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玑再一次被她握在手中的刹那，好像那些明堂风雪再一次涌入到她的眼前。

过往种种，尽皆不似云烟。

任由内心在如何波涛汹涌，沈阮面上依旧平静，或者说是更加冷淡。

倒是骆闻息在瞧见她的那一霎，眼中倏地浮现出几分欣慰。

不过沈阮如今可没心情去理会骆闻息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看她，只见她手挽剑花，剑招凌厉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那冒牌货在瞧见剑招的那一刻，还觉着是花架子，可真当她代替骆闻息与他打斗时，他才知晓自己到底是错得有多离谱。

有了自己趁手的兵器在手，沈阮下手更是愈发的凌厉狠辣刁钻，好几次那个冒牌货都被沈阮像逗猫似的划开几道口子，然后就收了手，完全没有打算将他置于死地。

不过就算是被她当成狗逗，那个冒牌货也已是浑身伤痕。

沈阮逗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她提剑与骆闻息再一次加入到战局，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面对他们这边的高手，而是普通的侍从。

比起那个冒牌货，这些人则更好解决。

她与骆闻息更是配合默契，两人联手几乎可以堪称还是杀神附体，完全就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直到最后，天色已然有些微亮。

他用剑支撑着自己的快要倒下去的身子，放眼瞧去，这原本该是一处绝佳的世外桃源，却因为他们从而染上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不远处，传来极其细微的一声“噗”，他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就见沈阮正面无表情的将她捅进心口的长剑给拔出来，他们的人除了他，剩下的已经全死了，尸身更是姿势各异的倒在地上，血自他们身下缓缓涌动。

她脸上蒙着的面纱也掉了。

微光里她的脸依旧绝艳非比寻常，只是霜雪似的眉眼，为她覆上几分疏离冷淡。

这般美的人，下手可真是……狠啊！

就像是当年的小郡主一般！

收了剑的沈阮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她伸出剑轻而易举就挑破了他脸上的易容，他低眉垂眼，却也掩饰不住他那张清秀文雅的脸。

“让我瞧瞧，这是谁呀？竟然敢冒充你们大梁的郡王。”骆闻息也笑着走了来。

此时两人的身上全是血迹，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在骆闻息笑吟吟的用剑鞘挑起他下颌，看清他那一张脸时，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冷了下来，很快就消失不见。

沈阮转头看他:“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骆闻息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人:“的确，令人意外。”

沈阮将千玑收回到剑鞘之中:“不过令人意外是意外，但也是无用之人，对于无用之人，我想小叔叔该知道怎么办吧！”

“沈阮，若今儿被捉住的人是姜胤，你可还会如此说？”

沈阮嬉笑着耸肩:“小叔叔，你先不用管我会如何说又或者是会如何做，你只要清楚一点便行。”

“哦，那我愿闻其详！”骆闻息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的父亲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罢了，与这盛京城可没多大的关系，但是小叔叔你就不同了，你的生身父母是骆家人，你的养母是大燕的公主殿下，抓了敌国的小郡王，你觉着呢？”沈阮带着几分戏谑的说道，继而便选了一棵大树抱着剑倚在那。

她身上的伤口也不少，此时还没凝固成伽的伤口正不断地有血涌出来，将她浅色的衣裙全都给染了色。

瞧上去，的确像个女修罗。

“你们要杀便杀，说这般多的话，作甚？”跪在地上的那人哑声说道，但同时也对他们之间的话产生了不解。

与姜胤相同，他们虽都是大梁的郡王，但其实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郡王，是个稍稍有些权势的人都可以踩在他们头顶的，直到他们入了悬镜，建功后，在金陵城的处境才稍好了一些。

“姜阅。”骆闻息低声喊出他的名字，“你为何要入悬镜？”

随着；骆闻息的话音落地，跪在地上一心求死的那人却刹那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用剑指着他的骆闻息。

为何，大燕出了名的世子爷，竟然会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还知道悬镜。

对上姜阅震惊又意外的神色，骆闻息并没多做解释，只是用剑抵着他喉咙的手又往前前进半寸。

“你……你为何知道我？还知道悬镜？”哪怕此时他的喉咙已经被剑给划伤，可他还是忍着痛意问出了这一句话来。

骆闻息没想着该如何解答，倒是沈阮从一侧走上来，握住了他的手:“小叔叔，杀了他。”

姜阅的目光一下又落在了沈阮的身上。

据他所知，骆闻息并未有什么侄女，何况是与他同岁的侄女，而且这个侄女还是镇国公府那位庶子的正妻。

这两人之间，他也实在是想不出他们是何种的联系。

只是当他瞧见挂在她腰间的千玑时，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却又一次的涌上心头。

“小叔叔，他若不死，对我们而言并未有好处。”

骆闻息道:“他可是大梁的郡王。”

“一个不受宠的郡王罢了，死了也便死了，难不成大梁还想着为了一个废物郡王寻我们麻烦吗？再言，他们若是敢，又怎么解释，他们的这位小郡王容颜易改的出现在盛京城呢？”

“他呀，不过是个想混进盛京城的细作罢了。”

骆闻息偏头看她。

沈阮无畏的迎上他的目光。

“而且小叔叔您是忘了，他是如何得到了皇伯父的重用了吗？”沈阮见着骆闻息还在犹豫，便干脆又补了一句。

便也就是这一句，叫骆闻息面如惨白。

当初他被设计，埋骨青山时，他便知晓，设计了这一切，偷走情报的人是谁！

沈阮给他传过密信，他没相信，他以为，他曾真心相待的人是决计不会为了身份地位设计伤他的，只是他漏算了人心。

是以，在被沈阮围截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尽。

身在姜家，或许会身不由己。

但最让他心寒的，却是背后的人心算计，原来在帝王家，就连最简单的感情，都不配拥有。

姜阅蓦地睁大了眼。

能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是简单的人，只消一句，便可将全部的事都联系起来。

比如，为何沈阮在瞧见千玑时，会露出那般神色来。

比如，沈阮和骆闻息看见他时，一个会讥讽的笑着，另一个却是种种复杂。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因果轮回，真的有……一报还一报。

等情绪过后，姜阅却是立即就恢复了冷静。

“小郡主，小叔叔？”

“我可不配当郡王的一声小郡主。”沈阮按着骆闻息的手，“不过小叔叔若是不敢，我这个当侄女的，倒是可以代劳一二。”

“暖暖。”

听见这副语气，沈阮眸色一冷，立即就偏头看向骆闻息。

“放了他吧。”

虽说这算是在沈阮的意料之中，可她还是被气得不行:“骆闻息，你是傻子吗？”

“暖暖。”骆闻息再一次喊着她的名，“不要。”

“就当是我，求你。”

沈阮将头扭回来没有再看骆闻息，而是直视着跪在地上依旧快要不行的姜阅:“他当初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你的时候，你……”

“暖暖！”骆闻息蓦地提高了声音，“事情都过去了，我如今只是骆闻息罢了。”

“一个姜阅而已，他成不了气候的。”

沈阮并不愿与骆闻息起争执，而且还是在他下属的面前。

哪怕没人能够听见他们这儿的话。

“你当真要如此？”沈阮又问。

骆闻息却是闭了眼:“是。”

同姜胤一般。

姜胤是沈阮一手给带出来的，而姜阅便是骆闻息给养出来的，对于曾经陪了自己十几年的人，总是会格外的心软。

而沈阮也清楚，只要是骆闻息自个做下的决定，是决计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她今儿若是反对，势必要和骆闻息闹翻脸。

沈阮垂眼瞧着已经快要没气的姜阅:“我今儿就算是放了他，也不见得他能活着回到金陵城。”

骆闻息只道:“那便是他的命了。”

“你会后悔的。”沈阮直视着骆闻息。

骆闻息听后，稍稍思考片刻后，才说道:“或许是吧。”

沈阮收了手，垂在身侧，正有血一缕缕的顺着她的手背流下。

“姜阅，你回金陵后若是敢乱说我与骆闻息之事，我必定不会放过你。”沈阮揪住他的发，扯着他的脑袋往后仰着，让他瞧着自己，“你是知晓我手段的，我可不是你的小叔叔，对你会手下留情，若是我听着半点风言风语，你与你的妻儿，便去阴曹地府团圆吧！”

重新回到客栈后，沈阮稍稍处理下身上的伤口，便去寻了骆闻息。

她过去时，骆闻息正在喝酒。

沈阮一把抢过他的酒坛:“你身上有伤，便不要喝了。”

“喝酒能让人心头痛快些。”

“这有什么不痛快的，人各有命罢了。”沈阮说道。

骆闻息听后，却是一笑:“是呀，人各有命。”

“只是暖暖，我心头难受。”

沈阮一下就沉默下来，半响后，才她开口说道:“其实这些话本不该我说的，我与姜阅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或许姜家人也都是如此，冷血自私，薄情寡性，当年我所做之事，其实与姜阅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你给我一个机会，自然也会给姜阅一个机会，我与他都是你陪着长大的，自也该一碗水端平，只是小叔叔，眼前人或许不是彼时人。”

“你今儿放了他，无疑是放虎归山，来日他若要攀咬你，不管是骆氏又或是昭宁公主都要因此受到牵连。”

“神鬼之说，无稽之谈，谁信？”

沈阮道:“不需谁信，只要我的皇伯父信，你的大哥信，便足够了。”

“小叔叔，通敌叛国不论是放在何处，可都是抄家灭门的重罪。”

沈阮所言这些，骆闻息又何尝不知。

“小叔叔，你的心实在是太软了。”

骆闻息叹了口气:“或许吧。”

“我会让雾楚派人好好盯着姜阅，他若是敢泄露你我，就算是你拦着，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对于沈阮的话，骆闻息并没反驳，只是他沉吟片刻后，终究是说了一句沈阮不太爱听的话。

“暖暖，你如今杀心是愈发重了。”

茶水还没入口，沈阮便没了喝下去的欲望。

她将茶盏搁下后，说道:“小叔叔，你可知有人也这般说过我。”

“哦？谁？”对这个话题，骆闻息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沈阮说道:“倒也不是旁人，镇北王府的二公子，裴竹生。”

“他？”骆闻息有些意外，“你何时与裴行之的儿子这般熟了？”

沈阮想了想:“或许是救命之恩？”

骆闻息听着倒是有些不太服气:“明明当日我也救了他好吗？”

沈阮轻轻一笑，比了个数字:“两次。”

骆闻息哼了声，不太痛快。

“你伤口可有处理？”沈阮又问。

“处理了。”骆闻息说道，“不过是小伤罢了，倒也都没什么要紧的。”

“还有，姜胤所在的位置已经清楚了，可要去？”

沈阮当然是要去的，只是……

她稍一沉吟，问道:“需多久？”

骆闻息这次是毫不犹豫的翻了个白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如此婆妈的一面？傅清辞到底是哪里好？竟然能让你这般上心？”

沈阮翘着腿，优哉游哉的倚在那:“或许是，长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