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夏元初闻言冷笑一声，眼睛动了动，流露出一种引人沉沦的哀痛，“你说人类不同，但现在人类的主和派里，有多少是因为主战派失利才加入的？”

“……”

方予期难得地卡了下壳便失去了主动权，开始被迫接受对方狂轰滥炸的反问。

“方予期，你自认是个圣人，想要别的丧尸接受你的想法，原谅可恨之人……一朝被蛇咬都会十年怕井绳，我可是差点就死了啊。”

“这点你为什么不着重说说？”

两方看起来嘴炮得正激烈，手下人却慢慢地按照各自的计划站到了该站的位置，只等吸引火力的行为结束就开始这一场世纪大战。

“圣人……怎么可能是一只丧尸呢？”夏元初极力嘲讽，伸手就要去揭方予期的伤疤，“你忘了你一开始是怎么生活的吗？”

永远不见天日，新鲜到还沾着人类鲜血的晶核，屈辱的项圈，恶毒的话语……

方予期微微失神：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

但是、但是尹洁已经死了啊，如果他是人类而不是丧尸，尹洁一定会很开心的吧……到时候，尹洁就不会像是对一个畜生那般对他了。

每个人生活在末世，都需要一个信仰，这个信仰和上层世界的道心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维持他们生机的东西。

勾子衿的信仰是泠言，商望的信仰一开始是丧尸病毒的解药，现在变化成了转化药剂，肖烨等人的信仰是勾子衿，或者说是末世能够结束，而一些主战派的信仰是权势。

这些都不适用于方予期，因为方予期的信仰是他自以为傲的善心。

嘛，大家都很痛苦诶，但是我们可以原谅伤害我们的人啊。

他一点点向别人灌输他的理念，把别人折磨得躁动不堪才肯停手。

不仅如此，他在停手以后还会自我安慰地说——哦，我真是个善良的人啊，所以我怎么可能是丧尸呢？都是尹洁太不了解我了。

我可是人类啊，我不该是丧尸的。

这样的想法贯穿始终，方予期从不深究其中细节，也不会刻意思考尹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透明人。

一个杀光同事，圈养丧尸的透明人。

但方予期从恢复意识以后就觉得自己好苦，苦到要从苦瓜中细品回味时为数不多的甘甜。

好苦啊。

方予期瞳孔失了焦距，但他依旧握紧扩音器，固执地看向夏元初。

好苦啊，为什么我要过得这么苦？为什么别人可以变成异能者，而我只是一只丧尸？

就算我不是异能者，我也该是人类的。

好苦啊。

好像有血液从他的身上流出来，可方予期只能感觉到细微的疼痛——哦，因为他不是人类。

他是丧尸啊。

从末世一开始，他就变成丧尸了。

在末世前，他是做什么的呢？

方予期瞳孔微微缩了缩——好吧，看来那时候过得也不是很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呢？

一道声音继续蛊惑道：离开你站的地方，来到我们这边……或者你挖掉你的晶核？哪种方法你更喜欢呢？

站在基地高处的泠言眼皮抬了抬，方予期下意识挥手一抓，底下一只看起来灰扑扑不起眼的精神系丧尸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拎起来了一般，脖颈处呈现出深色的指痕。

“就是你想要我背叛基地？”方予期的神识是骤然清醒的，但他依旧记得这只丧尸是如何踩在他的底线上狠命碾压，又撺掇他背叛或者自.杀。

“很好。”

他正欲解决这个祸患，站在旁边看戏的夏元初抬手就朝方予期开了一枪！

正是这个信号，周围的丧尸闻风而动，先召唤低级丧尸消磨基地中人类的异能，然后架好热武器企图给各处的大基地来个一击致命。

打破大门，抓出这些或伤害或抛弃他们的人类，把他们也变成丧尸！

“死！”

“兄弟们！这底下的都是刺头！异能往下砸！恢复药剂管够！”

“唰！”

五花八门的异能凝结成特殊的样子，一刻不停地奔赴到底下想要靠近基地的低级丧尸身上，成片的倒下，大批大批的丧尸又堆积上来。

庞然大物越来越多，他们不屑于捕杀蚂蚁，于是蚂蚁越来越多，多到基地下是一片尸山血海，腥臭的味道弥漫开来，却没有几个人面露惧意。

现在已经不是末世初期了，每个人都经受过朋友亲人离世，面对过比小说更残酷的人性和阴暗。

唯有杀！杀.掉这些丧尸！把这些想要占领人类领地的丧尸杀.掉，让他们不敢继续觊觎基地！

结束末世！只要研究院的研究完成，他们就能结束这该死的末世了！

“杀啊！”

随着第一个人发泄似地叫喊出声，越来越多的异能者加入其中，混成了一股类似于音波的力量，直刺得那个精神系丧尸头脑发胀！

可恶！可恶！！！

精神系丧尸瞥了一眼躲在后面的夏元初，眼里闪过一抹恶毒的情绪，就见有人爬上城楼拿起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东西对准他就要扣下扳机，他立即一拽旁边丧尸的胳膊，借力和他换了位置。

“噗！”

丧尸身中一弹，本该没什么反应，身体竟然直接抽搐起来，像是有东西要突破他的身体爬出来一般！

“小心有诈！”精神系丧尸本就等级不低，虽然被夏元初压了一头，他依旧有号令其他丧尸的能力，“人类又研究出了什么东西！”

“战士们！”

勾子衿的声音突然通过基地的扬声器传到每个人的耳膜中，渗透到他们心里，抚平所有的不安：“研究结束了！转化药剂研究出来了！”

空气出现几秒卡顿，异能者和丧尸机械性地攻击了几下，终于反应了过来！

“末世要结束了！我们有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趁热打铁！兄弟们，杀光这群丧尸！我们要结束末世！”

“结束末世！”

“杀啊！！！”

所有人的攻击越发猛烈，还没上场的中级丧尸和高级丧尸看到这一幕都不禁胆寒，尤其是中级丧尸——低级丧尸最少的只比他们少一级啊，这让他们怎么打？

他们爱权爱钱，但他们也爱命啊！

一些站在角落处的丧尸心里有了决断，便一声不吭地偷偷溜走，而这种趋势愈演愈烈，连人类都看出丧尸心生退意，更是不要命地向下攻击！

“杀啊！”

“结束末世！”

方予期投来凉凉的一眼，夏元初一直坚守的信念不禁产生了一道裂缝。

怎么打？这让他怎么指挥？

两方交战，他们这边都已经士气弱了，这还能怎么打？

转化药剂他是听说过的：据说能让丧尸重新变回拥有同等级异能的异能者。

那他呢？

他被人类背叛，所以变成丧尸以后，他只以为人类会解决掉丧尸病毒，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他死命一条。

夏元初自认为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在转化药剂研究成功的通知下心头颤动，刹那间便有了热泪盈眶的感觉。

为什么？

他难道不是丧尸吗？

可是即使他忘了，他的身体依旧记得——首先他是个人，其次他才是丧尸。

与其说是丧尸，不如说他是归于人类第二形态中长生种的一类，而异能者就是第二形态中的另一类。

不过这种说法是泠言站在世界意识的视角能看到的，人类并不会此类意识，还在一开始把丧尸列为自己的对手，丧尸也把人类这种古早第一形态当做敌人。

所以夏元初的身体在他的主观意识清醒之前，直接就要打出一个停战的手势，但这在一瞬间竟然又被面色阴沉的精神系丧尸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踩着其他丧尸的尸骨眼看即将飞跃过去直取商阙的命门！

“小阙！”

“碰！”

“……商望。”

世间一切都有各自的源法，商望的生命始于世界，又终于世界。

他的爱情和世界抵抗交缠，然后他获胜，得到了遇见爱人的机会。

本该是必死之局，可他是丧尸，被抓了被咬了根本就没有关系，而且……

算了，他的责任已经完成，小阙本来就是要杀他的吧，那现在，不就正如了小阙的意吗？

只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啊。

既然小阙不愿意爱他，又对他怀抱有杀心，为什么还要一直引诱他，又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反抗，只是说那些伤人的话？

商望缓缓闭上眼，等待心脏被人刺破挖出，想让他的小阙好好看看：这是他的一颗真心啊。

直到他被商阙抱住，微凉的指尖拨开他留得厚重的刘海，取下他平光的镜片，又拂过他的嘴唇，商望才骤然惊醒。

“小阙。”他低下声音，但不敢问出后面的话，仅是盯着商阙的眼睛，想要分辨出其中的情绪。

“我本来想着，如果你变成丧尸了，我就砍了你丧尸化的源头，让丧尸病毒留在外面，没办法侵袭你的身体。”

商阙缓缓开口，怜惜的语气和他冰冷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却让商望怦然心动：“不过你已经研究出转化药剂了，即使变成丧尸也没有关系。”

“不管你是是不是丧尸，我都喜欢。”他露出一抹璀璨到刺眼的笑容，身上杀意凛然，“但他不应该碰你。”

商阙把商望的眼镜丢到地上，又捂着他的眼睛吻上他渴望的爱人，唇齿间轻叹出声：“商望……我败给你了。”

所以我愿意放弃我苦修的力量，换你一世安宁。

少年指尖绿意萦绕，朝已经被控制住的夏元初走去，同时直接抓住在丧尸群中满眼怨毒的精神系丧尸并下手捣毁他的精神力，转而回头冲陪在商望身边的异能者飞了个眼刀。ぷ99.

“带他去注射药剂。”

他收敛起所有情绪，低头凝视这两只丧尸。

“很好。”商阙阖起一半的眼眸，解除了精神系丧尸对夏元初的控制，“开始狗咬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