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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侵蚀幸福的绩效

  • 作者:吴伯凡;梁冬
  • 类型:综合其他
  • 更新时间:2021-07-04 10:25:35
  • 章节字数:9338字

有些女性身居公司做销售或做市场的高层,却有着不幸福的婚姻。在电台、电视台,这样的情况也不少,女记者、女编导、女主持人当中,离婚的很多,没有结婚的也很多。如果这只是个别现象,人们会说是红颜薄命,但是如果比例比较高,多达80%,我们不禁要问: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必然性呢?

一种现象如果反复出现,一定有它背后的原因。用一个术语来说,这是结构性问题。我们不妨试着从企业管理和经济学的维度去思考,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现象。绩效主义是一种状态,就是生活、工作等一切以绩效为导向,没有绩效的东西既不关心也不投入。这种心态对于做工作还是不错的,因为老板总希望听到好结果,不想听解释。职业生涯比较顺利的人一般都有绩效主义的素质,这种心智模型在工作上非常

如果人长期处于焦虑、压力和绩效主义的阴影之下,闲聊天、拉家常等日常生活所需要不产生绩效的东西,人们就会兴味索然。要记住: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讲效率的,也是不讲绩效的。有益,在生活当中却是很可怕的。

哲学家罗素写过一本《幸福之路》。他注意到,其实成年人很少有幸福。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在伦敦郊外的一个公园里找到了答案。公园里一个小孩在草地上跑,跑着跑着一下子绊倒了,可他没有哭,看见草地上有花,就把花摘下来看了半天,然后又看见别的地方有花,又去摘好多花。后来他看见一块石头,就在那儿摸着石头仔细看,一看就是老半天。罗素从小孩脸上看到了幸福感,因为小孩没有被绩效主义这种心理病毒所感染。而成年人不会活在当时当下,始终想要达到一个目标。

绩效主义的心态非常普遍,我们每天做事时都会想能得到什么回报,似乎也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殊不知,这种只想到目标的心智模式是我们幸福的最大障碍,它是一种心理障碍,或者说是一种心理病毒。

有一次,一位女高管的丈夫当着她的面跟我说,跟领导谈话的时候,她是凝神静听的,而跟他说话她从来都是呵欠连天。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认为从做市场、做销售起家的人,工作方式是不断地有求于人,一直处于弱势状态。这时女人很容易表现出最美好的那一面——柔顺、以静制动,尤其是在跟客户或是跟领导打交道的时候。这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已经成为习惯,但是它有一个绩效作为支撑。跟客户打交道时表现出的柔顺、美好,最后是有导向的,也就是签单。跟领导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最后也是有导向的,就是得到认可、提拔。一个是弱势状态,一个是绩效主义,二者让人把自己的一些不好的东西像防火墙一样隔离开来了。但是一旦确立稳固的恋爱关系,或者更进一步,进入婚姻以后,这两个前提都没有了:不再弱势,也不是绩效主义了。已经找到男朋友了或者已经把自己嫁出去了,就不再需要考核绩效了,也不再有更多的绩效来牵引、制约她。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跟领导、客户或跟潜在的领导、客户一起的时候,真的是在凝神静听。一起吃饭时,有人手一动,她就知道那人是要拿餐巾纸还是拿打火机。她老公可就没有这种待遇了。后来她的老公就说,他跟她之间的冲突,并不是因为他要求太多,实际上他的要求非常低,只要求有客户的待遇。我说他这叫“痴心妄想”,因为这种女高管是靠老板和客户养活的,起码不用老公养活,客户是上帝,老板是上帝,老公就不是上帝了。

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起工作时处在同一起跑线,但是如果女孩子人聪明,又在职场上受大家关注,通常会比老公发展得好。这里头的的确确还存在一个“隐患”,比如说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后来结婚了,当时谈恋爱时候的标准还真没有以下这两条:第一,没有什么强势和弱势,大家都是学生,将来要干什么都还不知道;第二,也不讲什么绩效,只要看着顺眼就行,而且年轻的时候更多的是看男孩子有没有才气、像不像男子汉。

有一个女演员说,她选择男朋友的标准是看对方是否落魄而且有才。她说男人越落魄就越有才,越有才就越落魄,这样的人对她的吸引力非常大。她会嫁给他,然后就要每天面对柴米油盐等生活中的琐事,简单地说,就是绩效主义通行的那些事物。

为什么这些女性感觉不幸福呢?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一些女高管,尤其是做市场、做销售的,由于一开始处在弱势的地位,加上人又长得漂亮,知识水平也比较高,所以她们懂得或者无意识地把女性的美德带到了工作当中。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她们的老公来说,这可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了。因为老公不能给她绩效,而且在家里面两个人是平等的,但是她的心智模式一旦建立起来就不容易改变。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现代的女性出去工作的时候接触的男性都很优秀,而人性里面有一个特点,喜欢做最大公约数或是最小公倍数,就是说如果她看到8个男人,她会把这8个男人的优点集中在一起去要求老公。而另外一方面,男人有些时候虚荣心又会作祟,在自卑之中发出了诸多抱怨,加上女高管们在外面工作很忙,有些事情要应酬,所以互相的抱怨形成各种冲突。婚姻的不幸福不见得是具体的某一件事情,而是日积月累形成的彼此之间的不信任和痛苦。

在工作中,女性处于弱势、绩效主义的能量场里,而回到家里她又处于强势、无绩效状态中。对于很多事情,比如两个人一起散步,她会下意识地想这有什么用。董桥有一篇散文里提到一件事,说香港的一位女高管找了一个内地的男朋友,后者到了香港以后还保持着乡土气息,突然提出来说想上山顶去看月亮。那个女高管的反应让他十分意外:“月亮?哪个月亮?”她处在绩效主义思维模式里,产生不了什么绩效的东西,她自然不感兴趣。

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压力比较大,有限的时间只能做最有用的事,但这种心智模式建立起来以后就很痛苦。这也是现代人不幸福的根本原因。

如果人处于焦虑状态或者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下,对一切于结果无用的东西完全不会感兴趣。如果人长期处于焦虑、压力和绩效主义的阴影之下,对于闲聊天、拉家常等日常生活中不需要产生绩效的东西,就会兴味索然。要记住: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讲效率的,也是不讲绩效的。

我们探讨的问题,其背后是从资本主义为了效率而来的一系列管理模型和管理心智,不经意之中越过了它的边界,渗入了我们的生活里,而我们却不自知。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我们其实被侵蚀了,我们的幸福感无从获得。

这也解释了一些问题,比如一些做文化的人很难在商业上取得成功,因为他们的心智模式就是反绩效的。他们关注当下,有柔、面、拖沓等文人的毛病。如果被绊倒了,看见了一朵花,他们就会把那朵花看半天,这样的老板肯定是不合格的。按照现代商业社会对人的要求,员工需要具备“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用这些东西来过家庭生活、跟亲朋好友相处的话,就会遇到数不清的障碍。

商业社会除了带来效率,其实也带来了无趣。这一点体现在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上:在一个以销售绩效为导向的公司里,管市场的人常常是最痛苦的。我个人认为,这里面的深层次原因就在于市场与广告、营销及人的心智有关系,它多多少少是有某种人文情怀的。它会不自觉地把这种矛盾带到这个体系里面,最后会面对一个冲突。

我们常说一个人很有才能,总是把“才”和“能”连在一起说,而且老板招人往往是因为那个人有才。“能”是另外一种东西,它是商业社会所要求的一套行为方式、一套工作流程,在这方面擅长的人,就是一个合格的职业经理人。但是有时候,人文主义的“才”和商业社会绩效主义的“能”是搞不到一起的。因为市场部本身需要才,没有才、没有创意无法做市场,无法影响人的心智,但是光有才往往缺乏执行力。兴趣、激情往往跟才有关,遇到具体的执行问题,可能就兴味索然了。凭“才”闪亮登场,因为“能”不够而黯然退场,这样的事情非常多。

这个问题再往下探讨,其实是一个不断自我审视的过程。每一个人都要借由这种生活上的矛盾或者冲突认清自己本来的样子。那会不会因此而备受困扰呢?我自己的体会是:承认自己是一个有才的人,或者承认自己是一个不太喜欢商业绩效导向的人,又能怎样呢?也许,我们不见得是一个商业上非常成功的人,但起码是一个做人很成功的人。

庐山的美庐别墅,蒋介石和都曾经住过,一个朋友感慨道,当时这两位都是风云人物,但最后房子还在那里,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人。他突然意识到,掌握那么多财富完全没有意义,人只不过是财富一个阶段的看守者。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守多一段时间,但是不会永远属于某个人。

生命是个期权,它今天流到你这里,但它不会是你的,有一天它终会流走。房子、车子、人、存款、田地,甚至是作品,皆如此。我们做任何事情,都只拥有在某段时期内有效的一种权力。婚姻也是一个期权,人们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凡·高画出了很多名画,他在多大程度上拥有那些画所带来的利益呢?但是凡·高却因为画了这些画,自己激励了自己,点燃了自己的快乐。如果能意识到自己就是凡·高,那么就算一生清贫,能给100年以后的人留下一些东西,也是不错的。

这个话题从婚姻聊起,此时触及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那就是求真。我是谁?我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要有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历史,甚至要有这样的基因,还要有这样的历史时期……种种种种合成了今天的我。有的非要把自己改造成他者,别忘了“他者即地狱”,对于每个人来说,人生难得,好不容易修炼到成为一个人,在这一辈子,要把自己扭曲成这样有意义吗?当然毫无意义。

好的商业逻辑,或者好的人文逻辑,应该尊重每一个人天性的逻辑。“以大观之无不大,以小观之无不小”,如果人们能这么想,就不至于被所有权这样一个观念套牢。我们前文说的绩效主义,其实也包含这一点,它强调的是所有权。据说女人买的东西,尤其是衣服和包,使用率不到30%。这说明了什么呢?买东西肯定是要掏钱的,是很投入的,但是买完以后就把它放那儿了。请回头清点一下家里的东西,你会发现有很多东西我们拥有了,却没有好好使用它、体会它、体验它。很多失败的婚姻包括更大的组织里都有这样一个毛病:就是刚开始的时候求贤若渴,人才进来以后往往就不太在意了。

前两年,公司白领中间很流行读《小王子》,甚至成为一种带有符号性的阅读。有人甚至不无夸张地说,世界上有两种人:读过《小王子》的和没读过《小王子》的,聊天软件的签名抄《小王子》的某句话的和不抄《小王子》的某句话的。

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我当时下了个很武断的结论:喜欢《小王子》的员工,一般职业生涯都不太好,因为《小王子》告诉人们要关注过程、关注当下、关注体验,而不是绩效。书里讲了一个故事:作者小的时候,他跟大人说他看到了一座房子,那座房子有玫瑰色的砖墙,屋顶上有好多白鸽,窗台上摆着天竺葵,还描述窗帘是什么样的,非常漂亮。但大人听的时候心不在焉,就是礼貌性地表示听到了。后来他不能忍受这一点了,就说了一句:“这座房子值25万英镑。”那个大人说:“哦,这么漂亮的房子啊。”这里讲的是一个冲突,就是两种感受方式。大人的感受方式是用数字来衡量的,是用绩效来衡量的。

有时候,不讲绩效主义的人被我们称为孩子气、没长大,而长大了以后,这其实就是一种“原罪”了,就是绩效主义。所以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婚姻上经历这种失败,都跟绩效主义有关系。

我们可以展望一下,如果有一天伟大的女性们都回家,把她们的能量用于锻造更伟大的老公、更伟大的儿女,她们对这个社会的贡献也许很大。总而言之,我们一定要清楚:绩效主义只能用于工作,不能成为我们生活的全部,要不然它就是一种病毒,侵入到人们的生活当中,让人们的生活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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