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夜。

骆闻息便将云家近年来的消息收整好给她送来。

沈阮翻看着这一沓的纸:“就这些？”

“云家近来就这般低调吗？”

骆闻息躺在她屋中的美人榻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说道:“云家被云晞接手后，很多事都转向暗中，实在是有些不太好查，不过我想你想知道的，也无非就是云家内宅里那些个莺莺燕燕的事，这些还是挺好知道的，就是我觉着你看之前，最好是有一个准备。”

“什么准备？”

“有人对你旧情难忘的准备。”骆闻息提醒道。

对于这事，沈阮今早隐约已经猜着几分，只是如今听骆闻息又一次说起，还是有几分不爽。

“那我还是够倒霉的。”沈阮嗤笑道。

“云晞竟然还有一个庶子。”沈阮本来已经瞧得没有什么兴趣，谁知道最后竟然峰回路转，给了她一个稍有兴致的事，“你说有庶女也就算了，毕竟庶女而已，也难成什么气候，但是儿子可就不一样了。”

“长平，竟然没将人给弄死吗？”

骆闻息听见后倒是睁眼为长平给正了一下名:“当然不是！长平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庶子来同云晔争家产。只是，没有弄死而已。”

“看来能力不太行。”沈阮扬眉一笑。

骆闻息睁眼瞧着沈阮满是笑意的侧脸，笑意也柔和了她的眉眼的弧度，在此刻显得温软又天真:“暖暖。”

“嗯哼？”

“你有想过报复吗？”

报复？沈阮闻言倒是一愣，她伸手支棱着脑袋，偏头去看躺在美人榻上浑身懒洋洋，就像是没有骨头的骆闻息。

其实这件事她还真没好好想过，也不过是顺手遇着，暂且为自己出出气罢了。

毕竟她与人交换的条件，是让傅清辞远离傅永纤，让傅清辞成走回到他原来的道上。

如今瞧来，傅清辞倒也很是认真地再往科举仕途这条路上走着，压根就不需要她担心什么事，只要防着傅永纤不作妖就好。

可是在仔细想来，她好像对自己回到曾经手刃仇人的想法也不是很强烈。

那件事，永远都是横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只有她死了这根刺才会逐渐消弭。

她若是不死，哪怕那次可以逃过，以后呢？

是要继续心惊胆战的为他们卖命，还是隐姓埋名远离纷争，自此山水相伴，再不回金陵。

如若她真的回去……

那傅清辞……

“暖暖！”骆闻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想你说的事。”沈阮直起了身子，规规整整的坐好，“小叔叔，我们如今人在金陵，若是真将人给惹恼了，我们可不一定能逃回盛京去。”

“那你的意思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阮轻笑，“而且好不容易回来，我想去找找我曾经的侍女。”

“那云家，你也不管呢？”

“她们啊！”沈阮戏谑一笑，“乐怜和云晔不是已经到了大梁吗？”

“这些日子，他们二人相互扶持，同生共死，云晔一定很感激乐怜吧！”

“既是这样，不如我们在帮一把呀！”沈阮笑，“好叫他们之间的情谊，更深厚一些。”

自打来了金陵，骆闻息是每日早出晚归的。

沈阮并没兴趣去了解他的事，只是稍稍修整几日后，沈阮便让丫鬟拎着花骆闻息的银子买来的东西，登了隔壁云家的门。

虽说云家瞧不上商贾之家，可如今两家算是邻里，沈家出手也盛是阔绰，是以在沈阮等了约一个时辰左右，终于瞧见她多年未见的姐姐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与她一同来的，自是还有她唯一的嫡女，云娴。

不得不说，云娴也是个大美人，那张脸挑了长平与云晞所有的优点，娇美精致，顾盼生辉。

与云娴相比，沈阮今儿前来拜见时穿得稍显素淡，却也压不住她那惊人的美貌。

容光绝代、肤若凝脂、也是风姿端丽，艳极无双。

这般容貌气度，也实实在在不像是个商贾之家的女儿，反而像是那些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贵女。

言行有度，气质清华。

云娴见着她第一眼，心头便涌上无限的嫉恨。

这人生得实在是过于貌美了！

若是叫……若是叫她太子哥哥瞧见她，岂不是……岂不是……

“民女沈暖见过长平郡主、云三姑娘。”

“沈暖？”长平神色有几分愣怔，半响后，她才问道，“哪个暖？”

“自是春暖花开的暖。”沈阮笑道，“我生于春日，是以我父亲便取了，暖。”

长平颔首，并未在她的名上过多寻问。

这天底下，名字中带暖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哪里管得过来。

“暖字不错，倒是很衬你。”长平说道，“沈姑娘倒也不必如此拘礼，请坐吧！”

“多谢郡主。”沈暖退至一侧落座。

长平瞧着少女盈盈的眉眼，今儿却是一阵恍惚感慨。

眼前少女的年岁与她的云娴明明相差无几，就连她瞧着云静那几个东西也不会有如此这般的思绪，可当她瞧见沈阮的那一霎，瞧着她盈盈眉眼，明艳芳华的刹那，许多被她刻意遗忘的往事却在刹那涌上心头。

就好像，曾经那个鲜衣怒马，明艳动金陵的小郡主，又回来了。

“沈姑娘今儿多大呢？”

“今儿刚满十六。”

“十六，竟与我儿一般大。”长平压下心间的种种思绪，笑着问道，“不过十六可不小了，沈姑娘可曾许了人家？”

沈阮脸颊上浮出微微动人的绯色来:“不曾。”

“兄长忙于生意，是以还不曾为民女定下人家。”

“说来，沈姑娘是哪里人氏？竟然生得这般明艳好看？”

“我与兄长是秋水镇人氏。”

“秋水镇，那可离金陵有些远呢！”

“是呀！”

长平又道:“既然是秋水镇的人，又如何会来金陵？”

“这些年我都跟着兄长在外行商，这不是来金陵寻一门生意嘛！”沈阮笑着答道，“金陵是我大梁的皇城，机会自是比其他地儿更多的。”

云娴听见这儿，目露出几分不屑来。

这才十六便跟着兄长天南地北的到处跑，谁知晓清誉可还尚在，就算是长得美又如何？

自古商贾最是低贱，想要来此高攀一门亲事，只怕也是痴人说梦。

长平又道:“看来沈姑娘年岁虽是不大，却是走过好些地方，不过沈姑娘既已十六，也得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多谢郡主提点。”

长平很是满意沈阮的恭顺，虽是商贾之女，但心情也略好了些。

坐在下首的沈阮瞧着面容已经有些憔悴的妇人，一时竟也难以将她与曾经那个在闺中肆意张扬眉眼鲜活的嫡姐联系在一块。

此情此景，叫谁瞧见不得感叹一声，物是人非，判若两人。

沈阮在云府坐了会儿，便回到了自个的府中。

不过叫她有些惊讶的是，今儿骆闻息竟就已经回府。

骆闻息坐在她院中歇息，见着她回来，便说道:“你今儿跑哪去了？还将我的瓷器的给搜刮走？”

“给我嫡姐送了份新婚贺礼去。”沈阮说着，走到骆闻息的对面坐下，“毕竟二十年前我埋骨大漠，实在是无法赶回来，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自得将之前的贺礼给补上。”

听见她的话，骆闻息当即就没忍住直接翻了白眼给她:“你可真是大度。”

“我一向大度。”沈阮不服气的反驳道。

骆闻息道:“见了长平可有何感觉？”

“感觉？”听见这个词，倒是让沈阮稍稍的沉吟了会儿，“感谢她救我于火海，算吗？”

骆闻息听见她的比喻是彻底笑了:“你这是不是损了些？”

“是真的。”沈阮说道，“我今儿过去时，见着她的模样，心头的的确确是有这种感觉的。”

“她老了许多，眼角也都有了细纹，鬓角边也多了白发。”沈阮语气有些许低沉的说道，“但她本来不用是这般模样的。”

“嫁给云晞的这些年月，她真的憔悴了很多。”

骆闻息听完后，说道:“所以你过去这般久，就看出这些来？”

“要不然呢？你觉着我还能瞧出什么来？”沈阮噗嗤一笑，“其实小叔叔，从我创立悬镜的那一日起，我便早想过我的结局。”

“史书里，狡兔死走狗烹的人不在少数，繁花似锦，烈火油烹，都是我们的命运罢了。”

骆闻息由她的这些话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来:“所以，你是想放过他们？”

“事情都过去了，何必呢？”沈阮仰着脑袋看着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的云府，“如今这般模样，对长平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小叔叔，因果报应，从来都是屡试不爽。”

“我以前倒还不知，你竟有如此佛性。

沈阮笑:“现在知晓，倒也不晚。”

“我的事，你办得如何呢？”

“目前只寻到一个。”

“铃琅。”

铃琅是唯一一个尚在金陵的。

也是当初伺候她的丫鬟里，唯一一个不懂武功，不知悬镜之事的，自然也是结局最好的一位。

她死后，本是想将铃琅留在王府的，但铃琅的卖身契是在她自己的身上，王府也不会强制留人，便只能放她离开。

离开王府后，她便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在城郊青山脚下开了一家小酒馆，后来便与那里的一位男子成了亲，也算是安了家。

也因为她的识时务，所以直到如今，依旧活着，甚至是还有了一儿一女。

儿子还未娶妻，不过女儿已经与人议亲，郎君自也定了下来，说是隔壁村镇上一个秀才。

沈阮寻过去的时候，酒馆正好才开，已为人母的铃琅穿着粗衣布衫从里面走出来，小脸清秀白嫩依旧，只是平添了岁月的风霜，瞧来不算憔悴，只是眼角却也有几分细纹，她和以前一般，笑起来脸颊上有一对小梨涡，很甜，再配上那双杏眼，更是叫人心生怜爱。

铃琅瞧见她时，眼中掠过几分惊艳，赶忙将她招呼进去。

“不知这位姑娘想喝什么酒？”

“有没有雅间？”沈阮问道。

“有的有的，还请姑娘随着妾来。”铃琅一边说着，一边将沈阮引进去。

这儿的雅间也不过是被屏风竖起来与大堂隔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雅间，可在这青山脚下却也算是独一份。

“我初来金陵，听人说，你家的酒酿得正好。”沈阮落座后，便笑着铃琅说话，“清冽回甘，酒意香醇，我要一壶，竹叶青便好。”

这话一出，却是叫铃琅有几分愣怔。

【眼前恍惚有风雪掠过。

那是一个极静的夜，晚归的小郡主笑着将一身的风雪拍去，坐在院中的石桌边上:“铃琅，我今儿去寻了小叔叔。”

“我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你猜，小叔叔怎么回我？”

少女笑得明媚狡黠，那漫天的风雪也抵不过她眼中的温暖。

她问:“王爷说了什么？”

少女大笑:“他叫我滚！”

“铃琅。”少女又唤，“你说，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事事身不由己，事事都心含亏欠！”

“我想喝酒！”

“铃琅，你为我酿得酒，可还有？”

她道:“郡主想喝什么，奴婢这就去给姑娘取来。”

“自然是竹叶青。”少女舒展眉眼又笑，“清冽回甘，酒意香醇。”

“我的铃琅可是有一身的好手艺，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便拿着你的卖身契去青山脚开一家酒馆吧！”

“若我还有来生，我必定会寻着你的酒香前来，再喝一壶你为我酿造的竹叶青。”

“可好？”】

“郡主……”铃琅双眼蓦地湿润。

沈阮笑着抬眼:“郡主？你再唤我吗？”

眼前的少女眉眼盈盈，明艳的不可方物，可也就是这么一瞬，似与当初的那人重叠起来。

是她的小郡主，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