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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作者:陆观澜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1-07-05 10:42:31
  • 章节字数:24806字

流年的伤逝

深夜里,一灯如豆,心素独自一个人,捧着茶,坐在灯影下。

她已经静静地,坐了很久。

她闭上了眼。

为什么,在她已经心如止水的时候,在她已经想把往事,回忆,还有那个人全部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时候,所有的这一切,还要再来缠绕她?

为什么,看着简庭涛的那种眼神,她的心里,还是会莫名地……心痛……?

为什么?

心素垂下眼,默默地,看着杯中袅袅转动的,碧绿的茶叶,和它所冒出的丝丝热气。

曾几何时,陪她品茶的,陪她坐着聊天的,是简庭涛。

但是,现在……

心素低下头去,她的嘴角掀起一朵苦涩的笑,她的心里,又是剧烈的,一阵一阵的疼痛。

当年……

当年,十八岁的她独自一人穿过那个长长的石阶,静静地,坐在那个墓园,坐在夜风中,对着那方洁白的墓碑,那一次,在满天灿烂的星子下,在松林间穿梭来去的阵阵清风中,她埋下了头去,尽情地,毫无顾忌地,低低恸哭。

那时,在如水的月光下,在静静的夜风中,她曾经以为,那是她最后一次流泪。

在那方小小的墓碑前,对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她曾经发誓,有了她的天使,她从此,这辈子,再也不会伤心,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流一滴泪……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再一次,尝到了眼泪的苦涩,那种刻骨铭心的苦涩……

她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杯中。

第二年的春天已经来到了。

心素在这段时间内,经常回去,帮老爸和萧珊阿姨做做事情,陪萧珊四处活动活动,间或,也陪萧珊去做产检。她对于这个即将来到世间的小生命,充满了感情,甚至,四处张罗着去买婴儿衣服,去给萧珊去买营养品。

有时,得知情况之后,同样也很高兴的柯轩,也来帮帮手。

只是,那天之后,简庭涛再也没来找过她。

他就跟完全消失了一样,电话也从此音讯全无。就算有什么公司业务,又重由刘副总或张经理接手,简庭涛先生不再亲自过问与邱氏公司有关的任何业务。

只是,报纸上,尤其是那些小报上,仍然三天两头有他的消息。尽管小妹方亭愈来愈躲躲藏藏,欲盖弥彰地背着她看那些小报,面对她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质时时刻刻窥探她的反应。

她不用看,也当然知道那些小报上写什么,无外乎是竭尽能事地猜测简庭涛先生和叶青岚小姐什么时候会发布消息,宣布结婚这一大好喜讯。毕竟,沸沸扬扬地猜测了将近一年了,当事人尤其是简先生一直没有给过任何正面答复,实在是太具有悬念了,一旦抢到独家新闻,必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有一天,当她经过一家报亭,心里突然一动,还真的去买了一份平时她正眼也不看的八卦小报,带回家去,晚上临睡觉前,她打开来一看,果然,上面有叶青岚明艳照人地挽着简庭涛,微笑着,出席一场慈善晚会的大幅照片,旁边的标题是“郎才女貌,好事将近?”。

心素凝视了片刻,淡淡一笑,便将报纸移开,关灯睡觉。

一日下班后,心素正走在路上,一辆轿车静静滑过她身边,并停了下来。

心素定睛一看,缓缓摇下的车窗内,露出的是贾月铭女士含笑的脸。

她温和地:“心素,上来吧。”

心素有些意外,因为自打离婚后,除了贾女士过六十岁生日那次,尽管仍会时不时打个电话给她,但是,贾女士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因此,她顺从地上了车。

前排坐在驾驶座上的,还是贾女士专属的老李司机。他回过头来,略带尴尬地,然而友善地冲心素笑了笑。

心素报以一笑。

不一会儿之后,车开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半山腰上。

贾女士对司机说了一句:“在车里等着我们,我们下去走走。”

说着,便领着心素下了车。

俩人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到一个小亭旁,贾女士转身对心素说:“心素,到亭子里坐坐吧。”

心素明白她一定有话跟自己说,因此,一言不发地,跟着她,一起在亭内坐下。

贾女士悠然看看四周:“我每天都会来这儿晨练,也好锻炼锻炼身体,”她看向心素,“心素,你也不要只顾着上班,回家后也不要只顾窝在家里看书,有空的话,也要多运动运动,毕竟,身体最重要。”

心素听着这番慈母般的叮咛,心头既暖且酸,她低下头去,轻声地:“谢谢贾――”

贾女士伸出手,覆住她的手,轻叹一声:“心素,虽然我们无缘做婆媳,但是,我一直是把你当女儿的,以后,你还是叫我一声妈吧。”她抚摸了一下心素的长发,“就当我虽然少了个儿媳妇,但是,却多了一个女儿。”

一向感情不外露的心素也眼角微湿,她只是踌躇片刻,便低低地:“知道了,妈――”

贾女士略带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她又注视了前方半晌之后,似是不经意地,“心素,我听说,前一阵子,庭涛到你公司找过你?”

心素垂下眼:“嗯。”简庭涛那天的所有举动,仍历历在目。

贾女士注视着她:“心素,你一定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找你,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早不晚,会这个时候来找你。”

她的语气,温和而平淡:“心素,当初,我一见到你,就很喜欢你,而且,那时候,庭涛一心爱着你,全心全意地待你,”她的声音里,微微带上一丝调侃地,“我这个做母亲的,吃醋归吃醋,看到儿子把你当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不知道怎么呵护是好,我心里自然也很高兴。你们结婚后,小两口甜甜蜜蜜地,我看着也替你们开心,但是――”她转过脸,第一次,略带锐利地,盯着心素,“我眼睁睁看着庭涛这一两年来,特别是这大半年来,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在公司里脾气越来越大,在家里也是郁郁寡欢,一天也跟我说不上几句话,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的那种滋味,你能体会得到吗?”

心素继续垂着头,她的心里,又是微微的一痛。

是的,好似自打他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那天起,简庭涛的脾气就日益古怪起来,而且,与叶青岚的绯闻,似乎也从那时候开始风生水起。

从那天开始,他们之间,渐渐如同两条平行线,悠长,但无从交错。

贾女士继续锐利地,注视她:“我还听说,在你和庭涛商议离婚之前,叶青岚来找过你,是不是?”

心素的心里,微微一沉,她――怎会知道?

但是,旋即她就释然,以贾女士多年来的阅历,只要她想知道的事,就必定打听得到,但是,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想必自有她的一番考量,于是,她静待下文。

果然,贾女士似是略带嘲讽地,冷冷一笑:“她一定跟你说了些什么吧?”

心素一愣,低下头去,她渐渐愈合的心上,像又被狠狠地,戳了几个血泡,多了几弯深深的泪痕。

贾女士又是沉吟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接着,轻轻地,但是在心素听来不啻是扔下重磅炸弹地:“她还给你看了一样东西,对吗?”

心素完全怔住了。

她又回想起那一天,当她第一次,下定了决心,找到简氏公司去,想打开她和简庭涛之间近期以来的无名心结,但是,在简氏酒店门前,她看见了……

她的嘴角牵出一缕略带讽刺的笑,她看见了简庭涛,站在那个小小的广场上,无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被叶青岚搀扶着,彼此之间说不出的亲密。她心中的酸楚,一瞬间,无边无际地,漫过心堤。

但是,她真的很傻呵,傻得完全不像那个曾经冷静无比的关心素。回家后,她把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关在房内,一直固执地等着简庭涛回来,等他解释,等他……,从傍晚,等到半夜十二点,再等到凌晨,简庭涛依旧踪迹全无,于是,她试着拨他的手机,结果……

结果,是叶青岚接的手机,半夜一点多,她在电话那端,对心素冷淡地说:“庭涛今晚不回去了,他已经睡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完,径直挂了电话。

心素的嘴角,又掀起了微微的苦笑,一个做妻子的,被另一个女人告知会好好照顾自己彻夜不归的老公,不知道是应该大哭,大闹,抑或是追上门去吵它个天翻地覆?

但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在早春微带寒意的夜风中,蜷在窗前的那个躺椅上,整整坐了一个晚上,她仍然在等,一直在等,她居然傻得还抱有一丝幻想,她还幻想着,简庭涛会回来跟她解释,会回来……

但是,老天还是没有放弃继续折磨她,当她不吃不喝地,从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又等到第二天下午,等了大半天之后,她等到的电话,是叶青岚打来的。

她邀心素外出一见。

当心素应邀前往时,她看到的是叶青岚面容冷峻的脸,她接触到的是叶青岚微带轻蔑的眼神,接着,她就看到一张纸条轻轻滑落在桌面上,然后,叶青岚礼貌但掩饰不住敌意的声音响起――

“我们还是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大家都是成年人,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也很清楚,并且,”她将那张纸推到心素面前,“看了这个,你会更清楚。”

心素下意识低下头去,倏地,脸上失去了任何血色。

简庭涛背叛她的证据,活生生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的心底,尖锐的痛,痛得失去知觉,仿佛一瞬间,世界在她面前,没有了任何颜色。

叶青岚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尖锐:“关心素,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以一个女朋友的角度,还是以一个太太的角度来看,你都一样很失败!”她将身体倾了过来,她的脸上,除了些微的鄙夷,还夹杂着一丝愤怒,“你知不知道庭涛哥最喜欢吃什么?你知不知道庭涛哥最喜欢的运动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庭涛哥最爱看的书是什么?最爱的娱乐又是什么?……”

她眼中的鄙夷和愤怒越来越浓:“让我来告诉你,他从不喜欢吃小馄饨,并且,从小到大,他从不吃辣!他最喜欢的运动,不是登山,而是打高尔夫,他最爱看的书,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他根本就不喜欢看话剧,他真正喜欢的,是音乐剧!”她的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你自己好好想想,跟庭涛哥结婚以来,你真正让他快乐过吗?你觉得他快乐吗?你觉得他幸福吗?!你没有感觉到他越来越郁郁寡欢吗?你好好了解过自己的丈夫吗?!”

听着叶青岚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心素低着头,她的心底,一片湿润。

叶青岚的声音,仅仅片刻之后,重又响起来:“说起来,我认识庭涛哥已经差不多二十多年了,就算他当初被你迷住了,但是,你应该也感觉出来了,现在他的心,已经完全不在你身上了,”她胜利般笑了笑,“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强求呢?”她探测般打量打量心素,“而且,你应该也不是这种死缠烂打的人吧,庭涛抹不下面子跟你说,那么,只有我来做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成全我们……”

心素淡淡一笑,成全?第三者理直气壮要求她这个原配成全?原来,简庭涛躲了她一天,是因为无法面对她?他居然,也会有无法面对她的一天?

那么,当年……

心素的心底,剧烈的,无以抵挡的疼痛,她的心里,在缓缓流着泪,无休无止,这就是她穷尽十年,穷尽所有的一切,包括亲情所换来的吗?

她缓缓起身,她的声音,有些暗哑:“好吧,我会成全――你们。”

她低着头,走了出去。

那天,走在初春暖阳中的她,心底完全一片冰冷。

但此刻,心素知道贾女士的这番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于是,她略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贾女士又是冷冷一笑:“她倒是很了解你,知道你一定不会去质问庭涛,”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心素,你的脾气未免也太倔了,而且,未免也太轻率了。”她继续意味深长地:“心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有时,眼见亦未必实,”她顿了片刻,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心素,“如果你愿意,不妨去找这两个人,或许,会有所收获。”

她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子女快乐。你知道吗,叶家已经上门提过好几次亲了,庭涛从未答应,但是,三天前,他突然对我说,他要重新考虑――”她看着默默低头的心素,“我知道,这次,他是灰了心了。但是,我不能看着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过去,也不愿看到你们这一辈子都解不开以往的心结,”她的话语里,第一次地,带上了重重的感伤,“心素,就算你们不能重新来过,只要你们觉得幸福,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无话可说。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在完全放下过去之后,再各自去寻找新的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心素默默坐着,她的泪水,滴落在手里攥着的那张纸上。

十天后的一个雨夜,心素全身上下微带颤抖地,在大雨中,跑进一个公用电话亭。

她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滴,下意识地看着那个电话机,只是思考了片刻,冲动之下,便投入硬币,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她很少打,几乎从不打的一个号码,简庭涛的手机号。

她原本以为她早已忘了,但是,等到她不假思索地拨出那一串数字的时候,她自己也一愣,她没有想到,她居然,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响了两声之后,电话接通了,那端传来简庭涛平淡而有礼的声音:“喂,请问哪位?”

心素困难地,张了张口,但是,她发不出一个字,她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的泪,静静滑下脸,她下意识抬起手,擦了擦,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那端沉默了片刻,只是片刻之后,简庭涛的声音,略带屏息地:“喂――请问哪位?”

心素又吸了一口气,然后,准备放下电话,正在此时,那边似是倏地反应过来,准确无误地:“是――关心素?”

心素有些微讶异,然后,低声地,有些暗哑地:“是――我――”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然后,似是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毕竟,这是近一两年来,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呢。”然后,声音微带尖锐和冷淡地,“关心素,你这么深更半夜地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心素又是张了张嘴,然后,有几分困难地:“对不起,我――”她终于忍不住了,微带哽咽地,“对不起,我拨错了―――”

然后,很快地,挂掉了电话。

她重又走上了街头。

雨仍然下着,她就这样,脸上雨水和着泪水,一路走回了她住了那座公寓楼下。

走到楼下,她昏昏沉沉地,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状况,她只是缓缓地,擦了擦从脸上,头上滑落的雨水,慢慢走向那一级级的台阶,突然,一辆轿车飞快驶近她身边,车灯亮得刺眼,她站在滂沱的雨中,下意识遮了遮眼,车急煞住了,然后,她就看到车里飞快地冲出一个人,那个人快速跑近她,,同样快速脱下外套,遮住了她的身体,然后,愤怒地大声对她吼道:“关心素,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这么大的雨,你就不会记得带把伞吗?!”

说完,浑身怒火地,用力拽着她的手腕,将她一路拽进公寓大楼。

心素完全呆住了。

因为那个人,竟然是她方才刚刚打过电话的简庭涛。

星河的笙歌

片刻之后,心素坐在客厅里的小小沙发上,一条洁白的大毛巾猛地罩上了她的脸,接着,她就听到简庭涛冷淡而略带命令的声音:“快擦干头发!”

心素仍然愣愣地,低头坐在那儿。雨水仍然一滴一滴地,从她头上滑落,她有些头昏脑涨,她不能思考,对简庭涛的话,恍若未闻。

突然间,一个人影在灯下罩过来,然后,一双大手伸过来,略显粗鲁地,在她头上揉着,帮她仔仔细细地擦着头发。

然后,简庭涛扔下毛巾,进了房间,给她找出了换洗衣物,再出来,一把拽起她,把她推入卫生间,帮她打开了热水器,然后,言简意赅地:“快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带上门,就出去了。

等到心素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走到客厅一看,简庭涛依然还在。

他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厨房里,飘来淡淡的姜香。

心素向厨房看了一眼,灯亮着,灶台上烧着什么东西,就听到简庭涛淡淡地:“我看到你厨房有生姜,就煮了姜汤,可以祛祛寒。”

心素一愣,她和简庭涛当初相恋近七年,结婚三年,她深知简庭涛是个绝没有厨艺天赋的人。他有生三十年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下厨,是在跟心素去瑞士度蜜月的时候,在临时租住的房子里,心血来潮要大显身手,炒蛋炒饭给正在小憩的心素吃,其结果是惊动了当地的火警,一时闹得人仰马翻,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楚原委,弄得心素哭笑不得,弄得嗣后得知消息的贾女士也是哭笑不得。

他――会煮姜汤?

看见心素有些怀疑的神色,简庭涛只是挑了挑眉,起身走到厨房,熄了火,将姜汤端了出来,放到心素面前,简单地:“赶快喝了它。”

心素坐得离他有一定距离,有些困难地,有些百感交集地,将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喝了下去。

还好,不难喝。

她放下碗,就看到简庭涛抱着胳臂,注视着自己,语气很平淡,但是,目光极其锐利:“你――找我,有什么事?”

心素又垂下头去。

半晌,她轻声开口:“简庭涛,对不起――”

简庭涛截住她的话,他微带探询地看着她:“这是你今晚对我说的第三声对不起,”他微微不耐地,“关心素,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

他的眼睛,毫不放松地,一直盯着她。

心素抬起头,努力地,对他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打电话――跟你道一声歉,还有――”

“道歉?”简庭涛冷冷一笑,“道什么歉?”

他似是悟到了什么,略带讥讽地:“怎么,关心素,你终于肯正视我当初签字离婚时对你说过的那番话了,是吗?”他紧紧地盯着她,“你不是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吗?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改变主意?”

心素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有些艰难地,她看向简庭涛:“当初,是我……,所以,即便已经到了现在这样,”她的眼睛,避开了简庭涛越来越灼热的逼视,“我还是――欠你一声对不起。”

简庭涛依然看着她,一言不发。

心素又缓缓开口:“并且,我也要跟你说明一下,”她的声音,变得幽暗,“我和……柯轩――”她看到简庭涛的眉有些不耐地挑了挑,她低下头,飞快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站起身来,有些暗哑地:“我跟他,只是兄妹之情,没有其他任何关系,从来都是。”她微带疲倦地,抚了抚额头,“我言尽于此,如果你再不相信,我也无话可说。十年来,我对你……,”她的话音中,带有些微苦涩和艰难,“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还有,听说……,我应该恭喜你。对不起,现在,我想休息了――”

说完,她掩饰般地转过脸去,想入房内。

简庭涛一把抓住她的肩头,他的声音,极其嘲讽地:“你言尽于此了?很抱歉,我还远远没有呢!”

言尽于此?她倒是很喜欢用这句话来做结注,大半年前,她提出离婚的时候,也只简简单单说了这一句:“我成全你们,言尽于此。”

他犹记得当时自己那种惊愕和不解,原先进门时的歉意和不安瞬间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做丈夫的一夜未归,她这个当妻子的不仅不担心,不问为什么,而是一心想要离婚,而且,用的是这么拙劣的借口!她当真,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十年前的那个秋夜,他亲眼所见的那个牵手,早已在他心上刻下深深的印痕。那时年轻气盛的他,一时心痛,一时负气,曾经与心素冷战,他不去找她,而是天天跟叶青承泡在一起,足足郁闷了整整一个星期。

彼时才念高三的心窍玲珑的叶青岚,从简庭涛落寞的神情中,似是悟出了什么,不但心情立刻变好,而且,仅仅是他平淡的一句话:“好好学,争取考上N大。”就足以使一向能懒则懒的叶青岚头悬梁椎刺骨日日夜夜奋战题海了。

当时叶青承的心情,亦喜亦忧,站在他的立场,无法多说什么,他只知道,个中详情,从头到尾,简庭涛只字未吐。

而仅仅一个礼拜过后,简庭涛便又从他眼前消失,就此不见踪影。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叶青承从图书馆出来,路过那片小小的杉树林,下意识转头一看,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到两个人。

背着他站着的,是个纤弱的身影,而在那个身影对面站着的,是一个他熟悉的人,简庭涛。

简庭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他几乎是有些讨饶地说着什么,他的眼神,极其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个人,那种眼神,那种炙热的眼神,那种甜蜜而微带苦涩的眼神,那种忽略周遭所有一切的眼神,宛如飞蛾扑火,让他无法不动容。

所以,在回宿舍的路上,叶青承一直出于惊愕状态。

当天晚上,他就赶回家中,找父母谈了整整一晚。

毕竟,他只有一个妹妹。

只是后来,即便简庭涛努力自我排遣,自我宽慰,那道微微的裂痕,也已经深入心扉。

想记,记不真切。

想忘,忘不彻底。

这又何尝不是他这十数年来,直到现在仍无法释怀的内心剖白?

只是,他又何尝愿意就此认输?

于是,仿佛在瞬间,这么多年来的隐隐刺痛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强迫性地将心素的脸紧紧扳向自己,他有几分讶异地看到心素脸上,似是有着薄薄的泪痕,他下意识略略松手,但他的脸,仍几乎贴着她的脸,“既然你一心想要将我们以前的恩恩怨怨说个清楚作个了断,那我们不妨来好好算算这笔帐!”他盯着她,“你跟――那个人,只是兄妹之情?!那么,为什么,你随身带的吊坠里,会刻着一朵桔梗花,还有他名字的缩写,K。X。?还有,你的心神恍惚,你的……”他欲言又止,他的眼神灼灼然,“既然你全然一副无辜的样子,那么,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关心素小姐――”

心素头痛欲裂,她只记得自己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你误会了,那不是柯轩,那是……”

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当心素悠悠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屋顶,她有些疑惑地,转眼看四周,结果,她吓了一跳。

因为,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所置身的,居然是简家别墅里,她和简庭涛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一边慢慢起身,一边回想。

不一会儿,她就想起来了,她淋了雨,然后,晕倒了,在简庭涛面前……

她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屋外全黑了,房内也只有床头灯,亮着幽幽的光。她睡的,还是那张进口的KING-SIZE的大床,房内仍然是她离开时的陈设,床对面,还是那个她当年一眼看中的红檀木的古董柜,左侧还是那个仿古的沙发,沙发前放置的还是那个水晶茶几,甚至,茶几旁的那盏落地灯,还是她当年在瑞士挑中的,曾经被简庭涛笑话过的,那个造型朴拙可爱的小企鹅,一怔之余,她不禁浅浅一笑。

当她的眼睛,向右一转的时候,又是吓了一跳。

她看到简庭涛,睡在那张躺椅上,身上盖着西装,睡得正香。

她心头一暖,悄悄下床,拿起一床毛毯,轻轻地,盖到他身上,然后,注视着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安稳,仿佛极其疲惫般,下巴上显出淡淡的青痕,一贯极其讲究仪表的简庭涛,袖子口马马虎虎地卷着,还带有几道不显眼的泥痕,而且,他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枕着头睡觉,呼吸平顺,睡得很是安详,纯真如孩童。

他们刚结婚那阵子,心素半夜醒来,总是会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他就那么一瞬不瞬看着她,而当她略带疑惑地扬眉看向他时,那个人,总是讪讪地,即刻转身入睡。

后来,他越来越忙,他也越来越,睡得很沉很安稳了。

心素又是浅浅一笑,下意识看了看表,半夜十一点半。她一愣,再看看日期,天!居然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也就是说――她睡了整整一天?

就在这时,简庭涛似是听到了一些动静,他微微动了动身体,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仍然习惯性地,先揉揉眼睛,然后,他看到了眼前心素的脸,连忙坐起来:“你――怎么醒了?”

心素微笑了一下,他看着心素的温润笑颜,不禁一怔。半晌,回过神来,他起身,掀开毛毯,站起来,伸出手轻触心素的额头,淡淡地:“嗯,好多了,已经不发烧了。”

说着,仍是淡淡催促道:“你还是继续上床躺会儿吧,”他看着心素,向她解释,“你昨天晕过去之后,我就把你带回来了,请张医生看了一下,他说你最近疲劳过度,再加上被雨淋了,肺部轻微感染,给你打了两针,还配了些药,一会儿记得把药吃了。”张医生是简家的家庭医生。

心素有些酸楚,她顺从地,重又回到床上,静静躺着,看着简庭涛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上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碗,碗旁还放了一杯水。他放下托盘,坐到床头的小椅子上,端起那个碗:“我让厨房里做的梗米粥,你趁热喝了,喝完之后,记得把药吃了。”他看着心素接过碗,又起身,走向更衣室,拿了换洗衣服出来,径自走到了浴室里。

等到心素把粥喝完,再把药吃了,简庭涛也洗完澡,换了家常休闲服出来了,他的头发,仍然有些湿漉漉的,他随意地,用大毛巾边擦边对心素说:“天太晚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他又补了一句,“妈去万佛寺进香吃斋去了,要到周末才回来。”

心素怔了一下,她看向简庭涛,还是有点不相信地:“我真的――睡了一天?”也就是说,她跷了一天班?

简庭涛继续擦着头发,点了点头,不经意般地:“我帮你跟邱总请了两天假。”

事实上,他也跷了一天班。从昨晚把关心素抱回来之后,他顾不上家里开门的王阿姨好奇且研判的样子,也顾不上张医生一边给心素做检查一边不时瞄向他的眼神,更顾不上他凌晨五点多打电话过去,让总裁助理,当年的N大学弟封诚岳取消今天一天的行程,将所有等待披阅的文件全部送到家里来时,封诚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极度惊诧。

他一边披阅着文件,间或打着电话,一边不时注意着心素的动静,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才略略在躺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心素垂下眼:“谢谢你。”但她还是坚持起身,“我已经好多了,我――还是回去吧。”不知为什么,想到要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她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还有些酸楚。

毕竟,现在的她,已经……

简庭涛停下手中的动作,注视了她半晌,然后,走到她面前:“关心素,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倔犟,”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又或者,你在害怕什么?”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危险,他的眼睛,奇异地亮着,“看来,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你应该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吧?”

他的双眸,已经锐利地盯住了心素胸前的那条项链。

他清晰地记得心素晕倒的那一霎那,未说完的那句话:“那不是柯轩,那是……”

他知道,心素虽然倔强,虽然固执得几近让他咬牙切齿,但是,心素从来不说谎。

而且,心素十年来,淡泊得除了他和柯轩,与其他男性,几乎从无来往。

这一点,他极为确信。

因此,一直以来,他从不勉强她参加任何无谓的应酬。

那么……

他从昨天开始,直到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这句话,一时喜,一时忧,他的脑海里,一直都在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反反覆覆……

他一直在等,等着关心素向他解释,向他说明。

这个解释,迟到了整整十年。

心素垂下了头去。

她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轻轻圈住了,一种久违的温暖,霎那间,涌上了心头。

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到了他的胸前,下意识地,汲取着,那种熟悉的气息。

简庭涛感觉到了心素微妙的动作,一瞬间,他的身躯,震动了一下,然后,他略略松开心素,他又一次,轻柔地,抬起心素的下巴,然后,俯下了头去。

他的唇,落在了心素的唇上。一开始,极其极其轻柔,但是,只是片刻,他便紧紧地,拥住心素,他的吻,也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灼热,心素无力地用手推着他,但是,始终推挡不开。

她的眼中,悄悄地,滑下一滴泪,沿着脸庞,渐渐下滑。

简庭涛感觉到了,他突然间放开她,他拭去那滴泪,盯着心素:“为什么哭?”

心素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现在的他,已经……

于是,她轻轻挣脱开来:“我还是回去吧。”

简庭涛面色紧绷地,注视着她的神色,片刻之后,冷冷地:“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对我坦诚以对?”

心素垂下头去,心底深处的那道伤痕,即便十数年过去了,仍然是淡淡的痛。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叶青岚的面孔,浮现出那张小报上的报道。

既然……,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事到如今,伤己已成定局,但是,又何必再去伤人?

但是,不论如何,她还是欠简庭涛一个解释,而且,他的介怀,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因此,她低低开口:“那条项链,那个吊坠,是柯旭的遗物。”

她抬起头来,澄静无波地看向简庭涛:“他是柯轩的弟弟,他十七岁那年就去世了。”她的眼神,穿过简庭涛,看向远方,“十三年前,他为了救我而被车撞到,就在你救我的那个路口,后来,他去世了……”

简庭涛蹙起了眉头,那个路口?她跟柯轩捧着桔梗花的那个路口?她独自一人站着的那个路口?

他必须坦承,一直以来,他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猜忌,他的疑虑,方向完全错误。

原来,他一直潜意识里介怀的,竟然是一个已然逝去的人。

他的嘴角,牵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他继续注视着那条项链:“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妈妈的遗物,我一直没有在意,直到三年前……,没想到,我竟然错得那么离谱,原来一直跟我争夺你的关注,争夺你的心的,竟然是一个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他的笑容,带上了微微的苦涩,“那么,当初你答应我的求爱,也仅仅是因为我在同一个地点救了你,还是因为在我的身上,你找到了一些他的影子?”

十三年前?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横亘在他们中间?

那么,心素和柯轩一直以来比兄妹之情更要默契的淡淡情愫,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那么,三年多前,他亲眼看到的那幕情景,他亲耳听到的那一声“妈”,也完全可以解释了。

这个十八岁就认识他,四年多前嫁到简家的关心素,这么多年来,在心底深处,还一直在为那个人守住一份坚贞,不是吗?

心素看着简庭涛,待要开口解释些什么。

可是,她看到后者的脸上,完全是一片阴霾。他不看她,而是坐了下来,凝视着不远处某一点。

她有些担忧,于是,开口唤他:“简庭涛――”

他恍若未闻,他根本不理睬她。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们一直就这样僵持着。

最终,心素腿都已经站酸了,她几乎是有些哀怨地看了简庭涛一眼,这个木头!

她有些无奈,算了,又不是只有他精通兵书,她也会。

于是,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淡淡地:“那,我先走了――”

果然,她的手方触到门把手,后面一个人影就突如其来地,罩了过来,她随即被拉入一个怀抱中。

当然是简庭涛。

他紧紧地搂着她,他的气息,极其不稳地,在她耳边吹拂着。

但是,他不开口。

他一直不开口。

心素快被他搂得窒息了,她有些费力地:“简庭涛……”这个矛盾又别扭的男人!

简庭涛的手臂依然箍着她的腰,他的声音,有些阴郁地响了起来:“让我好好想想,不要吵我!”

他的心情,依然很差。

关心素在认识他之前,居然心底,曾经进驻过一个人。

或许,在认识他之后,那个人的身影,依然如影随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居然又十分微妙地,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柯轩,不是柯轩……

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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