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彭家和和萧开云还能推着轮椅陪李志和在村子里到处走走、看看，没几天，李志和就完全卧床不起。

小叶被电话惊醒的时候，正在做梦，梦里三发牵着猴子从良家寨远处的山路上缓缓走来，猴子火红的披肩变成一团烈火，越来越大、越烧越旺,直到吞没微笑着望着她的爸爸……她惊惶地抓起手机，看到是何彩英，舌头都在打颤的小叶还没来得及开口，何彩英就哇地哭了出来。

良家寨村头，山林苍翠、溪流潺潺。李志和的家门口到处都是人。坐着的、站着的、靠着的、扶着的……陈培栋坐在屋子最中间，帮忙主事。尽管李隆煊和杨云杰在外面都是独当一面的大老板，回到良家寨，很自然就没了底气，得听老一辈的。那些他们闻所未闻的风俗习惯、看上去荒诞又迷幻的仪式,让他们来不及、也不愿意探究原由，只是不停地说:“辛苦您了！要多少钱？”

即便儿女众多、子孙满堂，李志和的葬礼还是完全轮不到后人操持，全村出动，人声鼎沸，小叶、小花和隆煊，个个感觉比妈妈走的时候，还要行尸走肉。葬礼刚结束，鲁刚强的爸爸就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陈培栋严厉地问:“看什么看？有什么事啊？”

老鲁头手上拿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犹犹豫豫地说:“这是老村长打的借条，他找我借过钱……”

隆煊立刻站起来，陈培栋一把将他拦下，恶狠狠地对老鲁头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这是什么时候啊？拿个条子上门来要钱？你是不是脑壳有包啊？？这是你要钱的时候？？村长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得数啊？他前脚下地，你后脚就上来要钱，你这是搞的个什么名堂啊？”

老鲁头立刻慌乱起来，把纸条攥在手心里，好像让大家看到了，就是对村长的不敬。

“多少钱？我来看看！”隆煊伸出的胳膊又被陈培栋拉回来,他更加大声地斥责起老鲁头:

“你说你啊，是不是越来越糊涂了？！”

“我们良家寨，自古以来就是人死债亡！老子借的钱，老子死了，跟儿子就没得关系了！你找到这里来做什么？”

旁边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跟着骂起来:“就是！老祖宗立下来的规矩，你跑到这里来要什么钱？！”

“就是，太不讲感情了！亏得老村长手把手教你种铁皮石斛，你赚了好多钱，心里不清楚啊？还跑到这里来要债！”

小叶很是不安:“我爸什么时候找您借的钱？他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不问我们开口，找您借什么钱呢？”

洪强的爸爸一个劲地对小叶使眼色，要她不要说了，他把老鲁头拉到一边:“就是啊，书记都说了，我们良家寨的规矩就是人死债亡，不要扯了，他的三个孩子早就不在良家寨住了，你找他们也找不着！再说了，这种借条,要本人认才作数的呀，人都不在了，你拿出来，哪个晓得是不是你写的呢？不要搞了，就这么回事啦！”

老鲁头悻悻地“哦”了一声，还真走了。

兄妹三人都惊着了，虽然他们在良家寨土生土长到十几岁，但小时候对钱财没概念，那个时候也确实是穷，连钱都少见，哪里懂什么借债的规矩呢？原来这里这么质朴，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

不过隆煊晚饭前还是去找了老鲁头，问老爸究竟欠了多少钱，老鲁头倒不好意思起来，说没多少，几万块吧，其实都是卖铁皮石斛赚的。说到这里，他凑近隆煊:“你爸爸手里有好多棚子，卖给我一棚呗！一年能赚不少呢！”

隆煊想了想，说:“我回去跟姐姐们商量一下再回您的话啊。”

吃完晚饭，热情的村民们终于散去，只剩下他们姐弟的三个小家庭和何彩英留在屋子里，孩子们睡下后，他们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围坐在一起，伤心起来。

“何阿姨，从我爸生病以来，一直是您在照顾，您最受累了！”小叶把凳子拉到何彩英身边。

姐弟仨心里都很清楚:爸爸虽然早早地就和这何阿姨住在一起，但是始终没有和她领证，从法律角度，这何阿姨无名无份，接下来可能最头疼的就是她会不会提出索要财产。

虽然爸爸生病有好长时间了，但是姐弟仨各有各忙，聚在一起，既没心情去谈这些、也没人敢主动挑起这个话题。此时此刻，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了。虽然姐弟仨还没有一起商量过，但是很自然，小花和隆煊就望向了小叶，小叶心领神会地代表着他们开始关心何阿姨。

“还好，不累。”何阿姨的声音很小，神情很是腼腆。

“我们知道的，照顾病人有多辛苦！我爸也不是个容易伺候的人，我们姐弟很感谢您！”小叶这话是真诚的，她观察着何彩英的表情。

“嗯，你爸爸脾气肯定是有一点的，对我还是蛮好的。他是个好人呐！”虽然姐弟仨多次要求过改造老屋，李志和都不肯，灯光还是那么昏黄，衬托得何彩英的笑容有一种岁月凝固般的温暖。

“何阿姨，就算今天说这个话不该啊，我还是要说，我爸还是拖累您了！跟您在一起，没让您享福，光让您照顾他了。真的是对不起！”小叶这话一出来，小花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叶明白姐姐在担心什么，怕话说得太善良，被何阿姨有了把柄，正好提条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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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阿姨还是那么难为情的样子:“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不晓得怎么说。”

她搓着手:“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跟你爸爸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到一起就是图个搭伙过日子，互相照应一下。”

“他没有得病的时候，对我蛮好，都是他在给我打招呼。”

“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啊。”何彩英这话一出来，小花就在心头冷笑:

“终于来了……老倌子啊，你说你何苦呢？找这么个人不到一年，自己就走了，不是把一个麻烦丢给了我们吗？还话都不留一句，也不做个安排。”

隆煊也直起了身子，阿苹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何彩英身上。讲真，父亲出殡的这几天，何彩英只是默默地里里外外做家务、做饭，沉默得让人几乎要忘记她的存在，虽然全村人都在关心以后她要怎么办，但也没人在这个当口敢直接问她。

一家子的目光全在何彩英身上，让她愈发不安起来。她的手指都快搓破皮了:“是这样啊，我呢，本来想明天就下山去，住回我自己那个房子的。想来想去呢，还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我能不能在这里住到七七后再走。你们肯定要快点回广东的，都各有各的事，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呢，反正没什么事，舍不得你们的爸爸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他过了七七，能跟你们的妈妈见面了，我就走。”

“大门的钥匙，你们要是放心，可以留一把给我，我过一段时间就来搞一下卫生，你们以后回来，屋里也有个看相，随时可以住。”

“当然，你们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把钥匙放在洪强妈妈手里，我来搞卫生的时候就找她拿。”

啊？她说的难道就只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