了半个时辰，从陈副校长宿舍走出一男一女，说说笑笑的径直朝学校门外走去，也许是走关系的家长吧。水天昊乘宿舍门还没有关上，赶紧走过去，敲了敲半掩的宿舍门，得到应允后，战战兢兢凑进陈副校长宿舍，颤抖的嗓门笑问：“您好，陈副校长，我是高三学生水天昊，听赵老师讲，这几天您天天加班加点非常辛苦，看到您的宿舍亮着灯进来看看。”

陈副校长听到水天昊三个字，眼前一亮，笑问：“嗯，你就是水天昊？”

听他的口气，陈副校长好像对自己有影响，他有点不相信。高二年级六百多名学生，他也听说过水天昊？高兴的问：“陈副校长对我有影响？”

“我是主抓教育的副校长，毕业班前六十名的学生我基本上都有影响，这次高考你好像是五十多名吧。”陈副校长坐在办公桌旁，顺手翻开毕业班学生花名册：“你是五十八名，高考成绩三百九十八分，对一个应届生来说，这是个不错的成绩，你再加把劲，考个大学问题不大。”

水天昊谦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些都不重要，他最想知道的是分在了哪个班，笑问：“校长，你看我分在哪个班？”

陈副校长眨了眨下垂的眼皮，从老花镜上面望了望，有点不情愿的翻开花名册：“加强一班，是学校的重点班，好好学吧。”

前百名的考生，除考上大学的五十多名学生外，排在前五十名的学生组成加强一班，他非常感谢眼前这位慈严的副校长，从鼓起的两个裤兜里掏出五包香烟和一瓶白酒放在办公桌上。陈副校长看到五包香烟和一瓶白酒，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双手往桌前一推：“你这是干什么，拿回去。”水天昊看到客气的陈副校长，打了一声招呼跑了。

水天昊跟康乡长吵过架后，心里一直不舒服，打算推着架子车回家。晚上打听好学校报名的事回到宿舍，把回家的事告诉了吴有金和杨宗仁，两个小兄弟想跟他一块回家。早晨没有去修路，三个人美美的睡了个懒觉，肚子有些饿，他们打起背包，推着架子车上街找了家饭馆饱饱的美餐了一顿，说说笑笑的推着架子车往家赶。顶着炎炎烈日，一路奔波，身上的汗水早被老天吸干，两腿的力气也被大地吸走，口干舌燥，浑身乏力，他们找了户人家，要了两碗凉水，坐在树荫下休息了半个小时。中午时分，赶到红光乡，街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行人，肚子饿了，摸了摸干瘪的口袋，相互看了看，谁也舍不得掏钱买饭吃。

路过乡政府，吴有金老远认出霍飞龙父女俩背着沉重的行李，一瘸一拐走过来，望着水天昊说：“你看，那不是霍飞龙和霍小霞吗，背这么多行李干啥？”

水天昊看到霍家父女，大声问道：“霍家爸背这么重的行李上哪？”霍飞龙听到有人问话，停脚抬头远望，好像没有听清，霍小霞说水天昊问他，霍飞龙这才看清是水天昊、吴有金和杨宗仁，高兴的说：“我送小霞去临洮师范学校读书，公路修完了？”

“修完了。哎哟，小霞考上师范了，这辈子不用下苦了，你真厉害。”水天昊羡慕的望着霍小霞说。

霍小霞瞟了一眼黑瘦的水天昊，有点羞涩的说：“你学习那么好，明年考个好大学，比我强多了。”

“我看他考大学没问题，工地上干活那么辛苦，他哪儿也不去，晚上就知道看书学习。”吴有金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霍飞龙送霍小霞去临洮师范读书，霍小霞是水家湾继薜梅琴、薜战文之后第三个考上师范学校的学生。红光乡武装部部长薜仁义的大丫头，高中毕业后当了两年代课老师，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师范专科学校转为正式老师；薜仁义的大儿子薜战文初中毕业后不想读书，在家帮母亲干了一年农活，嫌干活太累，又去红光中心学校补习一年，考进了师范学校。霍小霞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但她确实是班里的好学生；霍大霞结婚后，她看父亲下地干活太辛苦，家中连个洗锅做饭的人都没有，不想去学校补习；被班主任知道后，反复做工作并资助她复读一年，考上师范学校，真是天大的喜事，一辈子不用下苦了。

霍小霞考上师范学校，从此跳出“农门”，端上铁饭碗，吃上公家饭，成了公家人，水天昊朝她笑笑，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哎哟，咱水家湾又出了一个人才。”

霍小霞考上师范学校深深的刺激了他，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水天昊和霍小霞自小一块玩“过家家”长大，自从他考上高中后，很少见到她，这次偶遇，她有些脸红，不好意思的瞥他一眼，低头望着脚面。水天昊打过招呼，推着架子车回家。

“修路回来了？”水天昊推着架子车刚要走进家门，听见霍飞虎家围墙内有人问话，停住脚步回头观望，看到霍继业拄根拐棍站在大门外望着他，听说他一瘸一拐还在步行上学，怎么拄起了拐棍？水天昊放下架子车，爬到围墙上不解的问，“回来了，你咋拄根拐棍？”

霍继业苦笑道：“唉，腰腿疼，风湿性关节炎，好几年了，这几天疼得厉害。”

小小年纪，这么优秀的学生咋得这种要命的风湿病，这不是耽误前程么，水天昊真替他惋惜：“腿疼不能走路，你上学怎么办？”

“我已向学校打了休学报告，开学后把初三的课本领回来，在家边治病边自学，明年参加毕业考试。”霍继业脸上挂着无耐的表情，他休学在家，一边治病一边自学，对他来说无异是最好的选择，但愿他早日康复。

霍继业上初中一年级的弟弟霍继才好像营养不良，十三四岁的学生，看上去像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别看他个头小，脑子却很灵光，是娃娃中的机灵鬼，听说他学习非常用功，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可惜他那位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哥哥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休学在家，这是人生中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