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过，萍风起。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

坐在书案前的成颖之不停地咳嗽，案头放着一壶金银花水。夏天伤风最是折磨人，发蔫儿的三小姐挽着家常的团髻，套了件洗到褪色的旧葛衫。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五经算术》，心思也不由自主地飘来荡去。

这册善本的五经算术是郑格“送”给成育泽的。

他没有夹带字条，也没有转托口信。可这本校勘严密、刻印精美、价值不菲的算学古籍在此时送来，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有情郎送无价宝么？

成颖之的脸颊飞上了两团红晕，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了。明明这个人又无趣又刻板，还不怎么解风情。但是，她很清楚，延嘉郡主说媒的那天，她猛地发现，如果要嫁人她只想嫁给郑叔泉。其实，他长得清俊，举止有度，学问做得也不错。

但是……

成颖之叹了口气，合上了五经算术，把它搁进了花梨木书夹里。她捏着白色绦带把上下两块书夹扎紧，心，也变得紧揪揪地。

荥阳郑氏，成家以前便高攀不起，更遑论现在。

她不怪二姐和二姐夫，大理寺少卿肖如衡，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是铁骨铮铮的忠臣。要怪，只能怪月老，没有给他们俩系牢红线。

成颖之不紧不慢地饮着金银花水，再好的茶叶也只会越冲越淡，那，有缘无分的感情也会渐渐稀薄吧……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

连日晒书如晒麦，人间耕学本来同。一经偶尔头垂白，万卷徒然腹自空。

入了七月，三伏天的潮热暑气已过。蓬门荜户忙着晾衣物被褥、朱门绣户则把书籍字画拿出来晒。洛阳城的各大书坊也会象征性地晒晒库存，更主要的是借机处理旧书，再多卖些新书。

成育泽得了郑格的嘱托，他本以为会费一番唇舌，没成想成颖之一口应下了，三姐还说她正好想去逛逛书市。他隐约觉得，他们两人要见一次少一次了。

成家的马车到了春兴茶坊，姐弟二人提前进了约好的雅间。成育泽没翻菜单，直接点了一壶沉香熟水，一碟蜜渍橄榄、一碟香烤榛子、一碟绿豆糕、一碟莲花酥。成颖之不仅没刻意打扮，甚至都没有多戴一支珠钗。

郑格来得准时，成育泽瞧着他倒是打扮得像模像样的，白玉冠，墨绫袍，通犀金玉带。三人寒暄了一会儿，成育泽很有眼色的去了外面，另点了一份茶果。

今天的莲房饮子喝起来有点……酸。成育泽无声地把瓷盏搁在了桌上。

“谢谢，那本五经算术很好。”

“我就知道三小姐会喜欢。”郑格笑眯眯地拿出了一本手札，“这里面都是我自己的注解和心得，三小姐拿去参考参考吧。”

成颖之的眼睛盯着那本手札，手却没有动。

她梳着垂云髻，绾着一支素面金钗，穿着一袭淡紫色衣裙。像一抹晚霞，又像一株丁香，清新淡雅，令人见之忘俗。

“郑先生，这些日子颖之的算学大有长进，都是承蒙您的指点。”成颖之的语气和她的心肠一块冷硬了起来，“颖之永远都会记得您的恩情，只是男女有别，以后我便不会再来见您了。颖之祝您日后事事顺遂，平安如意。”

郑格愣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都说了什么。他抬起手轻轻抚着册子的封皮，面儿上还是挂着笑。

“三小姐，郑格其实是来求婚的。若你心里有我，就像我心里也只有你的话，三小姐，可愿与我结为夫妻？”

“相伴一生，矢志不渝。”

成颖之沉默不言，郑格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

“我一直很庆幸能够生在郑家，可以不用顾虑仕途，去考自己喜欢的明算科；可我现在又有点嫌弃郑家了，因为这个世家的名头，我快要错过喜欢的女孩子了。三小姐，请你相信我一次，我绝对会说服父母。三书六礼，娶你为妻。”

“好，我便信你一次。若不成，就当咱们从来没认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